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女人，我发誓要找到有那种香味的女人 | 二湘空间
姻缘香
文/黄敬光
“一见钟情”常见于电影、小说里。男女主那种直截了当的表白，酣畅淋漓，荡气回肠，浪漫极了。但在传统国人的眼里，这些基本上被认为都是虚构的、不现实的东西。像《牡丹亭》、《西厢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正统社会说成“淫词艳语”，上不得台面的。以前，中国人的婚姻讲求门当户对，大多数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要么像李雷和韩梅梅，要么就像隔壁的张大爷和王阿姨，都是在平平淡淡中见真情。
我的姻缘，可能要算国人中的一个例外。人依然很传统，但是我的姻缘确实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因为香。
一
1981年8月16日下午大约三点，我突然发现人是会散发香味的，那时我已经16岁。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我考上了大学，那些高中复习资料就基本上没用了。一位曾经的初中女同学，因为择校、改制的原因要比我晚一年高中毕业，辗转带信给我，希望我把已经不再使用的高考资料借给她。那时，两家的距离没有十里都至少有八里，于是我选了这天气晴好的日子，吃了午饭后亲自给她送过去。
我把书给她，而不是给别人，那是有原因的。
她到外地读书后给我写过一封信，那时我读高一。于是我也给她回过一封信，只是她可能没有看到。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的信肯定不是情书，只是彼此都有好感的那种普通联系。但是，那时的信都是以“亲爱的某同学”开头，这就容易造成误会。想通了也好理解，那时的老师就是这么教我们的：对年龄大的、受尊敬的、长辈们，必须用“敬爱的”来称呼，对平辈、小辈、朋友必须用“亲爱的”称呼。不幸的是，我的回信被她的老师看到了。那时，学生的信，班主任老师敢拆了先看的，于是老师就误会了。可信里除了那个“亲爱的”外没有任何出格的话语，但老师大惊小怪，还是以为我们在谈恋爱，或者说，即使不是恋爱也有要谈恋爱的苗头，他要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于是他背着她给我回了一封信。信里给我讲了许多大道理，叫我不准再给她写信，不准影响她的学习，如果做得到的话，就给他马上回信保证。否则，他就要亲自来我的学校向我的学校领导、班主任反映。
老师也太敏感了，他哪里知道我当时那么小，还不到15岁，身高只有一米四零，人都还没有长开呢。那时，我真不懂男女之事，只是简单地觉得她好看，不像其他女生，与男生之间那么界限分明，是可以摆龙门阵的女同学而已，真没有特殊的感觉。看到她的老师如临大敌一样重视，如此关心她，我想都没有想马上就回信给老师，表示：感谢他的认真负责，我也在认真读书呢，我们确实没有谈恋爱，如果写信会影响她和我的学习，保证以后不再写信给她就是了。
所以，她应该没有看到我的回信，之后我们真的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这次，她通过她的父亲找到我的父亲，转达借书的意思，我当然乐意。
送到后，稍微坐一坐我就往回，她坚持要送我一程。
山梁上，除了明晃晃的太阳，万籁俱寂，空旷无人。走到一口山塘边时，恰好有一棵柳树可以遮阴。她说：“太阳好大哟，我们在树下坐会儿吧，等天气凉快些你再走，反正不太远，你回去也还早。”
那时我已经长到有一米六了，像个男人了。我们就在那里坐下来，彼此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摆些天南海北的龙门阵。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记不起，但是我知道我们相谈甚欢，没有了曾经在学校坐座位的那种分明的男女界限。
一阵微风吹来，我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淡淡的，绵绵的，柔柔的，这香执着得像绳子一样裹住了我。我急急忙忙地看了周围一圈，除了地里的红苕藤、山塘、远处低矮地方微黄的稻谷，什么都没有。我分辨得出，这不是花香，这不是草香，也不是稻谷香。这种香有一点像芦毛竹嫩尖的香，有点像慈竹芯的香，有点像羊吃青草时散发的香。总之，是一种让我闻着很舒服又略显不安的那种香。
我发现这个香是从她那边飘过来的，我冲动地站起来走向她。再走过她后，香味就没有了。我回到刚才的地方坐下时，香味又有了，我才知道香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女同学相距那么近，也是头一次看清她的模样：漆黑的麻花辫，白皙的鹅蛋脸，圆润的额头被刘海遮了一半。细长的眉毛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角略向上挑，显出一种幸福快乐的笑意。长长的睫毛、细直的鼻梁、微翘小巧的鼻头下是红润的嘴唇。我看着她，自然、健康、真实而生动，那么好看，这么美好，我竟一下子呆住了。对她，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她被我莫名其妙的做法也弄得莫名其妙，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我，说：“你咋啦？”
我反应过来刚才的失态，说：“我闻到了香，好像是从你那个方向吹过来的。”
她却说：“我也闻到了，好像是从你那边吹过来的喔。”
一时间，我感到了窘迫，不知所措：“我，我，我要回家了”。
那时的我说不出来“你好香”这样轻薄无礼的话，我居然脸红脖粗地、逃也似的走了。
不过，我确信，如果那时的我也有香味，一定是为她而香，她一定也是为我而香的，那是我们身心自然而然地在交流。
从此以后，这种无法言说，无法描述的香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然后，甚至就会发生无法言说的事。对女生也多了一道程序：除了用眼睛看外，也习惯了吸吸鼻。
后来当我想明白“人是有气味的，如果气味相投，人就会产生共振”的时候，我相信她内心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她一样。我想清楚了，将来我要与她恋爱，与她结婚。
天啦，那时我才不到十七岁。当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把我自己都吓着了。
她身体发出的香，成了我恋爱的启蒙老师。她也成了我梦中的初恋。但是，我牢记她老师的话，牢记对老师的承诺，在她没有考上大学之前都没有给她写信，节假日期间也没有联系过。我坚信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
只是，非常遗憾，当她终于考上大学时，我发现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已经出双入对。
我很失望，但也没有生谁的气，吃谁的醋，也没有像一些书中写的那样去竞争。也难怪她，人家从来就不知道我有那些小心思。
二
那时，我已经在学校工作了。到了应该考虑婚姻的时候。
在小地方，因为单位还行，收入还行，单位所处的地理位置还行，人的模样也不是歪瓜裂枣等原因，表面上看起来，解决婚姻问题还是不太难。给我介绍对象的还是比较多，但是，见过几个后，许多人嫌弃我来自农村、姊妹多、负担重、家庭条件太差而不成。我自己呢，除了自卑外，还渴望再遇到这样一个为我散发香味的姑娘。但是，我遇到的要么没有香，要么经常都是粉饰过的人工味，所以，我都没有动过心。所以，那种梦里的香，更成为我的向往。
寻觅了若干年，却再没遇到过。想一想也就明白了，由于自卑，我根本就没有打开过内心，怎么会闻到别人的香，自己又怎么会发出香味呢。后来，我下定决心，如果遇不到那种香味的人，就一个人过一辈子。
于是，从此以后，我对那些关心我个人问题并给我介绍朋友的人通通拒绝，说：谢谢，我现在只想先把书教好，还不想谈恋爱。
我发现，当一个人一心一意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做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成绩。对工作，我个人不好意思说自己当班主任、教书是怎么进步的，但是我发觉，那几年自己的吉他水平提高很多，甚至都敢去歌厅当吉他手挣钱了，甚至敢在学校办第二课堂带学生了（不收费的那种），甚至在学校、社会上还有“粉丝”了。
无意中，姻缘也就这样走近了。
三
一天晚上，卫生系统有七八个喜欢吉他的年轻人来到我校单身宿舍，要找小有名气的我切磋吉他技术。那时，因为我的吉他在大学时曾经偷师冯兆雄老师，工作后又利用师范学校的优势，向学校专业音乐老师请教，是按正规和声乐器学的，又下过若干年的功夫，所以我自信水平肯定比他们要略高一筹，应对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意外的惊喜也在此时发生。当我用他们带来的一把吉他弹奏的时候，发现这把吉他的音质特别好，当场就把我震撼到了：这居然是一把红棉003，这居然是一把手工琴，共鸣太完美了！我一弹就舍不得放开手，问：“这是谁的吉他，这是一把我弹过的最好的吉他。”
一个女士红着脸说是她的。我请她弹奏一曲来听一听。
说实话，她那一曲《小罗曼斯》弹得很一般，太对不起这么好的琴了。当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劲儿，就像张开尾巴的孔雀一样想比一比，也弹了一遍《小罗曼斯》。礼节上来说，这是为人处世的大忌，但我当时确实就那么干了。当然，弹出的效果，与她相比，那简直就是高山流水，不可同日而语的。
此时，好巧不巧，在那么多人中间，我又闻到久违了的那种香！
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一动。然后，对她说：“你这把琴好是好，可惜没有打磨，比如琴枕太高，刚才大家也听出来了，就你现在的指力就不一定摁得实。如果信任我的话，借我弹一星期，顺便再帮你弄弄。”
是的，我是有意的。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以吉他为媒的交往。久了后，彼此除了弹吉他方面的事情，也摆到了生活工作中的许多龙门阵，彼此也逐步了解了。
那时，看着她姣好的面貌，闻着她身上特殊的香味，我开始有点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但是，困于自己的出身、家庭条件、自卑性格，始终没有勇气向她表达进一步的意思。内心又不想再失去这样的一个人。那种纠结开始折磨我。
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怎么过学校来了，我也不好意思有事没事跑她单位去找她，怕对她影响不好。我就只有一个人在宿舍闭关修炼我的吉他，再把那些能够表达心情的《雨滴》、《泪》什么的曲子反复练习来打发时间。虽然心情不爽，吉他水平却在突飞猛进。
有一天，我校著名地理教师王竹明专门找到我，问：“小黄，耍朋友（谈恋爱的意思）没有？”
我说：“谢谢老师关心，还没有。”
他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我的学生，很优秀的，卫生系统，工作好，人也好，家庭条件也好，也喜欢弹吉他，怎么样？”
我一听，都这么好了，明显门不当户不对，那肯定也会像过去那些姑娘一样，了解我的情况后，即使看得起我，也会看不起我的家庭背景，与其将来让别人再一次在我的伤口处撒盐，还不如像过去一样拒绝，何况我现在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了。
于是，我说：“谢谢王老师的关心，谢谢王老师的美意，我现在还没有心思耍朋友，先把工作搞好再说，请王老师多指导我。”
王老师难得地有耐心，苦口婆心地说：“小黄，你也不小了，工作要干好，也可以考虑个人问题了，而且这个女孩真不错的，我的学生我了解。姻缘姻缘，那是讲缘分的，错过了就可能遇不到了，我相信你们有缘。”
当王老师说到她也喜欢吉他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她就好了”，但我又马上做了否定，如果真是她，我们都很熟悉了，那就不需要王老师来介绍了。所以，我还是再一次谢绝了他。
度日如年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1988年4月16日，星期六，晚上六点过。
她背着吉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宿舍。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我很吃惊，请她坐下。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满是青春光泽。光彩照人的同时，又显得有点拘谨，而且今天的她穿戴讲究、整齐，以前的她可不是这样。
好久不见，我本想问问她什么情况，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怎么说话。我只好用泡茶的机会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问她想听点啥，她说随便吧。我第一曲弹了《爱的罗曼史》，然后弹了一曲开头有一大段SOLO的《绿岛小夜曲》。然后，我就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我立即心猿意马，开始魔怔起来！她一时也无话。感觉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她坐了不到二十分钟，茶都还没有喝，就说：“我走了。”
我怔怔地，没有留她，也没有送她。
我迅速关好门，然后，放肆地，使劲吸着鼻子，闻着她留在空气里的香味。我确信，我是爱上她了。一想到我可能无可救药地要陷进去的时候，想到爱上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姑娘的时候，心痛、难过就淹没了我。
平静下来后，我把我们的交往过程好好捋了捋。回想她最近一段时间的种种表现：莫名其妙地好久不见，莫名其妙地又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走了，莫非她也喜欢上了我？否则，这个人也太莫名其妙了。我突然有点想通了：她应该是喜欢上我了。我阴暗潮湿的心就像太阳照耀到了一样温暖起来。脑子也开动起来了：
对两个相爱的人，这样下去的话，对彼此都是折磨。高攀也好，下嫁也罢，总得有人说出来，成不成功都在其次。如果真是这样，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来表达吧？
一时间我思绪翻腾，想了很多。那么，我怎样表达呢？
去找媒人？我的家庭情况这么差，媒人知道了对方的条件那么好，谁会愿意给我去介绍呢，哪里去找这样的媒人呢？在我熟悉的人中，又有谁认识她呢？既然媒人都不愿意介绍，谁又愿意嫁给我呢？没得找气怄。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平时我都有意无意中讲到过了，甚至我阿娘生病时，她还帮过我的忙），如果再找个中间人，她会不会认为我也太没有出息了。何况我们都那么熟了，何必节外生枝。如果我们要恋爱，我们就不需要介绍人。
最后，我确定，这种事情只有我自己来！虽然我自卑，但还是认为，在大是大非面前，男子汉应该要勇敢一点。
那么，当面表达？像大学生一样，在她的窗下，抱着玫瑰花，弹着吉他，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或者来直接的，说“我爱你”？对我这样的“人民教师”、“未来人民教师的教师”，一个腼腆、羞涩还很自卑的人，万一她没有那个意思呢？万一她因为不好意思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拒绝了呢？那被外人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一幕就出现在脑海里，那就羞死先人了。
思前想后，最终确定：写信！写一封求爱信寄到或者送到她单位去。如果她没有这个意思，大家也不至于太难堪，相当于有一个缓冲，大不了今后不见面就是了。
想通了后，说干就干。在橘黄色的台灯下，我嘁嘁喳喳就写了起来，一时间那些想说的话像潮水般从心头涌出来。
哆、哆、哆。就在我写信的时候，有人敲门。
写着情书的我，还在激情澎湃中，一定是脸红筋涨的样子。我略作停顿，让自己冷静一下后，开门。
只见她还是背着那把吉他，脸红筋涨的、非常突兀地就站在那里。
她又回来了。
她没有说话。
我没有说话。
我把她让进屋子里。
她放下吉他，一时不知所措，仍然怔怔地站在我的对面。
那熟悉的香味又从她的身上向我袭来，包裹了我，一时之间，我竟呼吸困难，我想，那时的我应该又是脸红筋涨的样子吧。
是的，是那香让我手脚无措，是那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我竟一下子冲动地抱住了她！
她同样的手脚无措，顺从地也紧紧抱住了我……
1988年5月5日，我们去人民政府办理了结婚证。
在朋友、同事的眼里，我们基本上没有恋爱就结婚了。我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别人需要许多年才能走完的过程。
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师要介绍的人就是她，是她去找的王老师。她以为我知道王老师介绍的就是她，因为我的拒绝，她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来找我，以为我不爱她呢。王老师的眼睛毒，看得准，我和她是有缘份的。
只是有点遗憾，要是王老师明说是她该多好，我就可以省略那么多的海誓山盟了，而且也可以不写那封她至今都还保存着那封我还没有写完的信了。为了那些承诺，为了那些山盟海誓，我至今还受着肖队的“夹磨”呢。对了，我说的这个“她”，就是我现在的肖队。
四
后来，我经常跟她玩笑，说，我们恋爱时，你好香啊。肖队不善表达，说：“你是臭狗屎，臭得很，我只觉得你一直都是臭的，现在都还在发臭。”我本来想说我们臭味相投，但自从我的鼻子闻不到气味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也更加自卑了。我知道肖队还是从前那个肖队，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她香她的，我臭我的，不说也罢。
就这样，认识并已经和肖队一起过了大半辈子。我认为，人，毕竟还是动物，尽管是高等动物。关于闻香钟情的事，许多文学作品都有写到。比如《红楼梦》“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比如《废都》里的阿灿，唐婉儿，庄之蝶等等。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回首这一辈子走过的路，我为了追逐那已经是梦里的香，为了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与肖队一起，彼此心甘情愿地都做出了很多牺牲和奉献，每当遇到困难，我们只要想到，为彼此都香过，我们应该风雨同舟，甘苦与共地走下去。
这关于姻缘的香，值得我一生铭记；这关于香的姻缘，我要一生珍惜。
黄敬光，四川成都人，成都市作协会员，金堂作协会员。偶有心得，写些风花雪月的文字。喜欢有逻辑的形象思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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