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一个跨性别男孩想上男厕
加文·格里姆（Gavin Grimm）在接受CNN采访时曾说：“人们都希望我能告诉他们，能使用男厕的感觉超级神奇，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我只是上个厕所，仅此而已。”
对格里姆来说最重要的是使用男厕这件事让他觉得很自然。
格里姆在知道有“跨性别”这么一回事时，已经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个女孩。他在玩游戏时，选择的身份永远是男性。他曾在餐馆、商店和当地的游乐园使用男厕，他说，在学校使用男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剪短头发，就像穿宽松的裤子和T恤，就像开始注射睾丸激素一样。在得到内特·柯林斯校长的同意后不久，他开始使用男厕。
“我进去，出去，和往常一样，”格里姆说。“我心里想的无非是，‘好吧，我现在可以用洗手间了。’”
上男厕七周后，他与同学们相安无事，但家长开始表示反对，学校所在的弗吉尼亚乡村学区禁止他再进入男厕，格里姆为此起诉了学区校董会。
格里姆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上个厕所，他说：“我并没有威胁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我只是一个17岁的孩子。”
他没想到，他寻求使用男厕的诉讼竟然成为关于公立学校应如何容纳跨性别学生的全国性辩论的中心。他也没想到，这场官司一打就是数年，经历了两任总统在这方面截然不同的政策。在巡回上诉法院支持他的法律斗争后，官司又被提交到美国最高法院。直到今天（6月28日），最高法院表示拒绝审理该案，保留上诉法院的原判。这使得加文·格里姆在这场诉讼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格里姆持续了六年的法律斗争已经结束，同时，最高法院的决定意味着多州管辖的公立学校学生可以使用与其性别认同相一致的卫生间。这是LGBTQ群体的一次胜利。
“我不是怪物”
格里姆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转变过程。小时候，他被诊断出患有强迫症和焦虑症，他渴望跟随他的孪生兄弟进入足球场。进入中学后，他觉得穿裙子非常不舒服，大部分时候都只穿男孩的衣服。他说，有一次，他被迫穿裙子参加姐姐的婚礼，一整天都“精神紧张”。
2013年，格里姆在格洛斯特高中（Gloucester High School）开始就读高一。在高一的春天，格里姆告诉父母他的困惑，并开始接受一位在跨性别问题上有经验的心理学家的治疗，他被诊断出患有性别焦虑症，之后，他们一家又辗转去了几家诊所，得到了同样的诊断。
2014年，格里姆开始接受睾酮注射。此时他的身形已经是少年模样，在公共场所可以很自如地使用男厕了。在学校，他已经公开出柜，在他高二开始之前，他和母亲见了学校的指导顾问，提供了心理医生的诊断证明，更改为男孩的名字。在上男厕之前，他先获得了校长的许可——而校长也相应地得到了学区负责人的同意。
格里姆感觉这一切很自然。在上男厕大约七周的时间里，他没有和其他男同学发生过任何形式的争吵。没有肢体或言语冲突。他不知道的是，父母们很快就听说了发生的事情。一些人给学校打电话，要求知道一名跨性别学生是否在使用男厕。他们的担忧很快就在公众中传开了。
七周后，他母亲的一个老朋友注意到Facebook上有一个帖子，他所在社区的成年人敦促人们参加学区校董会会议，以期“把那个女孩赶出男厕”。
15岁的格里姆决定参加这场专门针对他的会议。他在会议上恳求他们。“我只是一个人。我只是个孩子，”他说。“做决定时请考虑我的权利。”
他的恳求并没有得到理解。在之后给《纽约时报》撰写的文章中，他描述了会议中的情景：“他们警告我说，我会被强奸或虐待。他们暗示会有男生溜进女厕所伤害他们的孩子。在一个月后的第二次会议上，言辞更加煽动性。消息传遍了整个社区，人们成群结队地出现了。每说一句疯狂的话，掌声和喊叫声就在整个房间回荡。人们当着我的面叫我怪胎。我的社区聚集在一起，把一个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孩子从公共生活中驱逐出去。”
“上帝不会犯错”
格里姆认为，他的批评者把有关不雅行为的争论与跨性别者使用卫生间的问题混为一谈。
“除非你有意去看别人，否则你不可能在厕所里看到其他人的生殖器，在厕所里看别人，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合适的，”他说，“如果一个人在厕所里行为不正确，对他们的指控就应该是在厕所里行为不当，而不是作为跨性别者进入了不适合的厕所。”
“最重要的是，我和其他人一样是一个男孩，”他说。“我不是怪物——我的存在本身并不是变态。我只是一个试图像其他人一样生活的人。”
但格里姆明白，他所在的小镇位于弗吉尼亚里士满以东的一个农村地区，这里非常保守，许多格洛斯特高中的学生每天都要参加一个祈祷小组，有些人曾经大声批评进化论课程与圣经教义相悖。许多学生仍然格里姆看作一个女孩，但也有些男生表示，他看起来不像女生，应该可以使用男厕。
对一些人来说，格里姆的变性行为违背了他们的基本情感，他们说其中一些情感来自圣经。他们认为改变一个人的性别是对自然和上帝的冒犯。
“作为一名牧师，看到这种情况让我感觉非常不对劲，我认为上帝不会在分配性别时犯错，”这所高中的保安拉尔夫·范内斯（Ralph VanNess）说。他也是一所教会的牧师，领导着学校的圣经俱乐部。2014年正是他发起了两次针对格里姆的斗争。“这是我在上帝面前的责任，”他说。
校方和学区就此开始阻止格里姆进入男厕。他在2015年6月提起诉讼，称学区校董会的政策违反了1972年联邦教育法第九条和第14修正案平等保护条款。
他说，为了回应他的诉求，学校确实允许他使用男女共用的洗手间，但位置并不方便，而且但凡是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比如跟随校队参加橄榄球比赛，他往往是找不到男女共用卫生间的。他就只能常常忍着一整天不上厕所，导致尿路感染。
校方做的还不光如此。
2015年6月，格里姆收到了机动车管理局的身份证，上面显示他是一名男性。这一年他因为自杀念头而短暂住院，他被安置在男病房。2016年6月，他接受了重要的胸部重建手术，同年9月，在他12年级的时候，弗吉尼亚州法院下令发给他一份新的出生证明，将他列为男性。但在格林姆向学校出示新的身份证和出生证明时，校方仍然拒绝更新他的记录，以反映他的男性身份。
总统换了
格里姆的官司并不是新鲜事。早在2009年，一个缅因州的六年级学生就曾因此起诉她的学区，2014年1月于该州高等法院获得胜诉。
这个学生叫妮可·梅因斯（Nicole Maines），和双胞胎兄弟出生时都是男性，但在幼年时便认为自己是女生，在进入小学后开始使用女生的名字并穿女装，在被学区禁止进女生厕所时，她已经上了多年女厕。
图注：妮可（图左）和她的哥哥。
梅因斯说，在学校禁止她上女厕后，学校的同学开始排挤她，她的家人也失去了很多朋友，但在高中毕业时，她终于得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判罚。之后她顺利地完成了性别转换手术，并开始从事演艺生涯，在电影《Supergirl》中，她成为了首位跨性别超级英雄。
所以格里姆也没有想到，他的官司居然能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在诺福克联邦地区法院提起诉讼后，地区法官先是采取了支持学区的立场，但奥巴马政府的司法部提交了一份“利益声明”，指控该学区委员会违反了《教育法修正案第九条》。第四巡回上诉法院依据奥巴马政府教育和司法部支持的第九条解释推翻了地区法院的判决。
之后学区就此决定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诉，然而，在最高法院做出裁决之前，川普政府撤销了奥巴马时代的指导，最高法院废除了第四巡回上诉法院的决定，并将此案发回地区法院。
在此期间，各级法院一直在做出对格里姆有利的判决，2019年弗吉尼亚州的一位联邦法官裁定学区政策违宪。
2020年8月第四巡回上诉法院以2票赞成、1票反对的结果裁定，学区校董会禁止跨性别学生格林使用与其性别身份相符的卫生间，这违反了第十四条修正案，侵犯了宪法赋予他的权利。
“格里姆受到的待遇比与他处境相似的其他学生更差，因为他独自一人无法使用与其性别相符的卫生间，”裁决称。“与其他男孩不同的是，他只能使用女生洗手间或单间厕所。”
在一场场诉讼中，格里姆从高中毕业，来到加州读大学，希望未来成为教师。学区曾以此为理由，声称官司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但格里姆发现，“这场斗争比我本人更重要。这场斗争是为了我高中的其他跨性别青年，弗吉尼亚的其他跨性别青年。”根据一项对州和联邦数据的分析，全美约有149750名跨性别青少年，占13至17岁人口的0.7%。美国有140万跨性别成年人。
他也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发现，如果连上厕所的权利都没有，教育和就业的机会平等又谈何而来。“这不仅仅是厕所的问题。如果没有合适的卫生间，你的活动就会受到限制。如果你试着想象一下，如果你除了家里没有其他厕所可以使用，你的一天会是什么样子。你可能会尽量不吃不喝，可能长时间不出门。”
卫生间政策对跨性别者产生了严重影响。据报道，跨性别学生曾被告知他们需要使用一个男女通用的护士办公室或员工洗手间——因此错过了上课时间，被嘲笑，感觉被“隔离”。超过四分之一的跨性别成年人表示，他们被拒绝使用“适合性别的设施”。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威廉姆斯研究所的一项研究中，近70%的跨性别者表示，他们在使用公厕时遭受过言语骚扰，近10%的人表示受到过身体侵犯。跨性别者通常会寻找无性别卫生间，以避免冲突。
如今美国最高法院决定不审查第四巡回上诉法院的意见，这意味着第四巡回上诉法院管辖的大西洋中部各州以及第七巡回上诉法院和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管辖的各州的公立学校学生可以使用与其性别认同相对应的卫生间。
但这个问题在其他州还没有解决，可以想象，尽管格里姆的法律斗争已经结束，但还可能有其他上诉可能会进入最高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