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 | Tape提问箱：我们在雾里跳了一场舞

“你知道雾里跳舞吗？我觉得Tape就像是雾里跳舞。”谈及Tape提问箱的使用体验时，小周这样说道。

Tape提问箱是一款盛行于朋友圈的社交软件，以提问与回答为主要功能，以半匿名制为主要特色。

“Ask Me Anything”

“赶作业的间隙来聊聊天”

“有什么推荐吗？书、歌、吃都可以～”

“最近大家有什么烦恼呢”

“想听听大家对我的评价”

“期待Tape里的一些灵光乍现”

……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小周翻看着朋友们的Tape提问箱，也在朋友圈投放了自己的Tape提问箱，她用于装扮提问箱的文字是“一起在Tape里‘跳一场舞’吧？”。

小周的Tape提问箱

 跳舞 / 交流

“匿名”就如同一场雾，“问答”就像是双人起舞。

Tape提问箱发起者将提问箱分享到朋友圈，好比在原本敞亮的“公路”上制造了一场“雾”，邀请路过朋友“共舞”；路过的朋友可以接受邀约、发出提问，也可以驻留欣赏“雾中舞会”，又或者滑动离开、继续赶路。至于跳“芭蕾”还是“爵士”，则需依靠问答双方的博弈与协调。

Tape提问箱中的互动，本质上是一种交流需求的体现。

我们都渴望在生活圈中与他人建立情感链接，渴望被别人接纳，希望给予爱并获得爱，感受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在交流中，我们宣泄情绪、连结情感、展示自我、寻求认可、碰撞思想，实现“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实现需求”。满足需求的过程中，生命收获养分与力量，向“理想我”的状态生长。

 跳 / 不跳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囿于社交关系的亲密程度，没有“发出邀约”的恰当身份，又或者是因为羞涩、畏惧，怯于发出“共舞”的邀约。

小之认为，现实中的实名交流往往需要一个契机，关系没那么紧密的人贸然交流会显得非常突兀，“你如果和一个不熟的同学说‘我今天吃了一碗饭非常好吃’，就会非常奇怪”。

小余坦言自己曾陷入过“渴望得到他人认可”却又“害怕被别人直接夸赞”的困境，“我其实挺需要被鼓励被认可的，但是面对面的、实名的支持又会让我有些压力，因为总觉得需要给予同等分量的感谢，同时我又是比较内敛被动的人”。

有些说不出口的赞赏是出于亲密程度不够，而有些“难以启齿”又恰恰是因为过于熟悉，“我和最好的朋友平时就是天天在微信聊天，但是很煽情的鼓励就真的说不出口”，小余笑着说。

 Tape / 雾中起舞

“Tape让人更好地也更轻松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能让我更‘接得住’那些建议或者赞赏。”这是小余一直在使用Tape提问箱的原因之一。

“比如我有一段时间‘容貌焦虑’很严重，但我不可能私信给所有人问‘该怎么办’。当时就写在Tape然后转到朋友圈。收到很多匿名的想法，有建议学习穿搭技巧的，有鼓励说不需要焦虑的。因为是匿名嘛，他们可以不用顾忌我们的关系，给出建议或者给我信心，我觉得很好。”小余认为Tape的匿名性质使朋友们可以畅所欲言，缓解了直面交流的压力，她不但可以放下接受批评或认可的负担，还可以了解到平时交情不深的朋友们如何评价自己。

不但如此，小余还提到“从Tape中也能获取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是对自己认知的一种完善”。恰如库利在《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中提出的“镜中我”理论，自我的认识主要是通过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形成的，“自我”无法仅依靠自身而形成，只有在与某些对话者的关系中，“我才是我”。

而类似“如何化解孤独感”这样相对抽象的问题，也常出现在Tape提问箱中。小胡认为“如果两个人没有达到一种非常默契的程度，以实名的方式问起来会很奇怪”。

不可否认，这些话题是有趣、引人深思并值得思考的。小余最近就收到过“你如何理解爱情”这样的提问，“我平时不会去想，或者即使去想，我也不会把它梳理下来”。

信息爆炸、娱乐至死的时代，我们不断被“输入”，却缺乏“输出”的契机，也由于生活的忙碌和思想的倦怠，逐渐丧失了“输出”的积极性。这种状态并不能促进个人成长。“Tape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小余这样说道，在“去回答”的力量驱动下，我们梳理自己凌乱的想法，以更认真的态度，去有条理、有逻辑地表达所思所想。

回答者在表达中重新思考，提问者也在询问中学会了表达。小周称自己偶尔会去别人的Tape中提出困惑：“前段时间DDL特别多，正好看到有一位很厉害的朋友发了Tape，我就想去问问。在表达困惑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其实是陷入了‘静不下心所以做不好，做不好所以更静不下心’这样的恶性循环当中。如果没有去问，我就不会梳理自己困惑，也没法对症下药。”他记得，那位朋友在回答里说：“首先不要高估自己对嘈杂环境的容忍能力，找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的环境；其次列出自己的待办事项，并按重要和紧急程度对它们进行规划和任务拆解；最后是做完比做好更重要。”看到这些建议的时候，他眼前一亮。

有时，Tape中的提问者并不是急不可耐地想要一个清晰、明确、完美的答案，“或许问着问着，自己的思路就顺了”，又或许会在对方的回答里找到新的角度，收获一些“眼前一亮”。

除此之外，小余还认为，Tape的单向匿名性让回答者不再受限于身份预设。“其实平时交流时，很大程度上会对交流对象有一个预设性的‘偏见’——好的‘偏见’或者不好的‘偏见’”，“匿名”使得交流回归到了问题本身，而不是聚焦在“是谁提问”上。

“大雾”掩盖了“舞者”的身份标签，Tape提问箱使得“跳什么”和“怎么跳”取代“与谁跳”成为了“舞者”最为关注的内容。同时，想要“跳舞”人也可以不必顾忌“这支舞是否不合时宜”——实名交流的压力、社交层级的界限得以消解。

 留在雾中 / 走出大雾

可是，造这场“雾”，到底是为了“留在雾中”还是为了“走出大雾”？

匿名交流的过程中，我们是希望拥有更多离开匿名环境的交流机会，还是希望享受匿名交流独有的乐趣？

面对这样的问题，小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部分Tape提问箱的发起者在“雾中起舞”是为了更好地“雾外起舞”。“回答问题也是在展现自己的性格，可以帮助提问者去了解回答者。而且其他人也可以看到回答，他们通过Tape可以更加了解回答者”。通过表达，Tape提问箱成为了自我展示的平台，“朋友圈里有些朋友Tape的问答很深刻很详细，有些朋友的问答很创新很有趣”。提问箱的问答风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发出者的性格，于是实名交流可以建立在“更了解”的基础上。

小噗回答过的tape提问

小粥回答过的tape提问

此外，小之提到：“Tape中的交流或许可以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实名交流的时候，对方可能突然聊起你的Tape提问箱中的内容，可以增加一个话题，或者制造一个惊喜。”

借由Tape提问箱的“雾中舞会”，有人展现了自我，吸引更多的人与他们“雾外起舞”；有人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步法和音乐，于是更有勇气“走出大雾”。

但小之认为Tape提问箱的“非指向性”和“单向匿名”没有办法真正推动人与人之间交流，这也是他从未使用Tape的原因之一。

一直在使用Tape提问箱的小明也有类似的想法，“Tape提问箱只是短暂的互动。有时候遇到‘自己最近压力很大，该怎么缓解’这样的提问，我不知道自己的安慰能不能准确地投递给Ta，还不知道Ta的状态有没有缓解，我也不知道Ta是谁，没有办法继续帮忙，其实效率不如面对面交流来得高。”

Tape提问箱的单向匿名使得交流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交流中断，大多数的交流仅仅停留在一问一答的短暂互动状态。

欧文·阿特曼与泰勒的社会渗透理论认为，自我披露是关系发展的核心，紧密的社交关系建立在自我披露的反复交换上。而Tape提问箱的单向匿名是不对等的自我披露，这便意味着不平衡的社会渗透，交流关系自然难以得到维持。“匿名”为交流提供了契机，同时又成为了持续交流的障碍。

 殊途 / 同归

“但就交流的广度来说，Tape提问箱这样的匿名提问方式不受时间、空间、身份的限制，相比面对面实名交流会更广一些”，小明表示。

人际交流存在两个维度：一是交流的广度，即互动范围；二是交流的深度，即亲密水平。

“留在雾中”——Tape提问箱这样单向匿名、非指向性的交流，意味着更多的自由和流动，而自由和流动则意味着交流范围得以拓展。

“走出大雾”——实名的、有指向性的交流，是更紧密的连结，使交流延续的可能性增强，在交流延续过程中双方得以深入了解，由此提高彼此的亲密程度。

广度与深度并不互斥，二者是人际交流从较窄较浅层次向较宽较深层次发展的两个维度。也就是说，“在雾中”又或是“走出雾”只是交流的一个情境、一种形式、一条路径，它们或许殊途，但却同归。因为交流的本身才是关键。

换句话来说，我们造这场“大雾”，既不是为了“留在雾中”也不是为了“走出大雾”，而是为了“跳舞”。

我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交流形式，而是交流过程。是交流本身，让情绪得到宣泄、情感得到连结、自我收获认可、思想发生碰撞。也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们爬梳思绪，发现“我原来是这么想的”；我们通过倾听，明白“原来还可以这么想”；我们正视差异，进一步拷问“我究竟是怎样想的”。

《非暴力沟通》中说“坦诚是个人成长的先决条件”，与他人的真诚交流会让自己更加诚实，这种诚实未必一定要表现为向外袒露、推心置腹，最重要的是更主动地了解自己、更坦荡地面对自我。

 雾里雾外 / 跳更好的舞

面对“雾中跳舞”现象的盛行，与其争论“在雾外”与“在雾中”哪一种形式更有效，不如抛开成见，从“雾中跳舞”这一选择的背后动机出发，把“舞”本身跳得更好。

如黄执中所说，良好的交流应该是彼此放下自己的预设，以归零的方式倾听对方，了解对方的想法。或许，即使是在“雾外”，我们也可以尝试在每次交流之前，主动“雾化”——少一些身份预设，少一些经验偏见，不过度聚焦于与谁交流，更多地从交流内容出发。

毕竟只有在“和谁跳”与“怎么跳”之间实现平衡，才能真正和这场舞蹈融为一体，“跳好一场舞”。

（文中小周、小之、小余、小胡、小曹、小噗、小粥、小明均为化名。向所有受访者表示真挚的感谢。）

理论参考：

[1]查尔斯·霍顿·库利：《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

[2]马歇尔·卢森堡：《非暴力沟通》，阮胤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8年。

[3]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4]侯玉波：《社会心理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5]许燕：《人格心理学》，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

采访/撰文 | 张林慧 沈文慧 刘思炎

编辑 | 张林慧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审校 | 罗梓月 甘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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