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不露面，如今起诉九旬母亲争拆迁款！法官：你最应得到的判决是……
作者：福建省漳浦县人民法院法官 陈谦梅
这一天，天朗气清。
我却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捧起卷宗，向法庭走去。
一个月前，准备开庭时，我发现第一被告是一个需要两个人搀扶的九旬老人。问她话时，她都慢上一拍，还需用尽全身力气，再颤动着一字一字吐出来，没讲两句，满脸通红。她泪盈满眶，却无法一吐为快。而原告始终没有正视过她，也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可她，是原告的亲生母亲！
我想，这一场官司的背后，定然不是单纯的金钱争议，真正的矛盾应在一纸诉状之外的恩怨缠结。要想解开它，仅仅靠一份就事论事的冷冰冰的判决书吗？
于是，我决定暂缓开庭，先听听他们怎么想。
母子针锋相对，因何而起？
原告陈子（化名）向法庭诉说——
他于1976年与第一任妻子陈子妻（化名）结婚，次年生育一子陈孙（化名）。隔年陈子妻去世。第四年，陈子在漳浦县古雷镇建了一座平房，但于1983年随父亲外出工作、生活，该平房由母亲即被告林母（化名）和陈孙居住。
2013年古雷镇整体拆迁，林母未经陈子同意，伪造委托书，领取了上述房屋及土地的拆迁补偿款，陈子要求返还补偿款，只好在林母的要求下与陈孙签订财产分割协议书，被迫分给陈孙41.8万元，自己仅留13.5万元。
2015年，第二轮的补偿来了，古雷镇发布前期征迁房屋土地层补的公告，讼争房屋属征迁层补的对象。但时过不久，陈子发现他的层补款549471元已被林母及陈子胞弟陈二子（化名）领取。经村委会、镇政府、妇联、征迁指挥部等相关部门调处未果，陈子将林母、陈孙、陈二子以及古雷镇人民政府告上法庭，请求上述被告承担返还补偿款或连带赔偿的责任。
林母艰难地摇了摇头，向法庭娓娓道来：
讼争房屋虽于1987年官方清查时登记在陈子名下，但实际该房系林母及其配偶所建，陈子于其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就离开古雷，丢下林母及刚出生的儿子陈孙，从此以后再也不过问母亲和儿子。
40年过去了，她把孙子哺育成人，但儿子从未露面，她甚至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如今，九旬的她收到法院的应诉通知，而告她的竟是40年不见的儿子，这让她心寒如冰。
林母表示：“该房屋及土地本就不是他的，我知道法院的为难，因为政府已登记在先，但试问原告，你儿子嗷嗷待哺时，你在哪儿？我病倒在榻时，你，在哪儿？”
林母叩痛心扉之问，令人动容。
母子双方，针锋相对。一边是讲话都已吃力的耄耋老人，令人心疼；另一边是手持证据的原告，寸步不让。
窗外晴天霹雳，心结何解？
窗外的阳光如此灼烈，双方的情感世界却已冰天雪地。我想，若贸然开庭，只会恶化矛盾。可各方代理人好心相劝，算了吧，这个案子已经多个部门调处无果，直接开庭吧。
可我坚信人非草木，林母心中满满的恨应源自于对儿子埋藏深处的爱，而儿子，不应如此居高不下，如有台阶，何尝不下？所以，我努力寻找破冰点。
经了解，老人最终可能将款项交付陈孙。于陈孙，她一辈子付出最多，给她弥补儿子能给而未给的晚年陪伴和照应的也会是他！于是我尝试着做起陈孙的思想工作。
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天蓝云轻，各方当事人如期到庭。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走进法庭。旁听人员告诉我，老人已卧床一个月，听说今天开庭，坚持要人扶她下床。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晴天霹雳，雷雨交加。法律人不信因果，但绝不希望看到人民群众对公道的失望！此时，我百感交加，希望严肃的法庭上，也能绽放出温暖人心的花。于是，我带上当事人，到法庭门口继续做起“心灵清道夫”的苦功。
庭外蓝天重现，温暖回归
走廊外，大雨如注，触手可及！闪电就在一米之外！就从当事人的眼前如剑如焰般掠过。姐妹们指着陈子呵斥：“你看到了吗？晴天霹雳！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遭雷劈？”
任凭大雨倾盆，我想此时，陈孙，该登场了。他很气愤地说：“奶奶表示补偿款以后会给我，但40年来，是奶奶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现奶奶已卧病在床，我只望作为儿子的原告，能于床前陪伴她一个月，叫一声妈。如果他能做到，我愿意配合。”
我告诉陈子，你最应得到的判决，不是判决书，也不是执行款，而应是儿子对母亲亏欠40年的弥补和你百岁之时的问心无愧。
陈子望着廊外大雨，许久不语，紧绷的脸皮渐渐松了下来，道出了对两代人的歉意，并同意法庭的提议。
法庭当场追加了陈孙为被告，各方达成调解协议：林母返还陈子补偿款7万元，陈孙承担连带责任，陈子放弃其他诉讼请求。各方权利、义务就此终结。
法庭之上，协议签订落笔刹那，全体自发起立，掌声一片。法庭之外，重现云淡风轻、天高地阔！
写在最后
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天气的变化也是如实记录。从未见过的“晴天霹雳”，从蓝天白云突变电闪雷鸣，雷电恰恰就在一米之外，触手可及。我怀着法律人的正义感，结合人性本善的初心和民间信仰的力量，巧妙运用天气的变化和当事人情绪的波动，解开心底结节，以此达成案件调解，各方皆大欢喜。调成之时，全场宽慰，瞬间又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孝经·三才章》有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如对父母都无存孝心，何来对“天道”“地道”的敬畏？法庭是扬正气、崇美德之地，在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中，应充分发挥去浊扬美之功能，解纷止争、息讼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