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全校的名人 · 卡通胡子第2集 | 『生活与教育』
胡子用自己的一幅速写，让当时宁夏所有的画家们集体推荐上了省城的美术学校。他成了全校的名人，可是让人们对他议论不止的，不仅仅是他的画画水平，还有其他一些“怪事”。
今天我们继续跟随李跃儿老师走进《生活与教育》频道，收听卡通胡子第2集。
今天我们继续讲《卡通胡子》的故事。
上次我们讲到我的先生大胡子老爹，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情景。虽然是1978年，但是文革之后人们已经进步到穿筒裤，男士头发侧面劈一条缝梳向一边，就是跟现在男士们的发型不一样，当时大多数男士都留着同样的头发，但没有人留“盖盖头”。
这种“盖盖头”大约是解放以前10岁以下小孩子的发型，但是我的老公大胡子老爹那个时候就带着这样一个发型来到宁夏的省会银川来上学。
1.
胡子来自联合国挂了号的贫穷地方
当时他穿着一个黑色的棉袄，没有外罩，那个时候我们早都已经兴起来穿一个棉袄，棉袄外头要罩一个罩子，洗的时候就洗外罩，不洗棉袄，否则棉袄年年都要拆洗，洗了还要再把棉花装进去再缝，因为大多数家里没有缝纫机，所以缝的时候要用手一针一针地缝上去。如果家里孩子多，做女人的就太辛苦了，因为一般只有妈妈会缝。
那我们看到胡子穿的黑色棉袄是没有罩子的，最奇怪的是棉袄的胸脯处有陈年的污垢，看上去是那个棉袄从做好到现在都没有洗过，胸脯处的污垢在太阳底下是闪闪发光的。
后来胡子说，就是这一身，已经是他们家最好的一身衣服了，因为他要上大学了，家里人凑一凑把最好的一条裤子一件棉袄给到他。
胡子的老家在宁夏的西吉县，西吉县是联合国挂了号的全世界最贫穷的几个地方之一，现在想起来它比非洲更加贫穷，因为非洲还有野生的水果呀猎物呀可以去补充人们的生活资源，而那个时候在西吉连这些也没有，据说草根都被人们挖光了，因为没有东西可烧，如果没有草就连饭都吃不上。
全宁夏都传说，有这么一个地方叫西吉县，人们穷到连碗都没有，他们就在炕沿上挖几个泥洞洞，把泥洞洞抹光，然后把饭和汤倒在里头，这样吃，就穷到这样一种程度。当然我是不相信有人这样生活。
还听说，一家人只有一条棉裤，冬天的时候全家人都围在炕上，盖着家里仅有的几条被子。谁出门的时候谁就穿那条裤子出门，回来了以后再脱下来给到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再穿了出门。
当时听说联合国在救济宁夏的西吉县，每年会给他们发一些粮食帮助他们度过冬天，并且联合国会在那个地方种植树木，因为山林全被砍光了，山上的草也被掘地三尺全部挖出来了。
在胡子的老家据说只有一眼泉水，冒着小小的一点水，全村人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提到半桶水。据说在干旱的时候连半桶水都没有，那个泉眼就干了，全村人都没有水吃。所以说洗脸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洗衣服就更加不可能了。
胡子就受到了全校的关注，基本上连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经常会听到不认识的同学在议论说，美术系几几班有一个男生怎么怎么的，就是基本上人们感觉到胡子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2.
在餐厅外以单膝跪地的奇怪姿势吃面
我呢也是来自宁夏一个偏远的地方，我们那个地方叫做陶乐县，人们唱了一首歌说“这个地方逃出去就乐，逃不出去就不乐”，意思是什么呢？
就是过去它是西夏王国关犯人的地方，它的一边是沙漠，一边是黄河，我们家去到陶乐县的时候陶乐县可能都不上万人，在我离开的时候好像全县有两万人，反正我记得人特别少。我们家去到陶乐县的时候街上最好的建筑就是一个铁匠炉。
我们两个生活的地方差不多，所以我对胡子的衣着打扮和行为没有感觉到特别奇怪，以及要去跟别人议论。
我上学的时候特别用功，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因为太喜欢画画了，好不容易能够上到省城的学校，太珍惜了。
但是那个时候经常听到人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议论一个人。餐厅是一个大会场，可能是过去一个类似于电影院的地方，那个台子是很高的，学校就搭了一个楼梯，可以从正面走也可以从侧面走，我们班就会从侧面走，踩着一个铁的台阶下到底下。
那这个铁的台阶和餐厅之间就有一个隐秘的死拐角，人们把吃不了的东西啊、垃圾啊都扔在那个地方。有一次我从餐厅打饭出来刚要下台阶的时候，看到胡子穿着他的黑棉袄顶着他的盖盖头，做出人们求婚时的姿势——单腿跪地，另一条腿支起来在膝盖上顶一个大碗，手非常严重地捧着一大碗面条，以这个奇怪的姿势旁无所顾地在那儿大口吃饭。
你想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挨着肮脏的角落，以这样的一个姿势吃饭，其实每个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如果一个人真的在这样一个人们瞩目的地方用这样的姿势吃饭，肯定是在搞怪，或者是行为艺术。
但是我看到胡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别人会如何想，如何看他。如果真的是在搞怪，脸上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抵挡住自己心里所出现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奇怪的感觉。
那看到胡子完全没有，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那样专注，那样自然，神情已经飘了，就像在吃饭的时候脑子在非常安全的一个状态下已经飘走了，想入非非了，嘴却在吃饭，而且端着那么大的一个碗。因为碗太重了没办法端稳，就放在膝盖上。大家可以想象出那样一个情景。
3.
写得非常工整漂亮的情书
对我来说，这样一个人奇怪就奇怪呗，因为心不在一件事情上的人是不会去反复思考并且议论这件事情的，我非常用功，经常在不画画的时候就去读书，读的是什么书呢？读的是毛主席语录选集。
因为读不进去嘛，读的时候手就经常揪着一绺头发在缠绕它。我有这个毛病当时，读书的时候经常在脑门上缠绕着一撮头发在玩，眼睛在努力地看书。胡子后来说是我这个姿势感染到了他，使他第一眼就爱上了我。当然了，我是不知道的。
有一天我在教室里正在这样看书的时候，胡子通通通走过来，迈着过去的英国扛着长矛的士兵的那种步伐，腿抬得很高，脚往下踏得很用力，然后走过来把一封信非常重地拍在我面前，像是要跟我决裂一样。
我觉得好奇怪哦，就把这封信拿着，因为在学习的时候不愿意分心嘛。当我回到宿舍，打开这封信，看到有差不多10页纸的样子，是用非常工整漂亮的小楷毛笔写成的。
那个时候我们经历过文革的人都没有好好学习，更不可能好好练字，字写得丑到像苍蝇爬一样。而且呢大家现在看到像李跃儿的微博呀微信呀，如果没有错别字，大家就怀疑说这不是大李亲自写的，如果看到错别字、错误的句法，大家会有亲切感，说啊这是李跃儿亲自写的，就有亲切感。
那胡子不是，他的基础打得非常牢固，因为他是一个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据说他在小学时候学习就非常好，一直到初中高中都是名列前茅，而且村里演戏他都是主要演员。当然，这都是他说的，我们都非常地信。
因为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导师就说这是一个非常励志的青年，那胡子的故事就是在校园里传得非常广的励志故事，就是一个穷到那样的地步的年轻人，透过重重阻碍，用自己的一幅速写让当时宁夏所有的画家们集体推荐上了我们的学校。
他是姗姗来迟，当他来的时候全校已经传遍了他的励志故事，胡子成了名人，他走到哪儿人们都在议论他、看他。
我对胡子的注意，第一是听了他的故事，一个是那次严重地碰着桌子走出教室，使得我真的是觉得我们班有一个大名人。关于碰桌子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太多的看法太多的注意，关于吃饭也没有太多的注意，一直到这封信送到我手里。
晚上打开信之后看到信的抬头没有写我的全名，只写了后两个字。在那个年代信里面称呼别人如果没有带姓只写后两个字，差不多就是情书了。
我虽然不知道情书是什么样子，但是隐隐觉得是不对劲的，因为宿舍里住着6个人嘛，又不能在宿舍里打开看，其他人可能会感觉到很奇怪就冲过来看我的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所以就在大家离开教室后我一个人偷偷来到教室，打开了胡子给我的这封信。
其实信的内容我完全不记得了。我们才开学7天，胡子有什么样的心理什么样的话能够给我写这么厚的信呢？只记得信写得很漂亮，非常工整漂亮的小楷，不记得内容了。
大约我只看了第一自然段，后面的就没看，觉得这是一封情书，如果我看完了就会打扰到我的学习，我肯定会在画画的时候想到这封信想到胡子，所以我就把它扔到炉子里烧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暖气，每个教室里有一个铁炉子，每天晚上有人去把炉子封了，早晨再捅开。所以就扔进炉子里烧了，因为火烧得太大还烧到了我的大拇指，吃晚餐的时候饭的热气哈到大拇指，就非常地痛。结果就想起了胡子的这封信，就到胡子宿舍把胡子喊出来，胡子就站在那个地方像被老师叫出来训一样。
我就告诉胡子说不要给我写信了，我跟你没关系，不认识，你写的这个信我也不读。说完了掉头就走了，不知道胡子被我这样说完了以后怎么样。
4.
每个月竟然能够拿出钱补贴家用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听说胡子的饭不够吃，饭票用完了，那大家都会把自己吃不了的饭拨给胡子。那个时候我们女生都很朴实，很有同情心，大家打来了饭每个人都用分出来一点放在饭盒盖里，高高的一饭盒盖就端给胡子，胡子就全吃了。
你想想现在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吃别人挑出来的饭呢？而且我们挑的时候都是用的自己的勺子筷子，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觉得这是不礼貌的，所以就直接拨给胡子。
过了一段时间又听说，胡子其实不是饭票不够，而是他把自己的饭票省下来，每个月底的时候把饭票拿到总务处去换了钱。我们那个时候饭票是国家补贴的，每个月底的时候饭票吃不完可以去总务处退票的。胡子每个月大约可以退出来几块钱。
大家想一想，我那个时候每个学期大约只花40块钱，我妈妈给我20块钱，已经在工厂工作的哥哥每个学期给我40块钱。那我就用这40块钱度过整整一学期。而胡子呢，他本来是一分钱没有，但他能够每个月拿出几块钱去给家里，大约这几块钱就够一家人不劳动的生活费了。哇，太厉害了，等于他上着学还在挣着工资养家糊口。
胡子成了全校的明星，成了我们班的怪人。大家在心里对胡子的情感应该是很怪的，我记得我那个时候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又钦佩他又看到他奇怪的行为，觉得怎么是这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5.
画素描时的奇怪行为打扰到全班
当我们班开素描课的时候，我去看胡子的素描简直吓坏了，因为我们那个时候的素描不管怎么样，素描的三面五调都已经能处理得很好了，就是说在纸面上画出来的东西已经有了很好的立体感。
那个时候老师好不容易给我们找来了模特，模特都是从村里花钱雇来的，学校能够出钱给我们雇模特，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而我们平常根本找不到一个模特去好好地练习，大家是非常珍惜的。
当我走到胡子面前，那么钦佩他嘛，以为他画得特别好，摆的第一个模特赶紧就去看一看其他同学画得怎么样。当然有的同学是画得非常非常棒的，尤其几个银川的同学，哇，画得非常好，我钦佩极了，在人家的画面前流连忘返。
那这个时候想起来我们班的这个励志青年他的速写竟然能够让全银川的画家联名去推荐他，我们对他佩服的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呢就跑到胡子面前去看他的画，一看就吃惊坏了。
他的画上拿黑色的素描炭笔。一般素描画上是不用炭笔的，因为细腻的色调是出不来的，那个时候我们比较正规的一定是用1B、2B的铅笔，因为淡淡的灰色调能够使得塑造的这个画面更加立体。
而胡子用的是炭笔，用了最大的力气画了非常黑的、粗笨的线条，而且眼睛用两个黑色的线条画了两个黑色的框框，脸蛋上哐哐哐用那个黑色的炭笔画了一点像草一样在脸蛋上，这简直是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所画出来的画。
那个时候很多有才华的人聚集在我们班，因为是文革后第一批招上来的人，是在社会上练了多年基本上都小有名气的年轻画家，你想我们看到胡子的这样一张画该是多么奇怪。
更加奇怪的是，胡子竟然跑到台上去观察模特，从她的头顶上看，从她的侧面看，蹲下来看，站起来看，而我们每个人都站在画板前把画板支得漂漂亮亮的，俨然自己是个很有范儿的画家了。而胡子在前面的对模特的观察，其实严重地打扰到了我们全班，尤其是那些画画更加讲究、更加有习性的年轻画家们，对胡子的这样一个行为其实是非常讨厌的。
6.
为什么胡子察觉不到别人的厌烦？
我看到人们讨厌的表情，胡子完全不知道，就像他端着碗在那里奇怪地吃饭别人看他他完全不知道，他不能够理解人们这种奇怪的眼神、厌烦的表情，以及集体散发出来对他反感的这种氛围。我认为胡子是感觉不到的，所以他会一会儿就跑到台上观察模特一通回来再画。
最可笑的是，下课的时候，胡子的画简直是一塌糊涂。我们完全不能够理解那张画，有点像我们现在看毕加索的画，而那个时候毕加索的画还没有传进中国，所以我们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要这样画画。但是那时朴实的同学们并没有去嘲弄他欺负他。
现在看来，胡子对环境信息的不敏感，以及不能透由对环境信息的加工去调整自己的行为，不是由于他生活环境的贫穷和落后造成的，因为我们班里还有从比他更加贫穷更加偏远的地方来的同学，那个同学却没有这样的行为。
后来我知道，如果一个孩子在小的时候只要身边有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大人能够跟他平起平坐，跟他一起玩耍，这个孩子都不至于像胡子这样。胡子是有姊妹有同伴的，为什么他在社会性能力发展上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
这是多年后我去到胡子的家乡去了解，跟他父母打听胡子幼年的状态，以及胡子给我讲他童年的事情，再加上我学了教育以后，才知道胡子为什么会是这样。
胡子的行为实际上是非常令我们反思的，如果我们不知道孩子的发展规律，不能很好地帮助孩子发展起社会性能力，孩子长大后可能比胡子的状态还糟糕。
最关键的是，表面上看上去他的生活没有问题，甚至能够把速写画成是全宁夏的画家都赞赏的这样一个状态，胡子在社会群体中的生活却遇到了困难。而当时人们朴实，并没有去捉弄他，如果是现在胡子可能就被捉弄坏了，会不会使得胡子认为世界是丑恶的，是可怕的，他会不会受到严重伤害呢？
好在那个时候大家只是在背后议论他，事情过来以后大家还是正常地跟他交往，去爱护他。实际上我们班把他当成是一个需要大家去关爱的人，因为他太穷太落后太奇怪了，人们一直在帮助他。
那今天我们《生活与教育》频道就到此结束，感恩大家的收听，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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