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行医不懂规矩很可怕，要把好的文化固化下来，写成规矩

导语

前几年，朋友的孩子罹患霍杰金淋巴瘤，为「去哪家医院治疗为好」来征求我的意见。虽然我知道霍杰金淋巴瘤治疗方案很成熟，按道理北京市各家医院治疗效果都差不多。但是，我思考再三，还是建议去协和医院。我对朋友说的理由是：「这家医院规矩」，而不是因为这家医院血液科的水平高、名气大，比协和医院血液科名气大的医院也有。作为一个工作20多年的医生，前后在三家医院工作过，我深知对于常见病诊疗，规矩代表着预后。讲规矩就是严格按照诊疗常规办事，不逾矩，不过度用药。

不懂规矩很可怕，说一套做一套更可怕

最近，我们课题组对全国13家二三级医院2014年住院的全部社区获得性肺炎（CAP）患者做过调查。结果非常惊讶地发现：80%住院CAP患者都是轻症，按规矩可以安全地在门诊治疗，不需要占用宝贵的病床资源；另外，25%的CAP患者在住院当天就已达到出院标准。该出院了，为何还继续住院？

很多人会讲出一大堆理由，如：医保比例门诊低，而住院高；医院对床位使用率有要求，不能空床；患者（老人）在家里没人照顾，家属强烈要求住院等等。不守规矩（指南）是重要原因。不懂规矩很可怕，但如果我们知道规矩摆在那里，而我们说一套做一套，更可怕。

规﹑矩是校正圆形﹑方形的两种工具，多用来比喻标准法度。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是不需要提醒的自觉。本来，规矩和文化没有交集。但是，好的文化需要规矩来保证。我曾经说过：好的文化从来不是写在墙上的，好的文化根植在大家的心里。但是，在团队初建的时候，当大家还不习惯好的文化的时候，还没有形成自觉习惯的时候，就需要把好的文化固化下来，写成规矩。现在，我们发现那些不良文化团队，都是没有规矩的团队。

医生群体是最不能讲关系的群体，因为面对的是不能重来的生命

在医生团队中，最不能容忍的两种不良文化是：不讲规矩搞关系、不负责任找借口。在中日医院，我甚至听到有的年轻大夫在公开场合说「仗义」、「哥们」、「关系好」，非常刺耳。医生是掌握了高等医学知识的知识分子，我不能相信这是年轻医生说出来的话。听到这样的话，怎能不大声说No？医生群体，是最不能讲「关系」的群体。因为，我们面对的是生命，对于生命，只有一次机会，错了不能重来。医生「讲关系，好好好」，受损失的是患者的生命。因为病历书写错误，教授查房把年轻医生写的病历扔到楼下；查房时，因为回答不出问题，教授严厉训斥，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满头大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每一个大夫都有这样类似的经历，我们成长以后，怀念着的、感激着的，是这些不给我们「讲关系」的师长和教授。

每个诊疗常规都是用血换来的，无视规矩时风险就在眼前，遵守和捍卫规矩又需要自信与实力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相信这句话已经融入每一个医生的血液里了。每一个诊疗常规都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按规矩办，病人和医生就平安；不按规矩办，风险就在眼前。按规矩进行操作，按规矩安排检查，按规矩用药。永远按规矩行医。不管在门诊还是病房，医生开每一条医嘱前，都需要反复问自己是否按规矩用药。这条医嘱真的是患者需要的吗？这条医嘱符合诊疗常规吗？如果符合，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有没有潜在的副作用？有没有可能少用药？

一个拥有好的文化的团队首先是一个守纪律的团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红军建军时的纪律，这条纪律就定义了红军的文化。有了这样的纪律和文化，老百姓就喜欢红军，认为红军是自己一家人。遵守劳动纪律也是对医生最起码的要求。准时出门诊、准时交班和查房、准时开始手术。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三环主路上莫名其妙地堵车，慢慢挪动着开车过去发现前面并没有交通事故，原因是某个司机不按规定的车速行驶，莫名其妙踩刹车，后面一连串的汽车刹车，造成拥堵。医院是一台联系紧密的机器，一个医生不守时，就会造成连锁反应，影响其他部门患者的正常诊疗。

好的文化需要用制度保证。一个团队的管理者需要花时间仔细判断并不断补充制度，让完善的制度为好的文化保驾护航。有了制度还要广而告之，让每个人知晓医院和科室制度。对于违反制度的行为，让制度去说话，让制度去管理。在制度面前，每一个医生的地位是平等的，不管你是院长、科主任还是刚工作一年的年轻医生。遵纪律守规矩和捍卫制度是需要自信和实力的。制度保护有实力和自信的医生。

 搞关系是内心虚弱的表现，把命运交给「关系」很可怜也很可悲

我们是医生，一个好的医生每天门诊病房ICU照顾病人，不停学习新知识，带教实习和住院医生，开展临床科研。医生每天忙个不停，哪有时间搞关系？一个有实力的医生，哪里用得着搞关系？当个好大夫，需要关系吗？当个好大夫，难吗？当大夫，哪个病人不是自己看的，哪一篇文献不是自己读的？靠别人，能当好大夫吗？只有不胜任医生本职工作的人，还想获取与自己能力不相称的利益和地位，才放弃当医生的主业，浪费时间搞关系。其实，搞关系是内心虚弱的表现。搞关系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因为内心虚弱，才不敢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把命运交给别人，交给「关系」，交给自己想当然认为的「关系好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也很可悲。

医生团队中怕不负责任、找借口的人，失败后更重要的是分析原因和收获教训

任何一件事，小到出一次门诊、预约一次检查；大到创新一项新技术，不可能没有困难。在病房里，我们最怕从一个医生口中听到「这个病人不归我管，这件事和我无关」。有时候，病人病情严重，虽然医生经过努力，但还是治疗无效死亡了。家属向医生了解病情，实际上是想获得一个安慰，一个来自专业医生的安慰，因为家属也自责，认为没有尽到责任。这时候，一个好医生会说「抱歉」，而不是「和我无关」。毕竟，是医生经治了这个病人，怎能无关？说一声「对不起」，难吗？

在一个团队中，哪件事和我们无关？医生承担了一项任务同时就承担了相应的责任，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当然，「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情况也是有的。有时候，任务无法完成，确实与任务本身的难度和合理性有关，有时候也有客观条件的限制。但是，也不能说：这事和我无关。失败了，不要紧，分析原因，教训也是收获。

一个医生加入一个团队，就是认可了这个团队的文化，就要遵守保障这个团队文化的规矩。相反，不守规矩的医生只能离开这个团队。一个没规矩的医生走不远，也干不长。

作者介绍

曹彬

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中日医院呼吸中心副主任（常务）、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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