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镇小茂 | 文
最近，一条圆滚滚的橙色卡通恐龙，以及喜爱它的小朋友们，正在接受来自五湖四海奇怪大叔叔们的“亲切问候”。
当然，这里的“问候”其实是一种和谐后的说法，它本质上是当下在互联网掌握较多话语权的青年人群，对奶龙及其受众单方面的嘲弄和辱骂。就像是蔡徐坤梗最火的时候，模仿哥哥打篮球的那群人，除了我以外根本没几个是真ikun。
更让人难绷的是，这梗莫名其妙地和奥特曼结合在了一起。一夜之间，守护小朋友梦想的奥特曼们，都变成了口吐莲花的暴躁老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恨意，恨不得让奥特曼把打怪兽的力气，都倾泻在奶龙粉丝身上。
哪怕你是孙笑川吧和永雏塔菲直播间的常客，恐怕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正常现象。所以，奶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或者它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才招来这般高强度的网暴？
简而言之，奶龙是个诞生于2020年，近两年开始崛起的国漫IP，主要面向10岁以下的小朋友，定位类似于《小猪佩奇》《海底小纵队》和早期的《熊出没》等作品。其实就是网络电视儿童频道里再常见不过的子供向3D动漫。有过带孩子经验的朋友，肯定对这类作品不陌生，我愿称其为“小孩消音器”。熊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哄都没用，动画片一放瞬间就老实了。在健身房效果最好的则是央视《三国演义》和《七龙珠》但奶龙有两大特质，足以让其在国漫和抽象圈同时脱颖而出。其一在于，奶龙那铺天盖地的联动宣发。这IP不仅覆盖了包括B站在内的几乎所有视频平台，并且高强度举行线下活动，以及和大热游戏、品牌搞IP联动。无论你是居家死宅还是逛街现充，都很难避开这张黄色大脸，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就好比每个在QQ上搞弹窗宣发的游戏，都会被光速做成表情包和段子游街示众。高强度宣发带来泼天流量的同时，也难免会引起一部分路人的反感。其二，则是奶龙颇具争议性的造型设计。也许在小朋友眼中，奶龙是个呆萌可爱、开朗讨喜的好朋友形象。说也许，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用儿童视角看世界的能力，不太有资格当孩子们的嘴替。但在一部分成年人眼中，奶龙的形象却应该用抽象、诡异来形容。概括化的卡通面孔上，却加装了写实渲染的五官，微妙的不协调，带着些似人非人的诡异气息，或许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而它又是那样无处不在。打开APP是奶龙，进入游戏里有奶龙，逛超市时背后的货架坐着奶龙，有种无论你逃到哪，老大哥都在背后凝视你的绝望感。你被奶龙凝视着，却又对此欲罢不能，这一刻，互联网人的审丑怪癖喷泻而出。你一边露出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一边大肆收集奶龙的抽象表情包，急不可待向群友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当然，网友们对奶龙的抽象化改造，也并非无的放矢，事实上这IP自身也多多少少沾了点抽象要素。一些动画的剧情，和我们传统印象中寓教于乐的儿童片大相径庭，反而主动拥抱互联网meme，把一些大家眼中的“烂梗”拍成了短视频小动画。比如B站上的奶龙第一集，故事舞台居然发生在《穿越火线》经典地图运输船上，全程充斥着奶龙把C4包当成小笼包之类，在很多成年人看来不明所以的笑点，似乎更适合放到春晚小品里。奶龙一些较为浮夸的表情动作，则经常被录成抽象图大肆传播，就像在看那些用绿幕扣下来的野兽先辈表情包。你要是刚好点了一份国潮外卖一起享用，肯定会产生这辈子都要有了的怅然若失。而“唐氏”梗的流行，进一步加速了奶龙在网络中的抽象化改造。一时间，乐子人们似乎发现了这梗的最佳载体，让解构奶龙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抽象狂欢。自从奶龙便成了“唐龙”，就连喜欢奶龙的小朋友们，也惨遭株连，被奥特曼问候全家。至于为什么是奥特曼，个人猜测背后可能夹杂了某种优越感：我们小时候看的高质量作品，就该狠狠把现在小孩看的这些玩意踩在脚下（纯属个人瞎猜）又因为黄色+恐龙的设计元素其实并不鲜见，一夜之间，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奶龙的变体，进化速度跟一眼丁真有得一比。头顶尖尖的是阿诺奶龙，能进化的是数码奶龙，能喷火的是火奶龙。至于孙笑川为什么是三次元奶龙，可能因为在乐子届，他两的生态位其实差不多吧......要说被迫害最严重的，当属《学园偶像大师》的藤田琴音。这个圆滚滚的金发妹几乎快变成奶龙的二次元同分异构体了，比战鹰和高坚果的相似度还高。你真的能分清她和奶龙的区别吗？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佐证：藤田琴音和奶龙没有同时出现过。总之，在奥特曼、孙笑川、宝可梦、偶像大师、游戏王等大IP的加持下，奶龙被硬生生从一个子供向IP，抬到了不属于它的知名度和抽象高度。现在，即使在奶龙的抖音官号下面，也鱼龙混杂着抽象烂梗，对小朋友们的精神造成持续性打击。这些流量之于奶龙，可能还不如抽象小马视频之于赛马娘。无论对于奶龙官方，还是真正喜欢它的粉丝而言，都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讨厌奶龙的成年人，将这个IP类比为“动画界的《豌豆笑传》”。简而言之，就是在批判它充斥着廉价的网络烂梗，内容质量配不上热度，对行业对观众而言都是负面影响。不过很多人忽略了一个前提——奶龙其实是个短视频IP，其剪辑风格和视频时长，都是按照短视频的逻辑进行制作的。这么选择其实很好理解，现在短视频的受众已经超过长视频不知道多少个量级了。奶龙诞生的节点，则刚好迎来了抖音流量最爆炸发展的时期。奶龙IP创始人谢莹就曾在采访中坦言：“如果没有短视频这个风口，想要孵化动漫IP要做很多的剧集，投入周期很长，但短视频制作时间短，可以迅速触达粉丝，非常高效。”扎根抖音快手，使得奶龙呈现出的内容形式，和以往的国漫作品大相径庭。短视频梗的热度转瞬即逝，红得莫名其妙，但一旦几天后官方不再推送相关tag，就会迅速失去流量。比起作品深度，追求短平快的抖音热梗，显然更符合平台和观众的需求。因此，奶龙里的部分抽象剧集，其实是创作者和观众双向选择的结果。不是给它洗白，我也觉得很多梗非常蠢，但你只能接受，短视频平台就是有海量的这种梗的受众，这是任何一个独立创作者，哪怕是老一辈艺术家或顶流大网红，都难以否认和改变的现状。这个猴子舞其实也是抖音流行过的一个梗，很多明星、大网红都会跟着拍。而且类似的梗在抖音很常见。也因此，奶龙的文化影响力和破坏性，可能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般庞大。它不过是流行趋势的无数跟风者之一，在抖音上极为普遍。无论有没有奶龙，这些烂梗也依然会广泛传播。类似的逻辑，也可以解释为何奶龙会经常做出过于抽象浮夸的表情。奶龙的火爆并非一蹴而就。它在诞生之初的2020年，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而它的第一股热度，其实是靠表情包赚到的。奶龙IP授权总监沈仕伦，在接受UP主wuhu动画人空间时曾提到，在2021年，他们发现有一批核心粉丝，非常热衷于把奶龙的动画切片剪辑成表情包，并且有很多人在使用。于是他们趁热打铁，干脆推出了一系列官方制作的表情包。事实上，根据IP授权总监的叙述，这些浮夸表情的周边的确销量更高，在一些社交平台也成了热门话题。可以说奶龙的爆火，以及它的如今表现形式，正是顺应了短视频时代，顺应当下大众审美的结果。当然不可否认，它的确在许多地方用力过猛，对网络梗的处理手法也极其糟糕，网上针对它的批评绝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我为了写这篇稿子，真的去看了几十集奶龙动画，观感其实还好。因为它的绝大多数内容，其实就是简单纯粹的儿童短剧，不过是让奶龙跳跳舞卖卖萌，讨小孩子欢心罢了。然而却是少数的抽象桥段，被剪辑和恶搞后在网上广泛传播，形成了许多人对奶龙的主要印象。如此看来，无论是这IP的火爆之路，还是它的抽象化，都很适合当作互联网传播学的典型案例。不过我怀疑，即使同时抛开奶龙自身的问题，和网上对于它的偏见，这IP可能仍然避免不了被大众口诛笔伐的命运，顶多换种没那么抽象的方式。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无数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们，似乎每个大热国漫IP，无论现在的风评多高，但在它刚火的时候，都会被骂翻天。离我们比较近的《喜羊羊》《熊出没》，想必不需要举例证明。稍远一点的《虹猫蓝兔七侠传》，应该还有很多朋友记得它被家长举报血腥色情的传闻。据说因为这事，从第二部的《虹猫仗剑走天涯》开始，主角团的表情就被改成了上半脸永远处于微笑状态，看起来非常拧巴，导致我始终没能坚持把虹猫第二部看完。至于更早的《蓝猫淘气三千问》，和ACfun时代的鬼畜元老葛平，很多入坑晚的年轻人可能就没印象了，甚至会误以为，对蓝猫和葛平的鬼畜是出于喜爱，在缅怀自己的童年以及表达对老艺术家的敬仰。然而这也是错误的。蓝猫在刚诞生的年代，同样被视为垃圾动画大力批判，和后来我们的家长批判喜羊羊、熊出没一样。早期鬼畜区的葛平不叫葛叔，而是叫“葛炮”，更不乏“烂猫吃屎”“金坷垃炮兵学院”等粗俗肮脏，毫无尊重的鬼畜作品。这背后的心态，是已经在电视台大量接触了日本、美国动画作品的80、90后，对千禧年国产子供向动画的失望和愤怒。特别是在2006年“限外令”颁布之后，电视台不再转播日漫，蓝猫作为当时的国漫头牌IP，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讽刺的是，我小时候也是蓝猫系列的忠实粉丝，小学时候最喜欢的衣服就是一套蓝猫痛服。然而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些负面节奏，反而是长大脱坑后，才在上网冲浪的时候了解到这些东西。所以你发现真正的问题了吗？无论蓝猫虹猫、喜羊羊熊出没，以及现在的奶龙，背后根本的问题，其实都指向了同一件事：在网上评论子供向动画的人，和这些动画真正的受众群体，是完全割裂的。而当又一代年轻人长大，逐渐掌握了网上的话语权，这些争议作品的口碑，又会从“少儿不宜”转向“童年回忆”。我们的父辈如此，我们自己如此，我们的下一辈或许也会这样。当然，口碑的逆转，和IP本身的持续进步也有关系。喜羊羊、熊出没后期作品的质量，和起步时期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它们没有不思进取、固守老本，而是不断吸收新鲜的技术和创作理念，摆出“学习者”的姿态。它们配得上粉丝一路以来的支持。而奶龙作为一个尚且年轻的IP，它到底会成为动画版《豌豆笑传》，还是下一个《熊出没》，其实还有待观察，取决于这IP未来的发展，至少现在没人能打保票。唯独需要心疼的，是那些真正喜欢奶龙的粉丝们。TA们只是爱看奶龙动画，喜欢可爱的周边玩偶，就被迫遭受乐子人的恶搞和辱骂，连大本营都遍布肮脏糟糕的信息。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