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 | 张永健等：法律渊源能预测法律制度吗？

导  读

本期阅读文献由我国台湾地区“中研院”法实证研究中心的张永健教授与其合作者共同完成，论文发表于美国法经济学权威期刊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本文承接了LLSV组合对法律与经济发展相关性的经典研究，并在其基础上提出了重要的创新观点。（注：感谢于晓虹教授荐读本文。）

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法与经济学杂志》，JLE）于1958年在芝加哥大学创刊，它的创刊标志着法经济学的正式问世。JLE历史上发表过多篇在整个社会科学界产生重要影响力的论文。比如，罗纳德·科斯著名的《社会成本问题》一文即于1961年发表于该刊。JLE目前是美国法学的顶级期刊之一，在经济学界也具有重要影响力。

编译 | 何洪全 马超

审校 | 张永健

原文题目：

Do Legal Origins Predict Legal Substance?

文章来源：

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Volume 64，Number 2 May 2021

作      者：

Anu Bradford, Yun-chien Chang, Adam Chilton, Nuno Garoupa

一、研究问题

大多数国家的法律制度可以追溯到少数几个起源，如英国普通法，或法国、德国以及北欧的民法。法律渊源与各国法律制度差异的研究起源于四位学者Rafael La Porta, Florencio López-de-Silanes, Andre Shleifer和Robert Vishny的经典研究，他们被合称为 LLSV组合。他们的研究发现，各国法律保护投资的力度以及金融市场发展的差异可以追溯到各国的法律渊源，并且普通法国家相比大陆法国家能提供更广泛的投资保护。之后的一系列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都说明，源自普通法的法律制度与更优越的财产权保护、更高水平的司法独立性和更繁荣的金融市场有关。

然而，这些研究也引来了一些质疑。一方面，有研究指出，法律渊源与投资保护之间的联系很可能是由对各国法律制度的编码错误造成的。错误被纠正后，这些联系似乎就消失了。另一方面，即使法律渊源曾经影响了各国的法律制度，但这种影响是否持续存在并不明确。如今，一国可能会把在特定法律领域领先的另一国作为自己的榜样，而无论二者是否具有相同的法律渊源。而且，各国可以根据国际组织的建议或条约制定自己的法律规则，而不是模仿共同法律渊源的国家。因此，法律渊源可能无法解释世界各国近期的法律变化。

由于大多数法律领域缺乏详细的跨国法律编码，法律渊源和一国法律规定之间的确切联系一直存在争议。本文使用了两个新的跨国数据库重新审视这场辩论，这两个数据库分别涉及财产法和反垄断法。财产法代表了旧的监管领域，反垄断法则代表了新近出现的监管领域。文章发现，拥有共同的法律渊源能够很好地预测国家之间是否有类似的财产制度，但难以预测它们是否有类似的反垄断制度。由此可见，法律渊源可能是成熟法律领域中法律制度的一个重要预测因素，但对于解释最近法律领域的实质性变化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二、研究方法

文章使用了两个新的数据库。其中一个数据库标记了各国财产法，代表了旧监管领域；另一个则标记了反垄断法，代表了新近出现的监管领域。它们包含了世界各地实体法律制度的详细分类和标记。这两个数据库都不是为了研究与法律渊源的项目而标记的，这使得其中的任何错误与法律渊源相关的可能性更小。各国财产法和反垄断法的标记情况如下图：

文章对各国法律渊源的标注主要来源于LLSV四人的数据。该数据库将各国分为普通法或大陆法传统国家，对于大陆法传统国家则进一步细分为法国传统、德国传统或北欧传统。标注情况如下图：

因为文章的目的是考察具有共同法律渊源的国家间是否有类似的法律规定，所以其分析单位是成对的国家。因此，根据前述各国财产法、反垄断法和法律渊源的数据库，文章产生了由成对国家组成的4095个样本（91×90/2=4095）。

对于用于比较的每一对国家，文章通过计算每个数据集中所有变量的相关系数来表示两个国家间的财产法和反垄断法相似程度。这个程度从−1表示完全相反到1表示完全相同。此外，文章还创建了一个变量表示每一对国家之间是否具有共同的法律渊源。文章的总样本中44.3%的成对国家具有共同的法律渊源。

Table 1是对文章使用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它们分别是财产法相关性、反垄断法相关性、共同的法律渊源 （LLSV）、共同的法律渊源（(Klerman et al. 2011）、共同的殖民渊源（(Klerman et al. 2011）、共同的法律规则、距离、是否相邻、国家共同语言、民族共同语言等。

三、主要发现

下图的X轴表示两个国家之间财产法或反垄断法的相似性程度，Y轴是不同相似性程度在总样本中的占比。A图表示的是财产法，B图表示的是反垄断法。

首先，无论是在财产法还是反垄断法领域，绝大多数的成对国家间都具有正向的相似性。其次，财产法的国家间相似性程度的平均数低于反垄断法。财产法的相似性平均值为0.3，中位数是0.29；反垄断法的相似性平均值和中位数都是0.43。最后，对于拥有共同法律渊源的国家，它们的财产法相似性更高。但是，对于反垄断法而言，是否拥有共同法律渊源与各国反垄断法的相似性无关。

下面的Table 2和Table 3分别报告了国家间财产法和反垄断法相似性与法律渊源的回归系数。第（1）列表示在回归模型中仅包含是否具有共同的法律渊源这一变量。第（2）列在第（1）列的基础上增加了国家固定效应。第（3）列在第（2）列基础上增加了距离和是否相邻两个变量。第（4）列在第（3）列基础上增加了共同的国家语言、共同的民族语言变量。第（5）列在第（4）列的基础上增加了国家人口和GDP等变量，但不适用国家固定效应。

Table 2结果表明，拥有共同的法律渊源与拥有高度相似财产法的关系是一致的。不仅所有5种模型的P值都具有高度的统计显著性，而且法律渊源对财产法的相似程度的影响也相当大。Table 3结果表明，拥有共同的法律渊源与反垄断法相似程度的相关性并不显著。

四、结论

文章的研究结果表明，共同的法律渊源可以预测国家间财产法的相似性，但是它们对预测反垄断法的相似性作用不大。这一发现说明，法律渊源与一国法律规定之间的关系可以因不同法律领域而有所不同。

对于未来的研究，作者们认为，首先，仍需要更多的研究去验证文章结论的普遍性。其次，未来的研究也应该更多地关注在文章结论背后的机制和缘由。法律渊源在不同法律领域表现出不同的影响，很可能是因为财产法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法律领域，而反垄断法则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法律领域。或者，可能是超国家立法对财产法的影响不大，而国际组织则在反垄断立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背后的解释很多，需要更多的研究去说明法律制度的差异与法律渊源的关系。最后，财产法作为国家内部法律，相比于涉及跨境贸易的反垄断法，更有可能受到外国影响。

尽管需要进一步研究，但文章提供了迄今为止对法律渊源和法律实质内容之间关系的详细调查。以此，为关于法律历史对当代经济、政治和社会结果的影响提供了重要的新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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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 | 林淑萍 吴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