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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 渔薪河追忆

铃兰 鸿渐风 2023-04-30

            长 长 的 流 水

                --渔薪河追忆


                         铃 兰


       故乡在我心里,最有代表性的风物就是那条长长的流水。那条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的河流,因流过天门四大古镇之一的渔薪镇,于是故乡这段就叫渔薪河。打我记事起,她的朝晖夕阴和日夜奔流已是我生活场景的一部分。听大人说那是县河,于是我小小的脑海里时常想象她蜿蜒流经过的各色城镇和村庄的样子。县河流经我的故乡渔薪镇时拐了个大大的弯儿,水流偏向街镇这边冲刷着镇上临河人家的河坡驳岸,河道也在慢慢朝街镇这边挪移。街镇这边的河坡陡峭,石板台阶码头众多。河挪边(土话,即河对岸之意)是田野乡村,对岸的河滩平缓泥沙沉积,形成越来越宽的沙洲。


  上世纪80年代末修建的大桥改变了渔薪河的水路功能


       童年记忆里的上世纪70年代,镇上临河人家都是大门朝着青石板街道,后门连着吊脚楼。从河岸边望去,沿着半月形的河岸,家家户户的驳岸上齐刷刷地树立着木头柱子撑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吊脚楼,人们称之为“吊楼子”。我家的吊脚楼是我放飞童年梦想的角落。站在吊脚楼上发呆遐想,那往日的一幕幕情景在脑海生动再现:张开着风帆的船队在宽广的河面上穿梭行进,汽笛声马达声不绝于耳;停靠河边的窝棚船上的人家烧火做饭洗菜,好羡慕他们不用费劲挑水爬码头,靠着船舷就地舀水洗涮,枕着波涛睡觉。吊脚楼下有条河边小路,是下游不远处渡口码头的交通连接线。繁忙的拉渡船或小划子木船来回摆渡着两岸的行人,大部分是对岸过来渔薪镇“上街”的乡亲。吊脚楼下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渐行渐远的行人说笑声。河滩上偶尔走过拉着货船纤绳逆流而上的赤足跋涉的纤夫。至于河两岸蹲在码头石板上捶洗衣服的女人们此起彼伏的捣衣声、拉家常的叽叽喳喳声、小孩子们玩水打鼓泅的打闹嬉笑声,更是一种日常交响曲。镇上沿河有解放街和胜利街两条主街,胜利街在河上游,我家所在的解放街在下游。胜利街那里的码头更大更气派些,码头临街口有个船运站,是四来八处船民们的管理点和根据地,他们的孩子有些还插班到我们小学跟读一段时间。他们的神态和口音有种新鲜的异域风情。


       我家吊脚楼上三面栏杆外围绕着从河坡或驳岸上长起来的各种或栽种或野生树的上半段,印象中有皂角树、构树、拐枣树、桃树、梨树、榆树、杨树。春天桃花梨花盛开,暖风缱绻,我坐在吊脚楼上看《红楼梦》之类的小说和我爸订阅的《收获》、《小说月报》、《人民文学》等刊物,听我哥用木头箱子塞着棉花装着大喇叭制作的土音响播放的唱片,沉醉在浪漫文艺的梦想里。还记得有一次小学考试考砸了,心里紧 张沮丧,一个人躲在吊脚楼上自责伤神。“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听到我的男同桌不知从哪里抄来的卖弄式地朗读《我的祖国》这段歌词,倍感亲切,暗暗被这优美抒情的歌词打动了。


 上世纪80年代末我读研究生放寒假回家时在吊脚楼上留影


       生长在河边的孩子有天然的亲水性。小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忙于上班做事,家中我与重男轻女的祖父时时抗逆,印象中我像个顽劣的男孩子四处野玩。记得炎炎夏日里在河边码头,让妹妹把花褂子脱了给俺学大人用棒槌捣洗衣服;记得有次夏天河水猛涨,我发现河边柳树林里系了一只小木船在水流里飘荡,我兴奋地跑过去解开系船的绳子,自己跳上船去过了一把随波漂流的瘾,至于怎么没有被洪水冲走我则记忆空白不得而知了;听我妈说有次带我去河边码头洗我满身的”泥虎滩牛“,突然间旁边的小男孩把我推到湍急的河流里,即刻就被冲到河中心了,幸亏男孩的爸爸及时跳到河里把我救了上来;还有一次我和妹妹玩水争抢木桶,不知不觉就滑到过顶的河水深处,她被人发现拉了上来,我自己在水中挣扎,记得当时漂在水里呛水扑腾,都开始张嘴咕噜噜大口喝水灌水了,那种埋没水底的静谧和孤独真让人难忘。幸亏自己没放弃手脚挣扎比划,终于扑腾到浅水处双脚碰到河床站了起来。这次濒死挣扎的经历好久都让我惊魂不定,但事后又不敢告诉大人。经过这次濒死考验后我的水性一下子提升,自学自会各种游泳招式,被人戏称为”水耗子“。


       在我眼里包容的无去来处的母亲河,承载了我童年少年时代的喜怒哀乐,也勾起我对远方的向往。
从小就立志要好好读书,将来“坐拖拉机坐汽车”离家去到遥远的地方。如果说在后屋吊楼子上对着河水容易产生出世遐想,堂屋出了大门到街上就是纷乱的尘世。街坊那位长得像电影《黑三角》里“水鸭子”的矮胖女人是居委会主任,对我爷爷偷偷在家帮人做衣服“搞小生产”监视得紧,胆小怕事的爷爷每次在后屋用缝纫机时都要我去大门外听听是否能听见缝纫机声响;我家解放前夕落成的大宅因面积严重超标被充公,财管所安排三家人进驻我家楼上楼下,鸡犬之声相闻,纠纷烦扰不断。少年气盛的我难免感到压抑和愤世嫉俗。好在我可以通过读书超脱身边的市侩炎凉,自己找到自己所向往的诗和远方。记得短短两年的高中岁月,我犹如短跑一般摩拳擦掌目不斜视地朝着高考冲刺,多少次在黎明前黛色的渔薪高中校园里,顶着天上的晨星在班级队列的尾梢做着早操,同时默诵着苏轼的那首诗:“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用远方来激励自己。

   沿河街留存的这个老屋,马头墙,带阁楼,有徽派风格。                     (照片均为铃兰提供)


      十七岁时踌躇满志参加高考一考中榜,轻松幸运地考上了省城的武汉大学,小镇河边的女子被江城武汉大江大河的豪迈气势震撼了。后来又亲临过国内外多地著名非著名的河流湖泊,再回到故乡看渔薪河就有“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感觉,三十多年的沧海桑田使渔薪河衰颓得面目全非,渔薪镇也失去了得渔虾薪柴之利的集市码头商旅之地利,原住居民外迁,文化中心旁落,老街老屋凋零,古镇的楚地格调与灵气难见,故乡古镇泯然平庸矣。

 

      2017年秋天,故乡70年的老屋被拆掉后落成了新楼房,2017年年底,年过84岁的父亲在老家的新房子中寿终正寝安详离世。在赶回老家陪伴临终的父亲和办理丧事的日子里,独自站在屋后对着河水怅然出神,怀想着不久前跟父亲并肩站在水泥阳台上,悠闲地欣赏着河对岸夕阳在树梢边西沉,河面上不知从哪里游来三只黑色的野鸭子,在水面上触水飞行划着弧线,触景生情,文艺老爸随口吟出那句古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河流依旧,老爸仙逝,伤感唏嘘。人过天命之年,猝然失去平生负有精神依托的老父亲,我的“三观”经受了前所未有的历练蜕变。如今再看渔薪河,就觉得她还是那条亘古不变的母亲河,滋养了河畔的一代代人,见证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永远与我的故乡小镇相伴相依。


       最近,对长江汉水流域的历史以及楚文化产生浓厚兴趣,或许出于探究自己“从哪里来”产生的一种寻根溯源的本能冲动。查阅有关资料,见到这样的文字描述: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在古云梦泽的边缘,有一个美丽的世外桃园,日日食有鱼,朝朝不愁柴,樵夫渔民栖息其间,世代相传,繁衍出现代的江汉人,这个美丽的地方就是现在的渔薪。 渔薪河,在天门河上游一段,又称柘江。这里古为湖区,盛产鱼虾和柴草,产品多在此进行交易,形成集市,因具渔、薪之利,故称渔薪,沿用至今。渔薪河是一个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明古镇。清代,这里就已成为天门西、潜江北物资交流中心。清道光元年为天门县上白湖村上二里渔薪团;民国时期,先后为渔薪区、第八区、第五区。1958年渔薪、黄潭两区9并成立火箭人民公社,社址设此。1961年恢复区镇建制为渔薪区驻地。1984年撤社建乡,升格为县辖镇。1987年后一直是渔薪镇人民政府所在地。


      最后收回思绪。如果把我们的视野扩大到湖湘区域,时针退回到春秋战国时代,神往于那传说中浩渺的楚地水域云梦泽,折服于唐代诗人孟浩然那包涵乾坤天地的意境:“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我的故乡小镇和母亲河则只是这云梦泽里的一个遥远虚漂的梦而已。嗯,这是一种多么高蹈多么壮阔的视野啊!如果我们遭遇到喜怒哀乐个人情绪烦扰,是否可以用这抽象的超拔的“三观”使之梦幻化诗意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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