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塔利班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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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UN
今年6月，当塔利班占领阿富汗北部的伊玛目萨希卜地区时，叛军指挥官向公众传达了一个信息：继续工作，开门营业，保持城市清洁。
恢复供水，修复电网，垃圾车收垃圾——所有这些都是在塔利班的指挥下进行的。
自从美国5月份开始撤军以来，到2021年夏天，塔利班的军事攻势迅速占领了阿富汗的广泛地区。外界开始注意到，除了武力征服，塔利班还在试图重塑自己的形象，似乎力求与其在20年前执政期间的形象区隔开来。
1996年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宣布阿富汗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此后五年间，塔利班的统治是残酷而失败的。妇女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利；包括公开处决在内的残酷刑事处罚成为常态。塔利班的政府领导人也缺乏基本的管理技能，结果教育、卫生等服务基本都是由非政府组织和联合国机构通过各种援助项目提供的。
“情况是这样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考验期，要在公众面前举止得体，”塔利班副指挥官西拉杰丁·哈卡尼(Sirajuddin Haqqani)最近在对塔利班武装分子的广播中说；哈卡尼是哈卡尼网络的领导人，这堪称塔利班组织中最暴力的派系。
塔利班的形象工程目前还在继续。在周日接管阿富汗后，周二塔利班文化委员会成员萨马加尼(Enamullah Samangani)宣布对所有政府官员实行“大赦”，敦促他们重返工作岗位，并表示妇女也将被允许加入政府——前提是女性需要符合伊斯兰教法的角色。
“你应该满怀信心地重新开始你的日常生活，”萨马加尼在宣布特赦时说。他说，“根据伊斯兰教法，妇女也可以加入政府。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不希望妇女成为受害者。”似乎是为了印证这种说法，8月17日阿富汗的电视台重新出现了女性主持人的身影。
塔利班在某些问题上措辞有所软化，这让外界开始期待这个由宗教驱动的运动已经在某些领域出现了真正的变化，认为这可能标明着塔利班2.0版本的诞生，但阿富汗的民众有着更加切身的理解。
据最近被占领地区的居民对《纽约时报》说，塔利班实施了伊斯兰强硬路线的旧规，比如禁止妇女工作，禁止女性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出门，禁止播放音乐。男人被告知不要刮胡子。当地居民还应该为塔利班武装分子提供食物。虽然没有关于喀布尔发生战斗的重大报道，但针对政府工作人员、公民社会领导人和安全部队的暗杀行动仍在继续。
可以确认的是，“塔利班2.0”正在追求他们的政治目标，建立一个所谓的“伊斯兰政府”，但塔利班是否切断了与基地组织以及其他全球和地区恐怖组织的联系，他们将如何统治他们目前控制的地区，他们对妇女、少数民族权利和国际关系的看法是否发生了变化，塔利班武装分子是否会被解除武装并重新融入社会，这些问题仍然不得而之；考虑到塔利班从来就不是一个统一的组织，20年来派系丛生，政治、宗教和军事领导人之间存在紧张和分裂，这都为阿富汗的前景带来了极其不祥的预兆。
“石器时代”的运动
塔利班不是一个政党，而主要是一个军事运动。该运动在1990年代早期成形，创始人穆罕默德·奥马尔(Mohammad Omar)是反苏联抵抗运动的一名指挥，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确保该国免受犯罪和暴力的困扰。
加入运动的除了阿富汗圣战者或伊斯兰游击战士，多数是在巴基斯坦宗教学校或神学院学习的年轻普什图人。普什图人在阿富汗占多数，是该国南部和东部大部分地区的主要民族。塔利班在普什图语中的意思是“学生”。
塔利班的正义愿景帮助其积聚了力量。“当时人们真的想要法律和秩序，”外交政策智库新线研究所(Newlines Institute)的卡姆兰·博哈里(Kamran Bokhari)说。
厌倦了高犯罪率和无政府状态的商人和当地长老们动员起来并支持他们掌权。后来，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也秘密为该组织提供支持，塔利班很快就因其迅速伸张正义和残酷执法而闻名。
1996年秋天，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宣布阿富汗为伊斯兰酋长国。到了这时，许多西方国家对塔利班已经了解得更清楚：塔利班是一个“石器时代”的运动，其政权的运作方式停留在中世纪的水平。他们没有资金，没有治理经验，许多部长级的塔利班领导人是文盲，也缺乏基本的管理技能或工作知识。他们拥有的就是普什图人的前伊斯兰部落法典和对伊斯兰教法的解释——而伊斯兰教法体系本身就是模糊的。
以教治国，加上内忧外困，导致塔利班统治既残酷又毫无章法可言，忽视了社会服务和其他基本的国家职能。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他们禁止妇女工作和学习，把她们限制在家里，除非有mahram(男性亲属)陪伴并穿着罩袍。男人如果一天不祈祷五次或剪掉胡须就会挨打。他们禁止放风筝、踢足球和演奏音乐，只有宗教圣歌除外。电视机被“处决”，音乐磁带被挂在检查站。石刑、截肢和公开处决是常有之事。
塔利班是如何重新获得力量的？
2001年，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入侵阿富汗，推翻了塔利班政权，原因是该政权为基地组织和本·拉登提供了庇护。塔利班在巴基斯坦边境重新集结并重组。在漫长的内战中，已经有6000多名美军和承包商以及1100多名北约士兵死亡，自2007年以来，大约有4.7万名阿富汗平民死亡，7.3万名阿富汗军人和警察被杀。据信还有数万名塔利班战士死亡。
斯坦福大学阿富汗问题专家罗伯特·克鲁斯(Robert Crews)说，“20年来，塔利班运动一直在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慢慢削弱。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基层动员游戏。”
在某些方面，塔利班已经进化了，比如适应了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时代，还发展出了一套由军事和政治需求驱动的决策结构。这个领导层主要在阿富汗境外，继续控制着阿富汗各地的大部分武装人员和官员。
塔利班目前的领袖是阿洪扎达（Haibatullah Akhundzada）。据说他并不是军事指挥官，而是一名神职人员和宗教学者。他的头衔是Amir al-Mu’ minin，也就是“信徒的指挥官”。
在宗教领袖之下，塔利班运动的结构具有纵向和横向的双重特征。这既赋予了组织以弹性，但也催生出矛盾与分歧。
阿洪扎达手下有三名副手，负责塔利班最重要的行动。当中最高政治领袖是阿卜杜勒·加尼·巴拉达尔(Mullah Abdul Ghani Baradar) ，据说他一直是温和派，西方的谈判代表形容他安静、克制、难以捉摸。预计他有可能成为阿富汗的新统治者。
此外，穆罕默德·雅格布(Mullah Muhammad Yaqub)负责“管理意识形态和宗教事务”。联合国2021年6月的一份报告称，在2020年5月，雅格布被任命为塔利班军事委员会的领导人。据报道，雅格布怀有成为该组织领导人的野心”，并补充称，“尽管有报道称该组织内部存在紧张或分裂，但从表面上看，该组织仍然保持统一”。
还有西拉杰丁·哈卡尼，他是美国指定的恐怖组织哈卡尼网络的领导人，该组织因高调实施自杀式袭击而臭名昭著。这个势力强大的组织与基地组织和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关系密切，被指在阿富汗发动了几起引人注目的袭击，包括对喀布尔高级酒店的突袭，企图暗杀时任总统卡尔扎伊，以及对印度大使馆的自杀式袭击。
塔利班还建立起了一个领导委员会，被称为Rahbari Shura(舒拉委员会)。根据联合国观察员的说法，这个26人组成的委员会为“塔利班的所有政治和军事事务”做出决定，这些委员会的重点是经济、教育、卫生和外联等领域。军事委员会任命阿富汗34个省的影子省长和战场指挥官。由巴拉达尔领导的政治委员会总部设在卡塔尔多哈，负责与美国的谈判。
与此同时，塔利班建立了一个横向结构，这就是由军事指挥官领导的网络和前线组成的网络。前线指挥官有很大程度的自主权，这种横向自治也意味着，塔利班最高领导层在政策上的任何改变，可能都不会完全转化为实际行动上的改变。
一个典型的例子发生在2020年，在塔利班与川普政府进行和平对话进程的同时，其武装人员仍在对阿富汗政府军进行战斗。这意味着塔利班无法控制在地的指挥官和战士，也缺乏政治常识。
《塔利班：阿富汗军阀的故事》(Taliban:the Story of afghanistan Warlords)一书的作者拉希德说：“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认识的老一辈塔利班成员，实际上已经变得更有教养了。”
然而，他告诉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年轻的指挥官更加激进，更加伊斯兰化。他们对自己对待女性、教育和其他方面的方式感到非常自豪。这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你不能忽视他们。”
塔利班是如何获得资金的？
据联合国监督小组称，塔利班主要通过种植罂粟、贩毒、敲诈当地企业和绑架等犯罪活动获取收入，估计其年收入在3亿美元到16亿美元之间。塔利班还对其领土内的商业活动征税，如农业和矿业。尽管受到联合国的严厉制裁，它还通过非法采矿和海外捐赠来补充收入。
总部位于伦敦的智库海外发展研究所(Overseas Development Institute)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尽管该集团从罂粟种植和毒品贸易中获得的收入仍然可观，但多年来，与从过境货物和燃料中获得的收入相比，已经相形见绌。
阿富汗分析人士戴维·曼斯菲尔德(David Mansfield)说，在南部省份尼姆罗兹，塔利班去年只有9%(510万美元)的资金来自毒品，而80%(4090万美元)来自对合法商品征税。尼姆罗兹是鸦片和非法毒品的市场中心。
在2010年代后期，塔利班建立了一个对货物运输“征税”的系统。他们也在其控制区域内，对所有居民甚至非政府组织征税。
塔利班的目标是什么？
专家表示，塔利班的目标很简单：夺回该组织在21世纪初失去的东西。
斯坦福大学的克鲁斯说：“他们希望他们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重新掌权。”
他接着说：“他们不想要一个议会。他们不想要选举政治。他们有一个宗教领袖，他们有一个委员会，这是他们认为对伊斯兰教最好的愿景。”
在塔利班统治下，人们的生活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目前还不清楚。毫无疑问，该组织想要将妇女限制在家中，结束男女混合教育，并恢复一个以伊斯兰法为中心的社会。
但在过去20年里，一个以前从未存在过的公民社会迅速发展起来。不仅在喀布尔，在较小的城市也有妇女担任公职。手机和社交媒体很常见。专家们质疑塔利班是否有能力治理已经发生变化的人口。
“有很多人可以通过社交媒体更好地与世界联系，他们会说，‘嘿，我们为什么不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克鲁斯说。“对于一个相信多元化而不相信权力垄断的社会，他们会做什么？塔利班的暴力会在多大程度上压制这些声音？”
《奥萨马·本·拉登的兴衰》一书的作者彼得·卑尔根说，他相信塔利班的接管将鼓舞世界各地的极端分子。
“人们会对此感到兴奋的。他们会说，‘嘿，圣战分子赢了。他们打败了超级大国。’对于那些对这种意识形态感兴趣的人来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战斗口号。”卑尔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