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怕对方成为不堪的人，彼此笑称对方是长舌妇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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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奇迹》剧照  图源网络

我与春丽的几个片段

文/温手释冰

1.

认识春丽的时候，我们都是22岁，都是得了父辈恩泽，在一家国企上班，都喜欢写文章在企业报上发表，慢慢地就成了好朋友。

那时春丽已经有一个即将结婚的男朋友，在我们小城的电厂工作，而我则刚刚准备接受一个同厂同事的追求，我犹豫地告诉她我的顾虑，她把我肩膀一拍：“穷点怕啥，我看这人还行。”

彼时，我们俩坐在初秋日暮时分长江边的大礁石上，看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风景。

一年后我和那个人结婚了，春丽的女儿也出生了。那天我和先生一起，去看望刚刚出了月子的春丽母女。胖胖嘟嘟的小婴儿酣睡在摇篮里，小脸粉红，头发漆黑，小嘴如花瓣，小酒窝如星辰，就象是一个甜蜜的梦。

后来我也为人母，那几年跟春丽在一起就是分享婆媳妯娌以及夫妻之间的美事和糗事，在家长里短中，彼此笑称对方是“文诌诌的长舌妇”。好在我们都怕对方成为不堪的人，时常提醒和矫正对方“算了，婆婆也是妈，为了让妈高兴，就听婆婆的”，就这样相互规劝，我们都是善待家人的好媳妇。

《你是我的奇迹》剧照  图源网络

在我们俩刚刚30岁的时候，遭遇了国企改制，我先生自谋职业摆起了早点摊，我成了在家里带孩子的全职妈妈，而春丽则成为为数不多的留守职工。那几年里，我们各自忙着生活，少有来往。

直到有一天，我先生准备给过年的小生意备货，发现还差两千块钱，又不肯让父母知道为我们担心难过，一时间竟不知道找谁去借。先生面子薄，不好意思跟他的哥们儿开口，我首先想到的是平时天天见面的楼上的一位邻居。她先生在广州接小工程，她在家给孩子陪读，属于日子过得比较富裕的人。但是邻居说，她先生每个月寄回家的钱只够娘俩的伙食费，没有多余的钱借人。

百般无奈中，我想到了春丽，腆着脸找到了她的办公室，彼时她是安全生产办公室的统计员。春丽说她家只有一个存折，上面有两千多块钱，她明天给我。第二天早上，春丽上班的时候路过我家住的那栋楼下，她喊我下楼，把存折递给我：“你拿去用，什么时候有钱了，直接存进去还给我就是，密码是我们一家三口各自生日年份的那两个数字，顺序是我老公、我、我女儿，你应该是都晓得的吧。”

是的，我晓得的，她先生与我先生同年同月；她比我小几个月；她女儿是我结婚的那一年出生的。

我眼眶发热地接过存折，只觉得这种信任不可辜负。过完年以后，我把借的钱存进存折里，把存折还给了春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找她借过钱。因为借着她的光芒，我的日子越过越宽裕，不需要给她增加麻烦。

我们偶尔会在老单位日见衰落的篮球场里，带着各自孩子玩耍的时候见了面，听彼此碎碎念最近的烦心事，也互相解读那些事。这样说着劝着，日子就仿佛变得好过一些；这样说着劝着，我们的年纪就往40岁奔去，也是茫然。

2.

那一年，我11岁的儿子生了一场重病，痊愈后医生给的结论是生存质量和生存期。我一边竭尽全力让儿子回归正常生活，一边自己在内心苦苦挣扎，难以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几近抑郁。

有一天我在春丽的办公室里，坐在她对面，听她安慰我：“每一个生命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既然命运给孩子安排的是这样一种状态，你就欣然接受，其实在我看来，这孩子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那是一个有着冬日暖阳的下午，春丽的办公桌上洒满了阳光，而她的话让这阳光照进了我的心里。

为了走出抑郁，我选择了在电脑里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发到一个网站上，不定期更新，不知不觉地写了十七八万字，很多同命相怜的父母跟着留言，我们彼此相互鼓励，一起渡着命运的劫。春丽是每一个文字的第一个读者，也是第一个建议我把它出版成一本书的人，她说写出来的文字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样可以帮到更多的人。

那时的春丽，已经是小城小有名气的诗人，与几位写作的老师很有交集。她帮我联系了出版社，又帮我联系老师们做了一个很热闹的首发式。不久后我籍此成为了市作协会员，后来应出版社之约又写了一本书，成为了省作协会员，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

《你是我的奇迹》剧照  图源网络

而我们到40岁以后才明白，一个女人若想要避开世俗对内心的困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文字里找到自己的世界，那些帮到别人的人，最后帮到的其实是自己。有了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悟，我们才赠送了彼此“闺蜜”的称呼。

也许两个沉浸在文字里的女人，对生活又是过于的敏感，有一天我在QQ空间里写了一篇日记，那篇后来被我一气之下删除了的日记，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写了什么，只知道当时春丽看了非常生气，认为我是在隐晦地表达看不起她。那时我先生已经开着一家大酒店，看上去好象很了不起。

只记得当时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争着吵着，都说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挂了电话，我嚎啕大哭着从手机里删去了她的电话号码。可是直到两年后，春丽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号码从来都没有从我心里删去，我一看，就知道是她的来电。

春丽在电话里说：“我正在你家酒店里喝喜酒，旁边坐着的老同事都说，这是你闺蜜家的酒店呀，我说是的，可是我们两个人这么久不说话，算什么闺蜜呢……我没你那么小气，我没删你的电话。”

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在我家酒店里请春丽吃了顿一饭，喝了几杯红酒，象是道歉，又象是给那失联了两年的自己接风洗尘，趁着酒意说，从此谁也不怕得罪谁。

那几年里，我们看着各自的孩子上大学，参加工作，各自在文字里继续精彩，时而坐在一起消磨清闲下来的时光，觉得转眼逝去的二十多年都白过了，觉得自己依然在青春。

春丽的女儿象她一样有着文字的天赋，她从来不约束女儿的创造力，任由女儿天马行空，苦也好，乐也好，她的母爱是宽容的。而我的女儿自幼循规蹈矩，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的考事业编，那几年成了我的心病。春丽总在劝慰我：“别把孩子的事太过放在心里，你什么时候放下了，孩子就什么时候考上了。”如果不是春丽的话，我可能就用考编把女儿逼得走投无路了。

大约是七年前的春天，我忽然感觉有好长时间没跟春丽联系了，打电话和发微信都没有回复，于是我有点慌，想问问她先生老刘，才发现没有老刘的电话号码。我辗转找到跟老刘同在电厂上班的我表妹，要到了老刘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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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说，春丽在接受女儿的邀请去广州玩的时候，突然身体不适，以为是感冒了，就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需要动一个大手术来解除病灶。用春丽自己后来的话说是“不想客死他乡”，于是赶紧回武汉，直接住进了大医院，她此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三天前刚刚做完了手术。

第二天一大早，我让我先生开车一起去医院看春丽，那感觉就象是害怕失去一个亲人。老刘在住院部门口等我们，说手术做得很好，让我们放心。春丽一看到我就笑，说感觉还行，我也笑了：“这手术的麻醉药，会不会把你脑子里面的诗句，都麻醉跑了？”她笑得眼晴眯成了一条缝，一如从前。

临走的时候，我塞给春丽一千块钱，说“想吃啥就买啥”。这个数目的钱，是我在跟亲戚朋友的人情往来之中，心甘情愿拿出的最大的数目。几个月之后，我先生为治疗鼾症也做了一个微创手术，春丽用手机转帐给我一千块钱作为慰问金，我也欣然收下，我知道她是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

3.

春丽从医院回家后，我也没有去她家看过她，她一直在微信里告诉我，她很好，老刘把她照顾得很好，各种汤汤水水从来没断过，女儿的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总是不定期地给她发钱，让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她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相较于她身体康复带来的幸福，我觉得我那几年做餐饮生意虽是红红火火，人却是操碎了心。于是我们再聚在一起的时候，她认为“身体好才是真正的幸福”，我则觉得简单平淡的生活才是我所向往。我们各自在不同的慨叹中，奔向了50岁的门坎。

按照国家政策，我属于灵活再就业人员，50岁就办理了退休手续。几个月后，春丽告诉我，她也退休了，可能是单位领导对她做过一次大手术有所顾忌，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她可以到55岁再退。很显然，她退得是心有不甘的，我安慰她：“退了好，跟我一起玩呀。”

然而生活艰难，有多少50岁的人是退休后赋闲的。之后很长时间，我忙于越来越难得做的生意，也没想到要去陪春丽一起玩。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一位老单位的老同事说，春丽可能会跟着她大姐一起，去武汉一所幼儿园做生活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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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心生酸楚。给春丽打了电话，她说她还好，基本上都是呆在家里，看电脑到半夜才睡，白天睡一天，等老刘下午下班一起吃晚饭，一天一晃就过去了。我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她说：“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过几天我就跟我大姐一起去武汉做事。”轻描淡写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彼时我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正要离职，我想，春丽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于是我向春丽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她先是推辞：“如果你那边有合适的人选，我就不去了，千万不要因为我，把别人给辞了”，我知道她的顾虑除了不想抢了别人的饭碗，还有自己随时可能再出现问题的身体，还有我们之间会形成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我用请求的语气说：“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你来是帮我的忙啊”，她才说：“那我来试试。”

那位老同事知道我请春丽到我公司做事，说：“她这样的身体状况，你还敢用她吗，最好是写一个合同，万一她在你那里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你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我没有理睬老同事的话，也不想告诉对方，我让春丽来，只是想以我微薄的能力，给这个象亲人一样的人，一份安稳与充实，如果我与她之间还要写合同，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事实证明，春丽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所给予我的帮助，比我帮到她的多得多。

那一年那是2021年，在疫情当中我被迫关掉了三个店，留下两个店在苦苦支撑。那个秋天，因为关店而与股东发生的矛盾，几乎摧毁了我对人性的认知，由此衍生而来的资金链的崩溃，让我痛不欲生。公司办公室不得不减员，我艰难地向春丽提出，能不能不用来坐班，在家里帮我运营公司公众号，我每个月付给她几百块钱费用。

春丽断然拒绝了我的要求：“我辞职吧，也好给你省下一份工资。”跟那些为了钱变成了恶魔的股东交锋，就算赔钱我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春丽的拒绝却伤到了我。收到她这个信息的时候我刚进超市的门，只好躲到一个角落里，狠狠地哭了几分钟，便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进到超市里面去买东西。

我也没有象还算年轻的时候那样，以删去联系方式来表达我的伤心，我是觉得如果是我伤到了春丽，那么我就以沉默来表达歉意。过了不到一个月，春丽主动在微信里找我说话，告诉我她在帮别人做一个公众号，每天都有事做，每个月也有些收入。我们就象从前一样说着骂人的口头禅，都不提不开心的事，就象流逝的岁月已经温柔了彼此的心，懂得了去理解与包容。

《你是我的奇迹》剧照  图源网络

闲下来的春丽，时常会跟老刘一起开车出去看风景。在近处的时候，她会把定位发给我，建议我也去看看；在远处的时候，我会要求她发些照片，让我也解解馋。我承认，我很羡慕她当下的生活。

前些时，春丽请我吃饭，说她看了我在一个平台的专栏里发表的文章，知晓了我那段时间的艰难，忽然觉得很难过，想安慰一下我。她说其实她这辈子，经历被伤害的次数并不比我少：“还不是过过来了，我觉得人开不开心，就是看你肯不肯自己渡自己。”

末了，她说：“你那些冤枉债，老天爷会替你抹去的。”

这句话，便成了我向着未来望去的光亮，于是我努力地赚钱，开心地活着。

人不是活一生的，而是活某几个片段，就在那几个片段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象我和春丽的这么多年，在那几个片段里，我拥有了最强大的勇气，最可靠的闺蜜，以及活着的最炽烈的信仰。

作者简介

温手释冰，湖北武汉人。“听从内心，无问西东”，一个执著的热爱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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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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