当凶案现场清洁工，是种怎样的体验？
就像「CSI」这种刑侦类美剧里演绎的那样，在凶杀案发生后，警察或者FBI通常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犯罪现场进行调查取证。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是谁来负责清理这一片血腥狼藉呢？
作为墨西哥第一位、同时也是唯一一位官方认证的犯罪现场清理员，现年48岁的多诺万·塔韦拉正做着地球上最可怕的工作之一。
被毒枭处决后的无头S、被散弹枪打成蜂窝的肉块、摆在餐桌上的人头、上吊者留下的一地排泄物、被绞肉机绞碎的人体组织...
清理凶案现场，无疑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2020年，正当疫情席卷欧美国家之时，墨西哥的犯罪率也创下了历史新高。
在这座世界谋杀之都，毒品暴力犯罪依旧猖獗，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
这个时候，一位特殊的清道夫，走进了犯罪现场。
多诺万说，他将每一次的清理视为一场仪式。
工作时，他习惯戴上耳机，这样能帮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一切。
在穿防护服、戴防毒面具的准备阶段，他会听一些轻快的歌剧。一旦走进现场，就必须要换成重金属。
「只有这种激烈暴躁的音乐，才能让我觉得放松。」
太惨烈了。
血溅得到处都是，家具、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上。
一家四口就这么被杀了，他们生前的最后一幕被封存在这所房子里。
受害者在那一刻的挣扎、绝望和痛苦，在多诺万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仔细调配着清洁溶剂，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污迹。
「必须要把这里的一切恢复原状，」他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
10个多小时后，终于清理完毕，连指纹都弄得干干净净。
打开窗户，味道也消散了，阳光重新照进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多诺万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医，而是目前墨西哥唯一一个得到政府认证的犯罪现场清理员。
每当警方调查完毕，S体被认领、火葬之后，就可以解封犯罪现场。此时，他就会成为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负责把一切罪恶痕迹都洗刷干净。
特定事件会在空气中留下情感的痕迹，多诺万将其称之为「创伤原子」。
为此，他读了很多社会学和精神分析学方面的书籍，确保自己在现场能以妥当的方式对待受害者家属，尽可能地消除他们内心的创伤。
「我工作的意义不仅是清除痕迹，当受害者家属再次走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的不再是血腥味时，气氛会随之改变，他们的痛苦也会减轻很多。」刚完成清洁工作而摘下耳机的多诺万这样说道。
这无疑是一份受诅咒的工作，因为每当他驾车出发，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又发生了一场悲剧。
据数据统计，自2014年以来墨西哥的凶杀案件数量就呈逐年递增的趋势，2018年的死亡人数已是2007年的四倍多。
2019年，登记在册的凶杀案超过34600起，平均每天有95起，创历史新高。
2020年前六个月，尽管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依然有17439起凶杀案，甚至比2019年同期增加了1.7%。
墨西哥凶杀案件整体呈上升趋势
因贫穷而导致的死亡，也屡见不鲜。
据墨西哥政府的调查，目前约有半数的墨西哥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全国平均工资仅为7365比索（约合人民币2317元）。
位于美墨边境的华雷斯城是墨西哥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因长期生活在暴力的恐惧中，每天约有33名成年人试图自杀。
有时候，房屋里的S体在几星期、甚至几个月之后，才被人发现。邻居说，只有腐臭的味道传过来时，他们才意识到周围有人死去。
谈起自己的国家，多诺万充满感叹，「整个墨西哥城，乃至整个国家，都变得越来越冷漠了」。
而他能做的，唯有不停地清洁。
「我来，我工作，我消失。」
风光旖旎的海滩、璀璨的古老文明，在游客眼里，墨西哥是一个天堂。
但美丽的B面，是无处不在的危险。
根据「GPI - 全球和平指数」，墨西哥跻身拉丁美洲最不和平的国家之列。
从地图上看，超过80%的墨西哥国土是高原和山地。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因素，使得墨西哥北部和西部犯罪暴力事件频发。
从16世纪开始，西班牙殖民者将大麻带到了这片土地上。如今，墨西哥犯罪集团将可卡因、海洛因、大麻和甲基苯丙胺向北走私到美国，占据其毒品市场份额的90%以上，美墨两国的毒品交易额每年达到几百亿美元。
2020美国海关缴获的毒品数据
这些犯罪集团不仅从事毒品交易，敲诈勒索、洗钱、人口贩卖和雇凶杀人这些也都干，简直无恶不作。
他们会贿赂、渗透或威胁安全部队和国家政要，有恃无恐地进行他们的非法勾当。
为了争夺领土和控制利润丰厚的走私路线，残暴的犯罪头目经常使用可怕的策略，例如在高速公路桥上悬挂S体，甚至用链锯将受害者斩首，将S体扔在大街上等，以此来警告震慑敌对帮派。
墨西哥历届政府一直未能解决这个问题。
自2006年，时任总统费利佩·卡尔德隆任职期间（2006年12月1日－2012年11月30日），官方统计在毒品战争中的死亡人数至少达60000人。
即使是重拳打击之下，墨西哥毒品依旧屡禁不止。
生存环境险恶，人命贱如草芥，这让多诺万深感无力，究竟要如何将这个国家的罪恶痕迹洗刷干净呢？
12岁那年，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S体。
当时，他家所在的街区发生了一起肇事逃逸的车祸。
一个赤裸上半身的男人倒在玉米卷饼的摊位前，大量的血迹顺着坑洼不停地流进了排水沟。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多诺万感到恐惧或厌恶。
「血液凝结、黯淡，变成了不同的色调，我被这个可怕的场景吸引住了。」
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有很多警察在犯罪现场进进出出，却并没有人来清理血液。
隔天早上，在距离死者不足200米的地方，多诺万看到玉米卷饼摊的老板用肥皂和清水简单地冲了一下就重新营业了。
人们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吃着，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他觉得很难受。
「谁来清理这些血迹呢？」
「要如何清理这些血迹呢？」
好奇给了多诺万动力。
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泡在图书馆与自家车库里自学法医和病理学。17岁时，当他用自己研发的化学清洁剂溶掉了自己造的假血时，他就知道，自己未来可以做什么。
2000年，他正式开始了犯罪现场清理员的职业生涯，走遍了墨西哥那些最黑暗、血腥、不忍直视的角落。
看似简单的清理工作，实则需要掌握多种专业知识，是一个实打实的技术活。
根据血液所在的不同位置，清洁方法也有所区别。
例如，清理地毯、墙壁使用的清洁剂，就和清理手表、戒指的不一样。
受害者的死因不同，清理的方法也不同。
心脏被刺穿的死者血液里有时会出现心包积液，这就需要一种特殊的清洁剂；
如果是枪杀，可能因子弹穿过身体组织而让飞溅的血液滋生各种细菌；
而弃S或上吊自杀者，除了血液，还可能分泌出酸、其他体液或是排出粪便。
所以自从业以来，他在实践中不断总结学习，研发出了370多种化学清洗剂，以针对清理不同种类的污迹。
而这些独特的清洁配方就是多诺万在这个行业的立足之本：
「有些清洁公司只是用漂白剂和清水简单地刷刷洗洗，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欺骗，因为血液是有危险性的，」多诺万解释道。
如果不用专门的化学清洗剂加以处理，即使痕迹和气味都没有了，现场仍可能存在肺结核、HIV、肝炎等多种疾病的感染风险。
因此，多诺万在多年的工作经验中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到达现场后，先不急着清洁，而是先了解清楚死者生前的健康状况，再仔细检查现场的每个角落。
「我觉得自己和血液之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关联，我敬畏它。」
根据清洁的难度，多诺万的报价在2000比索至8000比索之间（约合人民币630元至2523元之间），扣除材料费、交通费及助手劳务费，利润其实并不高。
在美国，价码可以拉到2000美元。
但即便这样，很多普通民众也负担不起。
别说清理现场了，在墨西哥，大多数凶杀案的调查到最后也都没了下文。
据「INEGI - 墨西哥国家统计和地理研究所」的数据显示，所有记录在册的犯罪案件中只有区区1％得到了解决。
「墨西哥没有尽职调查的文化，」多诺万说起这话时，语气颇有些无奈，「当我在警察调查完走进现场之后，经常能看到指纹、脚印等被他们忽略或者破坏掉的证据。」
近些年，墨西哥的鉴识科学正在蓬勃发展，每年有数百名学生攻读相关课程，但这远远赶不上犯罪的速度。
由于案件频发，法医部门已不堪重负。
在墨西哥最危险的城市之一，阿卡普尔科，一间可容纳95具S体的停尸房常常超负荷运转，塞进几乎是容量上限2倍的S体。
而多诺万孤独的、甚至是不被尊重的工作，无疑是墨西哥脆弱、腐败的司法系统的一个倒影。
「当我在警察局留下名片、介绍自己的工作性质时，那些警察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在做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如果他们打电话找我来干活，我必须给予一定的折扣。」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多诺万帮忙，只有拿到司法部门正式批准的法律文件，他才能接这个工作。
好几次有人以高价请他「善后」，他表明原则后，对方立马挂掉了电话。
不知道是犯罪分子，还是有人在恶作剧。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他犯罪现场清洁的生意其实挣不到什么钱。
「这个工作是季节性的。有时，一个星期能接10单；有时，一个月也就2、3单，我记得15年圣诞节的时候，银行账户里的余额为0，一个案子也接不到。」
幸好，多诺万的家人都非常支持他的事业。
尽管孤独又艰难，但这份工作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他会坚持下去，做那个将罪恶痕迹洗刷干净的人。
看多了血淋淋的场面，多诺万的内心也遭遇过不少冲击。
所以，他喜欢在黑夜里开车兜风。
「在车里，我听着电台，不播新闻的那种，这样我可以假装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暴力的国家。」
他也喜欢去独立纪念碑，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站着。
把烟掐灭，多诺万回到车里，看着远处或明或暗的灯火，他不忘自己的使命：
「清洁是在我的能力之下，唯一能给这世界做出的贡献了。」
参考资料：
1.How dangerous is Mexico?
https://www.bbc.com/news/world-latin-america-50315470
2.Mexican murders hit new high in first half of 2020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mexico-violence-idUSKCN24L1XL
3.Mexico’s Long War: Drugs, Crime, and the Cartels
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mexicos-long-war-drugs-crime-and-cartels
4.Meet the man cleaning up after Mexico’s murders
https://www.aljazeera.com/features/2016/8/16/meet-the-man-cleaning-up-after-mexicos-murders
5.The Death Cleaner
https://www.nytimes.com/es/2021/04/01/espanol/opinion/el-limpiador-de-la-muert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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