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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全世界最毛茸茸的猫

牛乱七八糟 牛乱画 2022-01-02


我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时候正好三点半,雨正下得大,一辆白色的轿车已经停在车库前面了。
“开始了吗?人呢?”我冲进门,鞋子也没脱。
“还没,在车里等你呢。”牛爸抬起头来。
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欢欢趴在那里舔着一小盘冰淇淋。牛妞和牛妹分别坐在两边,轻轻的抚摸着它。


距离医生宣布欢欢得了绝症只剩三个月寿命,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我们每天给它吃两种药,早一次晚一次,碾碎了放进猫罐头里,就这样熬过了一个三个月,又一个三个月,再一个三个月……
上个月的一个早上,牛爸喂完猫过来跟我说:“我觉得欢欢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我呼地弹起来,跑下楼去。
果然,把手放在它眼前晃动,一点反应也没有。仔细看,它的两个瞳孔都放到最大,圆溜溜黑黢黢却没有一点生动和神采,像两口空洞的枯井。
近半年来欢欢都非常虚弱,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我电脑桌旁边的角落里睡觉。眼睛失明以后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总是蜷缩在墙角把脸对着墙壁,一呆就是一天。走路缓慢而吃力。毛干涩打结,结块的猫砂卡在脚掌里。
就算如此,每天晚饭以后总会看见它缓慢的出现在客厅门口。我们把它抱到沙发上,摸它的毛(连肚子都让我们摸了),它呼噜呼噜的发出响声。
我们晚上睡觉前把它抱到地下室喂它们晚餐。就算重病在身,欢欢的胃口一直不错,但最近也每况愈下。平时听见开罐头的声音它不管在干什么都会“咚咚咚咚”的跑过来,但现在我们得把碗放在他的鼻子前面,他才吃两口。
“你们可以继续治疗,可能会再延长一点寿命,但是……没有什么意义。”宠物医院的医生委婉的说。
“他们推荐了一个上门给宠物做安乐死的兽医,我们要约时间吗?”放下电话,牛爸问我。
看了看角落里的欢欢,它正头顶着墙壁,身体在吃力的呼吸下一起一伏。我点了点头。
牛爸眼睛一红,把头扭过去了。


兽医是个胖胖的女人,圆圆的脸,橘红色的头发编成长长一条辫子,穿着黑衣服,戴着口罩,看不太出年纪。
“谢谢你等我。”我外出办事回来晚了,她在车里等了我十几分钟。
“没关系,应该的。”
孩子们都早早被牛爸从学校接回来了。她们想要在最后一刻陪着欢欢。
“这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时候动物死亡后会失禁。”兽医从包里拿出一张隔水垫,我们抱起欢欢,铺在它的身下。
“我会先给他打一针,这一针会让他睡着。你知道,就像我们平时睡觉一样非常舒服,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我再给它另一种针,它的心跳就会停止了。”兽医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我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她,大气都没出。
她一手拖住欢欢的前胸,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它背上扎了一针。欢欢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喵”了一声。我们赶快上前安抚它。
“好了,我先出去等,十分钟后回来。”兽医起身离开了。
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到这一刻才渐渐真实起来。


和兽医一约好,我们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牛妞和牛妹。
“下周二会有人来把欢欢put to sleep(让它睡觉,是英文中安乐死动物的说法)了哦。”
“嗯,好的,姥姥说欢欢每天都很难受,这样是结束它的痛苦。”牛妞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牛妹不置可否。
她俩还是每天早上和放学以后去看看欢欢,摸摸它和它玩一会儿。我们去买了它爱吃的小零食,以前怕它不吃饭不经常给的,这一个礼拜天天都给它吃好多。今天还给它吃了从未给猫吃的冰淇淋,它一口一口舔的干干净净。
“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我想起医生也会对病人说这句话。
“欢欢死了以后我可以养老鼠吗?”牛妞最近对老鼠着迷,我们一直告诉她要照顾年老体衰的猫,没精力养。
“到时候再说吧。你现在体会不到,欢欢走了以后你会很难过的,可能一想起它来就伤心,也没心情养新的宠物。”我说。
“啊——可是我好想好想养老鼠啊!”牛妞撅起小嘴。
说实话,我也拿不准她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们养过鱼,蜘蛛,毛毛虫……它们死的时候孩子们最多叹一口气,去花园埋起来。手上的土还没洗干净就忘记了。
“真是没心没肺呢!”我暗地里还跟牛爸嘀咕过。
可是欢欢不一样。它是只猫,有体温,有绒毛,会喵喵叫,会蹭你,叫它会来,摸它会打呼噜。它和我们一起生活15年了,从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是陪伴她们的家人。
这是第一次有非常亲爱的宠物离开,不真正经历那一刻她们是不会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心情的,只有亲身体会了才能明白。


我们不停的摸着欢欢,跟它说道别的话。很少有这么多人同时关注它,它显得很舒服,很放松。渐渐的,它的头垂了下来。
“它现在感觉是飘飘欲仙,马上就要睡着了。”牛爸说,“过一会儿医生要来给它打第二针。”
孩子们的眼神慌乱起来。
“不要!”牛妞蒙住脸。
“我们已经决定了啊,现在不能反悔了。”
“可是……”牛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理性知道应该做的事,但感情上接受不了,我懂。
“欢欢是要死了吗?”牛妹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一脸懵的问我们。
“是呀,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看你成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是没有理解吗?
“啊——”牛妹不知所措的抓住我的胳膊。
欢欢已经失去知觉,双眼还半睁着,一只粉色的小舌头耷拉到嘴巴外面来。
看见它傻乎乎的样子,孩子们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时兽医进来了。
“好了,现在我给它打第二针。”她蹲下来,用手试探了一下睡着的欢欢。
“可是……我不要它死,我要它活着。”牛妹突然说,手还放在猫的脖子上。
“我知道,但是它的时间到了。”兽医停止了手上的活动,看着她。
“欢欢本来很早之前就不行了,已经拖了两年了。”牛爸搂过牛妹。
“它活了很长的一生,而且很开心,现在该让它回到猫星球了。”我攥紧牛妞的手,跟她说更是跟自己说。我的心脏狂跳,呼吸也不顺畅了——偏偏临到这一刻,心里冒出一个声音狂叫:“你确定吗?不能回头了,你要这样带走它吗?
我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让孩子看这一幕的!太残忍,太痛心了!她们能承受的住吗?会对她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伤害吗?育儿书上是怎么说的,我怎么没去查一查呢?
“放心,它不会有感觉的。”来不及让我多想,兽医拿出一块花毯子盖在欢欢身上,然后把手伸进去。
原来操作的过程是挡着的,不让我们看见。
我觉得这是很善解人意的举动。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世界像凝固住了,我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其他人有什么动作和表情,只看得见欢欢身上的那块微微隆起的花毯子。
几秒钟像是过了很久。兽医轻轻的把手抽出来,拿起毯子。
“我十分钟后回来。”
堵在我胸口的一个大水球一下子涨破了,酸酸涩涩的液体涌出来。
“哇——”牛妹放声大哭。


欢欢躺在那里,眼睛还是半睁着,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一分钟后,耷拉在外面的小舌头变成了蓝灰色。
牛妞一头扎进沙发垫子里,嚎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她是个爱面子的孩子,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掉眼泪。
牛妹抱着欢欢的头,哭得喘不过气。
“来,让我抱。”牛爸泪流满面的着张开手,牛妹一头钻进爸爸怀里。
“很难过对不对?是的,这可能是你们有生以来碰见过的最伤心的事情了。但是我们可以哭,伤心的时候是应该哭的。”我抱着牛妞露在垫子外面的双腿。
她一下子跳起来,爬到餐桌上拿了纸巾盒,抽出好几张又递给我。我们一起擤鼻涕擦眼泪。
刚开始还有点害怕触摸死去的欢欢的身体,过了一会儿我们忍不住又开始抚摸它。还好,它还有热热的体温,毛也一样柔软。我们摸它的头,背,肚皮,跟他说着告别的话。
谢谢你,欢欢,谢谢你陪伴我们度过了15年。我知道,你和我们一样很快乐。
现在你已经去了猫星球了,眼睛又能看得见了吧?还有成堆的鸡胸肉罐头,你每天吃得饱饱的,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我哭的时候,欢欢是要来看我的。”牛妹突然抽泣着说。
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欢欢的确有这个习惯。孩子们小的时候只要一哭,他就会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用头蹭她们,喵喵的叫。我经常哄她们:“再哭欢欢就要来啦——啊,果然来了!你看,它听你的召唤啊!”看见它傻乎乎的样子,被它的大尾巴在脸上扫来扫去,再摸摸它蓬松的毛,哭得再伤心也破涕为笑了。
孩子大了以后很少哭,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而现在,我们都在哭,而欢欢就躺在眼前,可是它再也不能来蹭我们了。
本来已经哭得逐渐小声的一群人,一下子又嚎啕起来。
欢欢,谢谢你陪伴孩子们长大。她们不再哭了,所以你就走了吗?



全家人围着宠物啜泣的样子兽医肯定不陌生,她不声不响的收拾了东西,向我点点头就消失在门外了。
做这份职业,一定需要很专业的心态吧。
我们拿出欢欢以前的小床,把它放进去。它的身体蜷缩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大家又哭了一会儿。
“六点半出发。”牛爸把欢欢的舌头放进嘴巴,又理了理它的毛。
关于欢欢的尸体怎么处理,牛姥姥肯定是想把它埋菜地的,但我们不同意。牛爸做了一堆功课,在西雅图市区找了一个专门给宠物做“水葬”的地方,用水和一些化学材料分解尸体,据说是一种非常环保的方法。
“现在你们想做什么呢?”等大家都稍微平静一些,我问孩子们。
“嗯,可以吃冰淇淋吗?”今天刚给欢欢买的冰淇淋,牛妹已经惦记上了。
“好吧,如果能让你们好受一点的话。”心里的苦,可以用嘴里的甜来补偿,也是好的。
“我也要!”牛妞叫了起来。
一人手里捧了一碗冰淇淋,一边流眼泪一边吃,还舍不得离开欢欢又腾不出手,于是用脚代替手在它身上摸——
“你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太滑稽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俩互相看看,也意识到了这个样子有多奇怪,跟着呵呵笑起来。
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冰淇淋就吃完了。


看到她们的情绪逐渐恢复过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今后你们会不时地想起欢欢,还会哭。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你们想起它的间隔会越来越长,哭得也越来越少。
然后有一天,你想到它的时候都是美好的回忆,会微笑。
这,就是离别。


现在,你是全猫星球最毛茸茸的猫





牛乱 2021年12月 于西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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