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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陶洛诵: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陶洛诵 新三界 2020-08-25


作者简历

作者肖像(徐唯辛画)

油画  250cm x200cm


陶洛诵,1947年出生,初中就读北京女12中(原贝满女中),高中就读师大女附中。文革中坐过几年牢,在河北白洋淀当过知青。现为澳洲知名华裔女作家,著有自传体小说《留在世界的尽头》《生之舞》等。定居悉尼。


原题

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作者:陶洛诵



 “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有,战争。”


     
躺在床上,看着碧蓝天空中变化多端的白云,微信公众平台“新三届”上刊登的一篇插队的文章,引起我对祖国水乡白洋淀的回忆。

那里,是我插队的地方。那里,是我记忆中的诗和远方。
      
白洋淀的景色四季皆美得令人心醉。春天绿波荡漾,长堤柳枝嫩芽摇弋,晓风残月。夏天翠绿的芦苇荡青纱帐,落日镕金。秋天收割一捆捆金黄的苇子,鱼船在收网。最神奇的是冬天,湖面变成一块巨大的翡翠。冰床子像开了弓的箭“嗖嗖”地射向目标。树枝上布满水晶般的冰棱,整个就是人间仙境,童话王国。
       
朴实的村民,纯洁的少女,动人的少妇,亲切的大娘,可爱的孩子们......
       
为什么和戎雪兰的一段对话却总响在耳旁呢。
      
 “还有比这更坏的吗?”我问。
       
“有。战争。”戎雪兰果断地回答。   

一、邸庄,我的另一个故乡
 
       
白洋淀离北京只有二百多公里,但交通不方便。从北京坐火车在徐水或保定下,再坐公共汽车到安新县城。从县城到淀边端村十八里旱路,交通工具只有二等车。有农民用自行车后座载人,交钱或粮票都可以。到了淀边,就全靠运气了,搭自己村的船回去。
       
我们的村邸庄在水中央,离岸八里水路,面积不到一平方里。全村有十二个小队。邸庄在编制上属于大田庄公社的一个大队。大田庄是离我们几里水路之遥的大些的岛屿,离我们仅有一里水路的并列的东、西两个李庄也属于大田庄公社。还有电影《小兵张嘎》取景的梁庄等。
       
水乡里的所有公社的上级是安新县,安新县的上级是保定专区。
       
知识青年从城里吃商品粮的社会人变成集体所有制的自然人,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转变。
       
时间长久的在路上,变得松弛。节奏缓慢,单位时间的价值变得很低。
       
我们成了麦田守望者。
       
我们邸庄有一个供销社,是唯一的商店,有油盐酱醋。有一种很硬的枣泥馅的点心,批来后很快被卖光了。我最喜欢的是玻璃瓶装的鱼罐头。味道比现在在悉尼华人超市最容易买到的铁盒装的鲮鱼罐头鲜美,因为有汤汁。
       
村里还有一个卖花生瓜籽小玩具的私人小摊位。摊主是位一只眼睛、穿旧军装的退伍军人,知识青年应该是他最忠实的顾客。再有就是外村人时不时驾船来兜售的豌豆黄糕,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粮票换。
        
县电影队来村里放过电影,晚上大家集中在村里一块空场上,男女老幼兴高采烈。我还看过一次一个家庭杂技团的演出,爸爸妈妈带着个六七岁女孩。我非常喜欢那个女孩,演出完,我请她到我的知青宿舍玩,她坐上椅子险些摔下去,马上来了个漂亮的专业姿势,保持了平衡。
        
我们村有一口压水的水井,由北京回乡知青田京生负责管理,水由他压,倒在打水人的桶里。水井靠村北头,我们知青宿舍在村南头水边上。我吃喝全用门前的淀水。 
       
村里的房舍是红砖灰砖所砌,房顶全部是平的。听村民讲,发大水的时候,他们就搬到房顶上架锅烧灶,出门照样驶船。我们在的时候,没见过发大水,见过干淀,因为大旱,淀水不见了,淀底现出,变成干涸的陆地。邸庄人们在春天种下麦种,并且筑了堤。春秋交接之时,上游洪涝,水库蓄水过满,开闸放洪,滚滚波涛汹涌而来,年轻人跳进水中,想用身体堵住决堤的坝,老年人泪流满面。
        
白洋淀是经济作物区, 盛产芦苇,收入主要靠妇女织蓆,国家收购并且出口。我们的工分很值钱。戎雪兰所在的八小队妇女多,最高劳动力十分在一块八毛左右。我们一小队老弱病残多些,在一块二毛五左右。我和戎雪兰当民办教师时,每个月可以拿到六块钱,每天记十分,年底分红。白洋淀老乡很以能够分到现金为荣。
       
但谙熟事物的老人却另有想法。我们队有两位贫下中农代表,印万爷和印如爷。印万爷是位瘦瘦高高的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印如爷是个古铜色皮肤留着向上翘的八字胡的老人。我们的小队长是三十多岁的老稳叔,他非常尊敬两位老人。

刚到农村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跟社员一起下地。白洋淀妇女都是非常金贵的,从来不曾见过女的下地。
       
柳燕在六小队,听小孩说,分配她看麦地,不要让鸟吃麦子,柳燕带了一本书坐在小凳子上,聚精会神地低头看。小孩们在旁边看柳燕,看到鸟来了,就喊:“柳燕,鸟来啦!”柳燕抬起头来,轰两下,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二、天使柳燕

        
柳燕是师大女附中初三的学生。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1968年春天学校操场上。初三风云人物李宝强跟我打招呼向我走过来,她的身边多了个女孩。这个短头发、白皮肤、单眼皮、小翘鼻子、总是笑盈盈的纯真可爱的小天使,就是夏柳燕。
        
李宝强是我们学校著名的美女,后来我专案组的初中同学冯小双有这么两句评论:“......你毕竟是个小姐,她像是小妖下凡......”(这冯小双绝对也是个人物,王小波死时她第一时间陪伴左右而不是李银河。
        
李宝强匿称宝儿,因其貌美当时追求者众。我不记得她是怎么认识我的,但她像对大姐姐一样跟我说过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她告诉我,她那对高级工程师的父母是表兄妹,生了包括她在内的一堆病孩子。我看不出宝儿有什么病,她体型袅娜,步履轻盈。但人的审美观点真不一样,我二弟陶江见过她,我说:“她长得很美吧!”陶江说:“她的嘴长得像一朵喇叭花。”
        
就这样,我从宝儿那儿认识了柳燕。柳燕为什么和宝儿走到一起?后来我看到柳燕父母的一张合照,宝儿和柳燕的母亲长得很像。柳燕的母亲是诸暨美女。
        
柳燕的父亲是武汉人,1937年投身革命前是一位小学教员。戎雪兰对我说:“以她爸爸的资历最少应该是个部长,怎么才当了政治部主任?”
        
因为一直忙于革命工作,柳燕的爸爸在新中国建立后才和文工团的美女结婚。1951年生下柳燕,几年后又生下小玲。
        
但柳燕的妈妈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本是不能生孩子的。
       
柳燕的妈妈应该是一直在病中的。抗美援朝时,柳燕爸爸因为要照顾病妻未能去朝鲜前线。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前,柳燕已不上学,在家陪伴病重的妈妈直到妈妈去世。这让她免去了参加红卫兵之灾。加之她的天真无邪善良可爱,遂成为各派喜爱的人物。
       
柳燕聪明好学,偏爱数学哲学。数学是天分,哲学可能来源于她父亲。她告诉我,造反派拿着她父亲关于哲学演讲的磁带反复听,反复听,都找不出毛病来,文革中免于荼毒。

柳燕爸爸喜欢古典音乐,尤爱贝多芬。喜欢烹调,喜欢在菜里放玉兰片。
        
一开始,宝儿跟我谈话时,看着柳燕,希望她走开,柳燕看着宝儿,不肯走。后来我在宿舍里睡午觉,发现柳燕坐在我的床边,伏在桌上看费尔巴哈的著作。看见我醒来,冲我笑。

1968年,我们都住在学校。宝儿也关心哲学,跟我谈起过机械唯物论。我对张镭说过这事儿,张镭说:“她(指宝儿)起码研究过,要问我,我连什么是机械唯物论都不知道。”
        
柳燕和我接触得越来越多后,她给我讲了她妈妈的一件事,在1959~1961年,三年大饥荒时期,她妈妈老家的乡亲们写信来述说农村的惨状。她妈妈把某人的画像从墙上摘下来,放在地上使劲地踩。事后,柳燕把画像从地上捡起来,抹平。“我觉得很罪恶。”柳燕笑着对我说。
        
柳燕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她家住在西郊翠微路一号四机部宿舍一个单元楼里。我所以用作客两个字,因为她弄得确实郑重。她是事先跟她父亲和妹妹商量好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介绍的我。只记得她很激动地告诉我,她爸爸问:“她长的漂亮吗?” “漂亮!”她响亮百分百肯定地回答。而小玲竟误以为我是个烹调高手,在我表演西红柿炒鸡蛋的时候,拿着一个本和一只笔记录操作步骤。我抬眼看也在围观夏伯父,他未置可否,转身离开。我心知肚明,我连小巫见大巫都不算,我那时对烹调是个十足的门外汉,十分让我汗颜。
        
记忆深刻的是,柳燕领着我下了公共汽车走进她家小区时,灰色的新楼齐整,地面铺着大块水泥方砖。方砖间隔着还种有不高的绿树,和尘土飞扬的翠微路区别很大。
         
远远地看见楼门口一个个子矮小的老人和一个臃肿的年纪更大的老人在悄悄说话,像极了电影里面两个地下工作者在接头。当我们走近时,高个子老人转身迈着艰难的步伐离去。柳燕向我介绍矮个子老人:“这是我爸,他们今天过支部生活。”
         
为我们去白洋淀插队,柳燕的爸爸给他的战友、当时保定地区驻军三十八军政委王猛写了信。这事儿和我无关,是开路先锋戎雪兰办的。

三、我们怎么到白洋淀插队的

        
我开始并没打算去白洋淀插队,全国各地可供挑选的地方很多。我在大串联时,对有异国风情的新疆,鸟语花香的云南,山青水秀地灵人杰的四川均怀向往。哪儿最诗情画意就该往哪儿跑。
         
我身边除了各派名士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同班同学张宁。这张宁有些贼眉鼠眼(并不是丑),我和汪静珊都觉得她长的像个小特务。她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文革开始后,主动向我靠拢,我对朋友来者不拒,张宁经常给我出谋划策。
          
张宁的父母是一机部的造反派。她有两个不错的姐姐,一个北大的,一个农大的。她妈妈是一机部造反派女首领张某的通讯员。造反造出了一套单元房搬了进去。
         
张宁在我耳边一个劲儿地进言:“挑一个离北京近的地方插队。”
         
戎雪兰、潘青萍、孔令瑶她们曾在1968年主动去过白洋淀地区参加农业劳动。有一天,我到她们红色造反团所在屋子里,看见她们三个晒得黑黑的坐在行李上,有些疲劳,戎雪兰还很礼貌地勉强露出个笑容,叫了我一声:“老陶!”我问她们干什么去了,说是下乡了。我心想:“她们真挺革命的!”
          
1968年底,上山下乡的风越刮越紧,我们这些人里张镭第一个跑山西插队去了。

戎雪兰派史保嘉、武家范、夏柳燕,拿着夏伯父的介绍信到三十八军找王猛政委,希望提供帮助。
          
听柳燕说,在抗日战争中,她爸爸曾经救过一个战友的命。当时八路军被日本鬼子包围,子弹打光了,被逼投降。柳燕爸爸带着一个受伤的战友躲在隐蔽的地方,不投降!

等日寇走了,她爸爸带着受伤的战友找到大部队。这个战友就是王猛。而那些投降的人被抓去修炮楼,都被折磨死了。
          
我见到保嘉从保定寄给戎雪兰和潘青萍的汇报信,说在三十八军受到上等礼遇,饱饱地美餐了一顿,但没解决插队的具体事项。
          
最后,还是戎雪兰、潘青萍、夏柳燕三人亲自出马,在安新县城碰到水区小岛邸庄的造反派首领邸柯信。因为谈得来,一拍即合,邸柯信当时掏出一张纸来,批了十二个名额,每小队一人。她们回京后,柳燕冲我举着那张纸:“十二个名额到手了!”
          
就在那时,我还没决定自己的去向。我没有想法,我无从选择,到哪儿都不是我梦想中的桃花源,都没有我幻想的风花雪月。到哪儿都只是当农民,从事我们不擅长无法承受的繁重的劳作。
        
 形势已经由不得我了!师大女附中在四层宿舍“小姐楼”墙上用红纸黑字公佈了第一批去陕西延长县插队的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内。我扫了一眼其他的名字,里面没有一个我熟悉的人。
        
我匆匆找到潘青萍,对她说我想跟她们一起去白洋淀插队。她一口答应了!
        
我领着一大队人,沿着戎雪兰潘青萍夏柳燕开辟的道路挺进。
        
首先是我二弟陶江。他听送我去白洋淀回来的赵京兴说有多好玩儿,带着一双花样滑冰鞋就到邸庄落户了。也是潘青萍帮他办的。
        
 再有就是赵京兴,让我带上他的四中同班同学杨友真。杨友真的姐姐杨友莉是我师大女附中同学,文革开始,因出身不好,被班里红卫兵逼得自杀未遂。杨友莉后成为我的好友,我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赵京兴的妹妹赵顺安带着一个女孩径直找到我家......张宁汪静珊都想来。我知道邸庄已经饱和了,就领着她们另辟蹊径,在离邸庄不远的李庄很顺利要到了几个名额,把赵顺安和她的女同学,张宁安插到李庄,汪静珊则跟着牟志京去了东淀头那边,一个半水半旱的村庄郭里口。

四、1969年的白洋淀

  
我是1969年1月9日到东四派出所注销北京户口的。赵京兴称赞:“真有气魄,毫不犹豫,说注销就注销。”他把北京户口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认为插队是把社会负担转嫁给农民,在不会增长的土地上加大平均人口密度。我不能不脸红地承认,当时我对他很崇拜。
  
他比我低两届,四中初三的学生,比我小两岁多。但懂得比我多多了!他博览群书,知识范围广,在哲学政治经济学已有自己的创见和体系,加上我亲眼目睹亲耳听见罗克哥哥对他赞不绝口,竟然觉得他可以救中国。
  
潘青萍问我到白洋淀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养活“大眼镜”(这是她对赵京兴的称呼),我想,可以算做目的之一吧。插队当时是大势所趋,像赵京兴扛到底,最终也没插队的人是少数。而且后来他想和我结婚到邸庄落户,邸庄不接收他。
  
我非常没出息地只想做赵京兴的垫脚石。我直觉在思想能力上无法和他相比。我觉得他是天才,把他比作汗血宝马,认为让他干农活是种毁灭。为了水深火热的中国人民,我牺牲自己的发展,让他成器值得。在这貌似高尚的自我牺牲下面潜藏的是我的懒惰,担子拣轻的挑,缺乏自律精神。
  
白洋淀具体到邸庄,文革的火种听说是由一个姓马的北京大学生点起来的。我们邸庄大部分人都姓邸,就像东西李庄大部分人都姓李,大田庄大部分都姓田一样。这马家寨的大学生在北京可能没有用武之地,听邸柯信说他先大大方方自报家门:“出身地主”。经过北京红八月的该明白,那属于黑五类头一名,该被遣返回原籍的。

这马大学生不知怎么煽呼的,反正原任团支部书记的邸柯信就起家了,领着一伙人夺了邸庄最高领导人党支部书记邸制会的权,成为了邸庄的掌门人。邸柯信最亲密的战友是李双河同志,他们的关系如同两千多年前秦朝大泽乡农民起义首领陈胜和吴广。

也如同历史上农民起义领袖之间频繁不绝的内讧一样,邸柯信和李双河由同志变为死敌,邸柯信带着几个亲信被迫流亡在外,邸庄大权落入李双河手里,据说李双河渔猎了不少跟随他的少女,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于1969年1月去白洋淀插队落户,于1976年6月以“照顾奶奶”为名,困退回京,除1970年2月14日(赵京兴在文章里写的是1月31日)~1972年7月1日被囚禁在北京市西城区公安分局拘留所(这段生活详情会另述),一直跟白洋淀乡亲们一起生活。在我告别乡亲们回北京前,我跟我所在的一小队队长老稳叔说:“希望我死后能埋在邸庄。”
    
白洋淀农民的纯朴,智慧,深厚的中华文化根底,高尚的情操,博大的悲天悯人胸怀,是我终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榜样和力量。
    
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赵京兴送我和柳燕去邸庄报到。三人穿着厚重的棉衣,背着沉重的行李来到淀边端村,低矮的房屋前散落在土地上凌乱的苇子让我感到很脏。白洋淀冻结成一个天然巨大平整如绿色镜面的冰场。我十分后悔没带冰鞋,我六岁时因得百日咳不见好,就被爸爸抓去练滑冰,去邸庄的八里冰路我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到。考虑到柳燕和赵京兴不会滑冰,没带也好。
    
邸庄的老乡对我们非常热情,他们正在广场上排练节目准备迎接春节的来临。我们到的时候,正是他们吃中午饭的时间,一个十一二岁的有些害羞的男孩端给我一碗猪肉烧粉条。那是我一生吃到的最美味的佳肴。
     
赵京兴把我们安全送到后下午返回北京,老乡用冰床子撑他去端村,我和柳燕站在村北头目送他走,柳燕看着穿着皮大衣坐在冰床上的赵京兴,扭脸笑着对我说:“像不像个地主的儿子。”
     
戎雪兰和潘青萍一起来的。她俩被安排在八队小队长“黄瓜勇”家,我和柳燕已经在二张爷家空屋住下。二张爷是烈属,他有个和我们比我们小些的女儿,很漂亮,在家织蓆。
     
我和柳燕跑去看她俩,戎雪兰带来一架红色的手风琴。我问她会不会拉苏联民歌“山楂树”?她说会。我请她为我伴奏,即兴唱起: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 
百花满树开放 
啊,山楂树山楂树呀 
你为何要悲伤?

以后,歌声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插队生活。
      
我爱唱歌,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他们俩都爱唱歌,妈妈喜欢唱一首蒙古歌曲:

      广阔的色楞格
      河水长又长
      穿过森林流向远方
      河水清液里
      庄稼在成长
      美丽的色楞格
      我可爱的家乡

妈妈鼓励我们勇于表现自己,其中之一是放声高歌。记得上小学时,她和爸爸带我们几个姐弟泛舟在北京陶然亭公园的湖面上,她让我和湘诵弟弟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俩不好意思开口,她就自己唱。
       
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每个星期天都教大家唱歌,爸爸经常带我去学。他喜欢吹口琴,喜欢运动,夏天带我们去颐和园游泳,冬天到北海公园滑冰。
       
爸爸是1968年10月离开我们家的。他叫了一辆三轮车,拉走了一个小柜,里面装着他的衣物,把我们四个孩子和奶奶扔给妈妈,房子自行车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一个人走了。没过三个月,他就和比我大九岁的漂亮女人刘阿姨结婚了。刘阿姨家解放前在北京是数得上的资本家,他就跑到刘阿姨家去生活了。

很多人推测,爸爸是因为认识刘阿姨后甩的我妈妈。妈妈摇着头跟我说:“你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六、特立独行的姚姚


师大女附中到邸庄的除了戎雪兰、潘青萍、夏柳燕和我以外,还有一个是初中的孔令姚,(我在“师大女附中的同学们”一文中对她做过些介绍)姚姚是她的昵称。

姚姚像年轻版的当年红极一时的明星王晓棠。姚姚爸爸是轻工业部副部长。戎雪兰告诉我,姚姚爸爸特别老实,在延安的时候,年纪已经不轻,要不是组织上把姚姚妈妈分配给他,他根本就找不到老婆。

我们都很惊叹姚姚的漂亮,可戎雪兰说:“姚姚的爸爸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说姚姚长得像一口猪。”

我在姚姚家见过一次她妈妈。可以说姚姚是她妈妈的翻版。她妈妈丰润且有体型,应该是四十多岁吧,依旧妩媚动人。

姚姚平时独来独往,有一次,她到赵京兴家找我们聊天,她走后,我对赵京兴称赞姚姚的美丽聪明。赵京兴沉思一会儿说:“她的两只眼睛很空洞。”

我只听到过一次男孩当女朋友的面肆无忌惮地夸别的女孩漂亮,我还有我的同班同学好友汪静珊作为在场人证。

那是插队的几年以后,我已经蹲完班房回到邸庄,汪静珊从郭里口来看我。当时正好戎雪兰的男朋友在北京工厂当学徒工的袁骢来看她。我和汪静珊到他们屋子玩儿。

我们知青宿舍是在村南头紧靠淀水的一排红砖瓦房。属于我的一间屋子东面是一对母子,是遣返回乡人员。我的西边住着戎雪兰。戎雪兰西面是一间大屋子,住着陶江和杨友真。

柳燕、青萍、姚姚已经各奔东西,离开邸庄了!

袁骢高大英俊,皮肤很白,生过肺结核,有些驼背。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父亲是教授。我和汪静珊走进去,袁骢坐在床上,戎雪兰低头在收拾相片,雪兰拿出一张美人如画的相片给我们看:“这是程玲,程思远的女儿。”袁骢在一旁说:“真人比相片好看,漂亮极了,漂亮极了!”程思远在文化大革命前,陪伴前民国总统李宗仁回归祖国怀抱,是位名人。戎雪兰也认识很多高干子弟。

我偷看戎雪兰一眼,她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我和汪静珊告辞回屋。不一会儿,听见他们“叮叮咚咚”大打出手。我和汪静珊赶紧跑出门,在他们窗下,进退两难,只听见戎雪兰说:“你都把我牙打出来了!”

我和汪静珊冲进去,只见戎雪兰托着嘴,一颗门牙滋了出来。“按进去!按进去!”汪静珊喊道。我不知道静珊反应这么快,经验是从哪儿来的。

一切很快平息,戎雪兰和袁骢再次和好如初。戎雪兰对我说:“其实两个人打架,最不希望外人插手。”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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