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海 深 处 有 人 家
本文作者/丁福平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海军某潜艇部队服役。30年前有幸随潜艇远航30天，参加了南海某水域巡逻任务，水下战斗生活的情景至今萦绕在脑海里，难以忘怀在那南海深处的衣食住行和酸甜苦辣。
衣：只穿亚麻背心裤头
由于潜艇舱内闷热、潮湿，所带淡水有限无法洗澡，艇员不论职务高低，年龄大小，都穿着一身蓝色宽松、肥大的亚麻裤头和背心。亚麻衣服虽手感粗硬，但吸汗性强，易挥发，不粘身，穿在身上十天半月也不会有汗臭味。出航前，我们都剃了光头，每人发一双圆口的老头布鞋，棉线袜子。一人发一瓶像胶水一样的清洁剂，使用时挤出一点放在手心一搓，往身上一擦，很是清爽。由于舱室温度高、湿度大，有的连背心也不穿了，只穿大裤头，就这样有的战友还烂裆，走路像企鹅。胡子也不刮，面容憔悴，体力不支，动一动就冒虚汗，靠在什么地方都不想动弹，恨不得焊在那里。
食：为保障身体需要，吃得很好
由于南巡生活工作环境艰苦，消耗体力巨大，为满足身体需要伙食标准很高。携带了大量罐头、蔬菜，加工好的半成品以及能长时间存放的水果，面条、绿豆和粉丝等使用铁皮箱专用包装，就连咖啡、麦乳精、菊花精和茶叶都是铁盒包装。罐头的种类繁多，比如排骨、火腿、去骨鸡、五香牛肉、酸辣白菜、榨菜、胡萝卜和花生米以及各种水果罐头。食用时，四舱有专用的开罐头设备，或者用自制的不锈钢的罐头刀打开。由我们舰务兵管理位于三舱底的冷库，塞满了各种食品。一些容易保存的新鲜蔬菜则放在温度相对较低的鱼雷舱。每日四餐，厨师在四舱用电灶做三餐，四菜一汤，通常做煎荷包蛋、炖鱼、烤肉、烤香肠，两个素菜和附加罐头，印象最深的是厨师做的凉拌豆芽和酸辣土豆丝特别爽口。主食以米饭、馒头、面包和面条为主。夜餐基本上是面条，政委、医生和机要参谋轮流值班做夜餐。
军官在二舱用餐，二舱前部左舷有个长条桌，它是个多功能的桌子，吃饭是餐桌，开会是会议桌，又是出海超编人员的床铺。桌子上方设置有三个无影灯，如果海上出现急症患者需要开刀，它又可以充当手术台。其他艇员在各自的就餐舱室分两班吃饭。开饭前艇指通过V指经广播器向全艇宣布“水上（下）航行二级战斗部署，第X更开始值更，非更人员离开岗位开饭。”一级战斗部署时不允许开饭。各舱室把饭盒传递到四舱，厨师根据各舱就餐人数分好饭、菜、汤后再传递回舱室开饭。因为缺乏新鲜蔬菜，我们每天还要吃上一粒六合维生素。
住：睡觉很遭罪
“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的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苏小明一首《军港之夜》留给了人们对水兵生活多么的美好向往！然而，当你真的随潜艇远航，就会感觉到海上睡觉并非想象的那么浪漫了。潜艇舱室空间非常狭小，睡觉的床铺是可拆卸式吊铺，睡时装上，起床卸下，否则会影响正常的通行或操作。帆布床上、中、下铺用吊链相连，层与层之间距离不超过一米，只能侧仰而入。每个铺位只有40厘米左右宽，连翻身都很困难。睡觉时身体紧贴着凉飕飕的壳体，临近着硬邦邦的阀门，呼吸着混沌污浊的空气，耳伴着柴油机嘈杂的轰鸣声，闻着各种气味，身体随着潜艇上下起伏、左右摇晃，睡不沉也睡不稳。
二舱右舷有三个小房间，上下铺，前面房间是航海长、机电长室，中间是政委、副政委室，后面的房间是艇长室，艇长下铺，译电员上铺，其他军官的铺位在左舷。艇首鱼雷舱是潜艇里空间最大的舱室，睡的人也多，再加上备用架装了鱼雷，其余空间装满蔬菜，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行：走动受限，过门弯腰
潜艇在水下航行，舱室之间的水密门是关闭的，不准随意来回走动，否则就会破坏潜艇的均衡，对保持航行深度和指挥舱的操纵带来麻烦。水下“经济航速”航行时，如果一个人要从艇首走到艇尾，那么，机电长就会让舰务从艇尾均衡柜往艇首均衡柜调水，以保持潜艇的平衡。因此，艇员的活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
艇员通过圆形水密门时，要先用门把手发生敲击信号，让临舱靠近防水门的人闪开，以免被门的摇把打伤。水密门打开后“过门”时哈腰、低头、撩腿一气呵成。
娱乐：文体活动因地制宜
艇内长期的艰苦环境，严重消耗着官兵的身体和考验着毅力。南巡前，虽然每人都注射了增强免疫力的人体胎盘丙种球蛋白针剂，但为使官兵保持旺盛的战斗精神和体魄，在艇内没有锻炼场地的情况下，采取各种方式进行体能锻炼。视情举办俯卧撑、握力器、拉力器和哑铃等比赛，开展脑筋急转弯、谜语竞赛和文艺晚会等娱乐活动。并用广播和《水下战报》鼓舞士气，使与世隔绝的单调、枯燥、紧张的海底生活力争变得丰富多彩。《水下战报》是发行量最少的油印小报，只有七份，每个舱室一份。
呼吸：也是一种奢侈的事情
潜艇水下航行时，由于与空气隔绝，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比例不断增大，艇员主要是靠氧气再生装置产生的氧气来呼吸。氧气再生装置构造很简单，样子有点像烤箱，一层一层的，米黄色的再生药板有半指厚，A4纸那么大。平时放在密封的专用铁皮箱里，使用时把密封的药板启封后插在氧气再生装置的槽里即可。吸收二氧化碳后便开始膨胀变软，将用过的药板用塑料袋装好带回。每个舱室都有二氧化碳含量分析仪，当浓度达到一定范围时，就要启用氧气再生装置了。
便：潜艇上方便时“不方便”
潜艇共有水下厕所2个，一个在三舱底，一个在七舱左舷；水上厕所1个，位于舰桥右舷，我们舰务兵负责管理。我第一年上艇就非常荣幸的当上了三舱底厕所的“所长”，艇上任何人去厕所都要先和我打招呼，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在潜艇上“方便”也是门学问，使用起来十分麻烦，必须经过专门学习如何使用。如厕时首先要检查污物储存器内是否残留气体，若有残留气体则需要打开通气阀使之排出。否则“方便”后一踩下踏板，坐便器会成为启开了盖的“香槟”，只是喷出来的东西不那么招人喜欢。正确的步骤是：如厕前打开通气阀检查污物储存器内是否残留气体，如厕后先打开通海阀将脏物冲入污物储存器。排出粪便时，关闭进水阀和通气阀，打开粪便储存器通往舷外的前盖，再拧开供气阀吹掉赃物。上一次厕所要开关多次阀门，如果操作次序颠倒或对阀门张冠李戴，坐便器内的赃物就会喷出。厕所在使用上还有其他规定，比如在上浮下潜过程中禁止使用，在与敌接触或在活动海域不能使用，目的是防止排污时产生的气泡暴露目标。潜艇用的手纸是特制的速溶卫生纸，记得好像是红灯牌的，遇水后能迅速分解融化。
吸烟：受到严格控制
由于潜艇蓄电池会放出氢气，所以是严禁抽烟的。只有柴油机水下空气筒航行时，才能排队去机舱尾部抽烟。每当柴油机一启动，宣布更次航行后，烟瘾大的人急急忙忙地往主机后部不碍事的地方一坐，在指定的角落吸烟。守着震耳欲聋的轮机，冒着高温，汗流浃背地吞云吐雾，其中滋味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烟味显得格外的香，格外的诱人，像刻在脑海里，到现在我仍然忘不了那烟的味道，也是我这个资深烟民津津乐道的。
晕船：很难受，想跳海
在潜艇上晕船也叫交“公粮”，晕船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一身冷汗、两眼发花、三餐不进、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九（久）吐不止、十分难受，一句话想跳海。
这一年中秋，我艇从海南三亚某军港启航向部队驻地航渡，遭到十七、十八、十九号三个台风的袭击，潜艇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得特别厉害。
晚上，我爬到舰桥赏月，趁机吸了支烟，回到舱室不久就晕船了。从三舱工具柜上刚站立起来，禁不住一阵恶心，连忙奔向舱室尾部的脏物桶，交了“公粮”。不久，脑袋像炸开了一样疼，肠胃上下翻腾个不停，一阵恶心，唰地又出了一身冷汗。风浪越来越大，潜艇摇晃的越来越厉害，舱室里许多没有固定好的东西在地板上到处乱滚。眼前一阵阵天昏地暗，无数的金星时隐时现。胃在不停地蠕动，食管也在不停地蠕动，嘴里苦得要命，像吃了黄连，已经吐出了胆汁，吐得真是天翻地覆。政委走过来动员我强制性喝点米汤，喝不下也要喝，以便吐的时候好有东西吐，不伤胃。好多晕船厉害的战友七天饭粒未进，腰像折了一样，但仍坚守战位，确保了潜艇的安全航行。
就这样，30年前的那次水下巡逻任务，我和我的战友们就是在极为狭小的空间环境里，战胜高温高湿和晕船呕吐，克服艰难险阻，以坚强的毅力和无畏的精神，时刻准备着为祖国的尊严而战。潜艇长时间在水下航行，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在二氧化碳含量超标的空气中生存，分不清白天夜晚，看不到日月星辰，不知道刮风下雨，也不变东西南北，映入眼帘的只是各种仪器、仪表和阀门，还有一群赤背有血性的潜艇男子汉。我们头顶轻浪、脚踏碧波，在几十米深的水下战斗生活，俯首难觅潺潺流水的小溪，仰头难见蓝天白云，以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的精神默默无闻地战斗在南海深处，经受住了战区艰苦生活的严峻考验，捍卫了国家主权，海军给我艇记三等功。
作者简介：丁福平，河南范县人，1962年出生,1980年11月海军潜艇学院训练团舰务专业学员，1981年9月至1994年4月海军某潜艇支队235艇舰务兵、班长、军士长，1994年转业到河南省濮阳市公路管理局工程处工作，2015年7月因病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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