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为一罐盐的音乐人告诉我，为什么工厂和车间的噪音也是完美的游戏音乐
B哥丨文
在玩家们长长短短的游戏生涯中，我们听到过许多优秀的游戏音乐。
许多音乐一旦响起，就会让人随着摇摆，比如GTA 5开场带感的的电子乐，《真三国无双》历代高亢的日本摇滚，又或者是《仙剑奇侠传》那一曲荡气回肠的《仙剑问情》。
甚至在大多数的游戏中，我们每次情感到达某个临界点时，都少不了音乐的烘托；
而在游戏的过程中，无论是踢箱子还是割绳子，那些写实的音效也都会让玩家代入感更深。
所以出于对游戏音乐的好奇，我找到了一位国内知名的游戏音乐人，和他聊了聊，一探究竟。
1
一罐盐，国内知名游戏音乐制作人。
在2015年于北京成立了一罐盐工作室（Salt Sound Studio），工作室涉及的业务是游戏的综合声音设计，包括音乐创作，音效涉及以及声音引擎音频程序的解决方案。
这种介绍可能有些刻板，或者说让人不知所云。
简单举几个他们参与的游戏或许更加直观一些。
2016年获得许多奖项的《超级幻影猫1,2》，2017年腾讯的最佳独立游戏《上帝之城》，获得IGN推荐的《big day》，也包括今年之前上架的很有趣的武侠吃鸡游戏《武侠乂》等等。
如果你玩过这些游戏，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游戏中音乐颇具特色。
而在采访的开始，一罐盐就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好听的音乐未必适合游戏。
在他们的工作过程中，经常会遇到一些客户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我需要好听的音乐”，或者是提出质疑“你这个音乐听起来旋律不好听啊”。
每次在遇到这样的问题时，他都有些无奈。
国内的游戏，尤其是以前的游戏的配乐往往都非常好听，有完整的旋律甚至有动人的歌词，这其实是很不错的。不过这和当年国内游戏大多数都是RPG有关系，所以当时的整个游戏圈，音乐的套路就是这样，确实很好听，但是也有一些问题。
比如如果某一天，一个游戏公司做了一点不太一样的游戏，它不是RPG，那么我们许多圈内游戏音乐的制作人就抓瞎了，那游戏公司就只能找国外的，这是不应该的。
我和许多客户说，你这个游戏的音乐不需要那么有旋律性，我给你做的配乐虽然没有旋律，但是游戏视听体验会更好。
要知道好听和好的游戏视听体验，这是两码事。
可以说这是我们普通玩家经常会进入的一个误区——大家往往认为优秀的音乐必然是旋律很优美，能够被单独拿出来作为曲目去欣赏的。
但一罐盐举了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说服了我。
我个人很喜欢的是《寂静岭》的配乐，或许许多人说起《寂静岭》就会想到那首Promise，那首歌确实很好听，但是在整个游戏中，这首歌其实是非常小的比例。
《寂静岭》大段的游戏配乐都是用的工业噪音（工业音乐的一个分支），包括了工厂的采样，机器的采样等等。
他并没有使用很多旋律优美的音乐，但是却很好的把恐怖和悬疑的气氛烘托出来了，让玩家的游戏感受获得了更好的体验。
它让我第一次了解到了游戏音乐的另一面。
如果你也玩过《寂静岭》系列的游戏的话，我相信你也会被这样一个例子说服。
游戏中吱吱呀呀的声音和让人感受到恐慌的音效都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他说到这个观点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许多游戏的配乐确实如此——他们或许本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美的音乐”，但是在气氛烘托和帮助游戏画面的表现力上，做的更加到位。
甚至于很多时候，他们会选择刻意去弱化音乐本身的存在感，去强化玩家在游戏上的体验。
2
而当我谈及和游戏制作方的合作方式的时候，他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
这个事情要分开说，不同的制作人不一样。有些制作人是有鉴赏能力的，比较典型的比如二次元类型游戏的游戏商，他们因为圈子的文化等等原因，所以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音乐。
不管他们的鉴赏能力到底怎么样，但是他们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比如说之前和《上帝之城》合作的时候，他就很明确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就是那种匪帮嘻哈风格的音乐，所以制作人听了上千首歌之后，选出来了大概20首的样子发给我，所以我一听就明白了，他要的是什么，这种合作就很愉快。
在他看来，游戏是一种综合的艺术表现形式，这种综合是需要游戏的策划或者制作人对所有游戏涉及的元素，都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的。
但是很可惜，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基本上游戏策划都不会有相关的课程学习。
而在电影这个同样是综合的艺术表现形式中，导演的课程里必然是有各种比如美术，音乐等等的艺术鉴赏课程的，这不得不说是游戏行业的一种暂时的短板。
所以有时候我们遇到不太具备审美能力的开发者的时候，就会比较难去沟通，因为他也想要有所表现，但是确实不擅长。
我会和他们说，如果你对自己的审美不是特别有把握，最好交给我。
但这确实很难，因为涉及到信任的问题。
一罐盐谈到了目前国内许多商业化水平比较高的外包工作室，经常会出现一种情况——将某个工作室，或者某个音乐制作人进行风格化分类，贴上标签。
比如某次一个音乐人做了一个古风游戏的配乐，获得了行业内的认可，那么游戏制作方在选择配乐的时候，就会在制作古风游戏的时候去寻找他。
久而久之，他会越来越擅长古风游戏的配乐，但其他的领域或许别人就不会再去找他。
这在一罐盐看来是有一些问题的。
我并不是说这种模式不好，商业化程度高了之后，这种模式必然是更加有效率的，只不过我认为一个游戏音乐人应该是能够胜任多种曲风的，而不是只有一两个方向，这样会限制创作的可能性。
同样的，使用这样的模式的公司多了之后，游戏制作人会担心不知道自己的游戏会是由哪个音乐人来做，所以会产生不信任的情感，那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就会在谈合作的时候把条款写的非常细，非常繁琐，降低了艺术发挥的空间。
所以我不太喜欢这种模式。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罐盐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商业模式，并且他认为这种模式更加适合那些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并不完全谋求商业化的团队。
我会更加倾向于做整包，也就是你把游戏交给我，我来负责所有涉及到音乐和音效的内容，最后将成品交给你。
这样的模式的出发点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降低沟通成本，因为在之前的经历中，出现过我们将音乐发过去之后，对方的程序员不断询问我们应该怎么去调整诸如声音大小这类的问题，因为缺乏好的音效设备和经过训练的耳朵，他们对声音并不敏感，所以会出现许多比较繁琐的问题；
另一方面则是会出现浪费我们的工作成果的现象，比如之前曾经合作过的一个游戏公司，我给了他们13首曲子，但是最后只用了4首，这不光是商业上的损失，也会打击我们的创作激情和动力。
“所以我才会去想做整包，我们将所有的声音相关的内容和逻辑都给客户处理好，这样的方式，更有利于双方的合作。”
3
在最后，我问及他对游戏的一些看法。
因为可以看到，在一罐盐的合作经历中，很大一部分的游戏都是国内的独立游戏，这其实在国内的音乐外包公司中，并不算是常见。
独立游戏的团队往往资金相对困难，相对于商业化程度较高的手游之类会差的比较多，所以这样的一种倾向可能会导致工作室资金上的问题。
对此他的解释是这样的：
在我看来，独立游戏即便是简陋，或者说可玩性稍有不如，但一般来说，这些独立游戏都是相对完整的游戏，拥有游戏本身应该具有的大多数元素。
而不是许多手游那种，只是把游戏的某个元素或者某几个元素拿出来做成所谓的游戏，那种体验是不够完整的。
同时独立游戏相较于许多比较单元素的手游，也会更加注重音乐的打磨，因为他们的作品往往包含着许多游戏人的情感，做游戏也会很认真。而太过商业化的游戏则不太注重这方面的打磨，许多人玩手游的时候甚至是关着声音的，这也是我对独立游戏更加倾向一些的原因。
但我一点都不排斥商业化，只是希望开发者可以更重视的对待这个东西，更重视的对待游戏本身
当然，我们做生意也会认清现状，有时候我们也会去接那些商业化程度比较高的单子，毕竟要养活团队。
但如果独立游戏这个圈子做音乐就可以养活我们团队的话，我会一直认真地去做更加精致精美的作品。
至于那些大型游戏的游戏音乐，这是一罐盐他们正在努力的方向，他们现在努力地去做各种风格的音乐和音效，也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着。
其实大作和小型作品的区别很多，音乐只是能够体现一小部分而已，举个例子：如果在一个2D的独立游戏中，踢箱子的音效可能只需要做两三个，能够满足让玩家听的不太单调就可以，可以是随机播放，也可以是循环播放。
但是大型的3D游戏就不行，音乐人需要考虑各种场景音效的搭配，需要想到箱子被踢了之后的各种可能的表现，从而配出相应的音效，即便是踢箱子，可能要做的也是几十上百个音效。
音效尚且如此，那么配乐，配音等等更是非常夸张的一个开支，比如《但丁的地狱》这个游戏，仅仅是录音，不包括其他的声音相关的支出，成本就高达300万美金。
要知道，《但丁的地狱》可是2010年的3A游戏了。
所以我们不断的去磨砺自己，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自己能够做大作的时候，在我们的游戏制作人不断前进的时候，我们这些音乐人能够赶上他们的步伐，能够去做那些更加震撼人心的作品。
4
采访的时间并不长，一罐盐在叙述的过程中一直比较淡定，仅仅是在聊起一些往事的时候，抽了两支烟。
在国内有许多这样的游戏音乐人，他们对音乐怀有热爱，对游戏也非常关心，只是作为游戏行业的依附者，他们往往会处在相对边缘的地方。
这一个多小时的交流让我了解了这个行业对于外行人来说专业程度到底有多高，这是他举的一个例子让我感受到的——
有个客户要求他的游戏中的枪声必须以340m/s的速度传播，我就问我的音效师，能不能做到。
他回复我说，就算340m后面再加四个小数点我都可以做到。
这就是现在的游戏音效可以达到的工业水准的冰山一角。
只是许多游戏商并没有这种精益求精的要求。
同样，我也对这样一个对游戏和音乐都怀有热爱，对理想充满信心的音乐人怀有钦佩之情。
我只是希望作为普通玩家的我们，能够明白一个优秀作品的背后，有多少人在为之付出努力。
也希望国内的业界能够出现更多这样的从业者，因为只有那样，属于我们的优秀作品才会越来越多，才能谈得上游戏圈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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