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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浆上涨后,他们一生都在不停攀登 | 科幻小说
你必须攀登,想要活下去,就得去登高。这一次她竭尽全力了,这座城市只要再高哪怕一米,她就要力竭而坠。她的意识在登顶的那一刻溃散,昏昏做了个混乱的梦。梦里全是现实的记忆,从温热的峭壁里掘出火山虫,避开锋利的剑叶草,无攀岩与挂在峭壁上歇息。每登上一段距离,就会遇见新的城市,无人的空城,人们没来得及搬走所有东西,她得以补充物资。但人们去哪了呢?脚底的熔岩日益逼近,答案显而易见,人们都回去了。上去有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思考,可每次力竭倒地的时候,除了思考又还能做些什么呢?现在唯有思考才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这里是末日之后,末日之后的末日。不知道多久前,人们从地面下来,为了温暖,为了生存,越挖越深,离世界的中心越来越近。然后,还是为了生存,人们开始登高,躲避地心的高涨的熔浆。梦里,她还在不停攀登,仿佛只要稍微停下来,就会彻底忘记攀登的技巧,忘记要如何活下去。她感到累了,脚步稍有迟缓,岩浆突然吐出火舌掠过她的脚底,灼热的刺痛令她立马惊醒。脚底是一块灼热的煤炭,房子里被壁炉的小火苗照得红彤彤的,散发着一股有别于灼热岩浆的温暖。“你、你……”角落的黑暗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影,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很久没、说话,听得懂吗?”她点点头,学着对方张嘴,可毕竟是第一次说话,半天只憋出一个嗯。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款式,桌上墙壁到处都有黑色的方块薄片。她好奇地一碰,黑色里突然弹出别人的脸,她迅速从腰包里抽出燧石刀击穿陌生的脸,黑色变成混乱的五彩线条。“那是屏幕。”男人的脸逼近了,皎白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伸出来的手臂只有她一半细。他看起来很弱,随时会死在峭壁上。她抽出刀指了指他,他才停下来。“你从底下来的?”她点点头。“电脑说,精密的东西在下面容易坏,因为磁场和温度,很多东西带不下去。”他掏出一小个巴掌大的盒子,透过玻璃能看见拇指大小白色药剂。“好神奇,它不应该能保存这么久的。”这能让你度过生死危机,好好保管。她立刻想起,那是自己的命。她猛地摸了摸自己大腿外侧的口袋,空的,衣服所有口袋都空了。她迅速举起刀,横在两人之间。“对不起,我只是看看。”他满脸惊慌,东西掉在地上,她立刻探手取回。她觉得他很害怕,但真奇怪,他不是在怕死。“对不起,求你不要走。”走去哪?往上,不然就会死。她猛地站起来,推开门走进无人的街道,热气从另一边传来。男子紧随其后,她回头瞪了一眼,可他这次没被吓到。这座城市很小,她很快就来到了自己登顶的地方。朝悬崖底张望,一点光亮也看不见,但脸上能感到一丝闷热。现在是休息的最佳时机,岩浆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涨到危险的高度。她松了口气,转身看他。“我在等春天。”男人满脸委屈,“节气轮转,总会轮到的。”她指了指深不见底的深渊,“酷暑。”然后又指了指漆黑深邃的上方,“严寒。”可他并不理解,自顾说:“每年都会有的,可这里的一年真的好长……”这里的时间根本没有意义。她摇摇头想到,他可真是个傻子。亦或只是个孩子,比自己还高的孩子。她忽然笑了,可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好笑。“留在这吧,气候越来越暖和了。”他也笑了,“我是聪明人的孩子,我知道很多。”
留在这休息的时间里,她从他那知道了很多事。他带她去了废弃的牧虫农场,告诉她火山虫本来不会发光,最初作为食物养育,后来一些逃出了农场,变异出了荧光的特性。之后,他又带她去了工厂,在浓烈的铁锈味中翻了许久,找到一把没有把柄的匕首送给她。其实她用不上这么锋利的刀子,这样反倒还容易伤到自己。可她还是收下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作为回报,她拿出自己贴身保存在小腹和衣服间的书给他看,一本关于外骨骼机械的使用与维修的书,字是凸起来的盲文,里头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他惊奇地摸着书皮,“书页是用剑叶草泡药水做的,再用头发编织成的丝线装订在一起。底下的人,都是这么记录的吗?这是你写的吗?”她摇摇头。“谁给你的呢?”她还是摇头。“你从小就有的?”她点点头。这本书从她记事起就在,等她长到能用外骨骼的年纪前,她已经用手指熟读过几十遍了。他指了指书皮上的头发,“那个时候你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头发。你从小就一个人吗?那谁教你说话识字呢?”她感觉有点烦了,决定不理他,转而思考什么时候走。她已经在这呆太久了,比任何一次休息都久,再这样岩浆要涨上来了。“我不一样。”他自顾地说起来,“在屏幕上,我见过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聪明人的孩子。我们会记住诞生前的声音、触觉和感受,并且在诞生以后将要应用的场景去切身理解它的含义。”这么说来,她才发觉自己从未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仿佛它本就应该是峭壁、空城、大裂缝组成的深渊。这世间的岩石、火山虫、蘑菇绿植,一切只被分成两种类别,能用于活下去的和不能的。这个男人很喜欢说话。她觉得自己正相反,更喜欢思考。至少在遇见他之前,她一直这么认为。从前,每当她遇见新鲜东西,脑海里就会蹦出解释的声音。她一直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声音,可自从和这个男人学会说话后,她才发现那不是自己。那个声音更温柔,像是壁炉里的火苗,持久而温热,而自己的喉咙会发出断断续续的轰隆声,像深渊岩浆滚动翻出的熔浆泡破裂的响声。这个男人,害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多了一个人。“你知道。”她指了指脑子,“那不是自己?”“我和她说过话。”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这里很安全,他很弱,这段时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不带武器出门。“她的手和你一样大,但要更软,没这么多茧。”她甩开手,指了指悬崖上的岩石,“软手,不行,会死。”男人一愣,突然又变成孩子了,眼中呛着将要浪费的眼泪。她叹着气,手指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往自己嘴里塞。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浪费,不哭了。悬崖的方向传来呼呼的风声,细长久远,如坠深渊之人的哀嚎。岩浆正在上涨,每时每刻。她知道,就算他有自己的体格和攀岩技术,他也活不下去。 岩浆越来越近了。他每次睡觉的位置也离她越来越近了。终于,在参观完城市里被地震撕毁的直升梯后,他直接躺在了她身旁。两人睡在温热的壁炉旁,火光在脸上跳动着,更显他的稚嫩。“对不起。”“什么?”“那天烫到你的脚了。”他蜷缩成一团,像只准备化蛹的幼虫。“我和她说过很多话,她教我在城里哪里能找东西吃,哪里能睡觉。后来她走了,我脑子里还回响着出生前她说话的声音,很空洞,很遥远,像昨天的昨天的太阳,只有光没有温度。”他指了指胸口,往下划到胃,“这里冷,很难受。”“干粮冷。”她说着,就掏出今天抓到的火山虫,“吃热的。”“我试过,没用。”他又指胸口,“你来的那天,好像把所有光和热都吸走了,就像她走的时候一样。我冷得难受,就想放一块热煤进去,结果烫得我吐到你脚上。”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分明就是热的,那颗心脏跳得比自己在飞渡穹顶时还快。感受别人的心跳让她感到奇妙,怀念,在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触碰过一颗温热的心。那些记忆的碎片浮浮沉沉,随着那个温柔的声音颤动。她想到,自己曾经是某人身体里的一颗引擎,自己曾驱动着某人生存下去。可这是怎么做到的?男人的手摸上来了,顺着她结实的臂膀,一直到她胸前。“你的心跳像是在击鼓。”他很惊讶,渐渐地,整个人侧身贴到她胸前。她没有拒绝,只是为他那孱弱的心跳声感到难过。“隔着这么厚的脂肪,也一清二楚!”他转到背后去,见她背上有许多落石划破的伤疤,不禁伸手摸了摸,惹得她一阵瘙痒逗笑。他把耳朵贴在她背上,依旧能听见那磅礴的响声。“她的心脏曾在我头顶跳动,像是引擎一样。”他说得没错,她也感受过这种律动,只是她不再愿意想那些,于生存无用的事。她转过身抱住他,两人的心跳渐渐踏起同一节拍,一弱一强,像很远以前的某个时刻。不能再想了。岩浆的声音犹在耳畔,这里的温度已经高得不需要再点燃壁炉。她已经从男人那听完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此刻,现在,快走,带走他的干粮。反正他肯定活不下去。他紧紧抱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很舒服。他皮包骨般的身体之外,竟还是有一层柔软的肌肤。“书。懂了?”她叹气指了指墙角黑暗里的外骨骼机械,这里到处都是工厂,肯定会有多余的。“会了?”“我只看一遍就能背下来。可我学不会。”他摇摇头,不敢正视她,“你该走了。”“明天。”明天?明天是什么?她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像他说的春天那样,在这不分昼夜的地里,时间根本没有意义。只有高度,没有时间。明天应该是一个地点,春夏秋冬都不过是一个地点。被酷热岩浆驱赶的上升高度,和被冰寒压迫的下降高度,其中或许有男人苦苦等待的春。或许攀登到那里就可以永远休息了?她打了自己一巴掌,想把这种软弱的念头丢掉。这吓得他不轻,她只好抱得更紧,像轻抚一只柔软,却温暖的火山虫。她又住了许久,每一次都说“明天”。她多希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两人已经逛遍了这小城,现在只是依偎在房里。男人剪下她的头发,编制成绳泡进药水里为登高做准备。虽然她没问,但他还是开始说起昨天的事,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所有历史,都只是昨天。昨天的昨天,人们还在地面上,但是太阳已经冷却,只发光不发热,人们往地底迁徙。时间很快到了昨天,所有人类能带下来的东西都烧完了,煤气核燃料都快耗尽,人们要开始深入地核,从地球的引擎里取暖了。越往地底,磁场和温度就越混乱,精密的设备仪器不起作用。人体也是精密而脆弱的,但为了活着,大家还是一直在往炎热危险的地底送去聪明的人,想办法把地球引擎变成新太阳,一颗呆在脚底而不是头顶的太阳。“聪明人是不多的,是要教很久的。”男人遗憾地说:“聪明的人都变成了一次性的,这样下去还不等所有人冻死,聪明人就都死绝了。相比其他动物,人类的孩子是早产儿,还要花许多年成长才能开始学习。学习十几年后,在下面研究新太阳不到十几天就死了。”“热死?”他摇摇头:“还有毒死,爆炸死,失心疯死。”“很好。我不聪明。”然后,她又为他难过。他很聪明。“我们是复苏人,能在两个月大时就开始被动学习,听见来自母体的声音,提前发育的触觉使我们能在出生前学会语言。就像你的那本盲文书。我们在胎儿时期学到的一切,都会在日后变成本能。聪明人想直接生出天生聪明的孩子,快些想出办法把地核变成新太阳。”“可今天还是到了。”这句话让男人沉默了很久。他望向她的侧包,里头是她贴身珍藏的药剂。“以后遇到危险,先别注射。”“这是注射的?”他点点头,“它虽能让你再活过来一次,但要很久很久才能起效。”“那该给你。”说完,她就要拔掉针头套。他连忙摆手,“这个对我没用,只有你能用。我不能复苏……刚才的故事还有后续:最后大家发现如果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就不用浪费时间教授孩子生存了,于是才有我们复苏人。我本不该活着的。”她基本没听明白,但她还是记住了这些话,就像她还是胎儿时那样。“这里电脑没说这些。”“这是她跟我说的。她不只是我脑子里的声音,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定是见过她,因为你和她长得不一样。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她,见到你我才知道,她回不来了。”他眼里呛着的泪水最终没有掉下来,只是决绝地说:“你得走了,就现在。明天不会自己到来,但是岩浆会。”这天,她睡醒后再没看见他。她跑去工厂、牧场、广场,一切两人走过的地方都没有人影。最后,她在书的封面上见到一句话,“我先走了。”她默默穿上外骨骼来到悬崖峭壁边上。这里热得吓人,满墙壁的火山虫发了疯,朝火舌的方向里蠕动,自杀式地跳崖。她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呆望了许久。然后,她抓住火山虫塞满侧包,又往嘴里也塞了几只。只一个侧身,她就翻到一旁的悬崖上,镐子敲击岩石发出一声闷响,引出了脑里的声音。你没做好准备,你精力不足,镐子太钝。“来不及了。”她知道男人的体力撑不了多久。她不明白,他分明如此胆小。“就这样吧。”这是头一次,她不单为自己而登高。
在璧上的第十次停歇休息的时候,她脚底仍旧能感受到热浪。挂在璧上休息时,她总是做梦,梦里漆黑一片,比抬头遥望的深空还黑,只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和各种各样的触感。她时常回想起男人的话,便渐渐明白,这不是幻想,是回忆。不做梦的时候,她也时常走神,尝试和那个遥远的声音搭话,却从没得到回应。在她眼睛还不能看清世界的时候,她就已经习得整个世界的大概构成。这次的悬崖很险峻,可登顶时还留有大半的体力。她并不是不想用,只是使不出这些气力,像是被封在了身体里。才走了几步,她的心头就砰砰直跳,等快要平复时,又突然一阵绞痛。她回过头望向发光的深渊,岩浆步步紧逼,一直甩不开距离。炽热的空气躁动,惹出那些没有画面的记忆。你太慢了,但你体力不足,现在必须休息。都怪那个男人,现在只好在这半座城休息……他到底攀登到哪了?可又是托他的福,让她能看明白这里的各种建筑和工具。这里一切都自动化了,食用山虫不在地里培育,而是放在玻璃缸里喂食土壤和热量。连水都能从远远的高度用管道运输下来。越是遇见新奇的东西,那遥远的声音就越清晰,深渊世界的细节变得更加丰富,更加真实。她拧开水龙头,惊喜地发现饮用水哗哗流出。她喝饱了水,缺少岩尘味的水令她有些不适应。平时在璧上,她喝的是外骨骼的冷却液,而外骨骼喝她排出的体液,这种循环不能一直持续,经常要从岩缝里吸取被温度融化的水分。不一会儿,水流光了。这里管道里的水本来被冰封,只是因为岩浆带来的温度而融化了一些。这里只有半座城市,许多地方塌陷,却没有完全坠入深渊。街道有许多窟窿,窟窿之上是交错坍塌在一起的楼房。她在一座矮楼顶睡了会儿,地面是倾斜的,虽比挂在崖壁上要舒适,但总睡不够。整个世界都是倾斜的,没有一处是正常的水平,叫人目眩。“最好能找到地图。”她翻进了沿途每一栋楼,每个房间都是相似的标准配置,一床一桌椅,外加挂在墙上的两把登山镐,四足的背负式外骨骼。座椅东倒西歪,薄薄的黑片不知是没电还是年久失修,指尖点不亮屏幕。最终,她在一张翻转的床底翻到一本记录本,她用指尖抚摸,字体并不是盲文,她只能吃力地用眼睛辨认,一字一句地读出。“还有六十秒,八级地震,幸好,研究已经送去中央电梯了。”字迹很工整,彰显着主人落笔遗言时的从容,他离开时没有带求生工具。她从墙上取下镐子,细细揣摩,前端预弯处的锯齿状结构崭新如故,没有使用过的划痕。透过倾侧的窗户,最高的楼宇依旧耸立在半城中央,连接着穹顶这座城的穹顶。那肯定就是记录里提及的电梯。她换上新镐,翻出窗户,朝那里前进。一路上,她见到许多人卡在坍塌的楼房底,他们的脚像剑叶草的根一样,牢牢扎在墙缝和石碓里。那些干瘪的手臂,像是枝叶一样朝她伸手。“别伸手,握紧你的镐子。”她想起自己曾被这样呵斥,忍不住伸手去抓,犯下自己这辈子在登高时的唯一一次失误。“快出来。”可那只手松松垮垮,根本没握紧她。她用力一扯,从碎石尘埃里拔出对方灰扑扑的脑袋,然后彻底动弹不得。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可她转念又想到,这里是如此险峻,连自己登顶时都几近力竭……“电梯能用吗?”她指着连接穹顶的高楼问,但没有回应。她蹲下来,看见一张瘪塌而平静的脸。他死了?一路上她见过的所有死人都这样,没有挣扎,看不出一点儿求生欲,以至于总令她以为对方还活着。人们的躯体早已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她这使劲一扯,没把人救出来,反倒撼动了这里脆弱的稳定,他身上的墙壁立刻朝她倾塌。她几乎靠本能避开墙壁主体,但仍有几块砖头砸到她结实的背部。她忍着胸腔涌起的绞痛朝外奔走,墙壁轰然倒地之后,歪斜的地面仍旧发出鸣叫。此时她才惊愕地察觉到异常,城市里一片漆黑,穹顶却异常明亮。顾不上紊乱的心率,她踉跄跑向悬崖,一股热浪逼来,险些将她掀倒。她忍着热气低头望去,熔岩光湖几乎和这座空城一般大了。岩浆侵蚀着城市还未塌陷的基岩,楼房大地悄声坠毁,沉没的废墟进一步使岩浆疯涨。快跑。地面崩裂,裂缝从悬崖边缘袭来,她朝城市另一侧边缘的方向狂奔,每一步都叫身后的塌陷更快。城市残存的地表昏暗异常,岩浆的暖光只照向穹顶深空,仿佛连光芒也在登高逃离,不愿泄下一缕光芒。她结实地撞在一栋楼的外墙上,鼻子塌了,喷出不少血。她爬起身,继续朝着黑暗中逃跑,不容踏错一步。好在她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知道要避开那些深渊放射出的光芒,那是诱人踏空的陷阱。朝着最暗处前进,无论跌倒或撞墙多少次,都只能这么做。跑没十分钟,她就大口喘气,难以坚持了。外骨骼领她翻过几座断楼,越过由断楼交错组成的桥梁来到峭壁边,随后就发出声声呜咽罢工。她迅速抡起镐子挂上峭壁。紧接着,身后的大地完全崩塌坠落,像极了她在上一层望见的那些火山虫。她忽然明白了,男人离开,就像这些断裂的大地,只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登高。看着脚底浮沉的城市碎片,她只觉心力交瘁,迟迟无法甩出下一镐。“我肯定已经很高了。因为这里的人一点也不聪明,没人想活。我肯定,已经在高处了。”她进而想到,或许根本没有人能聪明到创造太阳的地步,因为岩浆疯涨的今天已经到来。她抡出下一镐,依旧感觉使不上全力,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简直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软弱。忽然,异动再生,但声响不是来自峭壁或深渊,也不是头顶。她侧耳倾听,那股悸动竟来自体内,顿时令她惊慌失措。她急忙翻了翻侧袋,身上没剩多少干粮,火山虫也只剩五六只。她知道自己得快些登上去了。 城市完全沦陷后,岩浆放缓了。她很快爬到城市顶端,一镐子轮下去,击中岩石的手感来得太早。抬头望去,峭壁已经超过九十度,已是穹顶。脚底的岩浆照亮了穹顶,中央电梯在数百米开外,被地震拦腰崩断。她竖起手指,发觉那栋楼比小拇指还细。“飞渡过去,速度要快。”她稍作深呼吸,朝峭壁用力一瞪,扑向穹顶。登山镐不是设计来飞檐走壁的工具,每一次落镐,她和外骨骼的重量会在两秒内钩断穹顶凸出的岩石。她只能摆动身体,快速寻找下一处落镐点,每一次,都要用尽全力,让勾尖嵌入得更深一点。这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体重上的变化,双臂的承重超负荷了。左手突然抽筋,她疼得咬破了嘴唇,下意识让左手腾空的时间更长些。紧接着,右手也抽筋了。额头的汗水混着穹顶飘落的灰尘渗入眼睛,令她视线模糊。昏黑中,她以为自己已经坠落,可眨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仍在穹顶下飞跃着。多年的登高经验使她记住了穹顶的结构,就算闭上眼,身体也能下意识迸发出求生的力量。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登高。可如果不知道终点在哪,她肯定无法忍受双手传来的痛苦。这时,电梯终于变得比手臂还粗,她远远望见电梯在插进穹顶的地方有一圈铁皮平台,双臂的剧痛顿时变得可以忍受了。最后几米,她顾不上左肩发出脱臼的脆响,拼命朝前一跃,摔在平台上。双手无法控制地抽动起来,心脏猛烈跳动,震击着脱臼的关节,令疼痛加剧。不齐的心率叫她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等那叫人发狂的疼痛随抽筋褪去一些,她就用右手紧紧攥住左手肘关节,朝上用力一推,再往回掰。没能复位。她咽了口唾沫,扛着浑身散架的疼痛又掰了几次。手臂复位后,仍不受控地抽搐着,酸痛恼人。平台上有个锁住的铁门。“如果有人,能帮我放松筋肉。”她勉强用双手握住登山镐,卡进门缝的镐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敲开了门。她知道自己累得有些糊涂,这里是电梯,回应她的当然只有深渊底的一小撮光亮。岩浆已经淹没了电梯底部。这里太过狭窄,岩浆微弱的光辉在应急的铁爬梯上留下了斑驳的光点,向上不断延伸,似无尽头。疼痛已经缓和不少,可当她伸手触摸到那冰凉的爬梯时,双手又开始不听使唤了。她握紧登山镐,试着空挥了几下,问题不大。可一碰爬梯的扶手,就又抖个不停。“会有的。”她才不相信整个世界只剩自己,“总会有人的。”这时,手才停止颤抖。等到脚底的岩浆比指甲盖还小的时候,她追上了电梯。通过爬梯,她来到电梯顶上,用镐子敲开电梯吊顶的逃生门。她从侧包掏出一只火山虫,岩浆带来的温度叫它此刻热得发烫,同时也变得耀眼。电梯里堆满了煤炭、干粮还有水。她轻轻跳进电梯里,四处摸索。她又渴又饿,摸到装满水的水壶,却不想喝,翻到饼干,却也不想吃。电梯不大,她很快找到方才的希求。有个人蜷缩在角落,已经死了。她很失望,这里应该有很多人才对,结果人们竟决定让食物先上去。她更困惑他为何死在这。电梯里有吃有喝,踩着这些物资能打开吊顶的逃生门,用电梯井的爬梯,不需要有多强健的身体也能上去。尸体旁的墙壁上,留有几行血色的字。“根本不可能成功。我们下来,只是为了保持希望吧。那么我也没必要带坏消息上去。”为了叫聪明人下去送死,得先让他们愿意替别人去死。如果没遇到那个男人,她可不会相信这种事。如果那个男人一直在,难道自己会舍不得离开,等着被火淹死?可事实就是这样,聪明人得足够笨,才会有下去的意愿。短暂的思索榨干了残余的精力,她倒头就想睡。可想到底下尾随的岩浆,她又不敢完全睡着。在朦胧中,记忆和现实交错,身体里一强一弱的两个节拍渐渐同步,两颗心脏仿佛融成了一颗。她感到有一双手在抚摸自己,像是火山虫在肚里融化的温热。小人在里头四处乱摸,叫她又疼又欣慰。你必须攀登,想要活下去,就得去登高。好。我继续。
电梯通向的城市消失了,她眼前又是熟悉的峭壁深渊。还不够,还要再高些,直到侧包里的火山虫都冬眠也不一定够。而且,她必须立刻开始教他生存,让登高攀岩,变成他出生就掌握的本能。呼啸的寒风从大地的裂口灌进来,不知何处泄下的微光将凹凸的陡壁照亮,朝上方不停延伸进入黑暗。肚子里又传来躁动,分不清是手还是脚贴在了肚子上,向外按出了一个印子。她的肌肤渐渐变得富有弹性,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这是传授经验的最佳时机。她加大机械臂的力度,勾住斜壁,伸手将面前松动的岩石一点点晃动扣下来,放到肚子上滚动。可要怎么让他明白,她还没学会把话说说利索,男人就走了。“这种多边的岩石最容易松动,千万不能用手抓,用镐子扣住它底下和峭壁之间的缝隙,那里最为牢固。”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只需复述记忆里那遥远的声音。复苏人一直是这样生存下来的,连教授生存技能本身也成了本能。她松开机械臂和镐子,继续登高,每遇见新的岩石和峭壁结构都要停下来,给他讲哪些能碰,哪些是不能碰的松动结构。有时,遇见复杂无法取下的岩石,她只得贴身让整个鼓起的肚子去接触峭壁。“这里头被火山虫蛀空了。”她敲开岩石薄壁,伸手进去掏出了几条冬眠的干瘪火山虫,放在肚子上给他感受。“要绕开这里。”每次学完,肚中的躁动都会平复不少,这会儿她得以继续攀登。教学训练让她的速度慢了很多,和她刚学着登高那会差不多。她的体力只有以往的一半,食物消耗却加倍了,好在这里到处都是冬眠的火山虫。一次,她脑袋依靠在左手睡着,左耳竟惊奇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咚咚作响,和自己的一样磅礴,像是有人在肚子里为自己击鼓。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由内而外充盈整个身体,比再一次吃到巧克力味的干粮饼还要快乐。往上的寒风更加凛冽。她感到又创下自己持续攀登的时长记录了,又感觉到也创下了最短登高距离的记录。可她一点也不沮丧,感受着新生命茁壮成长,仿佛自己也重新活过来一次。她的心脏,不只为自己而跳动,那么别人也能做到。她明白了,从离开那狭窄的电梯井时,就渐渐理解,让人心甘情愿下去送死是有可能的事情。就像那个没有实体的回忆声,像那个莫名消失的男人,像那些宁愿让粮食登上去也不搭电梯逃离的人们。之后,她眼中的深渊忽然有了另一幅模样,火山虫的蠕动变得可爱,寒风不再咄咄逼人,连岩石冰凉的棱角也显现出经历地震劫后余生的坚韧。一切仿佛都有了生命,好似所有东西都有一颗内心,一个驱人登高的引擎。醒来后,她心中有了全新的目标。“我得登到高处,到明天的明天去。”
天气变得更坏了,又冷又湿。她偏离温和高度太多,气温只有几摄氏度,几件单薄的外衣抵挡不住灌下来的冷风。她的嘴唇开裂了,越是喝水舔舐,裂口就越大。她的手指和墙壁几乎一个温度,寻找休眠的火山虫的时候,指尖感觉墙壁是烫的。峭壁一直在六七十的坡度,她登上七八镐,就得喘好几口气再等。就这样一轮一轮地登高,一点点爬升到适合生产的高度。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至少自己的速度比岩浆快,因为温度越来越低了。她的小腹日渐增大,多年攀岩锻炼出腹肌渐渐被撑散,核心的力量变得大不如前。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腰腹力量每天都在减弱,依靠外骨骼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歇脚的间隔也越来越短。她总是忍不住停下攀登,端详自己的手指,观察手茧的生长情况。她搓了搓手,感受手掌重新长出的薄茧,根据老茧脱离的次数和新茧厚度判断,时间早就过去十个月了。可地底的时间,总是不好判断的。她又掏出上一次收获的火山幼虫,它一生下来就陷入冬眠,然而只要给它合适的温度,它又会复苏。幼虫依靠她的体温活了许久,可现在又死了。男人告诉过她,虫子的生命在一年左右。她的力量渐渐恢复如初,可体力已在枯竭边缘。她捂上耳朵,依稀能听见另一个微弱的心跳,比那个男人还弱,如冬眠一般。在教授孩子生存本能的这段时间里,她渐渐理解了改变生育方式的原因。在地底这样艰苦的地方,根本没有时间叫人出生后再学习,温暖的母体才是最安全的学习环境。一旦环境继续恶化,胎儿的发育会渐渐停滞,可谁知道这能撑多久?一滴水忽地落在她鼻尖,害她打了个颤,以为是哪儿的水管漏水了。上方地震撕裂出的斜坡露出了几条管道,可水滴是从头顶落下来的。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稀稀疏疏地打她在背后发痒的伤疤、日渐丰腴的胸脯。水滴滑到隆起的小腹,引起一阵抽动。“这是雨。”她学着记忆里的声音说,“小心滑。”淅沥的雨水拍在斜壁上,化作细细的涓流冲击着机械臂嵌入的岩峰。她右手拔出镐子向上敲,小臂忽然脱力,镐子没有嵌进岩石,左手却急着脱手了,立刻向下滑了两三米。她眯着眼抬头,冷雨比高空坠落的碎石还难受,看不见明天。这里是个斜坡,只有六十度,由好几块巨大的岩石组成,又被地震整整齐齐地撕开了一个光滑的切面,没有岩缝,镐子难以固定。本来她的脚踩在斜面的砂砾,勉强能保持平衡。雨一来,渐渐冲洗掉斜壁的小石子,令她快站不稳了。斜面的尽头就在不远处,大概十米,却是她人生中最难攀登距离。她听不见脑袋里的声音了,那人多半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无法教她渡过难关。她只能慢慢尝试,双脚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抓登山镐的手蓄满力才敢敲进岩壁里。可她体力透支太久了,奋力也只能让登山镐的尖头嵌进几毫米。无论她怎么控制平衡,总是往上走三步,就滑下来两步。她感觉困极了,眼前经常忽然一黑,然后再被雨水拍醒。攀登到一半的时候,手臂痉挛起来,疼得她不得不停一会儿。而第二次痉挛的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麻木地爬三步,滑两步。这样起起落落来到斜坡终点,口袋里的火山虫冻死了大半。雨水变暖了,她感觉到连岩壁也是温热的,整个深渊里只有自己是冷的。只剩最后十厘米距离,她举起登山镐,奋力想勾住坡顶,却失控使出了她从未有过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登山镐不仅没勾住,还被振飞进谷底。身体失衡了,她迅速抽出大腿外侧绑着的匕首,脚趾发力,奋身一跃,飞扑向终点。她左手举着镐子,右手抓着那把没有把柄的匕首,稳稳地卡在斜坡顶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身体,爬上坡顶,力竭倒在水泊中。头顶飘来白色的雨水,在脸庞上融化,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有种温暖的错觉。身体下的水开始结冰,但她感觉舒服极了,暖得发困。雪花在身旁的悬崖飘落,融化成雨跳入深渊。外骨骼的引擎熄火,她的心脏不跳了。
那个声音从来没教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它明明无论什么时候,都和自己在共渡难关。弥留之际的意识在回忆里翻涌,她想起那珍藏在衣服内里的白色注射剂。声音说,这能叫她度过生死危机,却不教自己该怎么用。昨天的人们真的很古怪,怪不得没有人能活到明天去。不知多久后,冰化了。她体内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像是有无数炮仗在血管里爆裂,来讨回登高时透支的体力,把疼痛作为利息泵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剧烈的痛楚逼她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每一块筋肉都在痉挛,使她爬起身连连干呕。皮肤恢复了血色,侧包掉出的火山虫贪婪地汲取着她的体温,发出耀眼的光芒。可当她伸手摸向自己胸口时,却什么也没感受到。炽热血液冲上脑门,她惊恐地意识到另一颗心脏正在为自己而跳动。她跑起来,朝这层的城市跑去。光芒太弱,她看不起周围的建筑是什么。于是她一边跑一边朝头顶抛投捏爆的火山虫。微弱的金光闪烁了好几次,鲜红的十字标志在左边一闪而过,她连忙转头朝医院跑去。检测到活人进入,医院立刻启用了备用电源,大厅屏幕里的一张陌生笑脸向她询问能为她做些什么。越往高攀登,就总是能见到新奇的东西。她不假思索地丢出脑袋里的声音:“剖腹产,快给我剖腹产!”摄像头发出红光扫描完她的身体,道:“您正在复苏,已检测到心脏正在恢复跳动,您并无大碍。”“可他的心跳快没了!”“这是自然,他本就是属于你的性命。”如果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就不用浪费时间教授孩子生存了。她这才明白男人那段话的含义。此刻,孩子正在用自己的心脏朝她身体里泵送血液,像一颗引擎。医院的声音告诉她,如果母体什么器官有衰弱或超负荷的趋势,婴孩就会优先发育什么器官。“您的心脏长期高压运行,心肌功能严重衰退,他将成为你的第二颗心脏。”“快做,快做!”这是记忆里的声音,也是她的声音。地面亮起红光,指引她来到手术室,躺上床。天花板吊着巨大的机械臂,精准地将剩余的一点麻药打进她脊椎。随后,手术刀割开小腹,麻药不太够用,疼得她咬破了嘴唇,视线模糊。等她回过神来,孩子已经被机械臂抱到身旁了。“她很虚弱。育儿室太久没维护,无法使用。”“我来就好。”她抱过孩子,才发现原来是女孩。
悬崖边上,寒风呼啸。她穿上外骨骼,拿出城里找到的崭新登山镐,紧绷手腿的肌肉热身,引得腹部一阵瘙痒。她抡起镐子,还未使劲,小腹就发出一阵撕裂的幻痛。她轻抚剖腹产留下的伤疤,心神难定。这样犹豫的时刻,她总是想起女孩,从女孩身上,她瞥见了今天到来的原因。聪明人为他人下去研究太阳而死,然后人们又想制造天生聪明的人,最后把他人当成自己的第二条性命。开端与终点已经走到截然相反的道路,昨天的人们,或许是自己把自己害死的。历史早已不复存在,她无法评判末世的深渊里有多少条裂缝因此而生。但她总觉得,这至少是间接原因。她深呼吸,任凭高处的寒气窜进身体,却冷却不住心头的念想。她在这呆了很久,女孩长到了她剖腹产疤痕的身高,可仍不会说话,眼睛也还看不见东西。这是胎儿期提前发育听觉触觉学习的代价,其他感官的发育会迟缓一些。这里的技术水平很高,无论女孩最终长到多高,都能找到合适自己身材的外骨骼。她教会女孩书上的知识,教她在城市的墙壁上练习攀登。女孩虽然还看不见,但却学得飞快。不久她就意识到,自己不用在一旁指导了。总得离开的,就明天吧。她奋力挥动登山镐,却震得虎口发麻,手指传来开裂的疼痛。她抬手揣摩,才发现手上的老茧早在不知不觉中掉光了。明天已经到了。不久前,她肚子的伤疤和背上那些一样,开始经常发痒的时候,女孩终于能看见些模糊的轮廓,能自己找到冬眠的火山虫了。她喉咙里时不时蹦出几个音节,就快要学会说话。她不敢在女孩发出声音时有所回应。她觉得,正是那个男人得到过太多回应,才会无法独自生存。兴许上面不愿下来自救,总等待他人拯救自己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她把药剂和外骨骼的书分别塞到女孩的左右手,却说不出想好的话。医院教了她药剂该如何注射,然后会怀孕。她知道要怎么教女孩,只需把注射剂塞在女孩手上,拔开针头,轻轻在小腹上扎疼她。她日后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可女孩真的需要吗?她真的愿意,令一个全新的生命只为自己而活吗?如果她和自己一样生下孩子呢?女孩圆润的脸庞渐渐有了棱角,变得和岩石一样冷峻,仿佛只有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才能活下去。想到那些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登高,男人和死人,想到那座没有城市的穹顶,湿漉漉的斜坡,她总感到懊悔。“这……这能让你度过生死危机,好好保管。”一不留神,镐子敲进了一条长长的缝隙。她没有补救,任凭自己滑落回城市,走到悬崖边缘。底下的岩浆还远着,头顶不时有雪花飘落。可她知道自己得走了,一旦女孩的记忆里有了自己的模样,一旦女孩学会说话,产生双向的交流,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会使人奢求生存以外的妄念。“明天不会自己到来,但是岩浆会。”她自言自语道。地底的时间几乎没有意义,节气只是被炽热和严寒挟持的某个变化的地点。她决定这一次往下走走看。她重新挂上峭壁的时候,小腹不再折腾了,只是心头泛起一点小小的瘙痒。说不定那个天真的男人真的找到了温暖的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