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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苍生皆浮萍| 日据时期印尼小镇华侨怎样过日子?

丁剑乃辉 丁见印尼纪事 2023-08-20

1942年3月,凶残的日军占领印尼,一直到1945年8月,在这个群岛国家野蛮统治了三年时间,史称日据时代。

本文分别记述了西爪哇小镇芝明利、东爪哇小镇罗果占碑——两个华侨家庭那时的生活。

西爪哇李湘生先生的故事

万隆附近有个小镇芝明利。
芝明利民风纯朴,大部分居民都是种田为生的当地人。
对于西爪哇小镇的田园风光,归侨文友戊草在一篇文章里有过生动的描写:
那一带是爪哇岛的鱼米之乡,公路南边是一大片农田,平时总可以看到辛勤耕耘的农民,赤着脚,戴着笠帽在田里劳作。热带地方常下暴雨,暴雨时在空中构成无数犹如密集线条的雨点,使那田原阡陌变得烟雨朦胧。附近的池塘,在密集的雨水降落下,水面上也会激起一层细雾。
1940年6月,在万隆南区卡都查帝街的玉融公会礼堂,金隆米店的客家人小伙计李湘生,与同样来自梅县的客家女子梁杞缘喜结良缘。

之后,李湘生觉得应该自主创业,便向他的东家——金隆米店老板丘先生辞了工。考虑到小镇上的房租便宜,做点小生意也无须多少本钱,他们于是就从万隆市区搬到芝明利,开了一间“亚弄”店。

芝明利也有一些华侨住在街上,多数以开亚弄店为职业。
印尼人所说的“亚弄店”,实际上就是小型杂货店兼微型钱庄,通常是夫妻二人看店,24 小时营业,即使是深更半夜,买东西的人也能拍窗敲门,叫店家起来拿货。
那些原住民每天生活所需的日用品,就在“亚弄店”里买,没钱的时候就赊账,有急需之时还可以来此借一点钱用。当年华侨们在印度尼西亚城乡开设的这种亚弄店,实在是便利到不能再便利了。

那个年代,普通华人和原住民相处得就像鱼和水一样。特别是住在小城镇和乡下的华侨,傍晚结束一天的劳作之后,洗了澡,吃了饭,就会到左邻右舍原住民的家互访,下棋聊天喝咖啡,十分融洽。

1940 年代初,日本侵略军占领印度尼西亚之前,虽然政权一直掌握在高高在上的荷兰殖民者手里,但平心而论,爪哇各地所呈现的,基本是一幅平静祥和的景象。小镇上的百姓虽穷,却安居乐业。

梁杞缘曾这样回忆他们开亚弄店时期的生活 :

那间铺子占地不大,不过零星的生意却还不错,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工作虽然忙碌,然而生活安定,精神十分愉快。第二年长女惠珠出世,那时我只有十七岁,而先夫对于我母女爱护备至,因有了孩子,更增加了家庭的乐趣。
然而,安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1942 年 1 月,日军南侵印尼,先占南苏门答腊,再占加里曼丹、苏拉威西等外岛。3 月 1 日,日军各部队分别在爪哇岛的三个地点登陆,就好象现如今肆虐的新冠病毒,野火蔓延一般席卷了爪哇。
1月5 日攻占巴达维亚(雅加达),8 日攻占苏腊巴亚(泗水),9 日攻占万隆,盟军投降,爪哇岛全部沦陷。

日军在印尼码头巡逻。(资料图片)
在各地登陆的日军司令官,操控印尼人的生杀大权,华侨的命运,亦因地而异。
戊草在其《少年往事》一文中,记述了当时的情景 :
日本侵略者登陆爪哇岛之前,统治印尼的荷兰军队已经先行撤离,当时我才七岁,在西爪芝加冷小镇,亲眼看到满载武装军人的大型运兵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通往巴城(雅加达的旧称)的公路上行进,轰轰隆隆的汽车引擎声,连续闹了整整两天,公路上扬起滚滚红尘。

日军车队行进在爪哇岛上。( 印尼网站资料照片)
在大路两旁围观的印度尼西亚人都喊着 :Konpoi! Konpoi !后来念高中时,才知道那是从英文的 Convoy 演变而来的印尼文外来语。
中午时分,Konpo 还一连串地停下来,让官兵下车,每人手里捧着罐头食品在树阴底下就餐。我跟着胆子大的孩子,走到那些官兵前看他们进食。记忆中他们显得沉默,可能是因为日寇大兵压境,他们奉命撤退的缘故。他们偶然看着我们,有的还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发给我们这些孩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蓝眼睛、高鼻子、面色通红的荷兰军 队。
回到家里,给大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大人说现在时势很紧张,日本鬼子要来了!
不久,日寇真的来了!他们使了奸计,故意在荷军撤走后不登陆,让印尼各地处于无政府状态多日。其实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挥军南进前,就已派出许多装扮成商人、教师、医生等特工,到处详细了解地理、交通、防务、政治等情况,包括华人社团、学校和媒体的情况。日本特工在日寇登陆前还鼓动各地的印尼暴徒,乘无政府状态之机,对华人进行抢掠、杀戮,并把华人的房子拆光、烧光。

当年侵占印尼的几个日军,正洋洋得意吞云吐雾地抽烟。

在芝明利小镇,李湘生和太太梁杞缘开的小店亦被洗劫一空。

此时,他们的大女儿惠珠刚满一岁,而梁杞缘又怀着第二个孩子,可是风云突变,形势危机,乡下已经无法谋生,一家人被迫离开那失去宁静和温馨的小镇,匆匆迁回万隆市区,另寻出路。
李湘生带着家人搬回居住的万隆,那时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从小在万隆出生长大,后来移居北美加拿大的林扬陈先生,在他的自传体小说《当世界失去太阳的时候》,记录了日军占领万隆期间的亲身经历。
在林扬陈儿时的记忆中,日本鬼子在万隆,强迫行人一见到他们必须立刻停下来弯腰鞠躬,许多人出门最恐惧的是,如果忘记向日本兵鞠躬致敬,就会惨遭毒打甚至丧命。
有一次林扬陈在日军警备部门口亲眼看到 :
一个中国男人从前方骑着一辆脚车过来,他在车上向那个日本兵弯腰鞠躬。因为脚车的扶手比较高,鞠躬不能做到九十度,就被那个日本兵用枪托打下脚车来。那人从脚车上摔下来时就在地上不动了,从他头上爆出血来。那个日本兵还用穿着军靴的脚踢到他翻了几翻。
日据时期,因为日本人把印尼市面上的布料都抢走了,即便是以纺织工业著称的万隆,大家也被弄到缺衣少穿。不论是印尼土著,还是穷苦华侨,因为没有衣服穿,就用装米的麻袋,做成简单的上衣,或围在身上御寒。
几十年后,梁杞缘也在一篇回忆丈夫李湘生的文章里感叹说 :
生活的困难及情势的恶劣,双重地压迫着我们。但夫君是个有志气的青年,他勤奋,敢吃苦,在恶劣的环境中更显示出他那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他为了家庭,为了前途而勇于奋斗,虽然几经挫折,仍然豪气干云,丝毫不感到气馁。
可是在日军重重搜刮之下,印尼商业饱受了摧残,万隆市场亦严重窒息,十分冷落,李湘生要养家糊口,却无法开店,他只好起早贪黑,去贩卖蔬菜。
万隆城区的街道马路,原本在荷印时代已安装了照明路灯。日本打进印尼以后,处在战乱时期,不知是供电不足还是为了安全防范,鬼子占领军实行灯火管制,夜晚也不许打开路灯。如果天上没有月亮,地上一片漆黑,行路就难了。而李湘生做这样的小生意,必须每天半夜出门,摸黑走夜路,天不亮就要跑到乡下,去农民的菜地采购,再运到万隆的巴刹批发给卖菜的摊贩,赚一点蝇头小利,顾不上许多辛苦危险。
直到 1945 年 8 月,日本战败投降,印尼获得独立,荷兰殖民者卷土重来,先后在爪哇岛发动两次“警卫行动”,导致战端又起。
当时在万隆,以铁道线为界,北区由英荷联军占领,而南区由印度尼西亚国军占领,形成南、北对峙局面,互不相让。
在交界处,双方经常发生驳火,令人胆战心惊!僵持了一段时间,于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四日,英荷联军向印尼国军发出最后通牒,命令国军应于当晚十二时以前,全部撤离万隆市,印尼国军因以简单的竹枪武器,抵御不过英荷联军的大型机炮,迫于无奈惟有实行坚壁清野,焦土抗击英荷联军的空城计。
国军一面率领原住民撤退,一面把万隆市数以千计的华人谋生的商店与住宅,及一切不可估计的财物建筑物烧毁成灰烬,造成经久不息的烽火连绵,满天通红,浓烟满布,熊熊火焰冒透苍穹,把锦绣山城烧成一片汪洋火海,这就是众所周知闻名遐迩的“万隆火海”(Bandung Lautan Api)。
在一片混乱情况下,万人背负包袱,携儿带女,扶老抱幼,不知往何处投靠、避难!人心惶惶,何去何从?前途渺茫,以致使广大华侨华人处于水深火热,生活无着,流离失所的悲惨境地。当时到处听到呼喊声、哭泣声,有的跪地向天呼救,可是求天天不应 ;向地诉苦求情,可是求地地不灵。的确,当时华侨、华人的处境,其苦处并非用笔墨所能形容。
以上文章摘自印尼《国际日报》,乃是亲历万隆火海事件的丘杰民先生所写,读罢不禁令人叹息。
与那个年代的大部分万隆华侨一样,所有这些磨难,李湘生一家妻儿老小都经历了。
据李家长女惠珠大姐回忆,母亲生前和她说过,当年避难时,他们曾与一些邻里乡亲同住在芝巴达克街的淦瑞巷(Gang Kamsui),就在如今“万年堂”的佛堂后面。其中有梁云汉(顺利叔婆的丈夫)一家,梁兆樚(梁石寿、梁根寿兄弟的父母)一家,梁兆栋一家,还有卜集章(当今著名诗人卜汝亮老师的父亲)一家,以及李湘生一家等,彼此都相处得很好。

《李湘生传》书中的图片插页。

战乱过后,大家仍保持来往。惠珠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她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带着她和弟弟妹妹拜访这些长辈。

患难中结下的友情是不容易淡忘的。
东爪哇白德明与家人的故事
在爪哇岛最东端,有一个如诗如画的地名:外南梦
外南梦是东爪哇省的一个县,其实它的印尼文名叫“巴纽旺宜” ,按爪哇语翻译,巴纽旺宜BANYUWANGI)则是“香水”的意思。
那么,华人前辈为何将这地方取名为“外南梦”呢?当年不知是哪一位读过诗书又有浪漫情怀的先贤,来到此地,灵光一闪,有感而发:这里乃祖国之外,南洋之岛,我们寻梦漂泊到此,就叫它——外南梦吧!

在外南梦百余公里的铁路和公路沿线,除了县政府所在的城市以外,还有另外七个小城镇,其中一个名叫罗果占碑(Rogodjampi),是白德明的父亲白玉健先生早年南来的安身之地,他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罗果占碑距离外南梦县城 15 公里,虽是一个地处爪哇岛末端的偏远小镇,可是街道两旁的店铺九十巴仙(90%)以上都是华人开的。罗埠的华人商家以莆田仙游人为多,当然也有不少安溪人在此做工或者当老板。
白玉健效力的那家商号,在日军南侵之前生意一直比较兴隆,买卖做得挺大,他那时候一个月可以领到 45 荷盾的工资,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十几条(一千多万)印尼盾或者 1 万多港币,当时 5 盾钱就可以买 50 公斤上等大米,45盾薪水养活全家绰绰有余。

1948年,15岁的白德明(后排左一)离开小镇去泗水打工谋生之前,与父母和弟弟妹妹合影留念。
因此,白德明和妈妈初来罗果占碑那几年,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在工薪阶层算是丰衣足食的小康之家。爸爸每天去店里上班,妈妈在家操持家务,德明则被送去镇里的幼稚园上了学前班,天天和小朋友们一起唱唱儿歌,做做游戏,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幸福而短暂的童年时光。
1940 年春节过后,7 岁的白德明背起书包,开始上小学了。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之初,外南梦县的华校教育已相当普及。全县一共有八间大小华校,几乎都叫“中华学校”。县政府所在地的中华学校规模最大,简称“梦华”,另外几所华校分布于外南梦所属的几个乡镇。
白德明生活的罗果占碑镇的中华学校,被称之为“罗华”。
那个年代,印尼许多华校还延袭了中国私塾学校体罚学生的做法,罗华学校也是这样。校长给每个老师发一条藤鞭,如果有学生犯错误或学习成绩太差,就免不了要被老师抽上几鞭子。因此,很多同学,特别是男同学,大都有过挨鞭打的记忆,可是白德明是个例外,因为成绩好,又听话懂事,一直都是受表扬奖励的好学生,从未受过一次惩罚。
然而,就在白德明刚刚升入小学三年的时候,却不得不辍学回家了。
日本人打进来了!
在日本人统治下,印尼各个地区都强制规定了征购大米的指标,完不成指标,就要遭到惩罚。日本人的大肆掠夺,造成了各种生活用品奇缺。粮食、糖、肥皂、甚至盐,都要配给供应。物资奇缺,物价狂涨,许多可怜的平民虽然没有成为刀下之鬼,却因此被活活饿死。

日据时期,日军把在印尼抢夺的物资运回国内。(印尼网站资料照片)
在文化教育方面,日本人同样控制得很严,他们禁止使用荷兰语,只允许使用日语和印尼语学。规定在各类学校中,日语为必修课。同时关闭了荷兰人和华侨办的学校。
在罗果占碑,罗华学校美丽宽阔的校园,变成了日本鬼子宪兵部的兵营,施行杀人放火的勾当。华人和印尼人凡是经过日本哨兵站岗的地方,如果忘记弯腰行礼,就会被打耳光,或者强迫在烈日下曝晒,直到把人晒得晕死过去。
白德明那时还是个儿童,他不像大人那样对日本人畏之如虎,有时候也会去学校附近转转,好奇地观察这些鬼子兵。他发现有不少日本人,居然会赤身裸体大模大样地在校园里冲凉洗澡,也不避外面的行人。
“有一次我去学校门口,看到一个几乎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和胯下围一个白布条的日本宪兵站在路旁。他叫我不要走开,然后就去宿舍拿了几颗糖果出来,让我拿回去吃。”
 70 多年前的这一幕,给白德明的印象很深,他说:“可能那个日本兵也不是太坏吧,看我是一个小孩子,就触动了他人性中友善的那一面,所以会拿糖出来给我吃。”

自从家乡罗果占碑叫日本人占领以后,白德明他们家也和广大的华侨同胞一样,生活一落千丈,很快陷入困境。

因为日本军政府控制了当地的农副产品,米糖、大豆都成了军用物资,父亲白玉健担任帐房先生的土产商号,基本上没多少生意可做了。父亲是个善良厚道的人,看到商号的经营急剧下滑,他不忍心东家为难,就主动请求把自己的薪水减去大半。
日本南侵之前,盾币非常值钱,他的 45 盾工资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如今在日本人统治下,货币贬值了十几倍,物价疯涨,吃穿用品都极其匮乏。家里除老大德明之外,又添了几个孩子,他本人又主动降低了薪水。不用说,单靠他一个人养家糊口,这日子肯定是维持不下去了。
关键时刻,白德明的妈妈挺身而出,以一个妇道人家的柔弱肩膀,坚韧而顽强地挑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
此时已是 1944 年,罗埠的华社侨贤目睹失学的华侨子弟荒废学业,不禁忧心如焚。一位罗华学校的校董黄金德先生便冒险出面,向日本军政府斡旋交涉,结果本地华校又取得了复办的机会。
日本人之所以网开一面,批准华校复办开学,大约是因为他们这时候正在战争中节节败退,焦头烂额之余也管得不那么严了。
复办的学校仍由过去的校长蔡子健先生主持校务。校园仍被日军占据着,罗华学校只好迁移到另一个后来成为警察所的地方上课,但不管怎样,白德明和同学们总算又可以上学了。
德明的妈妈找到蔡子健校长,请求蔡校长允许自己在这学校里面找一块空地,摆一个小食摊,每天做一些糕饼、炸香蕉之类的点心来卖,赚些钱养活几个孩子。
蔡校长听了德明妈妈的请求,马上答应下来,让她在学校找一个地方卖糕饼。
但是做印尼糕、绿豆饼这些东西,没有糖不行。当时白糖属于日军控制的战略物资,市场上极其稀缺,只有从当地的日本军政府拿到“准”字,才能够买到。如果谁家能弄到一袋 100 公斤的糖转手来卖,就可以赚到一两个月的生活费用,这当然是日本占领当局不允许的。
德明的妈妈为了解决一家人的生计,就横下心来,大着胆子去找日本军政府申请白糖准字,军政府居然也批给她了:

准字是拿到了,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拿到糖,必须是用来做糕饼的,如果拿去转手倒卖,被发现了就要抓去坐牢。我妈妈把糖拿回来正是用来做印尼糕的,所以日本人也没有怎样为难她,就拿到了供应指标。

学校复办那一年,白德明 11 岁,上三年级,因为日本人统治,强迫学校开日语课,所以他也学了几句日本话:“只学了半年,日本人投降了,离开了,我们也就不用再学了。”
那时候,德明的妹妹和几个弟弟还太小,妈妈又要在家照顾孩子,又要在学校做小吃生意,里里外外,实在忙不过来。他是老大,必须要在上学读书之余,帮忙妈妈料理这繁琐的事务,把小食摊支撑起来。这期间,母亲为人处世灵活变通的能力,以及不怕困难,勤劳干练的个性,给了少年白德明非常大的影响。
“我很佩服母亲,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记得那个时候,母亲时常对我说的一句安溪家乡话就是:骨头会生髓,人穷志不穷!”

白德明先生的母亲。

回忆当年,白德明总是对母亲满怀敬重:

我的父亲太过老实拘谨,除了给别人打工做账之外,其他方面起不了多大作用。那几年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大事小事都要我母亲操心、拿主意,她也有魄力,遇事拿得起,放得下,很厉害的。她没有文化,但心灵手巧,要做什么,一看就会。比如说煮菜,她本身厨艺很好,什么菜都会煮,如果有谁家煮的那一种菜她不曾做过,看了一次马上回来就学会了。

我看到母亲那时候每天从早到晚,忙里忙外,几乎没有片刻的清闲。母亲除了忙自己的家务,也喜欢帮忙别人家的事情,乐于助人。周围邻居、亲戚朋友操办红白喜事,她总是很热心地去帮忙料理,煮菜做饭啦!安排婚礼葬礼仪式的一些细节啦!不讲条件的。我就想,母亲怎么能够如此吃苦受累,真是很难得!但是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很乐观,很少为什么事情愁眉苦脸,再辛苦也是默默地承受,所以我说我的母亲,是天下最勤劳最坚强的母亲。

2010 年 10 月下旬,白德明率领印尼安溪同乡会寻根团,回到闽南祖籍地访问。笔者作为随团记者与之同行。10 月 29 日上午,寻根团一行人在厦门鼓浪屿游览,笔者趁白先生和几位乡亲在路旁一间咖啡店休息,便把刚写好的本书这一章的初稿读给他听。
当听到关于母亲的描述时,年近八旬的白德明先生又将稿件拿过去,自己看起来,不一会儿,老人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摸出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着,低声对同乡们说:我想念妈妈了!……
接下来,再说当年。经营早点小食摊,少不了要起早贪黑,没日没夜。
那时候,母亲和小德明一天的生活是这样开始的:
凌晨 4 点钟,还是月明星稀之时,妈妈就起床了,她有一个印尼女佣人,对妈妈忠心耿耿,佣人也跟着起来。两人梳洗完毕,大约 5 点不到,妈妈再把正在熟睡的德明叫醒,匆匆赶往学校,小食摊 6 点营业,三个人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准备好顾客要吃的东西。木薯糕和千层糕,头天下午就做好了,可是销量最多的炸香蕉一定要早晨现做现炸才好吃。于是,在妈妈指挥下,女佣人点燃炉火,负责把锅里的油烧热,妈妈亲自搅拌面糊,然后把香蕉炸好。德明负责把一串新鲜的香蕉用小刀割开,再把一个一个的香蕉皮去掉。
清晨时分,小镇上空气凉爽,正是人们最好睡觉的时候,白德明毕竟才10 来岁,起得那么早,当然困得慌,他坐在火炉前的小板凳上,经常是一边剥香蕉,一边忍不住小脑袋一晃一晃地打瞌睡。七八点钟,赤道线上的太阳升起来了,明晃晃照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清晨的凉爽倏然间就消失了踪影,一股灼人的热浪开始在静静的街道和校园里弥漫,来吃早点的人渐渐少了。
师生们开始上课了,白德明也赶紧来到教室,用心听讲。收摊回家,母亲还有一大堆家务要忙碌。白德明中午放学后,也不能歇下来,他要去办货——拿一个装米的布口袋出门,骑上一辆破旧的脚踏车,到乡下农民家里买一些做糕饼的米粮回来。
说起这辆破脚踏车,白德明心里还充满着对一户邻居的感念:

这个邻居其实是我们家的房东,我们当时租了他家旁边的一栋小房子住。这个房东家里很有钱,房子很大,荷兰时代就已经有小汽车了,但是日本人来了,他的汽车也不敢开出来。因为他会修理汽车,技术很好,日本人也对他比较客气。我记得日本人曾经分给房东很多的海鱼,他家吃不完,也送一些给我们吃。房东院子里有一辆旧脚踏车,很破的,连橡皮轮胎也没有,只是有两个钢圈,但是还可以骑。我就跟房东说:“叔叔,这个脚踏车你们不用,送给我好不好?”房东就送给我了。我骑着这辆破车去乡下买米,乡下都是土路不好走,我也时常摔倒,腿都磕破了……

白德明买米回到家,仍然有干不完的活,他还要时常和佣人一起,帮着母亲磨第二天炸香蕉用的米浆。

我母亲做的印尼糕很好吃,可是为了多赚一点钱,每天做好的糕饼都会全部拿去卖掉。哇嘟!我有时候自己想吃一块糕啊,都不敢吃。所以我母亲就是这样,才能养活一家人。

沉浸在回忆中的白德明老人家说到这里,不由一声轻叹,几多感慨……

一不小心,文章又写长了!抱歉费了大家眼神,赶紧结尾,就此打住。

古人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确属颠簸不破至理名言。

比如本文记述的两位已故侨贤,人生经历都是如此。

2001 年 11 月,中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应梅加瓦蒂总统邀请对印尼进行正式访问,受到盛情友好的欢迎。这是中国总理 11 年来第一次访问印尼。白德明作为印度尼西亚工商界代表参与接待了朱总理。从这张照片可以看出,两个人的表情都很高兴,好像一见如故。

他们都成长为印尼有名的华商企业家和华社领导人,煌煌业绩,我在本号前面的文章里多有记述,有兴趣的读者可翻阅浏览。

谢谢各位!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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