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4日,高晓松50岁。凌晨时分,他发了张敷着面膜的自拍。下午三点,又补发了一篇长文。
高晓松说过,二十岁认识到别人竟然比自己强,很痛苦,仿佛挑起了重担。
三十岁认识到别人依然比自己强,很空虚,像挑着担子不知道要去哪里。四十岁意识到别人确实比自己强,很幸福,终于可以卸下担子,云游一下。
如今知天命之年,想做的事都一一实现了,心里的洞也一一补上了。那些心里积郁了多年的水,也逐渐被阳光蒸发。
“真的让我来选,一万次我都还是会选要生于1969年11月14日,我要来经历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这半个世纪。”
半个世纪倏忽而过,可说的事情浩如繁星。我翻了他自2009年8月28日注册微博以来,所有的6188条微博。从中梳理出13句话,算作一个过来人给予后来者的人生箴言。
年少时,高晓松喜欢读金庸的武侠小说,把自己的三观总结为十二个字:不事权贵,不媚屑小,不畏残生。高晓松说过一句话:幸好老婆没认识年轻时的自己,我自己都讨厌自己。1992年,22岁的高晓松拍广告挣了钱,买了人生当中第一辆车,和一部三万块钱的大哥大。大哥大上还吊了一个3500块钱的BP机,配了个特别贵的呼号,就一个数,呼“6”。“那时候多张扬,一定要让自己特别与众不同。22岁发财了,24岁发表第一首歌《同桌的你》又出名了,你想我那时候有多膨胀。”年轻时,高晓松觉得自己是一朵大奇葩,别人都是一些其他的植物。长大了一看,是长得有点像大奇葩,但是命好。在三里屯酒吧街等人时,高晓松偶遇二十年前,天天靠着他们一帮混混做生意的卖花大妈。大妈问他:当年那些抱着大捧玫瑰、笑得像花一样的姑娘们,都好吗?
不拼命,处处留有余地,处处都别让自己努到吐血,你玩玩这个玩玩那个,每一样都留着很多余地。每一样其实我自己心里都知道我拼命会成为什么样子,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拼命会成什么样子。但我正好就没拼命,我觉得这可能就是北京孩子处事比较特色的地方。干什么都别那么努,一只手用力,另一只手留着,必然还有点别的用。那点儿“别的用”,被高晓松用到了五花八门的事情上。本来科学世家出身的他,单枪匹马投身了音乐圈;考上了清华不好好修无线电,偏退学去学电影。学了电影拍了青春爱不够,还要再去拍点武侠情。上帝抓着他的手,肆意写歌写到了极致,他又去投身互联网,规规矩矩做起了职业经理人。经理人体验差不多了,又开始折腾脱口秀,还创办雜書舘、晓书馆和晓岛,认真做起了公益事业。在滚滚红尘里摸爬滚打,高晓松把人世间想做的事,管它适不适合,管它对错,都给试了遍。
每个人都在窗前看这个世界,有些人看见的只是镜子,有些人伸手不见五指。
高晓松看过了万卷书,走过万里路,见天地、见历史、见众生,才最终见到了自己。一百个“我爱你”,难换一句“我爱过你”。前者让人笑,但不一定真;后者让人哭,但是真情。
1999年,高晓松第一次见到沈欢,当时就看对了眼。见面第三天,他就跟人求婚了。对方当然犹豫不定,高晓松一边求婚,一边拿着烟蒂一次次烫自己胳膊,十足的爱情大流氓。烫到第三次时,沈欢同意了。2001年,高晓松结束了这段烟蒂促成的短暂婚姻。少年得志的他,车没了,爱没了,方向没了,重新回到一无所有,遭遇了他口中的“基础性崩溃”。2007年,高晓松定居美国,遇见了88年女孩徐粲金。有天俩人去迪斯尼坐过山车,那天下着雨,很狼狈,但是高晓松觉得特别浪漫。在过山车上,他向女孩喊道,“你嫁给我吧!”6年后,高晓松主动提出离婚,因为想要更多的自由和创作空间。1984年,上着初中的高晓松初恋。他找班主任倾诉少年烦恼,老师不以为然地说,“你谈吧,谈了就知道,恋爱没啥意思。”高说这句话给了他很大启发,果然冥冥之中,成为他一生爱情的神启。
反正无论你今生做过什么,葬礼上的人数最终是天气决定的,所以看开点。
2011年5月,高晓松酒后驾驶造成四车追尾。车祸后他随即清醒,对警方表示,愿意承担事故全部责任。
对于高晓松而言,这半年不是牢狱之灾,反倒是一次人生救赎。书香门第、清华才子、少年得志、民谣旗手,诸多光环加身,他变得有些轻狂膨胀。法庭上,他的律师想向法官提出减刑要求,被高晓松拒绝。“人生缺这一个月吗?不就一片树叶子从树上落下来了嘛,有点太小气了。”呆在狱中半年,高晓松不仅自制了钟和笔,啃了大英百科,翻译了小说,还拜了把子,与狱友约定一起周游世界。人生起起伏伏,今生做过什么,做错了什么,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做过的事,你得到的人生启示,以及你未来还要继续走的路。
可感恩的很多,可原谅的很少。1969年,为了庆祝高晓松的出生,家里特意花了大价钱,提前准备了个大猪肘子,还养了一只王八。结果出生当天,猪肘子丢了,王八也丢了,家人觉得很不吉利。再加上他的生日是11月14日,在中国人嘴里读出来,就是“要要要死”。他爸爸因此觉得十分晦气,跟他一生关系都不好。他曾经对父亲有很多的怨。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写了一首诗叫《铁青》,因为在他心里,父亲就是铁青的。那一年,专辑《青春无悔》创下十首歌同时登上各大排行榜前十的记录。也是那一年,他在南京开音乐会,成为华语乐坛第一个在万人体育馆开音乐会的人。用了27年的时间,那个让他成为一个不吉利小孩的“要要要死”,被高晓松在音乐里化解成了最吉利的“都都都发”。他把所有原本被怨的事情,都点化成了值得感恩的回忆。
每一个中年胖子里头,都住着一个一尘不染的翩翩少年。
在一次名为“此间的少年”作品音乐会上,台下观众哭成一片。高晓松也哭了,事后还不忘揶揄道:连宋柯这种狼心狗肺的人,都哭得跟鬼似的。
他们想知道这时代还能为校园民谣哭成傻子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就派了同事去停车场做了调查。都是15到20万的车,白领,二十七八岁到四十多岁的样子。那时候他们才觉得,其实大家是集体怀旧,不是真的来看一场专业的声光电伴舞,更不是来考究谁的声音更好听。因为每一个中年胖子里头,都住着一个一尘不染的翩翩少年。“每个人都有弯腰捡起六便士的时候,也有抬头看天上月亮的时候。无关乎有钱没钱,天上那轮永远免费的月亮,就是诗和远方。”那一晚来看高晓松音乐会的中年男女们,未必不是在白天的格子间里刚刚捡完六便士,只是仍没忘了趁着月色正好,回首年少时的诗和远方。
在我的兴趣爱好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凭什么你逼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就不。
1990年,是文艺青年高晓松最重要的一年。摇滚乐振聋发聩,高晓松想组建自己的乐队。乐队需要设备,设备需要钱买。他没有钱,去管妈妈要。妈妈不同意:“从小培养你,是要你当科学家,没想让你做艺术,不能资助你。”最后他妈妥协了,跟高打了个赌:你要是能拿着吉他,一分钱不带,去外地生存一个星期,我就出钱资助你。在天津火车站的冷饮店,他在冷饮盒子上手写了“讨饭”做招牌,开始了艺术青年讨饭之旅。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啥都没讨到,他在校园里被校卫队揪住,没收了琴,也失去了饭碗。最终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资助他,他去找同学借了2000块钱,这才组建了乐队。他在微博上发自拍丑照,彻底颠覆了知识分子在大众心中的形象。他不肯买房,全世界到处跑,丈母娘不满,他戏谑道:攒钱买飞机呢!那次叛逆彻底改变了他:心里狂野的少年迈开了脚步,开始真正的追求远方。
年轻时不负责任,只要自由;现在先负责任,找地儿自由。《同桌的你》、《模范情书》,在那些脍炙人口的歌里,高晓松纯情、伤感、文雅十足。现实中的高晓松恰恰相反,轻佻、贫嘴、痞气,笑起来满脸浮夸,说起话来七荤八素,而且口若悬河,从不停嘴。 在北京的夜里,他常常一边开车一边接女孩打过来的电话,油腔滑调地调情。在酒吧,只要旁边有陌生女孩,他就马上蹭过去海聊。他说:“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当年只需把EX织的毛线围巾收起,换辆无牌二手自行车即可。”有一次,高晓松到朋友家小聚,一直吹天吹地。在座有一个漂亮姑娘,是他当天刚认识的。吹到下半夜,高晓松忽然停住话头,眼睛正对这位姑娘说:“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现在向XX(姑娘的名字)正式求婚!”酒驾入狱的时候,家人去探监。他妈哭了,他老婆也哭了,他都没哭。他说:想到漫长的人生,觉得六个月不长,但一想到女儿,六个月很长很长。年轻时他肆意妄为,一心想的是自私的自由。后来,对家人的责任成了羁绊,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一个人,要有一以贯之的世界观,不能要自由的时候,把西方那套拿出来;要钱的时候,把东方那套拿出来。
1988年,高晓松正值高考,父母想让他报考清华大学,但是他自己偷偷选定了浙江大学,因为那里山清水秀,女生漂亮。他妈妈找他谈话:你如果报考清华大学,我们供你读书。你要是报考浙江大学,我们尊重你的意愿,但是你得自己养活自己。在娱乐圈浮浮沉沉几十年,许多人问过他:一个文艺青年,为何要进这娱乐圈?我寓居于斯,成长于斯。直至今日,几乎所有的荣光,都是这个江湖给我的,这个江湖养育了我。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有一以贯之的价值观。一个事物摆在眼前,不能只拣出它利好的部分,而不接受它有瑕疵的部分,要选择便要全然接受下来。我喜欢的这一群人,像大海里的岛屿,在风雨中呼喊,为夜航人唱歌,永远轻盈,永远滚烫,永远热泪盈眶。
高晓松+老狼,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代人的青春背景。老狼看高晓松,觉得他乐观直率,让自己灰暗的宅男生活多了一点乐趣。高晓松看老狼,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读书,让自己内心有一些真实清澈的东西。吵得最厉害的那次,起因是个特小的事。老狼觉得摇滚乐很牛,高晓松觉得特傻没文化,俩人就吵起来了。吵架之后,一两年都没联系。当时高晓松陪着一个外国乐队在聊天,他就跟乐队用英语说:后面坐的那位原来是我们乐队主唱,我们以前挺好的。老狼听到了,也听懂了。他就举起杯子一示意,俩人的结就这么解开了。高晓松入狱那年,还收到了老狼汇来的十万块钱。开始高晓松不要,老狼说:就当生日礼物了。高晓松觉得这钱是白来的,狂买了一堆名牌,一下给自己买了3万多的衣服。后来几年里,高晓松有一条出镜率很高的裤子,就是用老狼的钱买的,他穿着一直没换,见重要的人都穿这条裤子。老狼说:我演出演了很多,你在里头吃糠咽菜呢,比较苦。我就这么想的。就像那年演唱会上,老狼正在台上唱《同桌的你》,大家正要跟着合唱。忽然停电了,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把打火机点着,体育馆里火光盈盈。老狼觉得很温暖,他回过头去看高晓松。高晓松默默地站在后面,早已泪流满面。
1988年11月14日,是高晓松19岁的生日,19个朋友来生日派对。彼时父母在国外,初恋在眼前,爱与自由都在身边,一群年轻人唱起《Sailing》。To be with you,to be free...“反正你知道你会成熟的,既然你知道你有一天会成熟,而且会成熟很久很久,那为什么着急呢?那就先不成熟的这样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