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美国疫情杂记：上善若水，告同学书
前文
作者2010年在米兰大教堂顶上
上善若水
世界大疫，纷争再起。疫情引起的各种张力，无论你在哪个角落，相信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我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绕进政治里面去。我的第一篇杂记就有人定义是最文艺、最消遣的疫情文章，我觉得是很好的评价。俗人如我，有心思文艺着，消遣着，就说明我和家人及好朋友们都平安无事。我愿意一直文艺下去，如果还能供你消遣，正是我写这些疫情文章的初衷。
“New York, New York”，当年儿子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庆典上放这支歌时，人群沸腾了，连我都莫名其妙地被感动得流下了热泪；“I want to be a part of it，New York, New York”（我想成为它的一部分，纽约，纽约），唱出了多少追梦年轻人的心声，不负少年心气。儿子自上大学去了纽约，就再也不愿离开了。但对我来说，纽约，纽约，除了纽约城中的儿子，那个不夜城大都市和我没什么关系。如今它却成了我最关注的焦点。我也许不知道我们明州今天有多少新增病例，但我一定知道纽约州有多少，纽约市有多少，曼哈顿有多少。事实上，我每天不知要查询多少遍。可怜天下母亲心！至今纽约市已经有12万多的感染病例。也就是说这个8百多万人口的城市，每不到70人中就有一位染病。如此触目惊心的感染率，换谁家当娘的不感担惊受怕?
我在疫情杂记（二）里有写到父子每天晚上开电话长会，讨论股票。先生读到后表示抗议，说我不懂他父亲心。他说疫情中儿子一个人关在公寓里，最怕的不是病毒而是抑郁。父子每晚长聊，小子目的简单，老子却动机不纯。我赞他爹假股票之题，实慈父之心的同时，也得狠批一下他爹放的谬论：什么要出门还是应该出，年轻人染上也没关系等。为娘发愁儿子出门会染病，他爹却发愁儿子不出门会憋坏，只有儿子一副不知愁滋味的样子。他公寓单元里没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我担心他干净衣服不够。他却油腔滑调地说：“妈妈你能不能不操心了啊？我现在在家上班，不用穿衣服的。视频会议时，也就上身穿好衣服就行了嘛！”有儿如此阳光，乃爹娘之大幸。
这些天我常常被一些人一些事感动着。宅家的日子里，我很乖，除了出门走路哪儿都不去。那天先生收到一条同事的短信，要帮我们买菜，“Don’t tell me no! Let me help!!”（不要说不要！让我帮助你们！！）这是一位年轻的美国妈妈，孩子不到2岁，够忙的。我和先生婉言谢绝了。可她坚持：“I am going to deliver some groceries to your front porch anyway.”（不管怎样我都会把菜送到你家门前的。） 我们拗不过她，只好开给她一个所需食品的单子。她看到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菜送到家门口来了。想想比我小2岁的女友还在帮助邻居老人买菜，我俩却在年轻人眼里成了需要帮助的长者了。这角色转换得突然又匆忙，没准备好老的我还来不及接受，却已是满满的感动。老，原来也有好处。
义务为我们买菜送菜的Nicole
我家右边那家美国邻居太太，就是我疫情杂记（一）里写到的先生、女儿都是医生的那位，给我短信说，她在为身为医生的家人做口罩，我如果需要可以送给我几个。美女好友知道我们家没有一次性手套，也说要送给我们几副。想着我俩也不出去，医生要看病人更需要口罩，好友家要出门也更需要手套，故我都没好意思要来。但这些行为传递过来的友好却很是温暖人心。
明州华人医生协会发起的“新冠抗疫基金”迄今已经募捐到10万美元，正陆续不断地在赠送防护用品给当地的医院和诊所。那张过目难忘的照片中用鞋套充当口罩的女护士，终于有医用口罩了。
上善若水。水是世间万物之本源，善良就像水一般，无形却有力地滋润着人间。
还有一件事容我花点笔墨，不，现在写文章不用笔墨，那就容我多打几下键盘，解释一下关于川普和3M的口罩之争。川普指责3M在美国自身紧缺的情况下将口罩出售给加拿大和南美，并威胁3M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川普政府动用了国防生产法，强制3M优先接受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的订单，甚至要求3M停止向加拿大和南美出口口罩。但3M总裁表态：3M作为这些国家的主要口罩供应商，疫情期间停止出口是违背人道主义精神的；如果因此引起别国的不满和报复，那么全球化的产业链将会导致3M的产能减少。
3M的据理力争，迫使川普政府妥协：3M将仍然继续出口口罩给加拿大和南美，但会从国外3M的生产基地进口口罩填补美国国内需求，同时会竭尽全力扩展生产。公道在人间，所有不明真相的偏见及指责随之灰飞烟灭。这就是美国，一个公司总裁可以和地位悬殊的总统对峙，以理服人，以制度制约人，结果3M还能取胜。
朋友圈里看见，很多朋友看了Andrea Bocelli（安德列·波切利）在米兰大教堂的复活节演唱。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唱会，现场没有观众，全球却有几百万观众在线。当Bocelli缓缓步出教堂面向空旷的广场，深情唱出“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时，多少人听得热泪盈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只要心怀仁慈，即使是一个盲人也照样可以传递出心中的博爱。
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回放Bocelli在米兰大教堂前的演唱，让我怀念起米兰，怀念起关于米兰的旧事。如果不是因为天灾，也许我至今还没有到过米兰。2010年冰岛火山爆发时，我们正在佛罗伦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忙着玩。要不是好朋友因此Email来问候，我们都无暇顾及外面的世界。直到我们到达威尼斯，才发现我们原定飞伦敦的航班被取消了。那时儿子在牛津大学留学一年，时值春假即将结束他急着要赶回伦敦去牛津上学。先生也急着要赶去伦敦再飞回明州上班。每一次天灾面前人类都是脆弱的，欧洲航线全面瘫痪，火车爆满车票买不到。焦头烂额中我们只得打乱计划，乘火车北上米兰。当上帝关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原来，这个计划外的米兰游竟是个意外惊喜！我很喜欢米兰，喜欢Via Montenapoleone（蒙塔拿破仑时尚街），喜欢米兰大教堂……却如今，曾经熙熙攘攘的米兰大广场在电视上是如此冷清，凄凉。落差之大，让人感慨万千，心酸泪下。
我文章开篇就号称自己的文风文艺，消遣，却越写越发沉重了。赶紧住手，放上朋友群里的一段聊天记录，以扭转文风博人一笑。我的上一篇文章是明州华人医生协会约稿，写几位白衣天使，全是女性，只有一位男医生。这是那位男医生美丽、精灵的太太的读后感。
医生太太：“比较难想象有男壮壮的白衣天使，飞行好像有点吃力，除非会轻功。我现在又命苦了，每天晚上要给老爷子洗脚。都怪你把他捧高了！”
我：“那我下次把他往下摔，你可别不舍得！”
医生太太：“哈哈哈，小心摔下来时别砸了你自己哦！”
巾帼不让须眉。女医生抗疫不让须眉，医生太太幽默起来也不让须眉。
美国的疫情曲线已经开始出现平缓迹象。地上还有积雪，但白雪下露出来开始泛绿的草地似乎在倔强地宣告，春天近了，疫情的拐点近了。
2020.04.16
告同学书
曾几何时，念着“同学缘，一世情”一派和谐风景的同学群开始撕裂。随着疫情在全球蔓延，不同的认知让同学间从争执到冷战，海外同学集体噤声了。也许分歧从更早的中美贸易战就开始了。老同学间有过去的情分，没有现在的利害，本是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最简单的一种存在。同学群演变成现在这种分裂状态，不免让人遗憾。
有同学指责，海外同学当年出国是追求个人前途，没有为中国考虑过；如今疫情当前，却想起中国了。意思是海外同学大难临头，想要投靠中国了。锋芒直向在美国的同学。芒刺在背，作为你们在美同学中的一员还是想回应一下，关于为何我们出国，关于为何我们留在了国外，关于疫情……
是的，海外同学当年出国确实是为了个人利益。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的本性。就像当初农村孩子要通过考大学改写命运，鲤鱼跳龙门，是一样的目的，甚至方式都雷同。考TOEFL，考GRE，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当年一帮几乎身无分文的中国留学生，来到美国这个陌生的国度。和现在下一代留学生迥然不同的是，我们这代语言上没有童子功，财力上没有家长的任何支持，其实更接近“五月花”号船上漂洋过海来的第一批欧洲移民。比如我先生就是怀揣着100美元出的国门，可以说是无知无畏。在人家的土地上用人家的语言与人家争锋，其中经历的艰辛，付出的努力，非国内同学所能想象。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美国文化的大度和包容，让我们终于成为这块新大陆上的主人，融入了主流社会。前些日子因明州华人医生协会约稿，我采访了几位医生。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疫情中一点没有感到种族歧视，反而感到的是友好和尊重。我先生则一直都是这样说。我前篇疫情杂记（五）中写到的那位非要为我们家买菜的美国年轻女子Nicole，有朋友开玩笑猜她在我先生手下工作。不是的！她纯粹就是出于友情。Nicole是位化学博士，刚加入3M时我先生是带过她。但他们现在不在一个部门了。而聪明、能干、漂亮的Nicole，已经当上了部门经理。还有我家右侧那家医生邻居美国人，连我们家被风刮倒在两家交界上的大树，也非要帮我们付一半的清理费用；疫情中更是一会儿要送我们卫生纸，一会儿要送我们自制的口罩。要赢得别人的友好和尊重，最主要靠的是品行。如此说来，有自吹自擂嫌疑，不过我确实自我定位我们家的品行可以。
我们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他们是香蕉人，除了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像中国人，其思维和行为说到底是美国人，所以普遍都不精明，甚至有点“傻”。比如好朋友的女儿，一位年轻的医生，疫情来临请缨去一个专为低收入群体服务的新冠诊所工作。别以为主动要求去最危险的地方有什么好处！去了没有表彰，也没有奖金，不去前途也不会受损。再比如那年明州某图书馆募捐，我儿子和好友家儿子知情后立即各捐500美元。他俩早就离家一个在东岸一个在西岸了，捐了他们现在的朋友圈也无人知晓，不捐也不会遭到指责。孩子们是真傻吗？不，我以为，他们的智慧配得上他们的善举！孟子曰：“达则兼济天下”，我言，不达则尽绵薄，皆为仁心。我们的下一代善良，阳光，单纯，诚信，有担当……这些品行符合普世价值观，也应该符合中国人的价值观。
中、西方文化也确实存在差异。写两件有趣的陈年旧事，从中你们可以进一步了解我们的下一代。好友家现已在Google当工程师的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出名。有一次我去他们家借用洗衣机烘干机洗、烘衣服，小家伙放学后很晚才回家。我问他：“Why are you late?（你为什么这么晚?）” 他答：“I got a detention, and yesterday too!（我被学校扣留了，昨天也一样！）” 扣留是学校对犯规学生的一种惩罚，放学不准按时回家留在学校反省。这又不是件好事，他却连昨天的都主动交代了。我没问他昨天的事啊！这就是受美式教育出来的孩子，诚实得让你觉得好“傻”！
再写写我家的“傻”儿子。小学里有数学竞赛，记得叫Continental Math。有次老师在他卷子上批语，说你在草稿上做对的题，怎么答案抄上去都会抄错？草稿就打在卷子上，同一张纸，小子从下面抄到上面都会抄错。老师也是因为我儿子几乎每次都是满分，这次意外，才会细看他的卷子。从此每次儿子考Continental Math前我都会念叨：“做好要检查一遍，做好要检查一遍……” 可每次考完回家我问他有没有检查时，他都说：“忘记掉了！” 任他娘怎么追问，都是那一句回话。我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他到底是忘记要检查了而没有检查，还是记不清当时有没有检查了？直到他读中学、大学时，类似之事还屡屡发生。美国长大的孩子，会“傻”到连考试分数都不管的。
我们在这里生息，在这里繁衍，在这里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孩子们也在这里自由自在地发展。当然任何一个制度都不可避免地有其弊端。美国的选举制度乍看民主又公平，实际政客为拉选票时许下的诺言，上台后不作为也是经常发生的事。但这不妨碍我们爱这个国家，当然我们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生养我们的中国。中国是我们的娘家，而美国就像我们的婆家。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故我们希望娘家中国好，也希望婆家美国好，更希望中美关系好。我们出国的这些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经不是我们离开时的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了。我们为娘家中国今天的成就骄傲，也为国内同学为之付出的贡献自豪。我们希望娘家中国日益强盛，事实上很多海外华人在合法、合理、合情的情况下也在帮衬娘家。
多少海外教授回国讲学，促进了中国与海外学术界的交流和合作。多少跨国公司把工厂建到中国去了，其中公司内部华人起到的桥梁和推动作用功不可没；除了为中国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也为中国带去了科学的管理理念，当然还有优质的产品，比如这次疫情中众所周知的N95口罩。我哥就在美国当教授，是再生能源专家，这些年来多次回国讲学。还有我们家一位老朋友甚至辞去伯克利终身教授位置，回国去清华大学任职。老朋友老同学中很多都回过国或仍在国内工作。每当中国遇到灾难时，比如上一次汶川地震，这一次新冠疫情，我们海外华人都捐款捐物了。这次中国疫情爆发时，这儿的华人买空了市面上的口罩捐赠给中国，以至于疫情蔓延至美国时我们自己都没有了。但凡指责海外同学没有为中国建设出过力的，应该是不了解情况。
国内国外同学的争执点还包括关于这次新冠病毒的起源。我觉得现阶段全人类形成统一战线，共同抗疫才是头等大事。至于研究病毒的起源，那是科学家的事。不过以我一个学数学出身的用有限的知识去逻辑推理，病毒起源于最早爆发之地的概率应该最大。而美国不可能是疫情最早爆发之地，不然言论、新闻的自由实难不被医生和记者们擿伏发隐，该早就成旧闻了。美国今天的疫情大爆发，和意大利等西方国家一样，是受害于它的自由主义文化。美国人不像中国人那样听话，即使是在现在这样大面积感染和死亡的情况下，照样会有那么多不自由毋宁死的上街聚会抗议居家令。至于投毒一说，更是荒唐。美国不会傻到在自身不具备防疫能力的情况下去有意投毒，自取其祸。何况在美国当今的法律、道德、新闻的制约下，这样的事件是不允许发生的。
引起国内同学公愤的美国带头起诉中国索要赔款一事，也实属是不了解美国国情的无稽之谈。美国诉讼案例多如牛毛，什么人都可以起诉，什么人也都可以被起诉。太多个总统被起诉过了，甚至还有被弹劾的。不论是民主党的克林顿，还是共和党的川普都被弹劾过。最近出现的对中国的起诉既不代表美国总统，也不代表美国政府，更不代表美国多数人的意愿。
我说我写文章就像玩儿一样，是指写我熟悉的人文。本是妇道人家，敏感时期更是谨小慎微，写得煞是辛苦；怕还是文不达意，理没到位。各位看客若能一路跟读到此，也算不枉我几番努力。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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