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迪 | 创作就是我对世界的总结
今年9月,Dazed曾邀请柳迪参与了AMBUSH×BVLGARI的创意企划,彼时的柳迪和他的工作室IC-United手头同时兼顾着好几个项目——随着柳迪的知名度日渐提升,慕名而来的时尚品牌和时尚媒体也越来越多,无论从3D技术还是视觉审美上来说,柳迪仍然是目前国内首屈一指的存在。
与其说是2020年特殊的大环境给了3D艺术家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倒不如说柳迪的爆红是迟早的事,只是恰巧它就发生在了2020年。过去人们对于未来的幻想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中,而能和未来挂钩的时装产物几十年来依旧止步于设计与廓形。人们迫切地需要一个真正连接现在与未来的视觉冲击载体,在互联网已经产出众多虚拟人物的当下,时尚渴望更多,艺术渴望更多,而柳迪就是那个神奇的中间人。
截取自短片《Pattern》
在我们与柳迪合作过去后的四个月,又一个新项目诞生。由艺术家柳迪和舒善艺领衔的视觉艺术先锋团队IC-United工作室将《BOOLE》中的两座雕像作为“起源”,为NOWNESS特别创作出全新的实验短片作品《PATTERN》,并在12月11日开幕的 2020 天才计划展映中首次与观众见面。从“未来民族”的创作角度出发,联合了少数民族模特、舞蹈艺术家、音乐人、多位服装设计师共同参与幕后的3D建模和CG制作,无论是从制作规模还是精细程度上来看,这部短片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突破。片中不仅运用到了虚拟时装的概念,柳迪和他的工作室还亲自参与了服装及人物造型的改良,这也成了引发我们对未来虚拟时尚抱有更大期待和信心的信号。
年末,我们和柳迪又进行了一次对话,更加深入地了解到这位青年艺术家的内心世界,他对世界的认知,以及对艺术的理解。始终相信,一个不懂哲学的艺术家,即使拥有再好的审美和技术也依旧打动不了观众,而柳迪证明了他恰恰三样都有。
D:Hi 柳迪,距离上次Dazed采访你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从夏天到冬天,你又做了多少新项目,自己有发生了什么改变吗?
L:这段时间新完成了一些小项目,然后就是和Nowness合作的这条关于民族的短片。我会觉得自身在很长时间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小的变化却是每天感知到的。人可能就是这样,大框架早就被设计好了,局部的迭代是时时刻刻的,这种迭代也许是进化也许是衰老,这套东西在身体上和想法上都有效。
D:最新的实验短片是基于少数民族这个概念展开的创作,那么为什么给短片起名为“Pattern”?
L:这是作品的题目,也是我这次的角度。在考虑如何表达“民族”的时候,我想到关于人类遗传学上的一些东西:人类是“智人”,但在人类身体里也有灭绝的“尼安德特人”的基因序列。很清晰的,“智人”是基因的一种模式,“尼安德特人”是另一种。我理解的“民族”,在基因上的表达就是不同的排列组合方式。基因测试时,是可以检测出少数民族血统的。这算是不同“模式”的交集吧。在文化上也是同样,民族各自进化出不同的文明与审美,同样是一种“文明模式”。这是我对“民族”内向化的理解,在表象上,一些民族特有的的“图案”也是这次一直在短片中出现的东西。
“Pattern”的含义包括汉语词汇中“模式”与“图案”的意思,这就是起这个题目的用意。
D:在这支短片中,民族有没有特指,灵感具体来源于哪几个少数民族?这几个少数民族的什么吸引到了你?
L:这支短片最开始的故事框架里对民族没有特指,但我在选择模特、重构空间的时候逐渐形成了“特指”。制作整个视觉短片其实是在以“我”的视角对模特所属的民族基因做想象,中间还出过好几个版本,但我们都不够满意。这种修改的过程也是在和他们背后的历史对话,尝试得出一个通俗认可的答案。这个过程本身对我来说比较吸引人。
D:在3D建模期间,你将女孩的身体与动物重叠,将男孩的身体与建筑和文字重叠,你称这种雕塑为“心理雕塑”,可否跟我们再具体说说你眼中“心理雕塑”的含义?
L:一开始我是想用蒙古族女孩和回族男孩的形象来做两个数字雕塑,作为整部短片的出发点。
要表达“民族”这个主题的角度,在我看来就是生物层面的和文化层面的,但在视觉上表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想要一些不那么清晰,甚至是混乱的呈现。所以我最后还是想回归到人本身,就是某个民族的人,在这个时代所呈现出的状态,不光是外表的状态,也包括心理状态。我在想如果呈现出来的视觉不是那么完美的或者有道理的,而是一些碎片化的、难以解释的东西,或许会更有意思一些。才有了最后那两个预告里的形象,也就是正片里空间中的巨型雕塑。
D:对你来说,这可能是一次你对“未来民族”的畅想,除了我们能看到的画面中的视觉效果之外,还有什么是你想表达的,而被隐藏在短片之下的?未来民族,还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L:我对“未来民族”这个主题很感兴趣,所以想试一下。我感兴趣的部分是,“未来民族”其实就是“未来人类”,但又很微妙。民族是某种意义上的追溯,对古老基因的追溯,对古老文明的追溯。体现未来人类中的“民族”,也是在表达未来与过去的联系。如果我有什么要表达,就是这种过去与未来的联系吧。所以我会觉得,没有一种未来是与过去无关的,如果有,那也是一个失败的未来。
关于未来的模样,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去猜测,但我倒是很享受这种猜测,所有关于未来的艺术都是猜测,让大家看到你的猜测并且产生共鸣,也是很幸运的体验。我的方式其实是在做某种主观的推断,我用“民族”过去的服饰和审美去推断它们在未来的样子。我会觉得民族在真正的未来是什么样不重要,但当下我们的推测是有意义的。就像我们回看上世纪60年代对未来的表达,小说和绘画,它们不准确,但它们本身比现实更加有趣。
D:你说过如果有一种未来与过去无关,那它就是一个失败的未来。最好的科幻感是能够帮助我们了解现在的自身的。在做了那么多带有科幻感的实验性艺术作品以后,你对人类世界目前最大的了解应该如何归纳总结?
L:我觉得这个世界最做不到的就是归纳和总结。
我想起马修·麦康纳在《真探》里有一段台词,大意是说:“人这种生物是进化中一个可悲的错误,我们是自然界里少有的,可以理解自身的存在。”这句话有某种悲观又慑人的力量。人总是在尝试理解这个世界,并且认为即便目前我们不能完全理解,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完全理解它。但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是可以被理解的。说不定,科学解释的绝对极限,不是技术的障碍,而是人类理解力进步的边缘。爱因斯坦说,这个世界最无法理解的是它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是做视觉的,所以我的总结就是那些作品,我的表达出口其实就是那些大家看到的东西。有时候创作在代替我思考,很多视觉的结果也不是完全在我把握中的,但它们是对客观世界的一些反馈,不见得是结论,可我希望它们是能和更多人有共鸣的,这是我和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也算作我对世界的总结。
D:在《Pattern》这部短片中,我们依旧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柳迪”元素,比如一晃而过的作为背景的动物、植物,还有最具标志性的“巨人”。当然这次巨人的形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这次想通过巨人表达什么?
L:这个巨人是预告片中的雕塑。我把这个蒙古族女孩的三维模型和一些与她们民族有关的事物做了“布尔运算”,留下的部分是一些不完整的形状,和一些碎片化的形象。
这次的“巨人”是整部短片的来由。我创造了一个大的空间,里面有四个对应四个民族的小房间,我们工作室的宏权与家君同我一起设计了这几个空间。舞蹈行为也是发生在这几个房间中的。而在这四个独立房间之外是那个大厅式的空间,巨型的雕塑在它的中心。这个巨人是空间里不可忽视的一个视觉中心,也可以算是精神核心。
D:人物的服装也是这支实验短片中非常抢眼的一部分,有注意到这几件特别的衣服是请几位设计师额外设计的。你有没有参与其中给出意见,或者说你在最初设想这支短片概念的时候,对服装的要求是什么,希望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L:我前期做了一个大致构想,服装的设想其实是想要结合民族服装的特点设计出有未来感的服装。我想保留民族感,但要更未来一些,还要时尚,执行起来其实有难度。我们自己尝试了很多方式,后来也邀请了几位设计师朋友共同设计服装。
服装设计师孙凡蕊和郑萌泽设计了三件虚拟服装,它们对应的是蒙古族、哈萨克族和藏族。这三款虚拟服装是在他们原有的设计基础上,为了这个短片修改的,增加了民族元素。我们自己工作室的刘沙和瑞奇共同设计制作了一套回族服装。
最终在短片中,每一套服装在质感和色彩上我和世豪又做了处理,使它们更特别一些。我希望虚拟的服装不用太拘泥于现实的质感,可以有超越现实的表达。比如哈萨克族的服装,使用了一种空间材质球,让它的色彩随着在空间中的位置移动而发生变化。
除了这几套舞蹈穿的衣服,瑞琪和雨涵还一起设计了开场的四套紧身衣。我想让这几件衣服看起来像太空套装的内衣,还希望它们看起来是一个系列但又各不相同。所以我让她们根据四个民族的民族图案设计了紧身衣的不同装饰线条。
不光是服装的合作,这次的短片里有很多舞蹈的成分,是因为对于民族感来说,我想要用一些显性的东西来表现,比如舞蹈。这次请舞蹈艺术家钱婷婷老师来做动作捕捉,短片里几个角色的舞蹈都来自钱婷婷老师的舞蹈作品。通过她还认识了音乐人王长存,这次正片的音乐是他专门创作的。预告片的音乐来自“鸭打鹅”的韩涵。几位设计师和艺术家都贡献了很棒的作品,才有了最终的效果。
D:CG制作下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精致无暇。你认为虚拟世界是对现实世界更完美的体现吗?
L:在虚拟世界里有一些东西很有意思。比如对于软件来说,制作毫无瑕疵的质感是容易的,那是它自己的语言,但模仿现实世界是困难的。
我有天突然意识里到,大部分虚拟角色,不论是不是长相怪异,都有种高贵的美感。然后我发现,是因为一个技术性操作产生了这种美感。三维中为了动画制作,我们都会先把人脸做对称,是对称让角色看起来更完美了,虽然不是故意。
如果说虚拟世界有时候看起来更完美了,它说明比起现实世界,这个虚构的世界更有规律了,可能更美了,但也更不自然了。
我认为虚构世界能更好表达的不是再现更完美的世界,而是产生一些不存在的美感。这次的短片里,最后跳舞的几个角色,我和世豪尝试设计了一种新的皮肤。我们工作室的世豪把皮肤的色彩贴图换成了一种空间贴图,和之前说到的服装材质是一种技术。它的色彩是空间化的,就好像空间布满了一团团彩色的烟雾,角色移动到什么位置就会变成那个位置的色彩。所以最后一段舞蹈,你会发现角色的彩色皮肤是变化的,并且有一种空间规律。
所以我一直在想的是,如何在虚拟世界里利用它创造出一些有力量的东西,这种力量来自视觉或是美感,但不单纯是完美的东西,很可能是偏执和混乱的。
D:2020年终于过去了。请总结一下你的2020。
L:2020太特殊了,现在它的余威还没过去。就生活来说,今年经常性的,我们几个月呆在家里不出门。我以前是看不上僵尸片的,觉得这种科幻设定不合理。但今年的局势总让我想起来那些僵尸片。我突然发现,这些电影其实包含着一种传染病隐喻:人类社会在超级传染病面前如何运转,个体的人如何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对于工作来说,今年的IC-United确实完成了太多项目。我很感谢工作室的每一个伙伴和我的合伙人,这些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不管是前期的沟通还是制作环节,都不是一个人的工作。我很幸运遇到现在工作室和我一起工作的这些人,如果大家都在今年学到了很多东西,那我也不例外。
Dazed Digital
采访\编辑:L.
图片:柳迪+IC-Uni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