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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和谷文集(连载9)

黄堡书院 孟姜美
2024-09-25


早  春
朋友送我一幅中国画。画面上是几只雏鸡,黄亮亮、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奇妙之处,是这幅画的题名,曰《早春》。朋友何以把雏鸡作为早春的象征呢?他难道和我有着共同的生活感受和艺术趣味吗?渭北山原上的故乡,春天总是迟迟才来到。最早透出一点春天气味的,当是母亲所经管的第一窝出壳的雏鸡。它们有鲜活的色彩,有蓬勃的生命力,有幼嫩而响亮的歌音,也有庄稼人于一年伊始之际对于生活的希冀。故乡人所说的鸡“躁窝”,是母鸡不下蛋了却喜爱恋窝,翅羽乱蓬蓬的,烫得像团火,缩着个头,焦躁不安地要孵鸡娃时的神态。母亲将鸡蛋双双对对地摆弄好,非要唤了我去,又将鸡蛋一一从笼襻上穿过,让我接了放在鸡窝里。鸡蛋为什么非要经男孩子的手,又为何得穿过笼襻?我弄不明白这种巫术似的乡俗,大概是图个吉祥吧!“躁窝”的老母鸡很少吃喝,用火烫的翅羽,用慈爱的体温,孵暖着一个个新的生命。终于有一个鸡蛋破壳了,露出亮的绒毛来。母亲尽管每天拣一只鸡蛋对着太阳光窥看,早就说有黄亮的绒毛在动了,却压抑住久久的期待,不肯用手去强破蛋壳,说是要让小鸡娃自己来挣脱。雏鸡扑扇着翅膀,试啄着嫩黄的小嘴,挣挣巴巴地跳出了蛋壳,到这个明亮的世界上来了。它们体态笨拙而又轻盈,走起路来像是在滚动,又像是在弹跳。一半天工夫,便都“叽叽喳喳”地向故乡的春天报到了。老母鸡带着它的儿女们,跳过了门槛,跳出了土窑洞,在场院的大世界里刨虫子吃,在春阳下唱天真的歌。偶尔,一只雏鸡失散了,老母鸡会“咯咯”地焦急起来,小鸡儿也有离开母亲后惶恐的啼叫。啊,这是个多么严整而暖和的家庭啊。在我母亲的眼里,这群小雏鸡跑来飞去,像山野里的一片野菊花,像天边上的一团云霞,更像小妹的花衣裳,开放,飞荡,飘浮。生活原来这么的美丽!真正的春天来到了。春天是来到了的,鹞子却也复活了。灰褐色的鹞子,露着腹部的白色,在山原上低低飞旋。鹞子是来觅食了,一眼便盯住雏鸡们。这时候,老母鸡会威严地“咯咯”叫着,将雏鸡们拢在自己宽厚有力的翅膀下,愤愤地缩起脖子,打着旋转,仰头注视着鹞子的动作。就在老母鸡威武地同猛禽搏斗的当儿,会有那么一只雏鸡,用小嘴顶开老母鸡的翅羽,稀奇地追究外面发生的事情。这是春天的战争。风里雨里,雏鸡渐渐长大了。母亲没有更多的小米去喂养它们,便想要卖掉几只,好给儿女们扯几件换季的“洋布”花衣裳。庄稼人总想给自己留母鸡的,好下蛋换几个生活费用。但这时有谁能辨别一模一样的小鸡的雌与雄呢?母亲有个办法,恐怕还是跟外婆学的,她用手指捏住小鸡的嘴巴提在空中,不动弹的是雌,乱动的属雄。母亲的办法未必有科学道理,但她总恪守这种方法的。而后,慢慢地,雏鸡们便离开了拉扯它们长大的老母鸡,独立生活,去觅食,去与鹞子搏击了。尽管,鸡生来就不是鹞子的对手,但鸡总是严正的,鹞子却是胆怯可怜的。一天天,大公鸡、大母鸡们长成了,开始为主人报晓,为主人做心血凝成的黄亮、洁白的奉献。在我离家前的那些童年和少年时代里,母亲和故乡山原上的庄稼人一样,都是用鸡蛋作为唯一的生活费用的。吃鸡蛋,在我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倒是每天早晨醒来,母亲要用刚刚从鸡窝拿出的热鸡蛋暖暖我的眼睛,说这样眼睛会亮的。近几年,故乡的粮食丰收了,乡亲们一天天变富,生活习俗也在变化。就说吃鸡蛋,也不那么稀罕了。故乡的庄稼人,是该认真尝尝自己经管一辈子的鸡蛋的鲜味了。又一个早春来了,母亲养的母鸡该又要孵一窝雏鸡了吧。早春,故乡的早春,这个庄严而可亲的季节,应该是真正属于庄稼人自己的。连同那金黄色的迎春花,那山原上每一缕阳光的韧丝,那每一缕微煦的飘至穷乡僻壤的熏风。我将这幅《早春》悬于案头,我是深深读懂了她的。《羊城晚报》1983 年 5 月 1 日


来源:孟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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