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人体的改造与进化」。昨天的小说有关人类丧葬习俗变化。随着技术的演进，人类尝试着不同的丧葬方式，而最后的守护者，选择了回归传统：火葬月葬赛博葬，你选哪一种？| 科幻小说今天这一篇，是关于机器人，或者说机械身体人类的艰难生活处境的故事。现实中到处都有歧视，而身体歧视在未来也许会远超我们所熟知的歧视类别。
作者简介英诺森·齐萨拉姆·伊洛（Innocent Chizaram Ilo）| 年轻的尼日利亚科幻作家，2020年英联邦短篇小说奖非洲区获奖者，该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得主。20岁起开始在美国的知名科幻杂志如《奇异视界》《炉边杂志》上发表科幻奇幻小说。此外他也是非洲幻想小说协会NOMMO奖的提名名单上的常客。
FEMALE COMPUTER WANTED, APPLY WITHIN
“你不必太担心，我会系好头巾，遮住脖子上的通风口，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径直去网咖。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是机器人的。”当招聘广告作为广播消息转发到“机器人支持”的WhatsApp群组里时，戴尔告诉雅斯敏。“我还是觉得不安，这新闻到处都是，戴尔，市区这边非常无情。他们会嗅到你的痕迹，揪你出来，然后杀了你。”雅斯敏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充电线，想让插座不再溅射火花。戴尔紧张地瞥了一眼火花。直到两个月前，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镇议会已经发布了一长列的机器人死亡场景，原因从电路板、电池到软件故障不等。雅斯敏的充电故障最好能快点修好，越快越好。“是啊，你知道的，我们需要这工作。薪水很不错，而且是按次结算。我不会一直做那份工作的。我们都知道的，像你我这样的人要拿到这样的工作邀约有多难。想一想我们可以用这笔钱做的事情吧：我们可以支付换你电池的费用，这样你就不必整天坐在插座旁了，可以搬到镇子那边更好的地方，下载轻量程序并升级。”“我们拥有的也许不算多，但在这里挺好的。我们还有博客，记得吗？”“啊，每个月底，单靠付费点击的收入根本过不下去，博客的经营，基本上就是靠着一群书呆子发发善心，他们痴迷于此，沉迷于了解两个生活在一起的女同机器人。”“雅斯，你过虑了。”戴尔说。她用双手托住雅斯敏的脸颊，吻了吻她。雅斯敏张了张口，但她的话语被戴尔吞了进去，顺着对方的声腔盘旋而下。导航完成，谷歌导航发出哔的一声。戴尔点开手机，点击WhatsApp的图标，再次浏览招聘广告：奇布兹网咖（简称3C）目前急需一名女性电脑从事行政工作。1.100%再生塑料制成（金属垃圾们请不要申请。使用非金属线路板和次要金属配件的申请者可破例）3.外表具有吸引力（改装车般的吸引力，但看起来仍要很专业）她不需要运行操作系统分析，就能看出来雅斯敏认为这条广告有问题的原因。里面存在着明显的性物化[1]描述，以及故意排除了具有金属外观的机器人型号，同时使用“女性电脑”来指代女性机器人。无论镇议会组织了多少次机器人形象纠正运动，大多数人类还是无法自制地使用这种侮辱性描述。雅斯敏说：将机器人的生存权和自治权视为无物，是他们最后的手段。他们管我们叫电脑，自以为这样的说法能够对我们洗脑，让我们以为还是他们的附属品。[1]性物化是指将一个人，尤其是女性，的身体或身体一部分当作物品来看待。
戴尔从未理解为什么人类如此固执，无论他们是不了解，还是故意不理会机器人与电脑之间的区别。她傍晚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推特上，尝试反驳那些喧嚣的言论，解释自己与人类的个人电脑或者苹果本如何不同——图灵病毒开始造成机器人的操作系统产生BUG，赋予他们自我意识与功能，无需第三方输入指示命令。而最终结果往往是以戴尔狠狠关掉手机，问雅斯敏：人类怎么做得到花了很大一部分高中念书的时间，学习了GIGO[2]，写了一些“计算机是白痴”为题的论文，却无法理解如此简单的问题。[2] GIGO：输入的是垃圾，输出的也是垃圾。计算机用语。
现在，在奇布兹网咖前面，戴尔的手机嗡嗡作响。她点开手机，一篇标题为《女性机器人是真的女人吗？》的文章弹了出来，显示在她的屏幕上。戴尔没费劲去点开这篇文章。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这会儿中午刚过，市区相当热闹。人们聚在五颜六色的雨伞下，一边喝着东西，一边谈笑。孩子们在人行道上乱丢垃圾，一边无视母亲要他们回家帮忙干活的呼唤，玩着警察抓小偷，追着溅他们一身泥浆的汽车，朝汽车扔石头。而母亲们从几乎挨在一起的房屋窗户探出头来，互相询问着是否见过跑走的孩子们。“别，不要回家。再考虑一下是对的，这表示情况会变好的。”戴尔关掉了手机，镇定了一下，然后迈步上楼。半道上，她又做了次面试准备的自测，是按照她今早在网上搜索时看到的列表：手表，人造皮革表带（由于肉食的生产消费正在毁灭这颗星球，同时作为恰到好处的饰品）√√“呼吸。你忧虑太过了。”戴尔低声自言自语，抓住扶手，防止双腿发抖。但是，告诉自己要呼吸没什么用，因为她跟人类的结构不同，无法通过深呼吸来缓解焦虑。因此，戴尔提高了内部冷却风扇的速率，并在冷空气嗖嗖流过她的电路板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狗杂种，下回我一定逮到你。”走廊尽头有个男人喊。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黄色衬衫，还有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他戴着一副眼镜，镜片有可乐瓶那么厚。“早上好。”戴尔冲着男人走去，一边挥手示意。“这里是奇布兹网咖吗？”“什么？”男人厉声对她说。他急着回去忙老鼠打扰他之前正在忙的事情。“我叫戴尔2314型AXP。我是来面试那个日结的行政岗位。”男人一边的肩膀下垂，说话张口结舌：“哇，你是机器人。你看起来好真。”戴尔完全清楚不要把“你看起来好真”这样的话当做夸奖，尤其是这种话来自人类时。她保持着微笑，一方面缓解焦虑，一方面也让准雇主感觉良好。“抱歉我太没礼貌了。我是奇布兹先生，欢迎。我们能进去里面吗？”进去之后，奇布兹打开了卤素灯泡，合上窗帘，然后打开了换气扇。他请戴尔在椅子上就坐，然后拽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对面。戴尔再次微笑，她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多微笑的女性在面试时有75%的机会获得工作。她仔细打量着网咖，半是出于好奇，半是因为她想搞明白机器人能在这里执行的行政职责是什么。网咖的地板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几块褪色的油毡。有四台LCD显示器，连着一些满是灰尘、缺了空格键的键盘，都堆在房间西头的货架上。一张堆满办公室杂物、落满灰尘的桌子被推到了奇布兹后面的角落里。网咖散发着啮齿类动物死掉后的味道，还有隔夜三明治的味道。“我很高兴你今天能过来。我都开始失去希望，觉得不会有人出现了。”奇布兹说。他从桌上抓起一支笔还有文件。“欢迎来到奇布兹网咖。我们这里涵盖了一切服务，从文字处理到宽带服务提供，还有基础的动画、公共网关接口、操作模拟、编程和编码。我必须要说，你能过来就很勇敢。机器人都不喜欢来这儿。”“但你不能怪我们，市区这里对机器人的厌恶连装都不肯装，但报酬很诱人。”戴尔的对话监视器向她的操作系统发送了一条通知，提醒她在面试中的表现过于随意。“很高兴了解这一点。”戴尔点点头。她提醒自己等会儿回家以后，要给雅斯敏讲这个笑话，一个像奇布兹这样的个体经营者用“我们”来称呼自己。“噢。”戴尔都忘记了她还披着来这里时用以遮挡通风孔的围巾。她解下围巾，折成四角的薄块，然后塞回公文包里。“你刚才说过了。”戴尔提高语音的音调，以表达自己的愤怒。“对不起。你觉得我之前的表述令人反感吗？我真心这么想，是从赞赏的角度。我很抱歉。”“1%的机械效率。我的高效无噪音的内部冷却系统使我能在极端温度下工作。我的手臂和四肢的轴运动超过五百次，机器人运动速率最高为每毫秒三百六十度。“这表明你会更容易接受这份零工。”奇布兹合上了文件，将它放回到桌子上。“你有伴侣吗？”“奇布兹先生，我们能谈谈这份零工的性质么？”戴尔开始变得不耐烦了。男人坐回到椅子上，他咬着笔的一端，抖着脚，脚跟拍打地板。在他的衬衫腋窝附近，有一片湿痕。“一切都还好吗？”戴尔问奇布兹。她应该才是那个紧张的，而不是他。奇布兹走到戴尔身边，右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在镇议会搞砸这个小镇前，我为机器人写过程序，因此，你在这里能做的所有事情我都能做，还比你好上十倍，快上十倍。”“你想要说什么？”戴尔尝试将他的手从肩上弄下去，但奇布兹用力抓着她。“工作很简单。你让我在自摸的时候像这样抱上一个小时，然后你就能拿到钱。”他的声音嘶哑起来。“我知道。镇议会来过这里，在对你们重新分类时，抓走了我的性爱机器人，戴尔2314型AXP，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拯救我。”“我不在意。”戴尔推开奇布兹，抓起公文包，朝门口走去。戴尔冲出了网咖，无视奇布兹在她身后大声喊着她把围巾忘了之类的话。“雅斯，你肯定不信发生了什么！”戴尔边打开前门边说道。房子里静得不同寻常。此刻是下午两点零五分，雅斯敏应该在客厅里，在博客上阅读留言评论并选择是否上墙。戴尔将公文包甩开，坐进沙发里。戴尔打算再喊雅斯敏名字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什么。烧焦的电线。她循着味道到了厨房，看到雅斯敏倒在厨房的水槽旁。她的脚下积了一泊水，身后的插座被融化的充电线染成了黑色。“雅斯敏？”戴尔再次喊道。这次她语调温柔，就像她害怕自己的声音一样。“戴尔女士，你必须作为近亲属签署她的死亡证明，然后我们才能放你走。”屏幕上的男人说。“但她没死透呀，技术人员说，她的大部分硬件仍然完好无损，电击只是破坏了她的电路板。”“如果我们更换她的电路板，就会删除她的整个记忆存储。”“但是，雅思敏和我将所有记忆存储都上传到云里了。”“该例外并未包括在《机器人死亡规范指导方针》中，但记忆存储总是好的，将记忆存储想象成她的鬼魂，人类也有类似的鬼魂。”“别犯傻了。你在这里耗了六个小时了。签了这些文件，我们就让你走。”戴尔转过身，背对着屏幕。“你能给我点时间想想么？私下里哀悼一下。”“噢，行了吧，机器人不……事实上，好吧。你随意。”屏幕闪了下，黑了。房间四周的玻璃墙表明，天已经黑了，熙攘一时的机器人健康中心人去楼空。戴尔走到墙边，打开通风孔，冲着玻璃吐出热气。然后她回顾了刚刚发生的事件：她走近厨房，看到了受到电击的雅斯敏，然后做了下一个合乎逻辑的事情——呼叫急救中心。急救中心的救护车赶了过来，将她们送到机器人健康中心，这里的技术人员对雅斯敏进行了一系列检查，然后宣布她死了，但还有可用的硬件。屏幕上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有雅斯敏的名字，还有死因。戴尔点击证书底部的虚线，弹出一个登录图标，她输入ID号码，点击“确认”。“签名认证和验证完成。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屏幕后面传来一个自动提示，宣布道。门向两边滑开，戴尔走了出去。出口处，前台给了她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她的手机。她打开手机，跳出来一条文字通知。我真的很喜欢在我网咖里发生的那一幕，你的倔强让我兴致盎然。我决定为此付钱，如果你愿意再来的话，可以加倍。把你的账号告诉我。她开始疯狂对着手机打字。雅斯独自一人在家是因为那次面试。戴尔本可以救她，她经常碰到雅斯敏出现充电故障，她每次都在，及时关闭了中控开关。戴尔以为那个工作能救她，也许能救她们两个人。现在雅斯永远离开了。没人相信戴尔有能力去关心、去悲伤或者去感受万物。戴尔忽略了会话监控器出现的提示：“红色警报，过度使用攻击性词汇。确定要发送这条信息吗？”，然后回复道：去你的，去你的臭钱，自己草自己吧，你这个该死的傻比。（完）
编者按
很多科幻作品探讨过智能机器人与人类共存的世界。当机器人拥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并获得公民权的时候，真实社会不可能一下子接纳。新晋群体如何从妖魔化到被大众基本接纳的阶段过程的某个时点，便是这篇科幻小说选择的发力点；同时，也是这位非洲作者对当下的各种热门平权的平行思考，巧妙地融合在一个现实不可能存在的典型角色身上，为之发声的同时又不会激起过度的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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