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防长对话会让两国关系回暖？吴士存：意义重大但作用有限

  凤凰网原创  中美防长对话能否让两国关系回暖？奥斯汀希望与中方保持沟通，美国在担心什么？日本首相的“印太和平愿景”真实意图是什么？凤凰网《香港號》专访曾多次参会的南海研究院创始院长吴士存，权威解读相关话题。

核心提要：

1. 香格里拉对话会期间，中美防长会谈比预定超出半个小时。南海研究院创始院长吴士存认为这在意料之中，包括地区安全问题、俄乌冲突、台海局势在内，双方有太多问题要谈。

2. 国防部长魏凤和在会晤中表示，若有人胆敢把台湾分裂出去，中国军队必将不惜一战。台湾问题一直是影响中美关系的晴雨表。虽然美国表面上仍宣称奉行一中政策，但同时又以立法、对台军售以及高官窜访等多种手段不断试探。吴士存认为，美方说的一中政策已名存实亡，中方则进一步明确“台独”就是底线，而且解放军不怕打仗。

3. 特朗普政府以来，中美之间包括军方在内的各种沟通机制基本停摆。美方现在也意识到，近年中美关系一路下滑，两军关系是维持两国关系稳定的最后一道防线。美国防长奥斯汀在演讲中，表示希望与中国军方进行实质性对话，保持沟通，降低战略风险。通过对话把各自的重大关切以及亮明底线，吴士存认为意义重大。但是他也强调，军方高层对话对阻止两国关系进一步下滑的作用有限。

4. 日本一直重视利用“香会”这一平台来自我宣传，提升其在安全多边领域的作用。岸田文雄此次提出所谓“印太和平愿景”，其实质内容并未超出安倍晋三时期。但日本去年在防卫白皮书中指出，要把防卫经费支出翻倍，可见日本不仅致力于成为全球性的政治大国，也想成为一个军事大国。

5. 近年来日本在台湾政策上作出较大调整，甚至把台海局势稳定首次写入防卫白皮书。一直以来，日本这方面的政策基本上是随美起舞，但现在它走得或比美国更激进。吴士存分析，其中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中日力量对比的变化，让日本的战略焦虑感进一步上升。

▎6月10日，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魏凤和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举行会谈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香港號”，我是陈笺。在中美关系持续紧张，地缘政治存在不确定因素的大背景下，中美防长在新加坡举行“香格里拉对话”期间进行了会晤。中方形容这是一次“坦诚、积极、富有建设性的战略沟通”并强调了对台湾问题的立场，美方则关注改善危机沟通及降低战略风险，重申台湾海峡维持和平稳定的重要性。中美防长的对话，会给不断下滑的中美关系带来缓和作用吗？双方在台湾问题上是否能形成共识？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出席“香会”，并发表主旨演讲，又释放了怎样的战略意图？相关话题，陈笺请南海研究院创始院长吴士存教授作出分析。

中方底线越来越清晰：

若胆敢分裂台湾，不惜一战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吴院长，您好！您多次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对峰会相当熟悉。这次中美防长会谈比原定时间超出了半个小时，您对这次会晤的总体印象如何？

吴士存：这次会晤是非常重要，我本人也非常期待。2019年，我参加了香格里拉对话会，在现场聆听了魏凤和部长的演讲。

这次会唔，我也看到美方和中方公布的新闻稿说，双方会谈比预定时间延长了半个小时，这在意料之中，因为有太多的问题要谈。从各方反应来看，无论是美方还是中方，我觉得都是有积极意义的，这是一次难得的见面。上一次还是在4月30号，两位防长只是通过电话进行了沟通。时隔一个多月，这次面对面会谈，我觉得中美两国之间尤其是军事领域的关系，需要最高主管面对面沟通，谈地区国际形势、地区安全问题、俄乌冲突、台湾问题等。

▎中国国防部长魏凤和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 “如果有人胆敢把台湾分裂出去，中国军队将不惜一战”， 您如何解读中方关于台湾问题的表述？

吴士存：这次讲了“不惜一战”，释放了什么信号？2019年时，关于台湾问题，魏凤和部长的表述是“如果解放军不能维护祖国的统一，那还要解放军干什么？”我在现场，那时应该也是释放了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但是表述比较婉转。这一次就讲得很直白了。信号非常明确，如果有人胆敢把台湾分裂出去，中国军队将不惜一战。我认为在2019年基础上又进了一步，亮明了不可触碰的底线。

在台湾问题上，美国一直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哪些底线是不能碰，一碰就会开战的？我认为就是“台独”。无论是台湾自己，还是美国，若鼓动“台独”分子把台湾从祖国分裂出去，那中国人民解放军将不惜一战。所以，我认为这次把底线亮明了，而且表明解放军是不怕打仗的。

▎2021年，东海某海岸，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新型机动岸舰导弹部队“海岸霹雳第一团”组织岸导突击群模拟攻防实战演练 图源：央视军事

另外，我想讲的是，台湾问题始终是影响中美关系，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它是中美关系的晴雨表。回顾一下从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这段历史，只要两国关系好，台湾问题肯定是得到了有效的管控；而两国关系、双边关系出了问题，也首先表现在台湾问题上。所以，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的晴雨表。

自从特朗普政府以来，中美关系一路下滑，台湾问题关注上扬，对比很明显。所以，从特朗普到现在的拜登政府，在台湾问题上，虽然美国表面上还宣称奉行一中政策不变，但事实上美国讲的一中政策，我认为已经名存实亡了。

首先，美国通过立法干涉台湾问题。比如说，特朗普政府时的“台湾旅行法”、“台北法案”，又重申了里根政府当时所谓的“六项保证”。

其次，是台美安全领域的合作。奥巴马时期5次对台军售累计达130亿美元，特朗普时期11次对台军售累计金额超180亿美元，拜登上任以来已经有4次对台军售，今年6月8号是最近的一次。武器的性能和数量，大大超出了《八一七公报》美国所承诺的“在性能和数量上不超过建交之后的平均水平”。现在空对地导弹、地对空导弹，甚至导弹防御系统，还有榴弹炮等等，武器性能大大超出防卫需求。

▎美国售台的“爱国者3”导弹 资料图

最后就是高官访问，这其中的突破是最为严重的。去年美国卫生部长、副国务卿、前国务卿，还有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高官、参议员、众议员频繁窜访台湾，还有军机停靠……通过这一系列手段，不断在触碰和试探中国的底线。我认为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再这样发展下去，会让中美接近战争的边缘。所以我认为，魏凤和部长这一次是向美国人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如果有人胆敢把台湾分裂出去，中国军队将不惜一战。

美国对中美关系两大关切：

管控竞争和维持沟通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正如您所说，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的晴雨表，中方明确表态分裂台湾的底线不可触碰。那您认为美国防长奥斯汀在这次对话中表述的重点是什么？他对于台湾问题的回应您又怎么看？

吴士存：奥斯汀的关切，我觉得确实也是美方最担心的事儿。美国方面释放的新闻稿说，奥斯汀和我们防长讨论了关于有必要负责任地管控竞争，维持沟通畅通。确实，从特朗普政府以来，中美之间的沟通机制，包括军方的沟通机制基本停摆。2017年在华盛顿举行了一次外交安全对话之后，所有的这种机制基本停摆了，包括原来两军之间各种层级的沟通机制对话。

现在美方也觉得，要维持两国关系相对稳定，维持两军关系常态化沟通非常必要，所以美方提出了保持沟通畅通。另外，美方还表达了愿意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实质性对话。言下之意，多少年来基本上没有实质性的对话。2014和2016年，美国曾两次邀请中国参与环太平洋军事演习，中美两军关系可以想象得到；但2018年开始，美国不再邀请中国，而且后来的军演，在很多科目设计上都是针对中国的，或者说有一些科目，把中国作为假想敌。所以，美方也希望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一些实质性的对话，以改善危机沟通及降低战略风险，奥斯汀强调了这一点。

▎2018年7月，美国等26个国家，超45艘舰艇和潜艇、约200架飞机进行环太平洋军演

我觉得美方也意识到，两国关系近年一路下滑，两军关系应该说是保持两国关系稳定的最后一道防线。若两军完全没有了沟通机制，长此以往，可能会出现战略风险，对两国关系将是一个灾难性的影响。我觉得这是美方通过这次会晤，准确也非常坦率地表达了他们的关切。会前我猜测这些问题应该都会涉及到，事实上也是这样。

中美防长对话会让两国关系回暖？

作用不宜估计太高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近年中美渐行渐远，您认为，美方虽说坚持“一中政策”，但已经偏离了原意。在这次对话中，能否看到双方有一定的公约数，比如都希望台海稳定？对于正在不断下滑的中美关系，这是否会带来一些积极正面的影响？

吴士存：前面我讲了，因为两军关系是中美关系稳定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防长会谈对保持两军关系相对稳定，以及避免因误判或危机管控机制缺失而导致的冲突，有积极意义。但仅仅是军事高官之间的对话，对阻止两国关系进一步下滑，我认为其作用不宜估计太高，或者说是有限的。

我记得基辛格说过一句话，中美关系回不到过去。依我看，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中美关系仍可能出现进一步下滑。我们能做的，恐怕就是别让下滑速度太快，甚至出现失控的状态。

所以，这次会晤对于建立两军高级将领之间的了解和沟通，我认为是有特殊意义的。通过会晤，把各自的重大安全关切以及底线亮出来，然后探讨如何避免危机和冲突升级，我觉得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我期待这一次会晤之后，两军在危机管控机制，在战略层面的沟通方面，在设立护栏，怎样避免触碰对方核心利益方面，能有一系列实质性的举措。否则我认为，两军关系若不能起到一个护栏作用或者稳定器作用，伴随着两国关系的进一步下滑，可能将对整个地区的和平安宁带来负面影响。

岸田文雄“和平愿景”：

“五大支柱”背后日本的真实意图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香格里拉对话会，大多数都是防长之间的对话。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也出席峰会，并在开幕式晚宴上作了主题演讲，您怎么看他在地区中的战略意图？

吴士存：从2012年以来，我每年都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我感觉到日本非常重视这么一个本地区多边安全机制的对话平台。安倍晋三在任期间，曾两次到香格里拉对话发表主旨演讲。在与会者当中，除了美国军方和智库学者之外，我见得第二多的就是日本自卫队的将领和智库学者。岸田文雄去年刚刚就任首相，今年就应邀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每次开幕式晚宴会邀请一位国家元首或者政府首脑发表主旨演讲，比如说印度总理莫迪、当时的越南总理阮晋勇，安倍晋三也曾两次发言。日本重视这一平台来推荐它的一些理念，提升日本在安全多边领域的一些作用，或者是试图引人注目。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发表主旨演讲

从今年岸田的主旨演讲内容来看，我觉得他提的一些理念和原则，基本上没有超出他的前任，也就是安倍此前发言内容。比如说，他提出所谓的“印太和平愿景”，可以把它概括为“岸田和平愿景”。这里面有五大支柱，我分析了，都是他们以前在各种场合提出的一些安全理念的组合。

第一，维护和强化以规则为基础的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这个没有什么新意；

第二，扩大日本的安全决策，这是日本历届政府一直在做的，它不满足于做一个地区性大国，不仅致力于成为一个全球性的政治大国，而且要成为一个军事大国，也就是扩大日本的安全决策，从根本上提升和加强其防御能力；

第三，推动实现无核世界的务实努力，这也是前几年一直在提的；

第四，加强联合国职能，包括改革联合国安理会。所谓的改革安理会，他在这种场合没有讲得很具体直白，但在其他场合，包括和美国、印度的双边协定里就很明确，那就是日本想要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所谓的安理会改革，就是我也要进去；

第五，加强经济安全等新政策领域的一些国际合作。他这次的演讲里提到，未来日本可能要提出100多个供应链重组的一些国际合作新项目。

这些就是所谓“岸田和平愿景”的五大支柱。

日本对台湾政策的调整原因何在？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近期日本政要频频谈及台湾问题，这又是什么原因？

吴士存：这几年，日本在台湾政策上出现比较大的调整和变化，是有原因的。第一，我认为有美国因素的影响。日本的南海政策和台湾政策，基本上随美起舞。

前几年我跟日本有机制化的智库交流，它的南海政策，基本上跟随美国：美国放弃中立，日本也放弃中立。美国现在的台海政策调整，现在在台湾问题上，我觉得日本可能走得比美国更激进。去年7月份日本公布的防卫白皮书里，首次明确台湾局势的稳定，对日本的安全保障以及国际社会稳定很重要，也是第一次将其写入白皮书。

除了美国因素之外，我认为还有一个可能是中日力量对比的变化，使日本的战略焦虑感进一步上升。

从2010年开始，中国超过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以去年为例，日本的GDP大概在5万亿美元左右，我们已经超过17万亿美元，是它的三倍。军费开支更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了。这几年在台湾问题上，随着蔡英文“台独”势力的进一步强化，两岸渐行渐远。从日本的视角来看，中国大陆以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可能性在上升，台湾问题久拖不决的可能性在下降，这是日本和美国都不乐意看到的。所以，这是日本台湾政策调整的一个深层次原因。

再看日本防卫白皮书里，为了防止台湾局势变化，它声称要在未来五年内把防卫经费的GDP占比从1%提升到2%。长期以来，受和平宪法的限制，日本军费防卫开支不能超过其GDP的1%。如果未来五年达到2%，按其5万亿美元的GDP来算，那就意味着从现在的400多亿美元上升到800多亿美元，甚至达到1000亿美元。可以想象，它的防御能力提升会有多快。还要放宽防卫装备转移的三个原则，以便能向受到军事入侵的国家和地区提供弹药物资，这是很明显的。国家和地区，是不是暗指中国台湾？另外把中国上调重大威胁，把俄罗斯也上调了，但后者只是现实威胁。

▎2021年10月，日本海上自卫队3000吨型潜艇“白鲸”号下水 图源：视觉中国

所以，从岸田文雄这次主旨演讲释放的信号，去年以来他的一些防卫政策以及关于台湾问题上的一些官方表述，都可以看出来，他的台湾政策越来越咄咄逼人，越来越支持“台独”倾向，这点我们要保持高度警惕。

此外，日本已经明确了岸田文雄将出席6月底在马德里举行的北约峰会。这次借助乌克兰危机，日本试图加强和北约的合作，也有学者建议日本要加入北约并欢迎北约东扩。假设北约东扩或者说以某种方式加强和日本的联系，又或者是美日军事同盟联系更进一步。北约扩大到亚太地区，我相信无论对中国的周边稳定，对亚太地区的和平安宁，负面影响都非常大。

5月26号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对华政策演讲里，明确美国未来对华政策的核心，就是通过投资结盟和竞争为主要手段，重塑中国周边的战略环境。可以看出来，美国所做的，以及美国借助日本这样一个盟友所做的，就是企图要重塑中国的周边环境。之前的四国机制（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对话”）和“AUKUS”机制（澳英美三边安全协议），以及5月23号拜登在日本东京宣布的印太经济框架等等，都是在中国周边做文章，重塑中国战略安全环境。通过这些政治、经济安全领域的多边或者小多边机制，来对中国进行战略围堵，遏制中国崛起，这是我的解读。

“香会”是军事外交舞台 中方将展开魅力外交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从刚才吴院长的深度解读可以看到，虽然全球经济都在衰退，乌克兰战争还在持续，在世界很不稳定的情况下，其实各大国都在加紧军备竞赛，甚至对中国的周边进行一些军事上的防范。您觉得这次香格里拉对话，对于亚太地区，尤其是南海、台海的局势会产生什么影响？

▎2022年6月12日，新加坡，中国国防部长魏凤和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发言

吴士存：可以肯定，对话比不对话好，沟通比不沟通好。我也注意到，这一次魏凤和部长跟日本防相、韩国防长以及新加坡防长都进行了双边会晤。在这之前，中国参加的级别不是很高。2019年以前，我们的国防部长出席过一次香格里拉对话会。从2019年之后，中国明确下来，派国防部长参加。

我亲身感受，那里实际上就是一个难得的军事外交舞台。我看到相关报道，这次有40多个国家，500多名参会者，其中包括37位国防部长。这种场合非常难得，只要时间允许、双方也都愿意，我们的国防部长可以跟任何参会的他国防长面对面进行会谈。

当然，魏凤和部长也会在会上发表演讲。2019年他在台上发言时，整个会场挤得满满的，走廊过道全是人，而且他现场的气场非常足。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非常感谢吴院长详尽地解读了这次香格里拉对话会，以及中美防长的会晤。您给我们剖析了亚太地区的局势以及周边可能存在的一些安全隐忧。您认为，中方在台湾问题上已经进一步明确表态，也让美国和其他国家都清晰了解中方的底线。而美国说的和实际做的还是有距离，比如对台军售方面还在不断提升，直到“香会”前几天还进行了一轮军售。尽管这次防长对话对两国都有积极的意义，但对扭转中美关系还不能期望过高。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通过这次对话会，增加国与国之间的沟通和了解，避免误读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让亚太地区，尤其是南海、台海和朝鲜半岛局势稳定，和平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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