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 访 者 档 案
“形婚以后，我感觉松了一口气，一个很大的任务突然完成了”我今年36岁，育有一个一岁大的儿子。我老家是北方的一个小城市，但父母和我一起在南方生活，身边的人际关系很紧密。大约2012年的时候，30岁出头的我感受到巨大的催婚压力。因为我没有出柜，父母并不知道我喜欢男生，所以不停地帮我找对象、帮我介绍女孩子去相亲。我们的社会，不同于国外，婚姻是个人隐私，身边人很少干涉。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观念非常强大，大家都觉得你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去结婚生子，不然你的后半生怎么办？父母会担心你老了没有人照顾。他们对同性恋没有概念，觉得男女结合天经地义，否则就是违反常态，不可接受。再说，父母也面临着很多社会压力。我一直不结婚，身边的亲戚朋友一直问、帮忙介绍，父母都为此很困扰。相比之下，周边不少同辈都结婚了，亲戚抱上了孙子，那样圆满的家庭状态也让我爸妈很羡慕。此外，我也有自己的社交圈，时常受到同事们对自己婚姻状况的关心。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反倒对结婚没有太多的想法，结不结婚无所谓，但是我很想要孩子，我很喜欢孩子。我不想走进直婚（注：隐瞒身份与异性恋女性结婚）这样一个骗局，便决定走形婚的路。我加入了各种各样的形婚QQ群，希望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从一开始，我对于形婚的想象就是两个人建立一段婚姻，并共同生养一个小朋友。我找到了一个女生，她和我年龄相仿，也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没有向父母出柜。她有女朋友，而且女朋友已经形婚、并和形婚对象通过自然受孕的方式生了一个小女孩。在正式结婚以前，我们交往了一年半左右，有空的时候一起吃饭聊天，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后来，我们回家里见了父母，双方都还比较满意，便去领证了。那是2013年，我和她都31岁。其实形婚的种类有很多，不少人都只办婚礼、不领证。但女方当时担心办假证会被父母察觉，也因为我们计划一起要孩子，所以就领了真的结婚证。在领证之前，我们去专门的机构做了婚前财产公证，避免潜在的财产纠纷。婚礼是在我的老家办的。我们俩在婚房里的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按照协商好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记得她稍微有一点紧张，但还比较信任我，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聊到很晚。尽管这段婚姻的缔结主要是迫于父母的压力，但我觉得这一切都还算在自己的主导下吧。也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记得形婚以后，我的第一感受是松了一口气，一个很大的任务突然完成了，没有出什么纰漏。我终于不再需要回应亲戚朋友的质疑——我已经结婚了，你们不用再给我介绍女朋友，也不用担心我以后的生活了。“无法解决要孩子的意见分歧，我不得不想办法一个人要孩子”结婚是第一步，下一步，父母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你们会生一个孩子。我和形婚对象本来对生养孩子达成了共识，但婚后她的想法有所改变，不再同意原来的计划。一方面因为她女朋友跟形婚对象要了小孩后，重心更多地放在了男方和孩子的身上，使她觉得自己也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另一方面，对于女生来说，30多岁要孩子本身就很有压力，她身体也不是特别好，并不太想自己生孩子。但父母一直在催：结婚好几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小孩？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另一方面，结婚两年后，我和她在办了离婚手续。我们俩都原本都不是本地户口，每个人名下都有一套房子。如果我们处在婚姻状态，这两套房子就占用了我们共同的名额，谁都不能再买一套。而如果是本地户口且单身状态，是可以再买一套房的。她当时刚办好了户口，想要换一套房子，便跟我提出离婚的事。本身，结婚证对我们来说就只是一个证件而已。既然她有这个需求，我便也配合她去办了。这最开始只是个假离婚，纯粹为了购房名额。我们想着即便领了离婚证，关系也不会断，还是会共同要小孩并一起抚养。但双方在要孩子的问题上分歧越来越大，我不得不想办法一个人要孩子。我找了代孕中介，跟父母说因为她年纪大了、没办法怀孕，便决定出国找代孕。父母并不了解我们年轻人这些事情，也没有怀疑太多。虽然他们觉得有点不好，但并没有阻拦我。对于他们来说，试管婴儿代孕的话还可以选择婴儿的性别——他们很想抱孙子。直到胚胎移植的前夕，我才终于跟父母坦白了离婚的事。如果我们一直隐瞒不说，她便不得不经常来配合我演戏，这对她来说也很麻烦，早晚会穿帮。所以，我们决定干脆直接跟父母宣布离婚。经历了这段形式婚姻，我觉得虽然同志和拉拉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如果要维持婚姻关系，没有爱真的很困难。说到底，我们的婚姻和真正的恋爱结婚不一样，即便不是因为卖房离婚这件事，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名存实亡的。形婚说到底是一种合作，各取所需，必须看当事人双方怎么约定、怎么协商。只有在双方都觉得有必要的时候，才有可能去实践。“借助泰国女性的卵子和子宫，我如愿迎接了儿子的出生”我找了一家生育中介做代孕。当时我的朋友圈很窄，很少了解这方面的朋友，便自己在网上搜索，加了一些QQ群，一步步了解代孕生孩子的事。我选择的是包成功的套餐，而是否选择性别、单胎还是双胞胎价格也都是不一样的。我签的合同是包成功、选性别的套餐，一共70万人民币。我倾向于生儿子。想生男孩的原因一方面是父母的期待，我们来自比较传统的县城，总觉得男孩更好一点。我自己有两个姐姐，也是因为父母一定要男孩，才生了三个。中国人很多都有这种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我知道这不好，但我们确实是这样。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更喜欢男孩。我知道将来有可能是我一个人养育孩子，单身父亲抚养女孩可能会遇到不少麻烦，尤其当女儿进入青春期。女孩可能需要更精细的抚养，男孩则散养一点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签好合同后，我在国内做了精液检查和一些备孕准备，比如吃保健品、戒烟、锻炼身体。同时，中介也给我发了十几个卵妹（指供卵者）的个人简历和照片供挑选，个人简历包括身高、体重、学历、老家，包括有没有整形之类的都会标清楚。选中之后，也可以让中介拍一些这个女生的视频给你看，还可以直接到泰国见面。我爸妈也和我一起挑选卵妹。当然，过程中他们偶尔也会对这件事也有些怀疑，但总体来说，全程是我在主导，我父母最大的希望就是抱孙子，只要有我的基因就可以了，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最后，我们选定了中介推荐的一个卵妹，一个20岁的大学生。我还特意到泰国跟这个女孩见了面，觉得还不错。孕母选的也是泰国人。备孕三个月后，我们进入了制作胚胎的流程。取精和取卵是在柬埔寨进行的，因为制作胚胎的实验室在那边。在柬埔寨待的那几天，我心里还是比较忐忑的。万一这次做出来的胚胎没有男孩怎么办？如果一直移植不成功怎么办？至于对我选择的那家机构，虽然合同并没有法律约束力，我倒还比较信任。最后，用我的精子和卵妹的卵子，一共做了11个可用于移植的胚胎，其中4个男生，7个女生。但第一次移植并没有成功，我们便换了一个孕母，再移植了一个男孩的胚胎，这次成功着床了。从孕母怀孕到生产，十个月，一切都挺顺利。宝宝在国内一家医院出生，很健康。我和我妈坐飞机赶到医院，在医院陪宝宝待了几天，第五天时接他出院，坐高铁回了现在的城市。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比起“正常”家庭里缺位的父亲，我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要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父母很喜欢孩子，我自己也一样。我已经30多岁了，人到中年特别希望有一个小孩，希望陪伴他成长、享受这种天伦之乐。当然，这个决定也存在一定的压力。决定代孕之前我有过各种顾虑，犹豫这对孩子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因为他注定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我担心这对他的成长会有影响。包括，以后他要上学、和别人打交道、融入这个社会，总要去面对他没有母亲这个问题。我和一些朋友聊过，也查了些资料。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如果孩子出生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夫妇整天吵架，和他出生在一个只有父亲的家庭，但父亲很爱他、给他一个很好的环境，你觉得哪个对孩子的影响更坏？我很认同，也就慢慢释怀了。我相信只要我多付出一些，给孩子关心和爱护就好。但孩子母亲缺失的这个遗憾一直都有，我也会想办法去弥补。至于代孕这个途径，它目前在国内评价还是蛮负面的，我也尽量不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同事以及不太熟的朋友。我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孩子怎么来的，只要说离婚就好。如果将来要和孩子讲，我也一定会是等他可以理解这些事之后再说。假如不小心被孩子知道了，我会努力安抚他的情绪，告诉他人来到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选择的，我们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做好自己，不去伤害别人，热爱生活并爱护周围的人，就好了。现在我和父母共同养育孩子，父母付出的会更多一些。作为一个新手爸爸，这一年多的养育过程里，孩子带来的还是幸福和欢笑更多一些。当然，也会有需要半夜起来喂奶、很累、觉得孩子很烦的时候，但这些都是正常的。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记得他刚学会叫“爸爸”的时候，我激动地想哭。它让我立马进入了爸爸的角色里，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我原本脾气不太好，但有了小孩以后，我的脾气变好了很多，因为你在养育的过程中必须非常有耐心。孩子现在会说简单的句子，会叫“爸爸抱”。他特别黏我，每次我回家一开门，他就扑过来让我抱。很多异性恋家庭的孩子都是完全交给双方父母照顾的，有的父母可能白天上班，基本没时间陪伴孩子。尤其是很多家庭的父亲都是很忙碌的，在外面上班赚钱养家，很少承担起孩子的照顾和养育的角色。相比之下，我的情况可能反而更好。我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时刻在观察这个孩子，看他有什么需要，思考怎样引导他、教育他。我也看了很多育儿的书籍，学习国外的育儿理念。我觉得我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作为父亲，我觉得陪伴孩子非常重要。一定要多和他互动交流，带他到户外玩耍，读绘本。包括去超市买菜，我也会带着他，告诉他这些都是什么菜、要怎么吃，又或者闻闻水果的味道。在这些生活细节里耐心地教育，慢慢建立亲密的关系。前两天我和父母带着孩子出去玩。我儿子对昆曲特别感兴趣，一直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女演员唱戏。回家后看到电视里看昆曲，孩子居然学着演员唱起来，我觉得特别神奇。很多家庭都不太会和孩子沟通交流，而我觉得一定要和孩子多说话。我在带孩子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用语言给他描绘出来。这样他学语言会特别快。看着儿子在我的养育下特别开心的状态，我真的很欣慰。对于孩子的未来，我也谈不上有太多的期待，只希望他到18岁时可以独立，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生活、融入社会，快乐幸福就可以。我希望给他一个相对自由的成长环境，按着他的兴趣来。从我的角度看，多元家庭是一件很好的事，它代表人类在往前走。我很喜欢“多元”这个词。因为如果所有家庭都是同一个模式，一定会禁锢人的思想，限制我们的创新能力。不论是单身爸爸还是妈妈，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意味着他们一定有好好地考虑过这件事情。这和正常家庭没什么不同。我相信未来的文化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包容、越来越多元。对于想要选择单身生育的人，我觉得只要是自己考虑好这件事，然后勇敢地去做就可以了。只要付出一定的努力，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的人很担心经济方面的压力，但我觉得抚养孩子不完全是由经济能力决定的。比如，我没有钱让他去上很好的学校，但我可以每天带他去大自然里。总体而言，最主要的不在于钱，而在于你能否给孩子足够的爱和关怀。多元家庭网络将持续推送多元婚育的相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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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阿烂
访谈时间 | 2019年9月
编辑 | 蘑菇 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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