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光远 | 我当时认为治霾这事很简单,结果走一走发现不对劲,然后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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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光远,中德可再生能源合作中心执行主任,一席第673位讲者
德国的鲁尔区今天虽然钢产量减了一半,但是炼钢的密度仍然比今天的河北还高。结果它的空气质量跟三亚差不多,当然以前跟京津冀差不多。而北京市没有钢厂了,没有燃煤电厂了。德国治霾实践得出的经验是,燃煤未必会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只有不清洁地燃煤才会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所以说治霾打硬仗,就是把霾治了,千万别想那花花道。
治霾六年
大家好,我是陶光远,我的职业是系统工程师,我现在的主业是治霾。
大家可能记得,2013年1月发生了一次特别大的霾,大概有二十几天,全国性的,一个月没多少天好日子,所以我们国家和政府开始重视了,我们的大力治霾就是从2013年开始的。
2014年克强总理访问德国的时候,当时我所在的单位——德国能源署,与河北省的有关部门签署了合作备忘录,来给大气污染治理、治霾提供咨询,我是这个项目的协调人,也一直参与到现在。
我们治霾治了六年,大家肯定就有这样的疑问:我们的速度是快还是慢?现在的PM2.5到底是哪里来的?我们各级政府和企业治霾是不是认真,是不是积极,是不是下了大力气?我们治霾的方法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们今后怎么办?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主题。
治霾我们首先要有评判的指标,就是什么算好的,什么算不好的。我们过去是发展经济,不太重视环境,在2013年以后我们非常重视环境了,但是我们在治理污染的时候有两个指标是不能忘记的。
一个是经济性,也就是说治理大气污染,搞不好花钱就会像流水一样,几千亿上万亿都能花得出去,我们国家又不是很富裕,即便是很富裕的国家,在治理污染的时候,花那个钱手还是要哆嗦的,所以经济性很重要。
第二个就是能源供应的安全性,这个事情很多人忽视了。我给大家提醒两件事情,大概在十年前左右,因为争交天然气过路费的事,乌克兰和俄罗斯吵起来了,最后就把那个管子给掐了,东欧的天然气断了一个多月,冻死了几百人。
我们出没出过这样的事?出过。2017年年底,我们从中亚买的天然气,突然被减量几千万立方米/天,所以大家冻得打哆嗦,最后没有办法,把河北省几乎所有企业的天然气都停掉了,来保民生。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我去到河北省的一个市,我们在那儿做治霾,一个工业区六十几家企业,凡是用天然气的全部停掉了。所以能源供应的安全性非常重要,就是我们干什么事情要考虑全面。
下面我们看看治霾的效果。这是中国北方的某个城市的数据,这个市2013年的PM2.5是全中国最高的。现在治了多少?跟大家说,很不错,PM2.5减了一半还多一点。二氧化硫减了3/4还多。
这个数字说明我们各级政府、几乎所有的企业都认真地治了霾。因为大家知道,燃煤也是主要的污染,我们处理燃煤烟气的时候就是除尘和脱硫。除尘是第一位的,如果不除好,它就会把脱硫塔堵住,所以一定要把尘除了,而且除都是除到百分之九十几。脱硫也是脱到90%左右。
从这个数据我们发现治霾非常认真,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埋怨企业没有积极治理,各级政府不积极。我跟你说,都积极得很。我每次看到这个图的时候都特别感动,因为我是到第一线去了的,知道他们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几千亿元人民币就扔进去了。
下边看看治得快不快。我拿了一张德国的地图,右上角是东德,左边和下边是西德。西德治霾是1962年正式开始的,那一年在鲁尔区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污染事件,不亚于我们2013年1月份那一个,于是德国开始治霾。那到什么时候差不多治好的呢?我们看这个图。
大概是在1990年,西德的PM2.5差不多到了35微克以下。治了30年。所以我们无论如何是比西德快的。可是再看看东德,你就发现,1990年两德统一,用了5年就治得差不多了,10年就治好了。
所以我们国家治霾的速度比西德快得多,比东德,不知道,如果我们快的话跟它差不多。按现在的进度,我们比它慢一点点。
原因是什么?西德治霾的时候真的是赤手空拳,手里没有一点技术,开始从头探索这霾怎么治,污染怎么治。而东德治霾的时候有西德的经验了,所以很迅速地就把霾给治掉了。
我们下面就来看一看这个霾怎么治。我们已经证实,绝大多数的霾——PM2.5,来自化石能源的燃烧。刮个风出来PM2.5的量非常少。沙尘暴来了,基本上是PM10。所以说现在一治理就说工地要苫盖,不要扬尘,地上要洒水,实际上都是对付PM10的。PM2.5你根本对付不了。今天90%以上的PM2.5都是烧出来的,而烧的主要就是化石能源。
现在就看谁烧了,怎么烧的,烧得干净不干净,如果烧得不干净它那个烟气处理了没有,怎么处理的,处理以后可能还剩下一些东西,这些也不能让它产生污染。
然后我们就带着这个思想到现场去调查。大家也知道,不用忌讳,我们污染最严重的是河北省,因为它的钢铁工业等等各方面都比较发达,重工业很重。
调查了以后,我们就调查出来七个主要污染源。
▲ 河北省PM2.5的主要来源(2015年)
我们看小汽车,有人说小汽车污染很严重,其实我们现在的车比较好,欧I、欧Ⅱ都不多了,大部分都是欧Ⅲ以上,甚至是欧IV、欧V。德国把霾治好的时候是欧Ⅱ时代,所以说小汽车确实不是很重要。柴油车稍微有一点,但也只是排到第七,前面还有六个。
我们有治霾的方法,现在我们也做了调查了,我当时就认为治霾这事很简单,这就是一个工程,拿过来以后就像盖房子一样,稀里哗啦就把这个事干了。结果在干的过程中,我发现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整个过程最后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六年的治霾路我就基本上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走一走发现不对劲,然后恍然大悟。
大家看这第一件事就是恍然大悟的,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冬季第一大污染源不是工业,居然是农村的散煤采暖。说了以后大家可能不太相信,说你甩锅给农民。不是这么回事。
可能在座的都没有印象,以前农村是烧炕的,根本烧不起炉子。我母亲的家乡是陕西省关中的周至县,过去有一句话叫“金周至,银户县”,关中本来就是北方最富裕的,周至县又是关中最富裕的,都是烧炕。烧炕就只有炕上是热的,屋子是凉的,我到房子里去舀水缸里的水,最冷的时候都是结冰的。关中还没有京津冀这么冷,所以说实际上用的燃料是很少的,一年几百斤秸秆。
改革开放后我们人民生活改善了,大概在2000年左右开始有烧炉子采暖的,甚至讲究一点的会烧个土暖气,实际上就是我们说的小锅炉。大概到了2010年的时候,这个普遍都烧起来了。应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变化,但是也有一个负作用,就是污染大了。
我们看一下京津冀地区一年采暖烧多少煤?大概是4000万吨。其他燃煤方式一年烧的煤总量是多少?大概是不到4亿吨。但是散煤采暖的颗粒物的排放非常高,700毫克/立方米,而其他的形式基本上都在100毫克/立方米以下。
而且这4000万吨煤全部集中在冬季,也就是说原始的烧出来的颗粒物,在冬季有超过一半以上都是它烧出来的。这是没办法的,这是一个很严酷的事实。所以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治霾的第一要务是治农村的散煤燃烧,而不是治工业污染。
这个事情是怎么被重视起来的?大家可能还有印象,在2015年12月1日,北京发生了一次世纪大霾,市中心,就是咱们现在在的这一块,当时大概是1200微克每立方米,你在这是看不见大裤衩的,这是肯定的,50米之外你就看不见了。
▲2015年12月1日 · 北京
我做了个统计,在当天发生霾的时候,我们是1200微克/立方米,而北京市的统计数字是600多微克/立方米,因为咱们还有怀柔,还有延庆,所以加在一块没有1200微克/立方米。
但即便加完了是600多微克/立方米,离我们比较近的张家口、承德、廊坊、保定,最高也就200微克/立方米。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霾是北京的,不是别人污染给我们的。什么河北污染我们,没那事,肯定是自己土产的。因为旁边都比你低,人家怎么污染你。
12月7号我就写了篇文章,说这次霾为什么发生。因为从11月27号那一天开始,非常冷,冷了4天,都是静风天气,结果一下子就把所有采暖的烟尘都集中在北京了。
12月7号我发表了这篇文章,政府非常重视。2016年1月9号,时任北京市的领导到东五环去看了,到现场去看散煤污染有多严重。后来发现原来北京市内的电采暖也有一部分恢复燃煤了。在2月20号还是22号,时任环保部的部长当时也承认,说我们这几年治理污染,忽视了散煤。我当时觉得特别欣慰,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活,终于干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好,我们原因找到了,那我们下面的事情怎么办呢?就是治它。
治的时候出分歧了。首先大家说我们烧无烟煤吧,烧烟煤很脏。其实所谓的烟在散煤燃烧里主要就是挥发分,就是咱们说的煤焦油烧出来的。那怎么办呢?我们就供无烟煤,就供兰炭,就是半焦,炉子也做了一些改进。
改进完了以后烧,烧出来是什么样子呢?所谓无烟煤也好,半焦也好,不是没有挥发分,只是它比较少而已,就是比一般的烟煤少个2/3,少个3/4,700毫克变成了200毫克,虽然没有那么浓烟滚滚,但还是有一些烟。
这同时还产生了一个问题。无烟煤和半焦太贵了,而农民的收入又很低,一吨煤做成型煤(就是煤球),要一千多块钱,政府给了补贴老百姓也不烧,并且很多地方还补不起。
怎么办呢?重新烧散煤。因为确实很多地方政府是承受不起这个钱的,一家补助两千块钱,等你补了几百万户、几千万户的时候,就发现你的钱实在不够用,于是这条路就失败了。
失败后紧接着第二条路出来了。当时根据这个情况,中央领导提出,我们现在有天然气,有电,而且电也比较多,就提出“宜气则气,宜电则电”。我是特别拥护这个方针的。什么叫宜?我们看看农村的房子,保暖那么差,能耗那么高,它如果烧气烧电和城里可不一样,那是一个平方米比我们翻一番的,非常地昂贵,而且它的基础设施非常贵。
我给大家看河北农村煤改气是怎么办的,这天然气管就这么干,你说害怕不害怕,一个汽车撞上去就完了。
但是没有钱它只能这么干,如果你要正规地干,是什么水平呢?煤改气基础设施建设一户要两万到三万人民币。
煤改电更厉害。因为你超过它的配电网的容量,还要先改村里的变压器,村里的变压器改完还不行,输电网还不够。到了最后河北南部现在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电厂撑不住了。
因为我们所有的人开洗衣机开冰箱的时间都是分散的,而采暖的时间非常集中,你要是都煤改电,今天天冷,晚上八点到十点,告诉你,准把你的电网给崩掉,所以现在煤改电也改不下去了。
我们最后回来看德国人怎么干的。德国也是跟中国一样,缺油少气但是煤很多,他们现在大约还有1400万个家用壁炉。德国人是这么干的,他改炉子。把炉子往大里做,因为煤焦油实际上是燃料,烧两秒钟以上,充分燃烧后就能烧干净。我们在中国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去委托开发做了这么一台大炉子。
左边就是中德合作开发的炉子。这个炉子就烧得非常好,炉膛非常大,相当于我们现在炉膛的十倍,过去我们烧100毫秒、200毫秒,现在它烧2秒钟以上,大家看,这个下边还有点烟,烧到上边就没了。
这个故事其实没有完。我们是烧型煤,是用烟煤压的,注意不是用无烟煤,这样的话煤就很便宜。就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我们现场的技术总监跟我说,哎呀,出了个事。他说我们把炉子拿去试烧,他们把砍下来的苹果树树枝拿去烧了行不行?我说太好了。德国的炉子本来就是既能烧柴又能烧煤的。
我突然一下想起来了,我们国家过去树不太多,我们通过植树造林,40年改革开放,我们种了很多的树。我的家乡陕西,以前不知道种了多少苹果,我估计顶多几十万亩。现在种了一千万亩苹果,还有一千万亩其他的果树,一亩果树一年修剪后能掉下来200到300公斤的树杈。结果我一算不得了,陕西省光是果树的树杈大概就有五六百万吨。
然后玉米芯也可以烧,还有一百万吨。还有八千万亩的其他林子,当然这些林子剪下的树枝要少一点,那也相当多,一千多万吨。可是陕西省散煤燃烧需要的煤总共才一千万吨,而且采用这个炉子效率又很高,大概只需要八百万吨左右了。
我一算这还了得,烧这个树杈就可以了,晚上就用几块封火煤。我一想,当时特激动,当天晚上就没睡着觉。其实我睡觉特好,没办法,起来喝了一罐啤酒,还睡不着,又喝了第二罐啤酒,终于睡着了。
我第二天想,多少优点呀。第一,绝对零碳吧。现吸收二氧化碳现烧,没有把煤谈等化石能源里的二氧化碳烧出来。第二,基本没有硫,那个硫少到什么程度?大概是几十微克/立方米。您这烧煤出来是几百毫克/立方米,差一万倍。第三,颗粒物很少,我们测量出只有30毫克/立方米,比型煤稍微多一点点,但是比700毫克/立方米少多了。
第四,很重要,很省钱。你也不用跟老百姓说你要烧这个,他积极得很,他自己到地里就捡回来了,或者有人就去卖了,那比煤便宜。第五,你们都省了钱了,政府就不用补贴了。
当然这个炉子要推广可能需要一些补贴,但是是一次性的。这炉子也不贵,到底是三千多还是四千我不知道,但总的来说也就是一次性几千块钱,不像煤改气、煤改电一次性几万块钱,每年还要补贴几千块钱。
最后大家去比较一下这个数字,我想我就不念了。最重要的是,这个炉子比我们今天的工业燃煤锅炉还要干净。
▲ 各种燃烧设备的污染排放上限比较
好,第一个故事讲完了,回到我们前边,你说冬天污染高这还罢了,而且冬天颗粒物和二氧化硫都有,那其他季节是怎么回事?为什么PM2.5下不来?
大家看出来问题没有?这张照片是湿法脱硫后排出的水蒸气,白的那个是水蒸气,当水蒸气散完以后还有点东西在那,右边灰灰的,那就是盐,硫酸铵、硝酸铵、硫酸镁都出来了。那是我们脱硫产生的二次颗粒物。
这个不能怪企业,企业不知道啊,你推荐这个方法我们就用了,也就是说脱硫脱出了二次颗粒物。
怎么出来的?这个比较专业了。首先是脱硝,叫SCR,在炉子里是SNCR,然后除尘,除尘完以后脱硫。
▲ 湿法脱硫工艺
脱硫是什么呢?把这个石灰浆“哗”地倒下去,一倒下去糟了,那个石灰浆是碱,二氧化硫是酸,前边逃逸的氨也是碱,就到里边合成。合成以后溶在水里了,有一部分水流下来就干了,有一部分是水蒸气出来,那个水蒸气里带的盐就是脱硫脱出来的盐。这个有点专业,大家可以耐点性子。
其实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以前的霾是黑的,现在的霾是白的,现在都是盐。我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叫入肺即化。说真的,没有以前毒了,因为以前是有机碳和无机碳。这个不是给洗地啊,这个是真的。大部分是盐,有检测数据。
但现在对这个事情有争议,吵得很厉害,都吵到杂志上了,开会都点我的名字了。后来我就说一点,咱们不要打嘴仗说里边有没有了。他说我在线测量结果非常好,你不能说我作假啊,这全是国家验的仪器啊。
我说问题在什么地方?在水雾。盐是溶在水里的,你能测出来吗?测不出来的。他说我把它烘干不就完了吗?对不起,您烘干的时候,那个颗粒物结垢结在烘干器上,所以你也测不出来,结果就造成在线测量不准确。
怎么办呢?离线测量。抽一管子气到实验室,封紧放到冰水里冷凝,冰完以后里边有冷凝的水,倒出来放到一个小碟子上,放到烘箱烘干,烘干后称重量,这是最准的。
后来我就问,你们为什么不去检测?有一个环保局的跟我说,环保部规定了,我们没有违规。有一个局长测了,吓了他一跳,是标准规定的十倍以上。后来我就问了其中一个朋友,他也是在一个环保局工作,你们为什么不测?他说很简单,我在线测结果是好的,我没有违规,我也没有作假,我测出来就是这个数字,我的烟气是干净的,我现在拿离线测量去测,那我自己证明我有罪啊。
我想这个话就没有任何可说的了。所以我是强烈地要求一定要做离线测量。我希望这个视频能够传播出去,大家一定要做离线测量,离线测量很准。一个环境系的大学生就会做,抽一管子气,冷却一下,烘干就完了。但就是不测,到处都不测,我也没有办法。
好了,那这样以后我们怎么治?要是湿法脱硫,解决起来很麻烦,基本上开化工厂了。烟气出去以后先冷凝,冷凝后那个烟就出不去了,怎么办?二次加热再出去,如果不行你再加一次袋式除尘。搞电厂的人都知道,代价确实是非常大。
▲ 湿法脱硫工艺的改进
第二个办法就是半干法。这是德国在本世纪初开始实行的一个方法,就是把石灰粉打湿,实际上就是表层变成氢氧化钙,从大罐子上慢慢慢慢落下来。整个落的过程很慢,这样它就反应成硫酸钙了,这样的话就没有水雾出去了,没有水雾,就可以使用袋式除尘器,将颗粒物过滤掉。
▲ 半干法脱硫的工艺
当然这有一个问题,就是前边的全部作废。你知道前边装了多少?装了几千亿元的湿法脱硫设备,现在如果全部把它干掉,几千亿元就完蛋了。但是如果用前面那个方法,它的运行费用极高。而且后边这个也不算太便宜,反正这两个事情还都挺费钱的,所以一个事干错了真是可怕得不行。
大家就说有没有暂时的办法?有,第一个就是,湿法脱硫本来是有一些污染,但不是很严重。有两件事情把它加重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盐水下来以后有些人为了省钱不处理,结果这个盐水再二次上脱硫塔脱硫,就把所有的水溶性的盐全部排到了空中。这个量非常大,基本是上百毫克/立方米。
所以我希望对这个进行检查,凡是烧锅炉的,你就给我把盐交出来。我去了以后有个人还跟我说,我们这污水零排放。我说既然你污水零排放,那污都在空中了,那都能气死你。
第二件事情,也挺糟糕的,是好心办了一件坏事,就是我们想搞超低排放。可能大家都听说过一个词,叫电厂超低排放,但超低排放有一个指标定错了,就是把氮氧化物从100毫克/立方米降到50毫克/立方米了。
降到50毫克/立方米带来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我们看SNCR、SCR脱硝,氮氧化物要想降低,对不起,拼命地把氨水往里喷,喷了氨水就造成了大量氨逃逸,氨逃逸跑到脱硫塔就和二氧化硫合成硫酸铵。硫酸铵没什么说的,水溶性,就喷到空中去了。
更糟糕的是,大家知道电厂运行是不稳定的,有时候高,白天的时候运行得多,晚上的时候少,炉温就降低,炉温一降低SCR反应就不好,大量的氨逃逸就发生了,所以我是建议了好几次,希望把这个标准改回100毫克/立方米。
今天德国实行的是中小锅炉400毫克氮氧化物/立方米,普通锅炉200毫克/立方米。垃圾焚烧厂它有的是钱,它烧的时候烧得特别精细是100毫克/立方米,我们就去干了个50毫克/立方米。我们在方法上没有任何突破的情况下,和别人用一样的方法,用了50毫克/立方米的标准。别人为什么不用?没有认真去想。结果我们就造成了大量氨逃逸。
所以现在快速的解决办法有两个。第一,我们要卡住污水。第二,把这个氮氧化物的指标上限给放宽,任何一个指标并不是越严越好。
再下面我们就讲两个小的事情。第一个事情,现在有一种说法叫治霾不调整能源结构不行,不调整产业结构不行。可是调能源结构,调产业结构是半个世纪左右的事。我们现在说调能源结构,我们的煤产量去年还增加了1%,调整煤炭结构恐怕还得调上二三十年,我们就在这等二三十年?大家肯定不答应。那产业结构怎么调整?上海市从一个工业城市,到今天变成一个服务业城市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德国的鲁尔区今天虽然钢产量减了一半,但是炼钢的密度仍然比今天的河北还高。而北京市没有钢厂了,没有燃煤电厂了。鲁尔区只有4000平方公里,北京是16000平方公里,但是平原有6000平方公里,鲁尔区还在炼钢,它发的煤电还比我们河北及整个京津冀地区多得多,结果它的空气质量跟三亚差不多,当然以前跟京津冀差不多。德国治霾实践得出的经验是,燃煤未必会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只有不清洁地燃煤才会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所以说治霾打硬仗,就是把霾治了,千万别想那花花道。
说到这个事情其实我是有点生气的,如果说靠能源结构和产业结构的调整来治霾,实际上是我们这一代人把我们的责任推给了下一代。我也是中德可再生能源合作中心的执行主任,我搞的很多项目都是搞可再生能源的,那需要的时间都很长,我们确实是等不起了。
这种说法实际上是一种我们经常说的很不好的一个做法,就是把问题变成难题,我认为不调整产业结构不行,不调整能源结构不行,你们哪位老兄给调调看,调不过来吧?调不过来不是我的事,这是个难题。所以我们坚决不能把一个问题搞成难题。
最后我想讲一下秸秆焚烧。因为其他的利用量比较少,所以现在说没办法,秸秆直接粉碎还田当肥料不就完了吗。没那么简单。其实这个问题是我们搞环保的人不顾农民,这个秸秆不焚烧,病虫害都在里边,你把它直接粉碎还田,虫害在里面,第二年粮食减产,然后再拼命地往里面喷农药,然后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就会吃更多的农药,所以秸秆不能直接粉碎后还田。
德国过去就是在地头发酵,一定要把那个病虫害发酵掉,才能当肥料去施,这是现在最新的,秸秆发酵沼气。大家知道粪便发酵很快,14天就可以了,秸秆发酵很慢,要70天,怎么办?德国人也没什么好招,生磕,70天生生发酵。现在像这样的站,在德国有几百个。
▲ 德国的农作物秸秆发酵沼气站
当然了,大家说经济上不合算,这个就需要国家来考虑。这件事干了以后连干好几件好事,沼渣沼液可以当肥料给农民,一吨秸秆有100立方米的沼气,所以我就开玩笑说雄安只要用河北省1/10的秸秆制沼气,就基本上可以解决它的天然气,风光电,再加上它挺好,就可以变成零碳城市。
下一步我们也正在商量,是不是要好好算这个账。拿它发酵沼气来烧肯定是不合算,但是它的其他综合效益是很好的,所以这个方法我们建议要做认真的研究。
最后我想说一下,2022年2月4日第24届冬季奥运会要在北京和张家口开幕,冬天,我们是要采暖的,必须要解决采暖污染,所以这就是我接下来的工作,我给大家汇报一下。
第一,就是我们要把散煤采暖炉的问题解决。张家口的县里是非常支持我们的,我非常感动。说句实话,我在整个的治霾过程中,绝大多数的官员,绝大多数的企业,对这个事情都特别地认真。
第二,就是我们要做好燃煤污染大工业治理的示范。邢台钢铁公司准备从邢台市桥西区,搬迁到离它很远的新河县,建设新的钢铁基地,现在我们正在给它提供咨询,我认为是有把握,很多人说你吹牛,所以我就只能跟大家说,我希望把它建成全世界最环保最绿色的钢厂。
这个道理很简单,第一,今天有新技术了;第二,新钢厂比老钢厂改造容易。所以说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这个钢厂就投入运行了,我希望大家有机会可以开着车到那个地方看一下,看看那个钢厂是不是世界上最环保最绿色的钢厂。
当然了,我们还要发展可再生能源,所以我在做很多氢能的项目等等。这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现在是用治标的方法把它治了,但从根本上我们是要和煤炭说再见的。
要和煤炭再见,我个人认为大概是在2040年,有的认为是2050年。由于风光电的成本急剧降低,当然风光电的波动怎么解决,我们现在都在解决这些问题。
行,我就讲得差不多了。在最后结束的时候我想谈一个特别严肃的话题,治霾的第一责任人是谁?我们经常看到一个说法,叫政府要铁腕治霾。那铁腕治霾的依据是什么?是科学治霾。
刚才我讲的很多都是科学治霾,政府是管铁腕治霾的,科学治霾归谁管呢?是那些治霾的科技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人就被称为是治霾者。
我是一个治霾者。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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