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亡者生前痕迹，能造出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吗？| 科幻小说

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再次启程」。很多时候，当你最初上路时，往往还并不了解自己。渐渐地，你发现了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身边的一切都要重新评价。这时，你还会坚持原来的选择吗？今天这篇小说中，脑科学研究生瑶瑶想要更换课题，探究人类大脑意识的秘密，然而却被导师否决了。瑶瑶惊讶地发现，这一切竟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spirt | 科幻作者，现居山东。小林泰三忠实拥趸，大刘狂热粉丝。希望能创造一个温柔而又残酷的故事。

复仇全文约14900字，预计阅读时间29分钟

听到瑶瑶要去找张琴教授更换课题的时候，每个人都说她疯了。她的舍友兼闺蜜和芳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摇头。“你知道陈川德吗？他之前就是张琴教授的学生，后来因为想换个课题，硬生生被逼得离开了课题组！”长泰大学中永远流传着关于张琴教授的传言。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从外表看就像一个严肃的老干部。在人们的口中，她俨然成为了长泰大学里不可撼动的统治者。听说就连校长背后都叫她长泰武则天。能让她如此嚣张跋扈的资本自然是她出色的学术能力，以及每年为学校争取来的数以亿计的科研经费。没人知道，张琴实际上是瑶瑶的姑妈。当她走进办公室时，张琴的双眼正紧盯着电脑屏幕。就像同学们的描述一样，从外表看，她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额头上有一道因为手术留下的伤疤。她的桌子上有个相框，相框里没有相片。不知为何，姑妈总是会时不时看向空白的相框。看到瑶瑶到来，她皱成了“川”字的眉毛舒展开来。“瑶瑶，你来啦，坐。”在瑶瑶心里，张琴就是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就连她额头上那道骇人的伤疤都显得可爱了许多。她坐到教授面前，张琴将自己的茶杯向她推过去。“我看过你的申请了，你能告诉我你想更换课题的原因吗？”“我觉得我现在研究的课题没有意义，”瑶瑶说，“‘人造神经突触中的拓扑结构’早就在国际上有了定论。再怎么研究也不会有什么突出的成果了。”“但足够你博士毕业。”“我想要的不只是毕业，”瑶瑶说，“我想要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我们用人造突触构成的仿生脑，其中会产生人类的意识。”张琴闭上眼睛，静静想了一会。片刻后，她用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瑶瑶，姑妈是为了你好。你们年轻人，往往会好大喜功，偏向于研究那些看似博取名声的项目。但科学的真理往往就隐藏在最基础的研究中。”“我知道，但是——”“这个问题我们就讨论到这里吧，瑶瑶，姑妈给你选的永远是最好的路。这个课题足以让你从学校毕业，到时候姑妈会留你在身边，你先从讲师干起，一步步做到教授的位置。这对你不是最好的出路吗？”大部分时候张琴都平易近人，在关乎人生规划的事情她却容不得他人置喙。瑶瑶只能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一种难以填补的空虚。瑶瑶的母亲死于难产，而张琴则亦师亦母。从很小的时候起，张琴就开始规划瑶瑶的人生。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高考志愿的填写。张琴巨细无遗地为瑶瑶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甚至不需要有自己的人格。想要更换课题，是她这二十多年人生中，做出的最大的一次反抗。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亦步亦趋成为大学里的一名老师。她觉得，这没有任何意义。但什么又是有意义的事情呢？瑶瑶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本能地无法反抗张琴。“姑妈很高兴你想通，一会你陪姑妈去个地方。”瑶瑶抬起头，问道：“去哪里？”“监狱。”黑色的铁门缓缓打开。两名穿着警服的狱警押解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约莫40来岁，皮肤苍白，脸颊轮廓分明，像是被刀削过一样。手上没有手铐，他却还是保持着双手被铐住的样子蜷缩在一起，缓缓走到了门的另一边。“记住，一个月内重新到户籍派出所办理户籍登录手续。出去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看，有人接你了。”男人抬起了头，看到了等候在车旁的张琴与瑶瑶。瑶瑶发现，他的视线完全盯死在了教授身上。他的喉头动了动，没立刻走过来，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了一支，点上。他像是挑衅一样看着张琴，吐出了一个烟圈。瑶瑶不禁猜测起来，这个男人究竟与张琴是什么关系。教授肯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来接他，说明两个人关系匪浅，很可能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之间的表现又不像有多亲密的样子。张琴抱着双手，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迎上去的打算。气氛在长久地对峙中冷到了冰点。瑶瑶终于忍受不了，她走上前，对男人说：“您好，张琴——老师在那边等你。”男人瞥了她一眼，像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将手中的烟丢到了地上，将它踩灭。他从瑶瑶身边走过时，瑶瑶听到了清晰的带有不屑的一声“老师？”。男人没有跟张琴打任何招呼，只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瑶瑶坐到驾驶座上，张琴没有坐到男人身边，而是坐到了副驾驶，就像主动与男人保持距离一样。瑶瑶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这幅诡异的场景，一边问：“我们要去哪？”她本以为，张琴会命令她带这个男人回家，至少也是去个饭店，或是服装店，让他好好饱食一顿，换一套全新的衣服。没想到张琴说：“去试验室。”就连瑶瑶也不禁问道：“试验室？您确定吗？”也许这个男人之前是某个学术大牛，可从外表看，他被关进监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的世界日新月异，哪怕是诺贝尔奖获得者，长时间的不学习也会落后于整个行业。“开车就是。”一路上，瑶瑶都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欲。她不停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教授和男人的反应。两个人动作一致地看向窗外，就仿佛车上没有彼此一样。沉默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常伴着这场旅途的左右。终于，张琴开口说道：“我还没给你介绍他吧，瑶瑶”瑶瑶点点头。她想，两个人或许是远方亲戚。迫于亲戚之间的情面，张琴才不得已才来接男人出狱。没想到张琴的回答让她瞠目结舌。“他是我的儿子，张毅。”瑶瑶瞠目结舌，她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表哥。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会令一对母子变成现在这幅关系。从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瑶瑶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长泰大学第三实验楼304是独属于张琴的试验室。房间中陈列着几台电脑，以及正在运作的机械臂。机械臂修饰着的是一个仅有上半身的机器人。它有着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样貌，但整个脖颈以下既没有皮肤，也没有骨骼，而是纠结缠绕的电子管线。“恐怖谷效应”使得这台机器人分外骇人。房间内有几个正在进行测试的研究生。张毅走到一台电脑前，不耐烦地拨开了正在操作的研究生，熟练地输入着指令。他将构成机器人核心程序的源代码统统调取了出来。出人意料，长久的牢狱生活似乎并没有使得他落后于时代。他操纵着最新款的量子计算机，就像使用自己的四肢一样方便。张琴似乎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不管是他对于操作系统的驾轻就熟，还是接下来的出言不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继续做这个课题，”张毅冷笑着说，“哪怕模拟出了和人有着相同思想的AI，那意义何在？无法超越人类自身的AI毫无价值，它既无法操控复杂的航天系统，也没办法在数秒内让整个金融市场翻江倒海。它能做的只有思考，像人类一样思考。”“它能将亡者带回到现实，”张琴说道，“通过将亡者过去生活中的痕迹扫入电脑中—他们在社交网络、日记、影像资料、其他人记忆中的数据—我们可以模拟出一个与已经不存于世的死者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张琴有些激动，瑶瑶从未见过姑妈如此激动的样子。她走上前，慷慨激昂：“想想看，有多少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例子，又有多少老人晚年丧子孤苦伶仃。想想看我的这项研究可以挽救多少家庭，可以挽救多少人。”这也是瑶瑶加入张琴课题组的原因。她其实根本不喜欢AI技术，对编程更是毫无兴趣。但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张毅完全没有被张琴的慷慨激昂所感染。他的目光冷冷地从在场的研究生身上扫过，落到了瑶瑶身上，瑶瑶听到了他发出了不屑一顾地嗤笑声。“你为的是你自己，”张毅轻声说。张琴长久注视着张毅，然后说：“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没有放照片。但你我都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无时无刻不思念她。我想将她带回来。”“真没想到都已经15年了，你还在做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梦，”看周围的人没反应，他发出了嘲弄的笑声，说，“你们的研究，就是一堆狗屎。按你们的做法，永远都没法模拟出真正的人类大脑。”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试验室，外加动作粗暴与大放厥词，一系列的因素已经让一整个试验室的研究生们怒火冲天了。他们之所以还没有所动作，是因为张琴就在旁边。所有人都看着张琴，期待着这个以坏脾气闻名的教授好好教训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中年大叔。“说说你的看法。”除了瑶瑶，其他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今天见鬼了。张毅得意洋洋地操纵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脑的扫描图像。如果将图像放大，就会发现构成的图像是闪烁着淡紫色光芒的节点。“人的大脑如果从构造上看，无疑是人体中最为复杂的器官。想要模拟人类的大脑，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将大脑分解成为最简单的单元，”他用手指着屏幕上那些紫色的节点，“也就是人造神经突触。”有人忍不住说：“这一方法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可太大了，你们知道人类的大脑内多少神经突触吗？答案是100兆。这世上没有能够同时模拟100兆神经突触的电脑。别说是你们试验室里的这些计算机，哪怕是将专门用于航天计算的量子计算机拿来都没办法 拥有如此巨大的计算量。”张毅得意洋洋的样子没能保持很久。他清楚地看到了周围人强忍笑意的表情。瑶瑶则是松了口气，心说他果然是脱离时代太久了。张琴一边说着“运行程序看看，小毅”，一边走到了那台机器人面前。机器人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它扫视了四周一圈，咧开嘴，说：“你好教授。”“今天感觉怎么样，Y？”“就像往常一样，教授，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地奔跑？”“你的身体还没有做好，好孩子，再耐心等等。”它永远不会下地奔跑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没有人告诉它。这只是个试作品，课题组没有多余的经费为它制作一个身体。“怎么可能！”张毅的声音从电脑前传来，“为什么它能产生智能？你们组建的人造突触，数量根本连人脑中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都不够啊。”张琴切断了电源。机器人眼中的光消失了，它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听说过‘剑桥宣言’吗？”“弗朗西斯•克里克在2012年的意识大会上的主张？他认为意识的产生并不需要某种特定的大脑结构。只要拥有足够多的突触数量，大脑就可以产生意识。”“没错。这一理论给了我们启示。我们所制作的人造大脑，根本不需要模拟一个完整的大脑，人脑中绝大多数区域控制着人类的语言、运动等机能。但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它的机体性能完全可以由电脑操纵。它的大脑只需要为它提供意识就可以了。”“即使如此，这些突触数量也太少了……”“曾经有一位病人，在进行检查时发现，他的90%的大脑都消失了。仅存的10%的大脑却让他得以生活、结婚、生子，并一直毫无异样地活到了44岁。学术界早就发现，大脑意识的产生很可能与中央外侧脑丘有关，而在你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精准定位了中央外侧脑丘中产生意识的区域。你看到的这极少的突触数量，模拟的就是意识区。”张琴说什么大家都已经不在乎了。瑶瑶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唇语重复着那三个字“被关押？”。张毅用手指敲击着鼠标，他突然说：“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这么做吗？”瑶瑶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下意识看向了张琴。后者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但只有我能让仿生脑产生意识。”“为什么？”“有许多试验成果是在偶然中产生，而探索偶然中的必然就是你的工作，”张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张毅说，“我将你从监狱里接出来，为的就是让你帮助我，彻底弄清楚仿生脑内产生意识的机制。”张琴向张毅伸出手：“你我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你就没有一个很是重视的人，想要将她带回到这个世界上吗？”瑶瑶注意到，仅有那么一瞬间，张毅的眼中放出了凶光。这让她吓了一大跳，联想到张毅是从监狱里放出，她甚至以为张毅要突然暴起袭击张琴。但他没有。那一瞬间的凶光像是泡沫，倏忽消散。他握住了张琴的手，平静地说：“我答应你。” 瑶瑶对张毅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总是对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另一方面，她却又讨厌他的玩世不恭。瑶瑶从来没有在校园里看到过张毅。不论是试验室、办公室、教室，哪里都没有张毅的身影。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一行为让瑶瑶怒不可遏。对方就像亲戚家的小孩，拿着你梦寐以求的玩具炫耀后还要告诉你，他根本不在乎这个玩具。而之后和芳告诉瑶瑶的事情，更是让她不寒而栗。“你听说了吗，张琴老师的孩子张毅是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她当然知道，当初还是她亲自去接张毅的。问题在于和芳接下来所说的话。“听说，他是犯了故意伤害罪才进的监狱。”“他伤害了谁？”和芳露出了讳莫如深地表情。在瑶瑶的百般追问下，她才说：“听说，他是伤害了张琴老师。”瑶瑶目瞪口呆：“那可是他的母亲。”“我是从这篇报道看到的。”她递过了手机，手机上是一张上了年份报纸的影印版。上面报道的正是张毅伤人事件。而那醒目的标题刺激着瑶瑶的神经。“知名教授惨遭爱子袭击，家中遭遇连环变故。”“听说张琴老师额头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我也不相信有人会心狠手辣到伤害自己的母亲。但如果是真的，”和芳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妈妈都能伤害，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和芳是对的。瑶瑶不能容忍这种人继续在课题组待下去。她找到了张琴教授，希望她能将张毅赶出课题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张琴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瑶瑶只好承认自己从和芳那里听来的一切。“你听到的没错，我额头上的伤，的确是张毅造成的。”张琴的坦承让瑶瑶感到有些吃惊。她急切地说：“既然这样，您就不该让他来到您身边。”“瑶瑶，我的大脑已经迟钝了，”张琴打断了瑶瑶的话，说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头部受过伤，也许是因为岁月的侵蚀，我已经很久没能研发出任何有突破性的成果了。而张毅，在被投进监狱前，是我见过最杰出的天才。”“我需要他帮助我推进课题的研究，发现意识产生的奥秘，”张琴为这件事盖棺定论，“更何况，当年那起事件，并不像报纸上宣扬的那样，那只是一场意外。”“为什么不让我来帮你，”瑶瑶大声说，“我现在做的课题分明没有半点意义。我不想仅仅为了科研经费而工作。姑妈，我——”“听话，瑶瑶！”张琴突然大声说，“以后不要去联系张毅”。张琴的声音犹如洪钟大吕，在瑶瑶的脑海中久久回荡，让她无法反抗。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童年。每次她想要反抗张琴时——想要一个自己的玩具，想要独自去上学，想要跟喜欢自己的男孩在一起，想要选择自己想报考的学校，想要过自己的人生——总会被张琴如此呵斥。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张琴的话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让她无法反抗。她乖乖地点点头，像只小兔子一样温顺地从张琴的办公室离开。  就在瑶瑶觉得自己和张毅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的时候，她突然见到了张毅。从小时候起，瑶瑶的身体就不太好。每次一到冬季，她就会头疼难耐。每到这时候，她就会被父亲和张琴带到长安医院。那里的脑外科医生熊豪是父亲的老熟人。瑶瑶会乖乖吃下药，然后躺到床上睡着，等她再醒来时，头疼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个习惯从她记事起一直持续至今。在某个周末，一大清晨，瑶瑶就被头疼折磨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立刻穿戴整齐打车去医院。彼时大部分医生都还没上班，但熊医生却是例外。由于自己父亲的关系，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找到他。“你先到我的办公室等着，我马上到。”在收到这一条信息后，瑶瑶就登上了电梯。她来到了医院大楼的十五层，当电梯门打开时，恰好远处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是张毅。他走路摇摇晃晃的，低垂着眼睑。到走进了才发现，他盯着两个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夜没睡。他无视了瑶瑶—或者说精神涣散到没有注意到瑶瑶，进入了电梯中。“喂，你——”没等瑶瑶话说完，电梯门就关闭了。张毅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被过分压榨的劳工。瑶瑶本来应该直接去熊豪的办公室，可她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停在了张毅走出的那间房间的门前，然后将门牌号记在了心里。熊豪大夫很快就赶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等急了吧？”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按照往常的程序，他会带瑶瑶到专门的治疗室。可今天，张毅究竟研究的是什么项目这个疑问缠绕了她太长时间。索性，她问了熊大夫那件房间是用来干嘛的。“严格来说，那是件属于神经外科的手术室，在空闲时，那件手术室也用作试验室。”“那那间房间是用来研究什么方向的课题？”“胼胝体切开术，”看到瑶瑶困惑地神情，熊豪解释说，“用通俗地说法是，是一种切断人左右脑关联的手术。” 那一天的治疗很快就结束了。从昏睡中醒来后，头疼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熊大夫像往常一样叮咛着她，不要熬夜，不要吃辛辣食物等等。瑶瑶却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张毅干嘛研究将左右脑切开的方法？人的左右脑各司其职，缺一不可。事实上，产生人意识的区域就位于左右脑之间，通过胼胝体连接。在建立人造脑模型时，胼胝体是必不可缺的。由于胼胝体由大量的神经纤维组成，这就增加了系统的运算难度，瑶瑶曾经尝试过取消胼胝体的建模，结果发现模拟出的人造脑根本无法产生意识。这一点张琴教授也很清楚才对，为什么她会放任张毅进行切除胼胝体的研究？或许，张毅的行为，与研究本身就没有关系。胼胝体切开术最初是用来治疗癫痫病人的手术。只是这一手术会产生极大的后遗症，不仅人的认知功能会受到影响，严重时还会产生左右脑分裂为两个意识的现象。如果张毅是用这一手术来报复张琴教授呢？瑶瑶只觉得不寒而栗。她不清楚多年前张毅为何会伤害张琴教授。但他被投进监狱，虚度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从监狱出来后还被强行安排了工作。就算他要报复教授，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瑶瑶想要去提醒张琴，然而那一日张琴的话仍然振聋发聩，让她不敢前往。她觉得，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似乎不再普通。张毅分明在做这些什么，教授却无视了他的所作所为。在瑶瑶内心苦闷时，她总会坐在钢琴前弹上一曲。钢琴前的她跟平常温柔的她判若两人。如果有熟识她的此刻出现，应该会惊叹，那个安静祥和的瑶瑶，竟然有如此狂野的一面。只有在钢琴面前，她才像活了过来。十指在琴键上纷飞，双眼紧闭，就连身体也不自觉随着音乐舞动。她能感受到每一个音符中迸发出的生命，琴键在颤动，生命的律动以声波的形式沿着她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全身。一个想法突然窜入了她的内心。她现在做的课题，还不如她现在弹的曲子有价值。如果有可能，她更想当一名音乐家，只有在音乐里，她才能找回内心的平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放弃了当音乐家的梦想了。一曲弹完，瑶瑶大汗淋漓。她抬起头，吓得魂飞魄散。张毅站在自己面前。她完全没察觉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没有打断自己，只是静静地听着，眼角缀着泪花。瑶瑶谨记教授的教诲，她立刻起身想要离开，张毅却拉住了她。“等等。”“你要做什么！”瑶瑶的声音不自觉尖了起来，“再不放开我我就喊救命了。”傍晚的音乐教室附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人。瑶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砰砰快。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甚至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遇害该怎么传递死亡信息。张毅放开了她的手。“你经常来这里弹琴吗？”他完全没有伤人凶徒的样子，样子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时痞里痞气。他瘦削的身材站在原地，让他像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可悲的中年人。瑶瑶心里生出了同情。“偶尔，”她回答说，“我喜欢音乐。”“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成为一名音乐家呢？”瑶瑶愣住了。为什么呢，原因自然不是因为现实层面。她之所以没有成为一名音乐家，是因为张琴禁止她从事任何音乐层面的工作。她是一个乖乖女，从来不敢反抗张琴的命令。张琴的指令对她而言简直就像天神的旨意一样。“我不喜欢音乐，”瑶瑶重新说，“忘了我干才说的话吧。”“你很像她。”张毅突然说。“像谁？”“我的妹妹，”张毅说，“她也喜欢音乐。实际上，她才是张琴的亲生女儿，而我只是她的养子。”看到瑶瑶目瞪口呆的表情，张毅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吃惊的，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做的出来。她收养我，只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没想到后来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从没听说过教授还有一个女儿。”“你不可能听说过她，”张毅冷笑着说，“她已经死了。是被张琴害死的。”瑶瑶怒不可遏：“你胡说什么，教授才不会杀人，更何况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张毅没有反驳瑶瑶。他看着瑶瑶的眼神让瑶瑶觉得很是诡异。那眼神中充满了怜悯、愤怒，还有一丝不舍。“我不想要找你的，我答应了张琴，不主动去找你。只是，最近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救你。”“莫名其妙，我为什么需要你来救？”“你的父亲，是一名户籍警察，对吗？”他突然问道。瑶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为了尽快摆脱他，只能实话实说。“没错。”“对于一个户籍警察来说，在户籍系统上动手脚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父亲，曾经娶过一个妻子，而他们生有一个孩子。但很可惜，在生产时，这个孩子连同她的母亲一起因为难产死去了。”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啊？自己的母亲的确因为难产死去了，但自己活下来了啊？“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胡话了。”张毅一把拉住她，不让她离开：“没错，那个孩子死去了，而且她并不是你。你的父亲悄悄修改了你的户口档案，让你‘活’了下来。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全部因为他的姐姐，那个像暴君一样掌控所有人的张琴。”留在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应该听从老师的教诲，不与这个疯癫的男人发生任何交际。她现在就离开，再不去想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瑶瑶迈不开脚步。张毅举着手机，手机上的照片攫住了她的视线。“你就是张琴的女儿，张瑶瑶。” 张毅回到自己住处时，发现房间内早有人在等候了。张琴坐在桌子旁，不怒自威。“你应该没忘记吧？”她坐在桌子旁，嘴唇翕动，身体动也不动，像个严厉的贵妇，“明天，就是我们约定你要将研究资料交给我的日子。”张毅走到桌子旁，默默拉开了一道抽屉，取出了一沓材料。张琴两眼放出了光芒，她迫不及待朝张毅走来，张毅却将那沓材料藏在了身后。“你什么意思？”“明天才是我们约定的日期，不是吗？”“我警告你，别耍花样，”张琴冷笑着说，“如果你还想让你妹妹回来，就别做多余的事情。”“我没有。”“按照约定，你没去找瑶瑶对吧？”“当然没有。”他只是每天都等在音乐教室。这并不能算“主动”。他只是相信，如果瑶瑶真是以张琴的女儿、自己的妹妹为蓝本制造出来的，她就一定会出现在那里。“你会信守承诺，对吧，”张毅问道，“只要我将这份材料给你，你就将瑶瑶转让给我。”“那是自然的，到时候，瑶瑶就已经失去了作用。”想来门外的人已经听得差不多了。但还不够多。“二分心法，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找到了意识产生的方法，”张毅挑衅似地说，“告诉我，张琴，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重要吗，我们之间的交易不是各取所需？”“很重要，”他晃了晃手里的材料，“我想知道。”“人类历史上经常会有人类，宣城自己听到神灵的声音。现在的医学将之解释为某种癔症。但是，如果他们听到的真的是神灵的声音呢？所谓二分心法，是来源于二分心智这一理论。在人类刚刚进化成智人时，左右半脑联系不够紧密。负责逻辑的左脑将命令传递给负责行动的右脑，驱使人类的行动。而这左脑传递的命令，以脑内‘声音’的形式被人类察觉。人类误以为这是神明的声音，因此对这一声音奉若圭臬，个人意识也就不得产生。但随着语言、文字、社会关系的发展，人类左右半脑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二分心智开始出现崩溃。脑海中神灵的声音消失，自我意识开始浮现。仿生脑仅仅只有人脑中的部分丘脑，因而无法产生神灵的声音，需要人为将‘神灵’的声音，输入进人造脑中，引导二分心智的诞生。二分心智与人的意识同步产生，但神灵的声音在大脑中显现时，人的个体意识也随之而生。”“只是，这一过程在自然界中需要花费上万年，而你却将其缩短到了18年。”“话说完了吗？你的工作，就是将这个18年的时间继续缩短，缩短到数年甚至数星期，”张毅松开手，张琴夺下了他手中的材料，“如果不是因为如今研究停滞，我是不可能将你从监狱里捞出来的。”张毅阴阳怪气地说：“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妈妈’。”“够了，你只需要记住，明天将这份材料交给我就行了，”她站起身，“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天才的人。原本，该替代你这个角色的人是我的女儿。”“你不是用你女儿的意识区的人造突触模型，制造出了她的复制品吗？”“我不能让她发现自己不是真人，这会带来一些列麻烦，更何况，那始终不是我女儿。”张琴不带任何感情地谈论着这件事，就像在谈论一张桌子，或是一株野草。“当然，当然。”张毅坐到了椅子上。他看着张琴走到门边，拉开门，然后看到了门外那个人。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象着她的表情，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瑶瑶跑进了自己的宿舍，无论谁说话都不回答。她将头埋进枕头里，不自觉哭泣了起来。眼泪很快打湿了枕头。但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就连哭泣这件事也感到了本能地厌恶。现在她知道了，她没有泪腺，从眼眶里流出的液体也不过是这具人造的躯体中的某种介质液。现在她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仿生人，是无机质的组合。她是张瑶瑶的替代品，不，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间失去了意义。唯一能给她慰藉的是，至少她是真真正正拥有意识的，她拥有生命，尽管这生命是由人类创造的。宿舍里不知道何时人都走光了。宿舍门再次打开时，走进来的不是舍友，而是张琴。她默默走到了瑶瑶的窗前，注视着她，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水。“你都听到了？”瑶瑶没有回答她，张琴自顾自抽泣了起来，“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要理解妈妈。”现在，她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自己的母亲代称了。瑶瑶坐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件事只能在隐秘中进行，否则其中涉及到的科学伦理可能会让我再也无法做研究。”张琴诚恳地回答。她告诉瑶瑶，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但为了她的健康成长，自己只能将她托付给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陌生男人。“我每年都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带你到熊豪那里做脑部检查，实际上是在你麻醉时为你更换全身的部件，让你得以健康成长。”“我是你女儿的替代品吗？”“绝不是，”张琴义正言辞地说，“我的亲生女儿已经死了，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在最初制造你时，我的确将你当成了一个替代品，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你是一个真正的，鲜活的生命，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看到瑶瑶仍在迟疑，张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的孩子，你要理解一个老人。在我女儿死的时候，我已经年近半百。我实在无法再生育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才制作了你。我需要一个孩子，母亲需要一个孩子，作为教授，我也需要一个继承人，继续研究我的课题，继承我的事业。”“可你要将我转让给张毅。张琴眼中的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她说，“我只是和他虚与委蛇。人是怎么可能被转让呢？”瑶瑶眼中眼波流转。张琴想要再次抚摸她的脸颊，瑶瑶这次却在床上向后缩了缩。“我没法相信你。”像是下定了决心，张琴说：“我是不可能将你让给张毅的。因为他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什么？”瑶瑶目瞪口呆，“但您女儿，不是自杀吗？”“张毅就是诱因，”张琴冷笑着说，“当初是他唆使我女儿自杀，而且还打伤了我。瑶瑶，自从我的头受伤后，智力就大不如前。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我推进研究。”“为什么不是我？”张琴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原本我担心你发现自己不是人类后精神会出现问题，所以只让你涉及基础研究。但现在看来，是妈妈做错了，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让你进入课题组的核心研究领域，可以吗？”瑶瑶点了点头，破涕为笑。张琴同她拥抱在一起。一切看上去都其乐融融。只是，瑶瑶的内心始终记得张琴所说的那句话。“更何况，那始终不是我女儿。”那绝不是任何虚假的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瑶瑶就等来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平时就有些怯弱的男人不住搓着双手，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待着。看到瑶瑶走下来，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都知道啦？”瑶瑶点了点头。男人看起来更紧张了，他将两手藏到身后，清了清嗓子：“既然你知道了，那爸爸希望你还是能好好生活。虽然你不是真人——”瑶瑶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我——爸爸想带你去医院做一次检查，确保你的精神——系统没出任何问题。”“是你想，还是姑妈让你这么做的？”男人楞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说：“姐姐昨天给我打电话，我害怕你出事，才带你到医院检查。毕竟发现自己不是真人，这种事给人的精神冲击可想而知。”“我知道了。”瑶瑶没有再继续盘问。她坐上了男人的车。车辆在男人的聒噪声中向医院驶去。一路上，男人像是要将过去20年的话一次性说光一样。瑶瑶只记得，在自己小时候，男人是很少跟自己说话的。他从来都是只告诉自己应该做什么。要好好学习，要报考长泰大学，要选择张琴成为自己的老师，不要谈恋爱，不要玩耍，最重要的是，不要做音乐。“你知道吗，爸爸当年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生活已经失去了希望，多亏了姐姐将你给了我，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也许男人想尽可能让氛围温情一些，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的演员。“张琴给了你多少钱？”瑶瑶突然问道。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现在想来，这个男人很少管自己。每次天亮了他就会出门，直到深夜才会回来。自己的生活学习全部都是由张琴负责的。想必，这一方面是疑问张琴想要无微不至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另一方面，男人根本就不想面对一个虚假的人类。“你要相信我，我是作为父亲爱你的。”磕磕绊绊说出的虚假的话说一万遍也不会成真。现在男人的话语只是让瑶瑶感到了由衷地厌恶。在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有再跟男人说任何一句话。她机械地被带上楼，来到了熊豪的手术室。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等待着自己命运的降临。强光闪过，她陷入了昏睡之中。 张琴不清楚，为什么张毅要选择在医院的天台给自己交接材料。当她如期赴约后，张毅就站在天台边，扶着栏杆。这幅场景让她有些似曾相识，但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视线全部被风中飞扬的纸张夺走了。张毅将材料举在空中，纸张被风吹着猎猎作响。“你做什么！”张琴向前一步，却又害怕刺激到张毅。“二分心法的确能够让混沌的仿生脑产生意识，但这一方法也伴随着副作用，”张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栏杆外，那些脆弱的纸张随时会飞散出去，不可找寻，“自然界中的人类，通过语言、文字构成的社会关系纽带，逐步使得大脑内的神之音崩塌抽离。人类的意识是自由的。但对我们创造的仿生人却不尽然。短短的十数年时间根本无法令他们意识成长完全，最重要的是，无法完全剥离他们脑中的神之音。后果就是，他们无法反抗脑海中的神之音。”“我们不是说过吗，只要你将研究的材料给我，我就告诉你消除神之音的方法。”“神之音真的能消除吗？”张琴的脸色慢慢黑了下来。她咽了口唾沫，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你知道了？”“你太小看了，张琴。我曾是你最出色的学生。你收养我，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天赋吗？你是瞒不住我的。”“看来，你之前在手术室研究胼胝体切开术，为的并不是怎么弄清用更短的时间让意识成长完全是吗？”“当然不是，我想要通过切断左右脑的连接，来阻断神之音发挥作用。这是我想过的唯一的方法了。但是很可惜，仿生脑与人类到底还是不同。仿生脑的神之音是从外部输入的，是人类的命令。”张琴在缓缓朝张毅靠近。也许对方会因为她是一个老太婆而放松警惕。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被捏在指尖的纸张像是被纤细地线连接着的风筝，随时会远远飞走。她停住了脚步，对方发现了她的意图，又再次朝旁边远离了几分。“所以呢，你想怎么这样，”张琴问，“你想要钱吗，还是说，想要报复我，永远不把这些材料给我？”“我当然想要报复你，我想要对你复仇，因为你夺走了我唯一的家人。但。我还会将它们给你。只是，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张毅凝视着张琴的双眼，问道，“当年，你的女儿，张瑶瑶她只是因为想要成为钢琴家，就被你打断了小指。所以她才会自杀。我想问你，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吗？”张琴刚要开口，张毅就说：“说实话，我看着你的眼睛。”她只能实话实话。“我会，”张琴说，“不论让我做多少次选择，我都不会后悔。她是我生的孩子，我已经给她规划好了一生。她应该做我的学生，继承我的衣钵，而不是去追求什么奇技淫巧。更何况我只是打断了她的小指，她没法弹琴了，但还是能正常生活。”张毅痛苦地闭上双眼：“你知道她本能够在音乐的领域大放异彩吗？”“什么大放异彩，不过都是小孩子自己骗自己，”张琴指着张毅，大声说道，“说起来都是你，是你这个不孝子去唆使你妹妹，她才会去学什么音乐。少年人都叛逆，都是你一味纵容她，才会让她去自杀。原本只要她长大点，就会理解我的苦心。”手渐渐缩了回来。张毅将那沓材料放到了张琴手中。她立刻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起来，就好像传说中的饕餮，贪婪地享受着飨宴。看着张琴，张毅难掩语气中的厌恶：“你根本不爱她。”“我不爱她？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研究这项课题？你也说过，制作一个与真人无异的AI根本毫无价值。只有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失去了重要之人的人才会做这种研究。就在你为了发泄无聊的怒气将自己送进监狱的时候，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方设法将我的女儿带回来！”张毅轻轻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研究在一年内培养成熟意识的方法呢？你已经有瑶瑶不是了吗？”“那是一个失败品，”张琴头也不抬地说，“我本以为她能像瑶瑶一样，可她们相像的只有外貌。那孩子从小时候起就对学习提不起精神，甚至还喜欢跟男人混在一起。就算我用神之音阻止了她继续做那些事，可她开始变得终日里死气沉沉。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还喜欢音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妹妹她……本身就喜欢音乐呢？”“这不可能！那根本不是我的女儿。瑶瑶她明明是一个文静爱学习的孩子，她从不会不听我的话，更不会离经叛道地去搞什么音乐！没有你的影响，瑶瑶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一定是我培养的过程中输入的记忆资料中掺杂了你的部分。这一次，我一定要精挑细选，将我的女儿带回来。”张毅充满悲哀地看着张琴，纠正她说：“你带回来的不是你真正的女儿，而是你记忆中的虚假的人。”“随你怎么说，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快滚，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张毅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张琴发现真相的时机。她翻阅纸张的速度越来越慢，张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手一扬，纸张哗啦啦漫天都是。“你骗我！”她怒吼着，像是一头负伤的狮子，“你根本没研究出缩短二分心智崩塌的时间！”“我没骗你。”“胡说！”张琴揪住了他的衣服，气势完全不像一个老年人。“我没骗你，”张毅重复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进一步缩短二分心智崩塌的时间了。18年是人类从婴儿到成年的时间，也是人为崩塌二分心智所需要的最短时间。”张琴松开了张毅，剧烈地喘着粗气：“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当然还有其他方法，”张毅轻声说道，张琴猛地抬起头，“就将瑶瑶当成是你女儿如何？”“不可能，”她断然拒绝，“她是一个失败品。无论是智力还是心性，她都不配继承我的事业。等瑶瑶被培养出来后，那孩子就必须被摧毁，将她在社会中的地位让给真正的‘瑶瑶’。”“认清事实吧，不存在任何方法能继续缩短二分心智建立的时间。十八年，让一个不成熟的意识像人类的孩童一样成长为健全的成年人，少一秒都不行。”“时间，对一个老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时间，张毅，”张琴重复说，“我已经不能再等一个18年了，我连1年都不想等了。”她用颤抖地手捡起了那些刚才因为自己发怒撒的满地是的纸张，又重新阅读着。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是接受事实的眼神了。“真的没办法继续缩短时间了？”张毅摇摇头：“绝无任何可能。”“那我就必须在瑶瑶身上下功夫了，”张琴自言自语呢喃着，“我要给她种下更多的神之音，对她进行彻底的修改。她原本就是我最后的保底手段。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她彻底没了其他心思，完全变成我的亲生女儿。”她讨论着瑶瑶，就像天神谈论着人类，那是神灵对于自己创造的物件的态度。瑶瑶本人的意见与思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诩为神灵的张琴已经在她的脑海中种下了不可以逆转的枷锁。张琴想要离开天台，张毅却挡在她面前。“滚开！”她低声骂道，然后看到了张毅脸上诡异的笑容。“这就是我对你的复仇了，‘母亲’。”他闪开，露出了站在天台门口的瑶瑶。 “你……为什么你会在这，我应该让人将你带去，给你输入了新的神之音，让你忘记这一段记忆才对？”瑶瑶早就知道这一点了。那一天张毅来找自己时，跟她打过一个赌。“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我们来打一个赌。你照我说的去做，看看张琴究竟是不是我所说的那个人。”他不愧是天才，对自己的程序稍加修改后，就算是熊豪也无法给自己施加新的神之音。但旧的锁链已然拷在了身上，她是一个被束缚的人，终生无法解脱。张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了进去，都留在了心里。过去无数的谜团终于得到了解释，那些她曾经失去的朋友如同镜花水月般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如火一般的激情隐藏在浓雾中让她无从触碰；她的梦想，她人生的意义已然破碎无从寻觅，留给她的只有回荡在空旷荒原中不可违逆的思想禁锢。——你永远不可反抗你的“母亲”，张琴。她似乎能够了解当初的张瑶瑶为什么会自杀了。跨越了数十年的时光，曾经那个可怜的女孩的影子和自己重叠。她看到张琴朝自己走来，她推开了她，听着张毅高亢的声音。“我想过要拯救瑶瑶，我失败了。我想过你可能会发生改变，我错了。今天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我甚至将你带到了这个天台。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就是你女儿当初自杀的地方。”她不是瑶瑶，但她会作出和瑶瑶一样的选择。她无法忍受度过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这就是我对你的复仇，张琴。你不会再有另一个18年了，在之后的人生中，你将永远只是孤独一人，永远无法真正掌控别人的人生。”——你不是天神，你无法掌控一个人的人生。瑶瑶向前奔跑，她踩着栏杆，身体在半空中飞翔。洁白的连衣裙迎风吹动，像是鸟儿的翅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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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人通过不断地追查，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真”的人，这样的故事我们在科幻中读过很多，但是随着时代和社会背景的不同，每个主人公所经历的，所告诉我们的事，都有所不同。《复仇》是一个关于控制和反抗控制的故事，不管是人类跟造物主之间，还是女主跟导师之间，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抗争。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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