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帮人生孩子

受 访 者 档 案 

受访者ID | 平倁宁

生理性别 | 女

年龄 | 32

婚育状况 | 已婚未育

性取向 | 异性恋

“简单来说，我的工作就是帮人生孩子的”

我在一家海外生殖机构工作，为有需要赴海外使用生殖辅助技术的人们提供服务。

我是学中医的，毕业后在医院里待了五年，不太喜欢医院的环境，后来又转做了几年的高端医疗。那份工作很稳当，但没有什么挑战，我不是那么安于现状的人，便又想换工作。说实话，学医的选择性非常窄，只能选跟医疗有关的工作。投简历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有这么一个工作，这个是我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简单来说，我的工作就是帮人生孩子的。现在不孕不育是一个全球化的大问题。在中国，大概有5000万的人受到不孕不育问题的困扰，占育龄总人口的10%到20%左右，其中男性大概占20%，剩余都是女性。而且，这个人数只会继续递增。

不孕不育几率的上升有很多原因，比如说环境、工作压力、饮食不健康，还有人们婚育年龄普遍上升。不孕不育的群体以女性占多数，主要是因为男性在生育过程中只要提供精子就可以了，但女性却很复杂，不仅要提供卵子，还要为胚胎发育提供一个良好的子宫环境。这对女性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一般来说，最好的生育年龄是30岁之前，但是现在很难做到了。现代女性压力很大，很多女性都希望先立业，再做自己，再做一个妈妈。所以，很难做到30岁之前既要结婚生子，又要兼顾事业。这样一来，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越来越普遍了。

试管婴儿技术分为一代、二代、三代。

一代是主要针对女性不孕，把精子和卵子放在培养皿里结合成受精卵，再把培育的胚胎放进女性子宫来受孕。

二代叫单精子注射术，针对男性不孕，相当于把男性的精子直接注射到卵子里，提高精子卵子结合的概率。

三代是在二代的基础上，通过仪器对受精卵进行筛查。它会把有遗传疾病的、染色体有异常的胚胎筛除。因为它可以筛查xy染色体，也就意味着可以筛查性别。筛查之后，你会知道受精卵中有几个男孩几个女孩，客户可以自行选择。比如说我想要一男一女，直接放一男一女两个胚胎。

现代人的生活水平提高，很多人的追求并不是只要一个孩子而已。在中国，受到多年来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很多家庭基本上只有一个孩子。而现在，人口结构出现了年龄断层，国家因此开放二胎。但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孩子。因为生孩子压力太大了，首当其冲就是经济压力。另一方面，真正想要二胎，或者说有一定条件的人，他很可能对孩子的性别有所偏好。如果要满足这种需求，必须通过三代试管婴儿技术。

三代试管婴儿在海外很多国家是合法的。但是，中国的国情不允许试管婴儿的性别筛查。国内的医院使用一代和二代试管的比较多，对三代试管婴儿技术的推广比较少。虽然有大约十来家医院有做三代试管婴儿的资质，在我国，使用三代技术的要求是患者有家族遗传病史，比如唐氏综合症、地中海贫血之类的。而且这个费用很贵，需要十来万。另外，国内的三代技术其实不太成熟。我们一般说的三代技术有两种，一个是遗传前筛查，一个是遗传前诊断，而国内目前只能做筛查，不能做诊断。

因为国内主要做一代和二代，胚胎不经过基因筛查，这也导致试管成功率比较低，最好的医院成功率也大概只有20%到30%。而在海外，做三代辅助生殖技术的费用和国内差不多，住宿、机票、治疗费等所有费用加起来大约十来万，并且技术已经很成熟，成功率最低可达到60%。

很多人不了解海外辅助生育这一块，刚开始知道我的工作都很惊讶：做试管还要去国外？但真正了解后，你会发现这个群体非常庞大。我个人觉得，有更先进的科学技术，为什么不用？那样不光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还消耗了身体，得不偿失。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从业时间长了，觉得生活真的像演电影一样”

我们公司为客户提供海外生殖技术的服务，主要做泰国的试管婴儿。

我们通过网站、公众号、线上线下活动做推广，在泰国也有自己的团队。翻译、保姆、司机，全都是自己公司的人。我们团队里有泰国人，也有中国人，学历都很高，精通中英泰三语。国内团队则主要做市场、销售、推广这些签约前的工作，以及客户全程的服务跟踪。

我们的客户分为好几类，有不孕不育的，有同志群体，有失独家庭，也有想要二胎且有性别偏好的。根据我的了解，到海外做试管婴儿的，最主要的还是不孕不育的人群，这也是我们公司客户最大的来源。

一开始，我对这份工作没有太大的感触，就是帮人生孩子而已。但时间长了以后，你会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人，接触很多不同的故事。有时觉得，生活真的像演电影一样。

我有一个客户，31岁，挺年轻的，但为了生孩子折腾了好久。她在一个国内的私立医院做了两次试管，花了不少钱，但每次都是怀了三个月左右就流产了。她的公公婆婆对她不太好，老公也挺埋怨她的。其实不孕不育根本说不准到底是谁的原因，但确实影响了他们的关系。

她特别辛苦。每次过来的时候，说不了几句就哭，真特委屈那种。你想不到一个孩子对家庭有多重要。她其实是那种女强人型的，做信息工程师，非常厉害。但是只要一谈到孩子，立刻就特别委屈，挺可怜的。后来她在我们这生的孩子。

前几天，有一个老阿姨也来我们这里咨询。她已经55岁了，我一直以为她失独了，又不好意思问，怕她伤心。后来突然才说到，原来她有儿子。她说因为儿子不孝顺，找了一个女朋友，合着伙把她和她先生气得够呛，特别伤心。所以，他们想要多一个孩子作寄托，跟他断绝关系。

还有一些常见的客户，是家庭关系破裂了的人。比如，我们有一个客户，在外面长期有一个女朋友，那个女生给他生了一个男孩，但他的妻子生的是女孩。最后，这件事让原配知道了，一定要再生一个男孩。女方可能觉得，我要生一个儿子来巩固我的地位。

这种通过生育来锁住身边人的故事，在中国这片沃土真的非常旺盛。当然，她锁住的不只是这个男人，还有这个家和她的财产。婚姻从来都是只有好聚没有好散。为什么现在很多人不敢结婚，更不敢离婚呢？因为损失太大了。

我们的另一种客户来源是LGBT群体。有的拉拉和男同形婚，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所以要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生孩子。我还碰到过另一种形婚：有一个拉拉想要孩子，但她并不考虑形婚对象的精子，而希望从精子库里购买。这个选择有她的考虑。毕竟这只是形婚，你无法确定你们能不能真的走一辈子，这比真正的婚姻还要不靠谱。所以，虽然形婚了，这个拉拉还是通过精子库要孩子。

我自己有一个朋友是同志，到英国留学，和一个英国人结婚了。他家很传统，而且挺有地位的，对这个不太能接受，但也没什么办法。2014年的时候，他们在柬埔寨做了二代试管，没有筛选性别，却刚好生了一对特别漂亮的龙凤胎。后来，他还给一个英国的拉拉朋友捐了精。那个朋友用他的精子来做DIY（用针管将精子自行注射入子宫），一次就成功受孕了。现在，那个朋友会定期带孩子到中国见他，也算是一种多元成家的实践了。

总之，不同客户都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需求。而我们所做的，就是针对客户的需求为他们提供生育技术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定制宝宝”吧。

“我真心觉得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可以帮助到一部分人”

我目前已婚，也很喜欢孩子，但并没有勇气要。我和老公还没有商量好，比如我想要，但他不想。我认为，两个人对这件事必须有一致的意见，才能共同抚养孩子。反正我做这个行业，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我和老公都很认可辅助生殖技术。如果要孩子的话，我们希望做试管生一对龙凤胎。一次性要一男一女是最好的，两个孩子可以一起养。现在的女性，如果头胎生完过三年再要二胎，来来回回5、6年搭进去了，你说她还有什么地位？一天到晚只能围着孩子转。这对女人特别不公平，你不能被孩子栓死了。我个人觉得，还是要相信科学。如果对二胎有需求，可以考虑通过试管一次性做了。

现在，我们还没有具体的生育计划，但我并没有冻卵。我去测过AMH值，指标有3.4，还算正常状态。AMH值是监测卵巢功能的检查，很多正规医院都可以做。一般正常的水平在2到4点多。如果你的AMH值在2以下，那就已经很低了，要考虑尽快要孩子。但如果你两三年之内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就可以考虑冻卵。

但是，很多女生对冻卵可能有些误解。据我了解，不少人都是通过徐静蕾了解到冻卵的。徐在三十七、八岁的时候，到美国做的冻卵。有些人觉得冻卵像后悔药：我现在不要孩子，先把卵冻上，以后想要的话还可以要。但实际上，冻卵的复苏率很低，只有6、70%。一般来说，促排卵之后，像我这个年纪（30岁）的女性，两边卵巢大约一共有十个卵子左右。如果20来岁的女性，可能一边有十几个卵子。比如说，我取了20个卵，60%只有12个复苏。这12个卵泡再和精子结合后成为胚胎，成功的胚胎数量又会减少。每一层操作，成功率都在递减。所以，我们一般建议冻结合后的胚胎，不要冻卵。胚胎冷冻的复苏率基本在95%以上，更有保障。我自已也考虑，如果这两年没有要孩子的话，35岁时一定要冻胚胎。

我们公司也提供冻卵服务。之前有一个客户25岁，卵巢功能低下，如果不冻卵的话，她以后很可能没办法要孩子了。于是就通过我们公司，冷冻了卵子。

总的来说，我真心觉得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可以帮助到一部分人。从事这份工作，也算是给自己积了一些德吧。

现在国内有很多做三代试管的黑中介，看起来收费很便宜，但本身就是违法的。付了基础费用后，后续的附加费用还不知道有多少。总之，这种方式的法律风险非常大。所以，对于希望通过辅助生殖技术生孩子的人们，我希望他们能更多地了解辅助生殖技术，也了解国内外技术的差别，能在生育的道路上少走弯路。

*本文为当事人个人观点，不代表本账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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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阿烂

访谈时间 | 2019年2月

转录 | 窝窝头

编辑 | 蘑菇 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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