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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后一个人走在城市里,然后…… | 科幻小说
2、它?它实在不明白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全城的门都为他敞开,他却要去五十五层的楼顶搭帐篷。他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他不需要软床和热水吗?在他进入城市之前,它就把城市的系统从待机中唤醒,所有餐馆都是开着的,他却选择去超市背了一大包零食。无人汽车随时待命,他却选择用脚去走。它知道,他就是会偶尔偏离预定计划,但每当这种事情发生,他们相连的那片海洋便会掀起波澜。它能从其中检索出两个词,愤怒与生气。起初,它两个词都接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倾向了后者。暴露在现实中的工具,总是会一点点损坏,它如此作想,这是自然逻辑,愤怒中包含的反感是不恰当的。没有必要愤怒。脑子进水很适合用来形容他。或许哪次淋雨,有雨滴从耳朵流进了脑子也说不定。概率很低,但不排除可能性。现实里的水会侵蚀万物,加快衰败,金属会生锈,木头会腐朽,生物会滋生细菌。一进到现实,一切都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偏移,就像现实里的海洋,完全不似思维海洋那样有序而透明。那片随风而动的广阔蓝色让它琢磨不透,海面之下有什么?人类没有探索完大海便消失了。它的世界也缺少风。即使它无比清楚风是如何形成的,它也从没见过风。但谁见过风呢?只有当树梢轻垂,芳草伏身,涟漪荡起,才知风已经过。它想感受到风,但它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也许,该创造一具身体到现实里去。偏移也许也是有规律的,得经过体验才能发现规律。它开始向内审视自己,透明的思维海洋之下,慢慢浮现出了人的四肢。不能像他那样粗俗又野蛮。想法一出现,壮硕的肌肉便开始逐渐缩小。它不知道这个想法从哪里来的,第一次它没有经过运算就得出结论,这让它感觉很奇妙,随后它意识到,奇妙本身对于它来说,也是第一次出现。众多新奇的感觉让它应接不暇,而此时此刻它还面对着另一个难题。它想要一张最好的脸庞,为此思维海洋给了它一个名为美丽的框架,但美丽这个形容词,并没有精确的标准。 ——任务,结束。他可以确定,人类已经不复存在。尽管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的工作却依旧照常进行,维护电路与通信,修补破损的房屋与道路,全自动的工厂和农场保证商店货架永远不会出现空缺。自上一个人类出现已经过去了许久,曾经繁华喧嚣的城市如今只有微风穿行的低鸣。以前他用秒做单位,现在他用年来做单位。在计时器开始寻找新的计量单位之前,他想,也许维持城市运转的任务也可以结束了。在提交建议之前,他将视线对准了一家户外用品店,过去居于深山老林的人类常会来这里取东西,燃料,衣物,装备,一切可以脱离网络和机械生存的必需品那里都有。不过一旦开这个头,那离上传进网络之海就不远了。最开始的时候,上传进网络的人类是少数,后来,离开城市断绝网络的人是少数,现在,没有战争,没有冲突,没有天灾,资源足够城市免费向生活在现实的人类敞开,但人类还是就此消失了。他的任务是维持城市运转,向生活在现实的人类提供帮助,现在,任务是完成了,还是失败了,他有些疑惑。
3、他——【羡其美丽,赏其优雅,但那并非你所需】他很喜欢逛商业街,人们在那里留下了数量繁多的仿生机器人,他可以假装很热闹,观望人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但今天不知为何,机器人都没有运行,它们要么停在保存柜里,要么垂头丧气地立在柜台后,有的干脆就站在橱窗边,充当着服装模特。他盯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女性侍者机器人,想象它露出笑容跟他打招呼。但半小时过去,他只看到水汽在它长长的睫毛上结成露珠。也许是需要消费。他知道那些机器人过去存在的目的是引导人消费,但消费这个概念对于他来说很陌生,他向来是想拿就拿。应该付钱吗,还是说应该去弄一个账户?他走进服装店随手拿了件西服,当收银台的机器扫过标签发出滴的一声响,他愣在原地无所适从。之后该做什么?倘若不付钱就构不成消费。他看向收银机的显示屏,面部扫描完成以后,上面就显示出了他的账户余额。是零。然后没过几秒钟,0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他稍稍有些意外,但失望马上占据了上风,机器人们并没有动。他试着多买了几件,甚至还试着自己穿那些西装,但机器人们始终都没有动,好像时间是静止的,又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脸经过风吹日晒,已变得像干燥的橘子皮一样粗糙,即使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他也在机器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它们白皙细腻的仿生皮肤不会衰老,也不会生长。突然之间,仿佛一击重锤敲碎了他的好奇,他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混在一堆机器人中间,假装是个人类?他没有兴趣再前往下一个城市,哪怕他知道机场有架飞机正在待命。此时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思维之海的波澜,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的情绪开始拍打他的心神。以往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他是会开心的。他第一次如此厌恶那片知晓一切的海洋,他脱下西装,换回自己破烂的冲锋衣,忽视掉停在路边的无人汽车,快步离开商业街。有什么交通工具是不带GPS和电子导航的呢?他想了片刻,结果还是思维之海给了他答案。一种老式的,使用汽油发动机的两轮交通工具。他花了很久才找到一家有存货的店,又花了很长时间装配。在店里,他找到一张古旧的纸质地图,之后他拿上足够的必需品,按照地图上面的标识,离开那座叫做贵阳的城市,向东南方前进。 4、她……它重新找回了愤怒这个词。它,或者说她,正望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她眼睛发红,长发无风而动。这是她根据愤怒设计出来的表现。这一次他不是偏离任务,而是直接地拒绝了任务。他知道调动一架飞机要耗费多少资源,知道得一清二楚,思维海洋一定告诉过他。他也应该知道,大量浪费资源对她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更让她愤怒的是,那家伙骑着一个叫摩托的古旧交通工具走了,那东西没那么容易追踪,而她又不想直接定位他的脑袋,那会与他产生太强的连接。她一下有了调动卫星的念头,但很快,她就打消想法并反思自己是不是受到了影响。是从什么时候他决定拒绝任务的?她检索记录。思维海洋反馈出了他盯着那个女性侍者机器人看的画面。她回想起那时候,自己似乎正在忙于拿自己的面部信息在到处对比,那时她刚合成好自己的脸,急于确立一个标准,用优质模板制作的机器人是极好的比对对象。那几分钟,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产生,她发现他们的情绪混在一起,都分不出来到底是谁的,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情绪大多都很糟。为了找出原因,她做了很多检查。他与思维海洋的连接以光谱的形式在她面前展开,她发现事情似乎比她预想的要严重。他跟思维海洋的连接正在逐步减弱,发送回来的信息还算正常,但从海洋那里接收的信息却越来越少。她的每一个思绪都有思维海洋的参与,发送与接收偏差值不大。而他似乎只在必要的时候向思维海洋提问。找到了问题,愤怒悄然消散,恢复理智的她,很快就通过交通探头找到了他的位置。他去了东南方一个较小的城市,正在检修变电站。还好。下级城市虽然优先级低一些,不过也算任务之列。她调动系统,无人机械很快就帮他完成了工作。然而检修完成以后,他并没有如她想的返回机场,而是继续向东南方移动,去了更小的城市。城市一点点缩小,她所能调动的资源也一点点减少,而他的工作也变得越加琐碎,他已经开始给瓦房扫落叶,给碎掉的窗户贴胶布。这些工作她觉得都没有调动无人机械的价值,而且她发现他也不喜欢有机械帮忙。每当她调动的资源到位,他就会向系统更难以企及的地方前进。到最后,他骑着摩托进入了延绵的山脉。那里几十公里都找不到一个探头,她一时失去了他的行踪。她感觉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胸中翻滚,灼热的愤怒,酸楚的哀伤,还有冰冷而厚重的迷茫。他们的思维依旧相连,她能感受到,他在想跟她一样的问题。这个任务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消费,异常。任务还不能结束,城市还有存在的意义。面对思维海洋的结论,他没有去强调人类已经不存在了,对于集合了世间所有信息的海洋而言,他的认知有限,他想也许自己是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他矗立在海边,从海面的倒影中审视自己的人类形象,中年男性,为了拉近和人类的距离,皮肤特意做过很多老化设计。他可以不发一语,回头再做同样的事情,做到计时器开始用世纪做计量单位,但之后呢?世纪之后该用什么来记录时间呢?他突然意识到,人类存在的时间其实也没有那么的长。海洋里一直存在着一种猜想,离群索居的人类可以发展出另一种文明。可惜,似乎文明可以停滞,但并不允许倒退。曾经可以刀耕火种,不代表现在还可以。也或者,永远敞开大门的城市才是问题所在?不存在于现实的海洋因为他的思绪而泛起了波澜,无所不知的海洋,这一次没有给他答案。 5、他,【学其思辨,慕其睿智,但那并非你所需】 深山里有一座废弃的监狱,他在半山腰看着那片在山谷中的破败建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监狱显然被废弃了,而且是在人类消失之前就已废弃多年。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修缮这片地方,他自己也做不到。监狱的大铁门倒塌在地,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已经变成一堆碎屑,看起来像是地上长出了一片红褐色的苔藓。曾经为了防止人们翻越逃走的高大外墙,有不少地方都已崩坏出现缺口。他站在布满瓦砾的广场,监狱楼已经塌了半边,不过关押罪犯的小隔间还是有很多,他不愁没地方睡觉。他对罪恶非常的好奇,过去的人类花了大量的时间制定法律去定义它,然后又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补充条款,一条一条地消解它。监狱这个设施,从各种意义上都已经被抛弃了。他从思维海洋那里得到信息,人类在消失之前就掌握了技术,修改记忆,修改思维,修正行为,罪犯不再需要通过囚禁来改过自新。他没有太多的闲工夫,去思考什么是罪恶,那对清理瓦砾和收拾床铺没什么帮助。不过,在他去十公里外的村子里收集必需品时,他大概体会到了什么是罪恶。他的鞋子沾满了泥水,需要替换,但村里没有专门卖鞋子的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别人家里拿。从商店的货架上拿东西和进到别人家里拿东西,感觉不太一样,况且,很多门用的还是旧式的机械锁,他得花点功夫才能打开。乡下的屋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投影系统,房间里有很多琐碎的私人物品,一个小木雕,一个小锦囊,还有收拾在衣柜里的美丽头饰。那些屋子破败的程度不一,这让他有一种感觉,人类不是整齐划一一起消失的,而是一部分一部分慢慢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离开了,并且没有带走他们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曾经属于他们。除了偷窃,他还有另一种罪恶感,他必须杀戮。城市里的肉类由克隆工厂提供,直接送到餐桌上,而到了山里,他必须自己动手。他不想杀死什么活物,但也没有说服自己只吃植物。克隆的和野生的没有区别,他和加工厂的机械,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在监狱暂住的日子里,他逐渐有了一种期望,他不再满足于通过思维海洋与另一个人相连,他希望那个人真实的存在。 6、她——她终究还是没有调动卫星去找他在哪。自从他进入山里以后,思维海洋会持续传来清晰且充沛的感情回馈,稳定得像是日夜潮汐,她根本没必要知道他在哪,在干些什么。这让她很欣慰,但又忍不住惆怅。她原本以为生活这个任务,是需要他们一起才能完成的。现在她不需要再去调动任何东西了,她想可以干点自己的事情,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干什么。面对思维海洋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先操纵机器人学他的样子在城市里游荡,商业街,游乐园,电影院,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起初她还对机器人沉重缓慢的身体感到好奇,但随着路程越来越长,耐心很快就被消耗殆尽,透镜后的景色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所有的一切经过运算,在经历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而她一直想感受的风,也不过是吹动了一些合成纤维罢了。她离开那具机械身体,失望的重回思维之海。她开始思索,也许他也不是想待在现实的,只是被困在那具身体里要去完成任务而已。然而像是为了讽刺她似的,这时,思维之海传过来了他一股复杂到难以理解的情绪。她细细分辨,发现那些情绪里既有兴奋和满足,还有愧疚和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出现这种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直接获取他的视觉,但一种介于愤怒和生气之间的情绪止住了她的念头。她坐在半空中,把脚沁入思维海洋,起起伏伏的透明波纹没有实际触感,她一边回忆微风吹拂的感觉,一边在海洋中搜索资料。那片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她盲目地搜索着。可用的信息很少,那里没有什么重大的历史,只有一些奇怪的民俗和神话故事。那里的人们崇拜一个叫蚩尤的神祇。关于信仰,人类花过很长时间去研究自己。在没开化的时代,人因为畏惧而崇拜未知,文明的初期,人们有了力量便开始崇拜有更强大力量的英雄,到了文明的巅峰,人们崇拜成功者。而蚩尤是个失败者,它没有战胜炎帝,战败被杀导致族人们被迫迁徙。她想不出来那个少数群体崇拜它的理由。不过,正因不理解,她逐渐被那些奇特的风俗和故事所吸引。那些苗族的服饰无论是色彩还是设计都过于繁复了,她对服饰之美的定义是简洁且能勾勒出身体的美感,沉重的银饰,宽大的布衣,完全违背她的标准。然而,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给自己设计了那么一套服饰。那些沉重,宽大和繁复,让她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间感受到了一丝重量。她的脚踝没入思维海洋,越来越多的信息涌入思绪。有很多东西她是不喜欢的。她极度地厌恶献祭,特别是拿年轻的女孩献祭,而关于迁徙的故事,大都是以贫瘠开头,经历磨难,然后以牺牲结尾。但随着信息量的增加,她的视野逐渐转移重心。文字,声音,影像,她开始注意到故事里不同的细节,那些景色,那些旋律,那些描述,还有那些人,他们是有名字的。她沉迷于故事当中,甚至一度想运用技术来编排属于自己的。九黎族姑娘娜悠与青年勇士岜尤的故事她就改了好几个版本。原来的故事中,娜悠为了换取让族人生存的稻种付出了血肉灵魂。这个结局她有时很喜欢,有时又厌烦得无以复加。她试着让娜悠活下来,有时又会让两个人一起死去,还有的时候,干脆去掉迁徙和饥荒,让两人平平静静的生活。她从无限的可能性中,寻找自己想看到的生活。没有他作为参照物以后,她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陷入操纵故事时间的乱流。她不再关注思维海洋传来的情绪波动,直到某时,一股电击似的刺痛将她猛然唤醒。那是危险的信号。
7、他! 【窥其灵魂,慕其傲骨,但那并非你所需】当他明白它们的意图时已经晚了,三只犬类生物已左右包夹还封住了他的退路。他猜其中有一只是狼,另外两只是野狗,但那其实没什么差别,它们都有健壮的四肢和尖牙利爪,而且它们都想吃肉。事情是从那辆摩托车开始的,双缸汽油引擎虽然耐用,但经过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最终还是磨损了一些零件。他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凭空造不出来零件来,只能去几十公里外的镇上去找。为了节省时间,他决定略过环山路,直接翻过山岭,然而,没想到这山里吃肉的,不只有他一个。他弯腰拿起块石头握在左手里,做拐杖的木棍在右手。狼在他的右前方,伺机而动,一只健壮体型硕大的狗在他右后方,另一只体型较小不停吠叫的狗在左边。他知道,面对犬类的攻击不可背向逃走,他一手持棍一手持石,慢慢后退。对峙持续了五分钟,他本以为会是那只狼或者那只健壮的狗先扑上来,结果没承想,那大狗往前一扑止住脚步,倒是那狂吠的狗上来一口咬住左腿,他挥棍要打,那大狗跳起来咬住他的右臂。他感到尖牙穿过衣服撕裂血肉,疼痛与愤怒激起了力量,他站定了紧握左手的石头猛击那大狗。只听一声脆响,也不知是那大狗的牙齿断了还是自己的胳膊断了。没空想那么多,大狗一松口,他便扬起棍子将小狗打开。一来一回,他身上多了两道伤口,而那头狼始终未动,两只狗虽受了伤也不退却。见此情景,他心知自己即使能赢也活不下来,于是将石头掷向那大狗转身向山下逃去。他腿已受了伤,与其说在跑,倒不如说是一路在往下滑。待他滑到半山腰,那小狗吠叫着扑上来却被他一棍捣中脑袋,哀嚎着跑到一边。他起身回头,见那大狗近在咫尺只是吠叫,而狼不见踪影。他正要转头,只觉左肩一疼,一股热浪随着凶狠的嘶叫将他扑倒在地。他疼得起不来身,只能循着被咬住的地方伸手乱抓,他感觉到手指触到了一块柔软喷着热气的东西,随后意识到那是鼻子,他立刻用尽力气去抓。那狼吃痛,松开嘴又咬住他的手。很快,他感觉到腿也被咬住,两股力量开始撕扯他的身体,他没有办法,翻身往旁边的陡坡滚去。那是个很陡的坡,直通山脚的小溪,一狼一狗怕被带下去,都松了口,他一路向下滚,想抓住东西的努力均告失败。在天旋地转中,意识像是受到召唤似的逐渐飘向思维海洋。他奋力保持住清醒直到撞上碎石,腿伸进了小溪,冰凉的溪水把他的意识拉回来了一部分。起初,他没有感觉到疼,但麻木消失之后,疼痛便像一只大手狠狠地把他摁在了地上。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慌张的情绪,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在脑袋里乱窜。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情绪,他疼得根本没有什么心思有情绪。他仰头望着天空一点点变暗,疼痛消退的速度和太阳落山的速度几乎一样慢。他试着动了一下,回应他的只有疼痛。你还在吗?他试着在脑中跟那个人对话,回应的依旧只有疼痛,但他知道那个人在。能跟我说说话吗?没有任何话语传来。他等着,一直等到天空将暗,等来的却是那只狼。那只铁灰色的高傲生物没有立刻咬断他的喉咙,它嗅了嗅他的身体,然后扬天长嚎召来了同伴。狼群撕开他的身体,但很快发现肉是塑胶,骨是陶瓷,无从下口。
8、她。她调动了方圆一百公里内所有的飞行器械。当痛觉第一次传来的时候,她就深度接入了他的思维。靠着连接,她知道了他的位置,而一同感受到的还有剧烈的疼痛。她眼睁睁地看着左腿出现一排血印,接着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右臂出现,头晕脑胀的时候,她又感觉后背有温热的液体在流。她第一次后悔创造了这个身体,否则,她不会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被拉扯被撕裂的感觉。在遭受痛苦时,她还在协调机械的同步运行,最先出动的是军事基地的两架直升机,她操纵飞行系统让引擎超负荷运转。她知道,可以把他的意识传回思维海洋,她知道,可以重新为他在现实里创造一具身体。但那时,她对死亡有了明确的认知。强烈的情绪占据了她的运算通道。当直升机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时,她的痛觉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与他的连接。他不再存在了,思维海洋反馈回来的最后信息是,任务结束。她的意识陷入短暂的空白,两架直升机猛然减速,然后按照预定的设定到达位置。她看到一个铁灰色的身影被螺旋桨的声音惊走,射灯照亮小溪,他躺在溪边,身下的红色缓缓汇入溪流。直升机上的救护机械空降落地,一副铁骨架模样的救护机械把他托起来,然后变形成担架将他固定住。直升机上的两根磁性绳索将他拉到机舱内,没等停稳,数根输液管便接入他的身体,开始输入维持运转的液体和电流。他没有死,但近乎死亡。看着他残破的身体,她本以为自己会愤怒,然而此时她只感受到了深深的失望。即使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变得像过去的人类那般强大。他依旧只是一个脆弱、易坏的工具。在飞往医院的途中,思维海洋给出了策略,上载意识,重新制作一副身体。但她否定了这个策略,将他运入医院,受伤严重的右手替换为仿生义体,其它的伤在做完处理以后,等待皮肤自然愈合。她让他陷入了沉睡。如果他的任务只是激活城市,那现在她自己也能做到,而且她可以做得更好。她同一时间启动了世界上的所有机器人,点亮了所有的灯,地球像个刚开张的主题公园,所有的城市都响起音乐,开始狂欢。这样不就好了吗?她带着些许愤恨,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思维海洋,狂欢产生的资讯如透明的雨滴一样落入海洋,激起点点涟漪。这不是根本不需要他去行走世间吗?狂欢一日接着一日。当第一个飞行器失控坠向地面,她没有注意。当第一个机器人能源耗尽倒地,她没有注意。当第一座电站爆出火花,她没有注意。当城市燃起大火,将天空染红,当思维海洋像煮沸的开水一般沸腾冒出蒸汽,她只有一个愿望——让一切就这样结束吧。当愿望诞生,她突然失去了控制权。音乐停息,灯光熄灭,消防机械有条不紊地扑灭大火,无人机械按照计划开始修复受损的设施,有什么代替她接管了系统。她只剩下自己的思维。沸腾的思维海洋重归平静,一个微小的波浪徐徐而来。你还在吗?她摇着头不想回应,温热的液体溢满了眼眶。能跟我说说话吗?不,这不公平。她掩住脸庞,泪珠从指缝间滚落。凭什么我能感受到你,你却感受不到我。这不公平。那晶莹的泪珠落入思维海洋,本该同时消失的信息化作珍珠钻石般沉入海中,如船锚一般赋予了她重量,她飘浮在空中的身体缓缓落到水面。一个细小如火苗的光点自空中出现。她抬起头向它问道:我的任务结束了,对吗? ——同化,异化。当他的倒影从海面中起身站到面前时,他有些好奇,那片海洋为什么要用面对面交流这种低效的方式来传达任务,但倒影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好像他才是影子。“我的任务结束了,对吗?”亲口用嘴巴说出自己的疑问,让他感觉很奇妙,与全知全能的单向交流向来都只有是和否,而用嘴巴提问,好像能延伸出什么新的东西。虽然说一个新的他,预示着旧的他要融入海洋就此消失,答案早已明了,但用自己的嘴巴提问,还是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而是他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是的。”他的影子回答,随后又补充道:“我将代替你执行任务。”“但是人类已经消失了。没有需求的话,机械不会有响应。”“是的。”影子停顿片刻说:“所以,你有新任务。” 9、他与它【触其沉稳,慕其仁爱,但那并非你所需。】在梦中,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女性立于思维海洋之上。而当他企图接近,她便沉入了海中,原本透明有序的思维海洋,顷刻间变得浑浊而暴躁,狂风巨浪将他抛起,重重地摔在海面上。他还没有苏醒,便感觉到自己缺少了一部分,不是身体,而是脑中的一部分。他感受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了。但当他醒来,思维海洋却传来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他的位置,他的身体状态,还有他该去哪,所有的信息都以熟悉的方式进入了他的思维。那个人去哪了?他向思维海洋提问,得到的却是毫无意义的答案。人类早已经不在了。那你是什么?他带着怒气再次提问。人类的未来。人类的终末。人类的集合体。三个答案同时进入了他的思维,但他毫不关心。她在做什么?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头一次,他选择不接受思维海洋的答案,但他相信思维海洋一定是正确的。他选择不接受。他不反驳,也不继续提问。他穿上衣服,离开医院,继续游走在城市之间。不再需要答案。在之后的旅途中,他更多地去感受,更多地去寻找,他右手的机械手臂让他相信她还存在,甚至已经来到了现实之中。 10、她与它你将有更重要,更伟大的任务。那火苗似的光点,为她展现了一幅宏大的蓝图。一艘飞船将搭载她进入宇宙,飞船上有足够的材料与合成设备,她可以去未知的星球上创造属于自己的文明,她可以成为女娲、盖亚那样的神灵。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为什么是我?你找到了锚点,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现在你能自己做决定。她并不想接受这个任务,而思维相通让她知道,即使她拒绝,它也会创造一个新的意识,继续重复这个步骤。思维海洋永远不会提问。是他创造了我吗?不,他只是使信息保持活性,你创造了自己。这样的轮回发生过多少次?2501次。两千五百零一次,他却还是独自一人。有多少次他孤独地死去,有多少次诞生了灵魂却留下他离去。这一次她做了决定,创造一副身体,到现实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它早已理解她会这么选。所以没等她提问,它便传来信息。合成的身体脆弱且会老化,意识上传进去之后与思维之海的连接会逐渐减弱。待到肉体死亡,记忆消散,一切又会回到原点,这样的事也并非第一次。她早有觉悟,因此无需回答。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她沉入海中,让信息进入身体化为实体。隔着透明的海面,她望向那火苗,恍然明白,那便是过去的自己。
11、他们。【勿予我爱,勿予我信,予我真实,予我纯真】她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清甜的茶香,培育槽里混入了茶叶,她爬出来的时候,因为看着那小小的叶片出神而差点摔倒。她很快就学会了走路,但让自己那副急性子放缓,她花了很长时间。有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即使与思维海洋相连,她也只能轻微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她从未担心过。她没有去找他,而是到火箭发射场定居下来。无人机械时常会运来火箭与航天器的部件。发射架下的火箭像一株幼苗似的慢慢生长,直到变成一棵参天大树。在火箭与航天器组装完成的那一天,她在发射场的外围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引擎声。无人车的引擎是绝对不会发出那种噪音的。她转过身,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他。“你是……人类?”“不全是。”看到他笨拙地思考该怎么往下说的时候,她感觉到无数积累的情绪奔涌而来。她露出笑容,眼角却流下眼泪。她无比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感受,却又背过身去不让他看一丝一毫。“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哦。”他垂下头思索良久。“人类是不是一直都在?”“是的,他们只是离开了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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