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时刻显本色：黄嘉祥将军唐山抗震救灾回忆（二）

作者丨黄嘉祥

咖啡说

今天是唐山大地震42周年纪念日，我们继续刊发黄嘉祥将军的抗震救灾回忆录，以表达我们对老兵的敬意、对灾难的纪念。地震虽然过去四十多年了，时间可以抚平伤痛，但是磨灭不了解放军的功绩，地震可以摧毁一座城市，但是摧不垮我们这个民族的意志。今非昔比的唐山就是最好的见证。

——虹蓝咖啡

三、清理掩埋遗体的苦与难

三天的集中生命抢救之后，又一件非常艰难的任务摆在我们面前。地震当天，震区下了一整天倾盆大雨，大楼里的居民遗体全都浸泡在水中。之后经连日太阳暴晒灸烤，尸体腐烂极快。如不及时清理，瘟疫就会滋生蔓延，一场更大的呑噬生命的次生灾难威胁着震区。

救灾指挥部和广大官兵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调集飞机和医务人员前来喷洒药物等措施虽有所作用，但因面积太大收效甚微。只有彻底清理遗体，尽快掩埋，才能从源头上避免灾难的发生。

任务下达后,我们二连迅速行动起来，我带领一排率先来到一户居民家，这一家共三口人。父母大约五十岁左右，女儿十六七岁样子，他们全都在熟睡中遇难，遗体像充了气似的膨胀肿大。面对这样的惨状，大家痛楚万分，不忍目睹。如何把遗体搬抬起来？唐山男人习惯光着身子睡，女人也穿得很少，没有衣服可以当抓手。四个战士勇敢地跳了下去，先抬男性遗体，两个抓腿、两个抬胳膊，没想到一使劲，只抓了一手腐皮烂肉，压根儿抬不起来。又试着用铁锹从其腰底部插过去再往上抬，就在这时，遗体肚脐眼中突然窜出一股恶臭异常的绿色液体，三个战士当场被熏倒在地。怎么办？大家现场商议，试着让操作的战士戴上浸泡卫生酒精的口罩，又从死者倒塌的屋里找了几条床布兜住遗体，这才勉强抬了上来。仅这一户就用了近一个半小时。但尸体裸露在外，仍然会污染环境，必需要有能密封的塑料尸袋。于是我们向上级紧急申请尸袋、口罩和酒精。

有关部门以最快速度，协调制作大批塑料尸袋和口罩发了下来。但酒精仍不够，时间紧迫，我们就到附近倒塌的唐山酒厂搬出高度白酒替代酒精。把人员分为三人一组，全连共分成十多个小组同时展开清理，将遗体逐一装进尸袋。没有搬运工具，只能靠手抱肩扛，一袋一袋背到几十米开外的马路边卡车上，再拉到郊区指定地点掩埋好。有的战士过去尸体都不敢看，现在要亲身去背，装着遗体的尸袋又沉又重，气味呛人。我和连里的干部们就带头先扛，战士们都义无反顾行动了起来。站在不远处想看又不敢靠近的遇难者亲属们，见此情景不禁放声大哭，他们既为亲人的离去痛心疾首，也为战士们的无私无畏而感动。全连起早贪黑近四天时间，才把负责区域内500多具遗体清理完毕。

整个清理过程，不仅操作艰难，风险也很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感染上致命病菌和疾病。友邻部队就有官兵在接触尸体中得了传染病，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的。当时，我们没有自来水，部队水灌车拉来的水又十分有限，大家的手都洗不干净，只能用些白酒擦擦消毒。许多干部战士恶心呕吐、虚脱晕倒，吃不下饭。但没有一个人犹豫、动摇、退缩。面对地震造成的一片片废墟，面对无数逝去亲人的群众，面对一声声求救的呼喊，只有一个信念，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把困难和危险留给自已。

四、百姓冷暖系心间

人民是我们的父母，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在唐山救灾期间，我们的官兵一直怀着这样的感情去工作、去战斗。

震后一段日子里，群众的情绪难于从灾难中平复，在承受了这样的重大打击后，有的变得麻木甚至痴呆，有的整天在废墟上转来转去不知所措，年轻的妇女都忘了洗脸梳头。针对这种情况，我们挨家挨户地访问，通宵达旦地为他们搭建简易防震棚，吃、穿、住、医，凡是群众需要的事，一件一件认真办理。谁的头发长了，理发员主动上门去理；一些失去亲人的孩子需要照顾，官兵们轮流着天天去看望；对刚生下孩子的产妇，战士们及时送去红糖。每逢雨天，二连官兵都不约而同地拿上雨衣、塑料布、油毡，奔向群众住棚，一家家地问，一户户地查。遇到有漏雨的立即帮助修补加固，有的战士还脱下身上的雨衣盖在群众的棚上。

一天，五班去学警路给群众送粮送水，在一个席棚里，发现了一位名叫范立卿的七十多岁老大娘，她是从山西榆次来唐山探亲的，地震时她病重又负伤，不能说话不能转身。班长孟广忠和战士曹庆明、王志鹏、徐培元一起担负起了照顾她的任务。战士们立即动手搭起一个能防风防雨防晒的新席棚，又喷上一遍来苏水，把老大娘接了进去。他们为她洗衣服，还请来医生给她治病。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每日两餐，大家风雨无阻地来回往返四里多路，把饭菜送到老人嘴边。二排长肖敬民还专门找来山西籍战士陪她唠家常，帮助她联系到家乡的亲人。当大娘的儿子、女儿来接她时，已恢复健康。临别时，她百感交集，感动地说：“旧社会，我沿街乞讨，风雨中搂着儿女露宿野外。今天，素不相识的解放军把我当做亲娘一样！”

我连驻地的唐山劳保服装厂，负责供给开滦煤矿等十几个大厂的劳保服装。地震后，厂房倒塌，机器损坏或被埋。为了解决灾区群众穿衣问题，我连官兵凭着几把大捶、几根钢钎，扒开纵横交错的钢架、水泥梁，把机器、布匹一件件清理出来。炎炎盛夏，烈日暴晒，尘土呛人，战士们连日苦战，体力不支，有的晕倒在现场。就这样没有一个叫苦喊累。那些天，我们从废墟中扒出一百多台机器，17多万匹布料。接着抢修厂房，帮助工人师傅安装机器，修复两台柴油机。几天后，工厂恢复生产，马达轰鸣机轮飞转。震后的第一批劳保服终于生产出来，解了灾民的燃眉之急。

到了8月下旬，天气转凉，唐山的露水格外重，清早起来，我们住的帐篷、蚊帐全都湿漉漉的。由此，我们想到灾民们，他们将如何熬过寒冷的冬天？现在的简易房肯定不行，我们应该把过冬的房子给他们盖好。小山区是唐山最稠密的居民区，房屋低矮破旧，人口密集，是有名的“贫民窟”。这里遇难的不多，但受伤的多，住房需求紧迫。二连就负责这一带“盖房”。我们把战士中当兵前做过木工、泥瓦工的“能工巧匠”找出来，让他们当老师，对全连人员进行简要培训后就“披挂上阵”，就地取材，用倒塌的房屋废料做“盖房”材料。白天黑夜连轴转，十天内盖起了359间防寒棚，解决了灾民的过冬问题。最后完工前的三天三夜，官兵们几乎没合过眼，大家把这次“盖房”，会心地称之为“小山会战”。

五、秋毫无犯显本色

来到唐山的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我们召开了干部碰头会，简要汇总头天救灾情况。炮排排长反映，有个副班长在候车室救人时，饥饿难耐头晕目眩，吃了遇难者旅行包里的两粒糖块。听后，我们几个神色一下严峻起来，这不是小事，决不能轻易放过。经商量后，决定给予该副班长行政警告处分，并立即在部队出发前宣布，使全连官兵受到很大震动。这样做，是为了让大家牢牢记住，群众利益大于天，不拿一针一线是铁律。

我们在清理遗体遗物时发现，唐山老百姓在当时这个年代，相对比较富裕。唐山有煤矿、出陶瓷，是工业重镇，经济发达。大人基本上都有手表（多数是进口的），女人有首饰，家家有存款，比大多数官兵的家境好得多。这里有许多全家遇难的，也有全家死了几个、伤的都被送走救治的。面对家庭无人收领的遗物，面对眼前的金钱物品，如何做到不动心、不贪心，这对官兵们是个考验。兄弟部队有位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团政治处主任，居然从上交遗物中抓了一把手表藏了起来（后被判了十年徒刑）。我们组织全连天天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讲红二连老前辈遵纪爱民的传统作风，讲天津战役时我连获得“打得好、纪律好、团结好”荣誉称号的历史。让每一位同志都能紧绷遵守群众纪律这根弦。

战士们无论挖出多至千元还是少至几分几角的现金，都一分不少地全部上缴，哪怕是一寸布票也不放过，并专人负责登记造册。上级发放的救灾物品和地方送来的东西，一点不留全部发放给灾区群众。在救灾最艰苦的日子里，官兵们露宿街头，蚊虫叮咬，露水湿透了衣被，都绝不动用堆放在身边的木料、蓬布、油毡等救灾物资。有的群众心疼地说：“你们哪怕搭个大棚，挡挡露水也好啊。”

一排战士为供销社职工盖简易棚,竖了一根大圆木当房柱,埋好后发现高出一截,旁边群众建议锯掉。一班长孙召旺说：“现在是盖临时住房，保留住这根木料，将来会有更大用处。”他们硬是把埋好的木头拔出来，重新挖坑再埋。

我们连先后清理五金库、棉花库、劳保库和大片民房，经手的物资不止2000吨，从贵重的黄金、手表、现金到成批的机器设备、生产用品，从普通的衣服到一截线头、一颗螺丝钉，都做到“不损、不丢、不占”，彰显了人民子弟兵的气节和情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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