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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关于「侗寨小图书室」的非正式会谈

业千&佳沛 乡兴社
2024-09-05

hi大家好,距离乡兴社公众号的第一篇文章已经过去8个月了,我们真的没有在偷懒,去年承诺的旧村部楼公共空间改造终于要进入动工阶段啦。

这是一篇对建筑设计师谭业千、李佳沛的采访。希望看完之后,这一栋即将落成的建筑在你们心中也能够「有血有肉」起来。

待改造的旧村部楼,在新村部楼建成之后二楼的办公室被用作幼儿园和一年级的教室,现在新学校建成,空间处于闲置状态。计划改造为古伦村的公共空间,具备阅读功能,一层有大书架,二层有榻榻米图书室;兼有接待功能,二层带有两个客房。 © 梓琳

 
(*以下问答中,乡兴社提出的主要问题以橙色底色标记。设计师回答以蓝色字体标记回答人名称,乡兴社补充问题以红色字体标记提问者名称。)

1. 最开始是怎么了解到古伦村这个项目的?是什么吸引你们加入?

业千:19年8月份,一直从事公益事业的好朋友庆斌发给了我那篇乡兴社的招募文章,文章很有诚意,看得出是一群真正想把这件事做好的人。只要有人在用心做,项目就会蛮有生命力,当时也没有想着要(长期)加入,结果稀里糊涂就做了。

佳沛:我知道这个项目的时候在云南玩,业千问要不要一起参与。主要原因是村子里有自己的施工队,有木工师傅,手艺很好,可以做一些具体的事情。不是飘在天上的东西。后来回到北京后又聊了一下才加入的,大概是10月份了。

梓琳:生命力怎么说?

业千:现在很多在乡村的建筑设计项目,说是惠及村民,实际上就是通过吸引城市游客,这些建筑难免和村民的生活有距离感,一旦这些东西不再网红的话就不再有生命力。乡兴社的项目是做一个公共阅读空间,效益可能不会短时间反映出来,但教育的意义更为长远。
 
2. 我们这个项目(因为没有预算)采取的是一种「公益共创」的模式,希望设计师(包括其他共创者)能够对这个项目更加有ownership,更有参与感一些。从你们的角度怎么看呢?

佳沛:我感觉这是一个挺特别的经历。之前参与的项目基本上设计和施工是完全分离的状态。不存在和乡兴社这种第三方组织的沟通,更不用说和师傅们坐在一起讨论怎么做。和师傅们见面后一个比较大的感触,就是比较直接的、生动的交流,他们会直接影响我们,这个我觉得是共创的意义。大家在一个可以沟通的环境里面讨论这个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出发,讨论窗怎么做、椅子怎么做、用什么材料,这种沟通是特别有效的。

业千:现代建筑师体系和传统工匠体系的融合。

佳沛:去村子和师傅们交流,能够感受到他们挺尊重我们的,在努力理解我们的想法,同时我们也希望最大程度地去尊重他们,这是这个合作里比较关键的。 
 

佳沛、业千在村委办公室和工匠师傅讨论。© 梓琳


3.可以讲一下对旧村部楼进行改造设计的思路吗?

佳沛:我们比较关注的几个关键词包括「自然」、「身体」、「物质」,还有经济性,这些都决定了方案呈现的样子。

从整体环境的角度来说,房屋北边是河流,南边是入村广场,还有房屋本身是侗寨独特的木构架的结构,这是我们最开始接触它时的一个原始的状态,是开始着手设计时考虑的关键因素。

设计思路草图 © 业千

古伦村航拍图,沿河右侧(南面)为村部楼广场。© 刘雅、胡伯骥

旧村部楼南侧航拍图。黄色建筑为古伦村的戏台,在旧村部楼的西侧。© 刘雅、胡伯骥

业千:由于是公益项目,经济的考量很重要,我们不希望有大的改动,特别是结构上的改动;在这个基础上出于对于舒适性的考虑,优化了所有洞口并重新考虑了家具的布置,把以前阴暗潮湿的状态变得更明亮,舒服一些。主要是对光和风景的引入,提高空间品质。

设计思路草图,引入阳光和风景。 © 业千


建筑本身一层是砖结构,二层是侗寨传统的木构建筑的做法,所以我们上下两层用了不太相同的策略。


一层让它跟广场更密切一些,公共性更强一些。地面采用浅色水磨石,材料不新也不旧,有比较好的耐久度;原有的舞台改造成了阶梯状,可以放置坐垫进行阅读或会议等;舞台最高处的窗户改造成了突出到室外的观景台,能够靠近窗外的树木并看到沿河的景象。


一层实景图 © 少锋书记/灯哥


舞台改造成了阶梯状,地面使用水磨石© 业千

二层是木结构,层高很低,很昏暗。我们把阅读区上方的部分楼板拿掉,暴露出屋架结构,让自然光从侧上方照射进入;北面的墙1.4米高度有一根分隔墙板的木过梁,导致沿河窗户特别高,我们为了降低视线在木梁下方开了坐视高度的长条窗,没有拆除原有结构。


佳沛:二楼靠北窗的一侧我们做了一条长桌。因为窗户外是河流、开阔的田野,还有水坝,是一个比较积极的景观面。实际去看了之后,环境比照片上和我们想象中的要生动很多。我们在每个座位前都留了一扇正对着景观的长窗,这里考虑的是人坐下来看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看到的视野是什么样子,光线是什么样的。坐在这里发发呆也很舒服。


沿河长桌的效果图 © 业千


二层窗户望出去的视角 © 佳沛


业千:对建筑本身我们没有特别大的动作,只是在不停地优化它。

佳沛:空间的界面其实都被改变了。比如说二层儿童阅读区榻榻米的空间,打开的顶棚和高侧窗、面向走廊的南向落地窗,使空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也就改变了空间的方向。

榻榻米图书室设计渲染图,阁楼的楼板拿掉之后,阳光从侧上方照入。© 业千

走廊设计渲染图 © 业千

走廊现场图,图片中为包红和业千。© 佳沛


业千:再说下材料。材料上主要用的还是当地工匠熟悉的、容易获得的材料,没有用很多工业化、城市化的东西。地面用的水磨石和墙面抹灰虽然不是传统建筑中的材料,但也都是在当地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各种品质都挺好的。


梓琳:什么是工业化、城市化的东西?

业千:很精致化、视觉化的美学,像咖啡厅一样那种很甜很光滑的语言。

佳沛:比如说为了达到「不同于寻常感」的那种效果,而采用极细的构件,来营造「不一样」的感觉。其实(我们)是没有去追求新鲜体验,没有创造陌生感。

4. 说到当地的工匠和传统材料的应用,你们是怎么看待工匠的手艺的?

佳沛:我们去村子里看了师傅们自己做的房子和戏楼,觉得很好,至少能够代表侗寨的手工艺水平,是能够被当地人认同和认可的。也没有必要把他们的东西和城市家具店里的相比较,这个比较意义不大。

业千:我们永远没有当地的人更了解在他们看来什么样的东西是美的。我们说的美学更像是舶来品,他们的是土生土长的。

梓琳:会不会担心在和外界的融合中没那么土生土长?

佳沛:我觉得没有完全土生土长的建筑文化,变化是绝对的,交融是大的趋势。但如果说看到人家哪里建了什么东西后觉得好,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拆改掉,就不太健康。


5. 到古伦村实地调研后,有什么新的感受?设计思路上是否有变化?
(注:项目前期的调研由梓琳的建筑师朋友和小银完成,佳沛和业千直到1月份设计接近尾声结束的时候才入村,和师傅们确认设计的可行性。)

佳沛:去村子的体验太好了。

我们其实花了半天还是一天的时间在村子里走,转了一大圈儿,觉得很好玩。

我第一次去湖南,去的时候是下雨还是怎么着,湿漉漉的。后来听说那边一直都下雨,每年有200天在下雨。他们家家户户房子外边都会搭一个烧火的柴房,下着雨,然后还雾气蒙蒙的,都是烟火。

烟火 © 佳沛


村子里溜达着各种狗啊,鸡就在街上走。

溜达的鸡 © 佳沛


遛鸟好像是村子里的一个文化,有个大叔拎着笼子去到村部楼后边,把鸟笼丢到河里,我问他在干嘛,他说「我家鸟一天不洗澡就不高兴」,狗在后面跟着。他家鸟在里边洗澡洗一个小时,每天都要带牠来洗澡。

后来包红(村干部粟应红,在侗语里,「包」是「哥」的意思)还特别兴奋地给我们看斗鸟的视频,两个鸟笼掀开后,分别在自己的鸟笼里跟对方打架,用脚踹,我问他怎么分输赢呢,他说如果有一只鸟停止进攻了,就说明牠认输了,就躲到笼子的一个角落。
 
鸟笼里有一根杆,站在上面可以避水,要洗澡就跳到笼子底部有水的地方。遛鸟的大叔说「洗澡的话牠会叫,不洗澡的话牠一天就不叫。」© 佳沛
这大概是鸟不能飞出去之下唯一的乐趣。——来自一个希望鸟可以不被养在笼子里的乡兴社员工

从旧村部楼的一楼往外看的时候,看到很多有邻近水边的硬地,好像是特意去修建了这种可以打水、洗衣服的硬地。会有很多鸭子。水岸上面还有建造日期。

© 佳沛

村子还挺讲究的,有那种村民捐赠造起来的亭子,捐赠五块钱就可以被写在小黑板上,说谁谁谁捐赠了五块,谁谁谁捐赠了两个木头。

© 佳沛


那个亭子上就挂着老人玩的类似麻将的东西,上面写着「老人要乐观,老人要开心」。(笑)

© 佳沛


就很可爱。我觉得村民之间的状态是我去过的村子里特别融洽的那种状态。

有什么事儿,他们会在一个公告的墙上写通告。就是说,下午两点谁家要和水泥,和混凝土,要帮忙,然后大家就会去帮忙。看日期好像前年还在用。

© 佳沛

这些东西能拼凑出一个——就不像一开始只能看现场照片,那种特别纸面的感观。你去到那之后,你才觉得沿着窗户边往外望是有价值的。你能看到水岸是什么样子的,看到有鸭子,看到有人给鸟洗澡,会觉得在窗子边待一待也挺好的。如果不去现场可能就觉得不是那么有必要做一个凸出来的观景台,反而会感觉很做作。实际上去了之后才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做的。

沿着走廊和窗户望出去的景色 © 灯哥、业千


从观景台位置望出去的视角 © 佳沛


这是现场给的一个反馈,一个确认,也确认了将来使用它们的人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包括和当地的小孩也有一些交流。
 
业千:对,我们设计了一层一个挑出的小观景台,景色很好,但是(去之前)具体做法没有想太清楚。木工师傅给了很多想法,包括把角柱移除,怎么用木材连接两片垂直的玻璃,还有说屋顶可以用小青瓦,这是当地的屋顶做法。我们就觉得这个东西,它突然就开始变得有本土原生的意思。它还是当地木匠的工艺,做出来即便是之前不存在的一种空间(形式),也是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它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我们在设计中达不到的,必须要有工匠师傅的参与才能很好地融合进去。

一层大阶梯的尽头是挑出的观景台,设计渲染图 © 业千



观景台外侧设计图 © 业千

旧村部楼靠河一侧实景,最右窗户为观景台位置。© 灯哥

业千:对了,村里的鸭子挺好吃的。

佳沛:每天以鸭子为中心,团结在鸭子周围。剁椒鱼头也特别好吃。

和工匠师傅、村干部一起吃饭,“团结在鸭子周围”。© 佳沛

梓琳:是酸鸭吗?
(* 来自古伦村书记的解释:侗族人对酸有特别的嗜好,除了鸡肉以外基本上能吃的东西都可以被用来腌制成酸品,其中「三酸」——酸鸭肉、酸鲤鱼、酸猪肉最受欢迎,有侗族菜肴上品的说法。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油煎 / 炒着吃 / 放火锅里吃。)

佳沛:是炖的鸭子,不是酸鸭。酸鸭好酸,我还尝了一块酸肉,太受不了了。

业千:酸鱼我还挺喜欢的。

梓琳:嗯……他们的鸭子还是比较开心的。

鸭子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觉,包红说他们睡觉时单脚站立。© 梓琳


佳沛:那大鹅简直了。我把书记给的木耳都吃了,好脆啊,没吃过(这么脆的)。我那天还在问书记,茶油怎么吃?抹的还是吃的?他说是用来吃的呀,炒菜也可以。

强行插入茶油广告,包装会重新设计的!

图片 © 少锋书记

 
6. 希望看到公共空间未来成为什么样子?

业千:能够比较好地运营吧,希望大家能爱护。

佳沛:一个理想的状态是,想象的场景能够发生,没想象到的那些角落也可能被使用的人开发出来。这是让人惊喜的。

梓琳:在功能上除了阅读空间外,有没有其他想象?

佳沛:可能性还是蛮多的,没有限制说你一定要用它来干什么。可以观影对吧,还可以开会,看书,读报。它就是一个大空间,你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榻榻米的空间也是这样的,不一定说是给儿童的。

一层的大空间设计图,投影幕布、竹帘可升降 © 佳沛、业千


业千:因为旧村部楼在村子比较中心的地方。如果融合得好的话,可以提升整个村子的公共空间的品质。

梓琳:会不会怕做出来和想象的不一样?

佳沛:我其实很担心诶。比如说二层的红色漆,觉得会很出乎意料……这些直接影响效果的工艺、材料需要沟通。

业千:开始施工之后,掌握实时的动态很重要,倒不一定说要去村子里(实在是太远了),不过村子里每做一个东西我们这边要有数,可以及时地给个反馈。主要沟通可能会犯错的地方、不明白的地方,随意改动设计的情况不要发生就好。
 
7. 接下来问一下和这个项目不直接相关的问题好了!我有看到你们在朋友圈发另一个落地的作品,是一个公园的长椅,可以介绍一下吗?

佳沛:这个是加拿大的一个城市家具设计比赛,叫Bench Mark。加拿大有一个特别长的骑行路线,每年会在这个路线上选几个点,让学生、独立建筑师、景观设计、公共艺术各行各业的人来投稿。目标是给骑行或跑步的人一些休息的空间,会从参赛项目里选一两个来落地。

长椅是比赛的题目要求。我们参加这个竞赛,一是觉得没有做过这么小尺度的作品,可以更了解人的坐、站立,这些和身体直接相关的尺度的探索;二是可以落地,在落地的过程中可以得到很多锻炼。

结果比较幸运,落地了。很简单的设计,但是会发现在面对具体问题时不知道要怎么做,比如说材料衔接的问题,材料和建造方式是我们比较薄弱的方面,整个过程下来觉得,得到锻炼的部分,也是最初想要的部分。还挺好的。

长椅作品建成照片 © Bench Mark赛事官网

业千:从设计的角度来说,长椅的方案和我们现在做的(旧村部楼改造)方案有一个延续性。场地有很多有意思的要素,我们希望人在路上能有停留感,能感受到这个场地里有很多有意思、美好的东西。

最核心的是路边的歪脖子树,它可以把人笼罩在下面。所以为什么是一个高的东西,不是一个平的东西,是因为它可以和这棵树一起构成一个围合的空间,有遮蔽感、停留感。人在这里能感受到这里有一棵歪脖子树,后面是一个比较开阔的草地,有很多有意思的声音,比如说铁轨、河流,这些都是很日常的、平常视而不见的东西。如果大家停下来的话,会发现是很美的感官体验。

所以后来到村部楼里,做了很多窗户、光的设计,也有这个逻辑,想让人重新感受这些村里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的景色。
 
8. 你们经常会分享很多刺猬、新裤子、痛仰这些乐队的歌,1月份去村里调研时业千还在宾馆房间里放刺猬的歌。为什么喜欢他们?

佳沛:我觉得(新裤子的)庞宽和彭磊是艺术家,不是用音乐人可以(指代)的。新裤子的和弦特别简单,但是特别好听。因为词特别真,很多时候比刺猬要真。虽然音乐性没有赵子健那个编曲那么华丽,但是整个呈现出来给人的感觉和状态,就是一首歌就说一句话。

业千:刺猬很乐队。三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人与人之间的东西。有很多爆发的冲突,最后都会转化到音乐上。我比较喜欢刺猬作曲,有一种往前冲的感觉。

摇滚和建筑最像了。摇滚有一个非常的现场感,一定要去现场才能体会到这个氛围。

佳沛:现场可不是摇滚的专利。就像你看话剧什么的,在电视电脑上看有什么意思。再比如说为什么看画要去博物馆看,也是一样的。

梓琳:看画去现场看和在电脑上看有什么区别呢?

佳沛:哦不一样的,没有人味儿,也看不到笔触那些。

业千:你永远没有办法替代后面的观众的嘈杂也好(其他东西也好),这些东西都是能让你沉浸其中的。

梓琳:就是说,一幅画被创作出来的价值不仅仅是在创作者这一边,也是关于它怎么被理解。

佳沛:当然啦。就像房子造出来之后,它其实已经脱离了施工的人,脱离了设计的人,它就是它自己。所有去到现场的人都会重新认识、重新理解它。跟当时的天气、温度,他/她去的时候的心情,和周边的环境和季节都有关系。这些东西导致了他/她对房子的认知是不一样的。
 

公共空间设计渲染图,会有多少人在这里留下新的故事呢?图片 © 业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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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业千和佳沛帮助成文,以及半年以来的付出;
感谢刘雅、胡伯骥、寇宗捷、欧晓琳、朱知麟、刘环宇、王德建和粟颖,每个设计师的参与和意见都非常珍贵;
感谢涓流慈善信托支持古伦村「文化与产业发展项目」的落地;
最后,谢谢古伦村的村委、工匠师傅和村民们,是你们让这个项目有实现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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