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嘉言 | 学海拾贝之三:西方学者的汉语亲缘关系研究
本文作者:李葆嘉
一
引言
17世纪下半叶,随着中国语言和文字的知识传播西欧,关于中国语文的独特性引起欧洲学人的关注。已有个别西方学者猜测汉语为人类“始源语”。18世纪,有人提出汉语与远距离语言的关系。19世纪,越来越多的学者对此产生兴趣,基于多种语言调查,先后提出“印度-支那语言”、 “藏-缅语”、“藏缅语系”,以及包括藏缅语族和汉泰语族的“印度-支那语系”等假说。1924年出现“汉-藏语系”这一术语,但有学者强调汉泰语和南岛语的发生学关系更密切。此后,语言关系的研究视野越发扩展,华夏汉语在超级语系中的位置成为世界语言历史比较的热点之一。
二
17世纪~18世纪的尝试
(一)巴别塔变乱之前的始源语
1669年,英国建筑师约翰·韦伯(John Webb, 1611-1672)刊行《历史探索:试论中华帝国的语言是原始语的可能性》(An Historical Essay. Endeavoring a Probability that the Language of the Empire of China is the Primitive Language)。韦伯在呈给英王查理二世(1630-1685)的献辞中说:“《圣经》说在巴别塔变乱以前,整个地球只用一种语言——历史显示,中国在巴别塔之乱以前、地球上还用一种语言时,就已经有人居住。” 中国人并未卷入巴别塔之乱,因此中国语就是《圣经》上所说的“始源语”。1677年,英国学者黑尔(Sir Matthew Hale, 1609-1676)在《根据自然之光思考和验证人类的远古起源》(The Primitive Origination of Mankind, Considered and Examined According to the Light of Nature)中批评韦伯的说法完全建立在臆断之上。
(二)欧亚北部的语言
1692年,荷兰学者威特森(Nicolaas Witsen, 1641-1717)刊行《鞑靼的北部和东部》(Noord en Oost Tartarye),该书第一次大规模地描述北亚、远东和中亚语言文化,首次提出亚洲语言的多源发生论。所搜集的材料,包括汉语词表、藏语词表、朝鲜语词表、蒙古语词表等。
1730 年,德裔瑞典学者斯塔伦贝格(Philip Johan Tabbert von Strahlenberg, 1676-1747)出版《欧洲和亚洲的北部和东部》(Das Nord und Östliche Theil von Europea und Asia)。斯塔伦贝格秉承威特森的思路,通过实际调查,首次提出“鞑靼语系”(阿尔泰语系),划分为乌戈尔、突厥-靼鞑、萨莫耶德、蒙古-满洲、通古斯、黑海-里海六个语族。
(三)汉语与哥特语存在相似性
1717 年,瑞典学者老鲁德贝克(Olof Rudbeck, the Elder, 1630-1702)发表《哥特语的使用示例,找出并说明圣经的模糊之处:与哥特语类比的是汉语》(Specimen Usus linguae Gothicae, in Eruendis Atque illustrandis Obscurissimis Quibusvis Sacrae Scripturae locis: addita analogia linguae gothicae cum sinica, nec non finnonicae cum ungarica),提出汉语与哥特语之间存在相似性(即汉语-日尔曼语同源说)。
三
19世纪:汉语所属语系问题
(一)关于汉语言文字与苏美尔-巴比伦、古埃及语言文字
1652年,德国学者基歇尔(Athanasius Kircher, 1602-1680)在《埃及的俄底浦斯》(Oe Dipus Aegyptiacus, 1652)中推测中国人的语言来自古埃及的祭司语言。
1759年,法国东方学家德经(Joseph de Guignes, 1721-1800)出版《试证中国人是古埃及移民》(Mémoire dans lequel on prouve que les Chinois sont une colonie égyptienne. Paris: Desaint & Saillant),通过中国语言文字与古埃及语言文字的比较,推测两者之间存在联系。1842 年,法国东方学家鲍狄埃(Guillaume Pauthier, 1801-1873, 中文名“叟铁”)出版《中国与埃及:论中国象形文字和埃及象形文字的起源及其相似构造》(Sinico-Ægyptiaca, Essai sur l’Origine et la Formation Similair des Ecritures Figuratives Chinoise et Egyptienne: compose principalement d'apres les ecri- vains indigenes; traduits pour la premiere fois dans une langue europeenne. Paris: Firmin Didot freres),将汉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联系起来解释中国上古史。1868年,又发表《古代中国的历史和文明》(Mémoires sur l’antiquité de l’historie et de la civilisation chinoise),试图将汉字与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联系起来。
1856年,法国亚述学家和比较语言学家奥珀特(Jules Oppert, 1825-1905)发表《亚述和巴比伦王朝年表》(Chronologie des Assyriens et des Babyloniens),推测汉字和迦勒基(Chaldia)文字之间存在关联。1869年,英国埃及学家古德温(Chades Wycliffe Goodwin, 1817-1878)发表《象形文字:中国和埃及》(Hieroglyphics, Chinese and Egyptian),将汉字和埃及象形文字联系起来。
1873年,德国汉学家花之安(Ernst Faber, 1839-1899,音译法伯尔)发表《汉语和埃及语的相似性》(Similarity Between the Chinese and Egyptian)。虽然不能断言中国文明源于埃及,不过两者之间必定存在联系。1879 年,英国圣经学者波斯卡文(William Saint Chad Boscawen, 1854-1913)发表《巴比伦尼亚的史前文明》(The Pre-historical Civilization of Babylonia)。将楔形文字与古汉字、古埃及象形文进行比较,将人类文明的源头追溯到巴比伦。
1887年,法-英东方学家和比较语言学家拉古贝利(Terrien de Lacouperie, 1845-1894)发表《汉人之前的中国境内语言》(The Languages of China Before the Chinese)。他研究过彝语、纳西语、藏语、泰语、掸语、孟语等,发现黎语和台湾南岛语有发生学关系。1888 年,又出版《古巴比伦文字及其在中国的衍生》(The Old Babylonian Characters and Their Chinese Derivates),认为中国文字来自巴比伦。
1896年,英国东方学家鲍尔(Charles James Ball, 1851-1924)发表《阿卡德语和汉语的亲和》(The Akkadian Affinities of Chinese);1913年,出版《汉语与苏美尔语》(Chinese and Sumeria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ondon: Humphrey Milford),试图从比较语言学角度论证汉语和苏美尔语、阿卡德语的同源关系。
(二)东亚语言的关系
1800-1805年,西班牙学者赫尔伐斯(Lorenzo Hervás y Panduro, 1735-1809)刊行《已知各民族语言目录编号:以及各种语言和方言的分类》(Catálogo de las lenguas de las naciones conocidas, y numeracion, division, y clases de estas segun la diversidad de sus idiomas y dialectos.),识别了汉语与其他印支语的亲属关系,同时提出汉语、藏语与匈牙利语、拉普语、芬兰语之间存在亲属关系(即汉藏-乌拉尔语同源说)。
1820年,法国汉学家雷慕沙(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1788-1832)刊行《鞑靼语系研究》(Recherches sur les Languages Tartars)。雷慕沙在对满语、蒙语、维吾尔语与藏语的文法与文字异同研究中,提到许多后世公认的汉藏同源词,如“日、月、水、父、母、心、名”等。
(三)从印-支语言到汉藏语系
1811年,英国东方学家莱顿(John Casper Leyden, 1775-1811)发表《论印-支民族的语言和文献》(On the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of the Indo-Chinese Nations),提出几乎包括欧亚-大洋洲所有古老语言在内的“印度-支那语言”,已涉及孟-高棉语、台-卡岱语、藏缅语等。
1823年,德国汉学家克拉普罗特(Heinrich Julius Klaproth, 1783-1835,中文名柯恒儒)出版《亚洲语言通晓》(Asia Polyglotta)和《亚洲语言通晓:语言地图集》(Asia Polyglotta: Sprachatlas),提出由藏语、缅语、汉语以及与这三种语言存在起源关系的语言组成一个独立的语系。克拉普罗特在《台湾本地人的语言》(Sur la langue des indigènes de l’Île de Formose)中,首次指出台湾原住民语言属于南岛语,与马来语和马达加斯加语之间存在同源关系。并且赞同突厥语、蒙古语和通古斯语之间具有发生学关系。
1837年,美国学者布朗(Nathan Brown, 1807-1886)发表《印度-支那语言比较》(Comparison of Indo-Chinese Languages)。他提出的“印度-支那语言”,除了汉藏语、南亚语,还包括南岛语和日语。
1852年,英国东方学家洛根(James Richardson Logan, 1819-1869)发表《印度-太平洋岛屿的人类文化学》(Ethnology of the Indo-Pacific islands)。首次使用了“藏-缅语”(Tibeto-Burman languages)这一术语。1858年,在《西喜马拉雅语或阿萨姆、缅甸和勃固的藏语部落》(The West-Himalaic or Tibetan tribes of Asam, Burma and Pegu)中,增加了克伦语等。
1853年,英国东方学家霍奇森(Brian Houghton Hodgson, 1800-1894)发表《论印度支那边境的居民,以及与喜马拉雅人和藏人的关系》(On the Indo-Chinese Borderers, and their connexion with the Himálayans and Tibetans)。霍奇森1818年到印度,1820年到尼泊尔。搜集了喜马拉雅和东北印度的大量语言资料,注意到这些语言与藏语和缅甸语有起源关系。霍奇森还发表了《论蒙古语与高加索语的亲缘关系》(On the Mongolian Affinities of the Caucasians),首次提出蒙古语、汉藏语与高加索语存在亲属关系。1896年,霍奇森发表《藏缅语言学概述》(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palæontology)。
1850年,美国博物学家、在缅甸的宣教士梅森(Francis Mason, 1799-1874)出版《缅甸的天然产物,或有关丹那沙林省和缅甸王国的动物、植物、矿物》,1860年出版修订本《缅甸的民族和天然物产,或有关丹那沙林、勃固和缅甸的族群、动物、植物和矿物》(Burmah, Its people and Natural Productions, or Notes on the Nations, Fauna, Flora and Minerals of Tenasserim, Pegu and Burmah),描述了缅甸境内的主要语言。1854 年发表《得楞语》(The Talaing language),缅族人称孟族(Mons)为“得楞族”。在这些论著中,梅森揭出蒙达语和孟-高棉语之间存在发生学关系,并且提出了孟-高棉-仡佬语系(即南亚语系)。
1860年,德国考古学家莱普修斯(Carl Richard Lepsius, 1810-1884)发表《关于过去一些亚洲语言的转写和语音关系,特别是汉语和藏语》(Über die Umschrift und Lautverhältnisse einiger hinterasia- tischer Sprachen, namentlich der Chinesischen und der Tibetischen)。通过藏语、汉语南北方言的比较,他发现导致“汉语音素衰减”的原因,在于韵尾辅音脱落以及词首辅音区别性特征的丧失。因此,莱普修斯既反对类型学家所宣扬的语言进化论,又反对单源论者提出的与汉语不相符合的单独起源论。就历史语音而言,与其说古代汉语是“原始语言”,不如说是一种更进化了的语言,其表面的“衰减性”其实是彻底演化的结果,以致于和最接近的亲属语言之间的起源关系也变得模糊不清。尽管汉语在历史上的某一阶段曾经存在形态变化,但是历时演变不仅磨灭了根词的语音差别,而且也使区别这些词语的细微屈折要素逐渐脱落。
1878年,英国学者斯密斯-福布斯(Charles James Forbes Smith-Forbes, 1834-1879)发表《论藏缅语系》(On Tibeto-Burman languages),正式提出“藏-缅语系”这一术语,为这些语言所组成的庞大语系给出一个方便名称。1881年,斯密斯-福布斯出版《更远印度的语言比较语法》(Comparative Grammar of the Languages of Further India: A Fragment and Other Essays)。
1883 年,德国语言学家库恩(Ernst Kuhn, 1846-1920)出版《关于跨恒河民族的起源和语言》(Über Herkunft und Sprache der trans-gangetischen Völker)。他把南亚语(安南语、柬埔寨语和勃固语等)从印度-支那语系中离析出来,其他的语言组成“主要语族”,即汉语、藏语、缅甸语和暹罗语等,还将克伦语和喜马拉雅诸语纳入其中。1889年,库恩发表《论印度支那语言学》(Beiträge zur Sprachenkunde Hinterindiens),提出印度-支那语系包括两个语族:藏-缅语族、汉-暹语族。
1885年,美国语言学家艾弗里(John Avery, 1837-1887)发表《藏缅语群》(The Tibeto-Burman Group of Languages),提出汉语不属于藏缅语系,而缅甸克伦方言的地位未定,因为其兼有孤立与黏着的特征。
1881年,德国汉学家葛禄博(Wilhelm Grube, 1855-1908)出版《汉语的历史地位》(Die Sprachgeschichtliche Stellung des Chinesischen),讨论汉藏语言的系属问题。依据古汉语与其他藏缅语,如雷布查语、库基-钦语和藏语的词汇比较,葛禄博得出与莱普修斯相同的结论“汉语音素衰减的导致与最接近亲属语言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模糊不清。
1896年,英国语言学家霍顿(Barnard Houghton, 1865-1959)发表《藏缅语古生物学概述》(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Paleontology),赞同克拉普罗特把汉语当作藏缅语系的一员。他发现藏缅语系中的语音演化,导致许多词根的面貌发生改变,尤其是在声调语言中出现的大批音素衰减。在演化相对缓慢的缅甸语中也存在音素衰减的情况。在大批音素极端衰减的情况下,比如在汉语与斯高克伦语中,音节末尾的塞音乃至鼻音都脱落了。这种语言即使进行古音重建,也仅能达到与现代缅甸语相似的阶段。
1896年,德国语言学家康拉德(August Conrady, 1864-1925)在《印度支那语系中使动名谓式之构词法及其与声调别义之关系:印度支那语系特别是藏语、缅语、泰语和汉语的比较语法研究》(Eine indochinesische Causativ-Denominativ-Bildung und ihr Zusammenhang mit den Tonaccenten: Ein Beitrag zur verglei- chenden Grammatik der indochinesischen Sprachen, insonderheit des Tibetischen, Barmanischen, Siamesischen und Chinesischen)中正式提出“印度支那语系”(indochinesischen),这一语系包括库恩提出的藏-缅和汉-暹两个分支。康拉德对卡伦语的归属仍有疑问,另外把越南语排除在外。康拉德对建立科学的汉藏语言历史比较法作出了贡献。
(四)汉藏-印欧语系
1866年,英国汉学家湛约翰(J. Chalmers, 1825-1899, 音译查尔默)发表《中国人的起源,试图从宗教、迷信、艺术、语言和传统等方面追溯中国人与西方民族的联系》(The Origin of the Chinese, an Attempt to Trace the Connection of the Chinese with the Western Nations in their Religion, Superstitions, Arts, Languages, and Traditions)。受缪勒(Friedrich Max Müller, 1823-1900)跨语系比较主张的影响,湛约翰最早将汉语和多种语言(包括梵文、希伯来语)进行大规模比较。不仅声称发现了汉语和雅利安语的关系,而且列出了300多个在音义上与暹罗语、藏语、希伯来语及印欧语相近的汉字。
1871年,英国汉学家艾约瑟(Joseph Edkins, 1823-1905)发表《语文学中的中国位置:试图揭开欧洲和东亚语言具有共同来源》(China’s Place in Philology, An Attempt to Show That the Languages of Europe and Asia Have a Common Origin),试图论证古代汉语和西方语言存在联系。艾约瑟根据声母音变规则,将现今汉语的读音还原成古音再与西语比较,举出160 多组汉字读音和英语单词的共同词根。同年又发表《汉语和希伯来语的联系》(Connection of Chinese and Hebrew)。他认为印欧语、闪米特语、汉语都是从人类原初语言直接分化。如果能找到单音节词根的加长变化规则,就能将希伯来语还原成单音节词根,然后再与汉语比较。艾约瑟将人类语言划分为六大语系:汉语语系、闪米特语系、喜马拉雅语系、图兰语系、马来-波利尼西亚语系和印欧语系。
1872年,荷兰汉学家施古德(Gustave Schiegel, 1840-1903)出版《汉语-雅利安语,或对中国语和雅利安诸语原始词根的研究》(Sinico-Aryaca, ou, Recherches sur les racines primitives dans les langues Chinoises et Aryennes),提出“汉藏-印欧语言同源论”。
(五)中西语言比较研究的问题
1893 年, 德国汉学家福兰阁(Otto Franke, 1863-1946)发表《中国和比较语言学》(China and Comparative Philology)。弗兰克认为,中西语言比较研究的最大问题就是,用于比较的语言都不是各自所属语系的最初形式,将汉语同雅利安语联系起来的做法毫无价值。艾约瑟的比较主要依据《旧约》人类曾有共同语言的假设,而科学研究不能诉诸宗教权威。对于艾约瑟的词根还原法,弗兰克认为,即使还原出来的古老词根都是单音节的,也不能证明存在一种语言只有词根。
1896-1897 年, 德国汉学家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ӧllendorf, 1847-1901,音译莫伦道夫)发表《比较语言学的局限》(On The Limitations of Comparative Philology)。词语含义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因此不能仅从语音上推断亲缘关系。文明发达的民族,其词汇会流向落后的民族。如果说人类所有语言都源于同一母语,则相似之处不应只表现在语音上,也会反映在表达方式上。倘若语言和种群分化时,语法尚未形成,探索这样一个遥远的先祖则毫无意义。比较不同语系的语言将会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比较语言学只能限定在同一语系范围内。
四
20世纪:汉语在超级语系中的位置
(一)汉藏语言
1904年,爱尔兰语言学家格里尔森(George Abraham Grierson, 1851-1941)发表《印度语言调查卷二:孟高棉语和泰-汉语语系(包括卡西语和泰语)》(Linguistic Survey of India: Vol. II, Mōn-Khmēr and Siamese-Chinese Families [Including Khassi & Tai])。1909年发表《印度语言调查卷三第一部分:藏缅语族:藏语、喜马拉雅语和北阿萨姆语群》(Linguistic Survey of India: Vol. III, Part I, Tibeto-Burman Family: Tibetan Dialects, the Himalayan Dialects and the North Assam Group),把汉语和泰语(或卡-岱语)组成与“藏缅语”有别的“泰汉语”。
1924年,法国东方学家普祖鲁斯基(Jean Przyluski, 1885-944)发表《汉-藏语系》(Le Sino-tibétain. In :A. Meillet & M. S. R. Cohen. eds., Les Langues du Monde. p. 361-384),首次使用“汉-藏语系”这一术语。基于康拉德的藏-缅和汉-台两个分支,普祖鲁斯基把苗瑶语归入台-卡岱语。1931年,普祖鲁斯基和卢斯(J. Przyluski & G. H. Luce)发表《汉-藏语系的数词“100”》(The Number “a hundred” in Sino-Tibetan),首次把法语的sino-tibétain译为英语的Sino-Tibetan,新的名称逐渐流行开来。
1934年,丹麦语言学家吴克德(Kurt Wulff, 1881-1939)发表《汉语和泰语:比较语言学研究》(Chinesisch und Tai: Sprachvergleichende Untersuchungen),提出澳斯特利语(南亚语和南岛语)和汉-藏语(汉泰语和藏缅语)之间具有发生学关系。吴克德把汉-藏语中存在差别的西支和东支,分别称之为“藏缅语系”和“泰汉语系”,并且认为汉泰语和南岛语的关系更为密切。
1939-1941年,美国语言学家谢飞(Robert Shafer, 1893-1973)完成《汉藏语言学》(Sino-Tibetan)初稿。谢飞试图把台语从印度-支那语系中排除出去,但马伯乐却建议他把台语继续留在汉藏语系内。除了台语,其汉藏语系包括汉语语族、博多语族、缅甸语族、巴里语族(Baric)和卡伦语族五个分支。1966-1674年出版四卷本《汉藏语导论》(Introduction to Sino-Tibetan)。
1941年,美国语言学家白保罗(Paul King Benedict, 1912-1997)完成《汉藏语概论》(Sino-Tibetan: A Conspectus)初稿。白保罗将台语排除出去,返回克拉普罗特的藏缅语系假说,将汉语从“藏缅语”中剥离出来,与藏缅语族并列于同一顶节点之下。1972年,马提索夫编注的《汉藏语概论》(Sino-Tibetan: A Conspectus)出版,该书将克钦语(Kachin)视为藏缅语的辐射中心。白保罗并且提出,汉藏语的成份只构成汉语的表层,而底层可能另有不同来源,即周朝人所操的某种汉藏语融合到商朝人所操的非汉藏语言之中。
1978年,美国语言学家马提索夫(James Alan Matisoff)发表《藏缅语的变异语义学:语言比较的“有机”方法》(Variational Semantics in Tibeto-Burman: The ‘Organic’ Approach to Linguistic Comparison)。2003年出版《原始藏缅语手册:汉藏缅语重建的系统与哲理》(Handbook of Proto-Tibeto- Burman: System and Philosophy of Sino-Tibeto-Burman Recons- truction)。
1980年,美国语言学家包拟古(Nicholas Cleaveland Bodman, 1913-1997)发表《原始汉语与汉藏语:建立两者之间关系的若干证据》(Proto-Chinese and Sino-Tibetan: Data towards establishing the nature of the relationship)。中文本由潘悟云、冯蒸翻译,1995年出版。
(二)汉语和北亚语言
1916年,芬兰语言学家唐纳(Karl Reinhold Donner, or Kai Donner, 1888-1935)发表《叶尼塞-奥斯恰克语的起源问题》(Berträge zur Frage nach dem Ursprung der Jenissei-Ostjaken),论及叶尼塞语与汉藏语、高加索语之间的联系。
1984年,俄国语言学家斯塔罗斯金(Sergei A. Starostin, 1953-2005)发表《论汉藏语、叶尼塞语、和北高加索语言之间遗传关系的假说》(Гипoтeзa o гeнeтичecкиx cвязяx cинoтибeтcкиx языкoв c eниceйcкими и ceвepoкaвкaзcкими языкaми.)。
(三)欧亚超级语系
1963、1965年,谢飞先后发表《欧亚语》(Eurasial)和《欧亚语言学的超级语系》(The Eurasial Linguistic Superfamily),重提欧亚超级语系。1966年,加拿大语言学家蒲立本(Edwin George Pulleyblank, 1922-2013)发表《汉藏语和印欧语》(Chinese and Indo-Europeans),1983年发表《上古时期的华夏及其毗邻民族》(The Chinese and their Neighbours in Prehistoric and Early Historic Times)。蒲立本主张夏人是远古汉语族,商人与南亚语系关系密切,周人之先世是藏缅语族。1975年发表《欧亚大陆东-西的史前联系》(Prehistoric East-West Contacts Across Eurasia)。蒲立本认为,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和文字诞生之初,原始汉语和原始印欧语之间已存在联系,并提出BC 2000 年,印欧人在向西迁移时也有一部分东进。他们是否到达中国北部,暂时无从考察,但相对于二里头文化而言,商代文明表现出的飞跃性进步似乎表明其诱因很可能是外来的。
(四)汉语和印第安语言
1925年,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Edward Sapir, 1884-1939)发表《纳-德内语系的初步报告》(The Na-Dené Languages, A Preliminary Report)和《汉语和印第安语的相似性》(The Similarity of Chinese and Indian Languages),提供了汉语和印第安语在语音、词汇、语法结构上的相似证据。这一假说,后人称为“汉-德内语系假说”(Sino-Dene)。1952年,美国语言学家斯瓦迪思(Morris Swadesh, 1909-1967)发表《史前民族接触的语言年代学》(Lexicostatistic Dating of Prehistoric Ethnic Contacts),重提纳-德内语系与汉藏语系之间存在发生学关系。1952、1957年,谢飞先后发表《阿萨巴斯卡语和汉-藏语》(Athapaskan and Sino-Tibetan)和《关于“阿萨巴斯卡语和汉-藏语”的说明》(Note on Athapaskan and Sino-Tibetan),重提纳-德内语系与汉藏语系之间存在发生学关系。
(五)汉语和南岛语
1993年,法国沙加尔(Laurent Sagart)发表《汉语与南岛语之间亲属关系的证据》(Chinese and Austronesian: Evidence for a Genetic Relationship),论证汉语和南岛语同源说。1994 年发表《汉-南语系的原始南岛语和古汉语证据》(Proto-Austronesian and Old Chinese Evidence for Sino-Austronesian.),提出汉语、南岛语、藏缅语、南亚语同源说。郑张尚芳、曾晓渝翻译的《论汉语、南岛语的亲属关系》,收入石锋编的《汉语研究在海外》(1995)。
(六)汉语的祖先
1995年,王士元(William S-Y Wang)主编的《汉语的祖先》(The Ancest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出版;中文本由李葆嘉主译,2005年出版。其中,西方学者的论著包括:白一平《亲缘性强于偶然性:古汉语与藏缅语的概率比较》、蒲立本《汉语的历史和史前关系》、 沙加尔《关于汉语祖先的若干评论》、斯塔罗斯金《上古汉语词汇:历史的透视》、白乐思《一位南岛语言学家眼中的汉语-南岛语系》、米恰姆《史前语言的“深层重建”和转向中心区域》、蒲立本《蒲立本的评论》、沙加尔《沙加尔的评论》、帅德乐《汉语—南岛语的连接:南岛语形态学方面的审察》、斯塔罗斯金《斯塔罗斯金的评论——回应沙加尔《关于汉语祖先的若干评论》。
五
21世纪:新的进展
(一)汉语和博多语
2001年,荷兰语言学家德利姆(George van Driem)出版巨著《喜马拉雅诸语:大喜马拉雅地区的民族语言手册,包括语言共栖理论引言》(Languages of the Himalayas: An Ethnolinguistic Handbook of the Greater Himalayan Region, containing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ymbiotic Theory of Lan- guage)。2002年发表《藏缅语发生学及史前史:语言、物质文化和基因》(Tibeto-Burman Phylogeny and Prehistory: Languages, Material Culture and Genes)。2005年发表《汉-南语系与汉-高语系、汉-博语族与汉-藏语系以及尚未完全证明的藏缅语系假说》(Sino-Austronesian VS. Sino-Caucasian, Sino-Bodic VS. Sino-Tibetan, and Tibeto-Burman as Default Theory)。德利姆主张“汉-博语系”假说。德利姆的汉-博语系假说,沿用谢飞的观点,即所谓亲源关系是在汉语语族和整体的博多语族之间,而并非存在于汉语与博多语两种语言之间。汉语与藏族的这些语言,在不同历史阶段存在复杂的借用关系,以致于迄今未能明确识别其借词层面。
(二)东亚语系发生史
2005年,美国语言学家帅德乐(Stanley Starosta, 1939-2002)发表《原始东亚人与东亚、东南亚、太平洋语言的起源和传播》(Proto-East-Asian and the Origin and Dispersal of the Languages of East and Southeast Asia and the Pacific),提出包括卡岱语、南岛语、藏缅语、苗瑶语和南亚语的东亚远古超大语系。
(三)汉语-乌拉尔语同源假说
在爱沙尼亚学习和工作的中国学者高晶一(Gao Jing Yi),2004年发表《芬兰语族-汉语语族比较》(Finnic-Sinic Comparison),2005年出版《芬兰语族、匈牙利语、汉语族和藏语的斯瓦迪斯百词表比较》(Comparison of Swadesh 100 Words in Finnic, Hungarian, Sinic and Tibetan),2008年出版《汉语与北欧语言:汉语与乌拉尔语言及印欧语言同源探究》。分子生物学研究显示,NO组父系(Y染色体单倍群NO)、N组父系(Y染色体单倍群N)来自远东,而乌拉尔民族的父系特征是N组,红山考古文化的创造者由N组父系和O3组父系合成,由此为汉语与乌拉尔语言同源假说提供了考古遗传学的支持。
六
在深广的长河中探索汉语亲缘关系
美国语言学家本特生(John D. Bengtson)在《追溯汉语更远古的语源》(Wider Genetic Affiliation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1999)中提出,汉语和藏缅语具有直接的系属关系,即汉语是汉藏语系中的一种语言;进一步拓展视野,汉-高加索语系(或德内-高加索语系)是汉藏语言的更古老来源;但德内-高加索语系不限于斯塔罗斯金提到的汉藏语、高加索语和叶尼塞语。根据德内-高加索语系中另外几种语言,巴斯克语、布鲁夏斯基语和纳-德内语的材料,可以为汉语具有更远古的亲缘关系提供进一步的线索。
东亚地区的Y-DNA单倍体迁移图
“水(Wster)”在亚洲不同语言中的发音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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