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环被羁押26年后改判无罪 冤案制造者会免于追责？

杨俭

王飞

北京泽博律师事务所

张玉环案再审辩护律师

案情据澎湃新闻报道，背负故意杀人罪名近27载，现年53岁的张玉环终于等来了无罪判决。 8月4日下午4点，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宣判张玉环故意杀人案，法院最终以“原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宣告张玉环无罪。 澎湃新闻注意到，自1993年10月27日失去自由起，张玉环已被羁押了9778天，是截至目前公开报道中被羁押时间最长的申冤者。 澎湃新闻此前报道，1993年10月24日，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凰岭乡张家村男童张磊和张翔被人杀害，3天后，邻人张玉环被警方定为嫌凶。被带走后的1993年11月3日和11月4日，张玉环作出了全案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 南昌中院第一次开庭审理该案时，张玉环辩称冤枉，称是公安局逼打招认的。1995年1月26日，南昌中院一审判决认定张玉环用手卡、绳勒、棍打的方式将邻居家两男孩杀害并抛尸水库，犯故意杀人罪。该判决中，南昌中院认为该案“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罪行严重，但根据案件具体情节，判处张玉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审判无律师为张玉环辩护。 因不服判决，张玉环上诉。1995年3月30日，江西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此后，案件陷入了长达数年的停滞。 时隔六年半，2001年11月7日，南昌中院重审判决再次认定该案“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根据本案的具体情况”，作出了和原一审判决相同结果的判决。 张玉环仍然不服，再次提出上诉。2001年11月28日，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裁定书显示，江西高院终审该案时认为基本事实清楚，决定不开庭审理，且裁定书中并未显示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 入狱后，张玉环仍然不认罪，始终坚持喊冤。他的大哥张民强告诉澎湃新闻，张玉环在狱中每周都会手写一封申诉信，向各级司法部门讲述冤情，最终成功寄出的信件数以千计。高墙之外，张家人也四处奔走，持续申诉。 张玉环的申诉代理律师在查阅案卷材料后向澎湃新闻总结出该案现存的六大疑点：物证缺乏鉴定，无法直接证明张玉环作案，无法排除其他可能性并形成证据闭环；全案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之间存在很大出入；江西高院终审时没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涉嫌程序违法。 经过多年申诉，2019年3月1日，江西高院对张玉环案作出再审决定。张玉环在最后陈述中再次重申冤枉，称口供是在刑讯逼供下作出，超过26年的牢狱让他妻离子散，恳请法庭还他一个公道。

采访对话

方弘：张玉环在最后陈述中再次重申冤枉，称口供是在刑讯逼供下作出。再审判决后，当初刑讯逼供者是否会被追责？

王飞律师：刑讯逼供者当然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甚至可能是刑事责任。

方弘：再审审理中，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以张玉环遭受公安机关刑讯逼供为由，提出排除非法证据的申请。合议庭经评议认为，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提供的线索和材料不充分，决定不启动排程序。这是否意味着当年的刑讯逼供者不需要承担责任或者无法追责了呢？

王飞律师：虽然说法院没有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但我们始终认为这个案件的情况是足以启动排除非法证据程序的，并且应当进行调查。如果作为检察机关无法提供足以证明收集证据合法性的证据，那么本案中张玉环的两份有罪供述应当排除。

这个案子确实非常遗憾！江西高院最终没有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而法院不启动排非程序，并不意味着刑讯逼供就是不存在的。

从我个人来说，我认为一个事情只要做了，就永远抹不去，一定有办法来追究作恶者相应的责任。所以，不是江西高院再审判决没有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就不能对当年的刑讯逼供者来追责。我始终认为本案是应当并且是能够对刑讯逼供者去追责的。就像我们之前代理的廖海军案，当年刑讯逼供导致冤案的侦查人员已经被监察委立案调查，并且被判处了刑讯逼供罪。

方弘：除公安机关以外，法院在只有口供的情况下判案，并且其重审超时，在被告人可能被判死刑的情况下，没有指定辩护律师。相关责任方的追责如何可以启动？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王飞律师：对于法院来说，在死刑案件中没有指定辩护人，审判人员肯定是一个重大的失责失职行为。这样的失职导致一个错案的发生，是应当承担相应责任的，甚至有可能承担玩忽职守罪的刑事责任。

方弘：尚满庆律师表示要提出700万的国家赔偿，会得到法院的支持吗？

王飞律师：张玉环没有正式委托我们来代理国家赔偿的程序，虽然说他有这样的意愿，但是具体的金额实际上还没有最终确定，可能尚律师提出的只是一个初步想法，这样一个国家赔偿的具体金额还有待于进一步的确定。

方弘：尽管此案发生在26年前，但并不意味着26年后的今天就没有冤假错案。而造成冤假错案的根源多数都在于刑讯逼供。即便在当下，刑讯逼供仍然存在。您认为如何杜绝刑讯逼供？

王飞律师：我认为杜绝刑讯逼供，首先应该有相应的制度保障，比如律师在场权，侦查人员讯问过程中应当赋予律师在场权，律师可以及时制止一些非法取证行为，当然这是一个制度方面的改进。

同时，依据现有的制度也可以有操作的空间，比如在发现任何刑讯逼供的行为以后，应当对刑讯者进行严厉追责，让他的违法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应该可以逐步的减少，甚至是杜绝刑讯逼供。

目前的问题就是对刑讯者过于宽容，追责不力，导致刑讯逼供的违法成本过低，也是现在刑讯逼供屡禁不止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相对于1993年也就是27年前，刑事司法制度其实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对刑讯逼供的限制措施和防范措施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但是，不可否认在某些个案里确实还存在刑讯逼供的行为，所以我认为要想解决刑讯逼供的顽疾，就应该出重拳，对刑讯者零容忍，采取最严厉的追责措施。这可能是在目前的制度环境下一个可行的方案。

结语

27年又何止是张玉环一人的27年？

张玉环被羁押后，妻子宋小女带着两个儿子讨生活，其中的辛酸无法想象。11年前，宋小女患子宫癌担心孩子以后没人抚养决定改嫁，但在签订离婚协议之前，她对现任丈夫提出了三个条件，其中包括必须无条件地对张玉环的两个儿子好，同时允许她随时回去会见张玉环。8年前，宋小女宫颈癌手术失败导致膀胱破裂。

就在张玉环回家那天，宋小女走上前去，没等搭话，就因激动过度晕倒在了家门口。本应该属于团聚的夜晚，宋小女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被抬上了120急救车。深夜，她告诉澎湃新闻，其实她看到张玉环回家的那刻，内心是悲喜交加的，她知道在短暂的相聚后，自己最终要回到原先的生活里，无法给张玉环一个完整的家，“他人出来了，却还是一无所有。”

8月5日上午8点不到，身体刚刚恢复，宋小女又坐车来到了张家村，陪同张玉环一起给公公张国福上坟。时隔近27年后，二人再次紧握双手。

宋小女告诉张玉环你从1993年起欠我这个拥抱，一直欠到1999年，我嫁给了现在的老公。而张玉环的大儿子也因此饱受歧视、早早当家，从来没有去看过服刑的张玉环，小儿子只去监狱看了张玉环两次。84岁的老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为了一口气活到现在。

27年后，一家人再次团聚，却已支离破碎。一个家庭三代人的遭遇，如果不能对当年的刑讯逼供者、违反程序审理的法官，冤案制造者进行追责，那么冤案平反意义在哪？司法公正又如何体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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