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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进化的终极,她战胜了248种致命病症 | 科幻小说

吴关 不存在科幻 2023-02-06
1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进化万花筒」。治愈了无数疾病的医学权威,将不久于世。她找到一位擅长写奇闻异事的作家,希望她写下自己的生平,并给她讲了三个故事……

吴关 | 科幻爱好者,喜欢看海,有作品《松香》译为英文在杂志发表,相信小说有娱乐之外的力量。

未然之症全文约21300字,预计阅读时间42分钟
我要讲一个时间跨度很大的故事,大到可以从“很久很久以前”这种标准的童话开始,一直讲到文明垂暮,星辰陨落,宇宙中遍布冷寂的太阳尸身。这个故事又很小,只是生物电流的涟漪偶然攒出朵虚幻的花,也只印刻在我马上要不复存在的大脑皮层,再无更多证据。我在自己最后的时刻把故事讲出来,希望你听见,用你的耳朵,让它真正固定在这世界。这是千帆为阚愈所写故事的开头。阚愈一生战胜了二百四十八种致命病症,被大家戏称为“病魔最痛恨的人”,到最后还是要败给缠斗已久的宿敌,被病魔带走了。她为大家做了很多,几乎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可她的神秘比她的名声只多不少:阚愈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也几乎没在公共频道上露过面,大家曾一度怀疑“阚愈”只是团队的名字,直到从她身边亲朋好友回忆的点滴中拼凑出模样,这些流言才止消。在阚愈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主动联系了专门写猎奇故事的博主吕千帆,表示一直喜欢看她的文章,想委托她写写东西。收到消息时,吕千帆很是惊讶,阚愈唯一也是最后的采访不该找故事博主,更不该找自己——她在猎奇故事这个小框框里都没进到头部,只能算二三线位置。不过也好理解,和大独裁者隆鼻上瘾,一国元首沉迷网络社交,金融巨头、政治要人热衷猥亵人类幼体和跨物种性爱相比,医生喜欢看猎奇故事,连猎奇都算不上,称为癖好都言过其实,最多算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她想把最后的故事,交与喜欢的作者也无可厚非。吕千帆想到自己的故事可能曾在闲暇时,给阚愈带来些许消遣和快乐,也生出很多快乐,甚至幸福来。见面前阚愈提出了一些要求,不能录音录像,不能在官方正式场合说故事来自阚愈,除授权内容外谈话的其他部分永久保密等等。吕千帆根本没讨价还价,直接全数接受,毕竟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再故作姿态太不智了。谁还没有个受惠于阚愈的亲戚,千帆父亲的帕金森症当年就是靠她发明的疗法痊愈,哪怕真让自己牺牲点也能接受。千帆按着她的要求和想法,写下属于阚愈的故事。 永嘉四年五月,幽、并、司、冀、秦、雍等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马毛皆尽……冬十月辛卯,昼昏,至于庚子。大星西南坠,有声……十一月丁丑,襄阳大疫,死者三千余人。——《晋书》很久很久以前,确切来说是公元三一零年,在多灾多难的中国,刚刚平息的八王之乱消耗了王朝最后的荣光,游牧民族又趁着内斗南下侵略,苦难的日子还看不到尽头。范砖儿住在襄阳城郊,飞蝗和难民没波及这里,北地的兵灾也都还和他没关系。砖儿最多和襄阳城有关,每月陪阿耶到城里,供应胡饼给相熟的大户,主顾看到有小孩跟着,银钱上多少会松些。而这年开始就注定不寻常:先是接连几天,没云没雨,但整天都灰蒙蒙;后来又有一颗大星拉着焰火,从天上向西砸到不知多远处。村里一时人心惶惶,阿耶阿家也担心得两夜没睡好:虽说世道不平人如草芥,兵乱死伤者远甚天灾,但比起人祸,还是难测的天灾更有让人觉得畏惧。两日后,砖儿与阿耶同去城里卖胡饼,阿耶想讨个明白,问问这大星坠地到底是个什么征兆。这主人家是洛阳大族的远房亲戚,总比一般百姓多知道些消息。阿耶当然没资格见主家,送完胡饼,他与帮闲议论,想打探个消息。那帮闲凑巧知道些消息,兴致勃勃说起刚听到的消息。帮闲道,也是赶巧,今早上确有对坠星的解读刚传来,做出解读的灵台太史令是当今最精通天象历法的。帮闲特意端起姿态,摇头晃脑模仿想象里的太史令:太史公言,大星坠地并非凶兆,乃是祥瑞。星出天市垣,托紫微,落则解厄,天地清朗,是为辅世能臣将自西南出,平定时局。等一字不差背完,帮闲才从附身的状态脱离。又仿佛还不尽兴,他附赠了新消息:之所以这么快就得着信儿,是因着星落时主家正在一个本家的园子里投壶,有六七个都因见了异象生病卧床,这特地派人张罗问讯。一直到今天有了消息,心神放宽身体才有些好转。阿耶听到星坠不是祸事,心中安定,硬塞了帮闲两个果仁胡饼才离开。范砖儿心知那话里满是破绽,大约当不得真:一则天上的行天上道,人间的行人间道,两不相碍。大星落就是大星落,不是凶兆也不是吉兆,除了影响人心不会干涉人间事。二则灵台在洛阳,从那儿到襄阳九百里,快马一天也就能跑三百里,哪怕即刻传消息,这时候也到不了。还有,灵台太史令更不是当世最精通天象的人,在村口住过两年的刘徽刘老头才是,天上的道啊,马儿跑啊这些都是他教给大家的。后来刘老头还想教什么割圆术,看影子测山峰高低远近之类,发现小孩儿们全然没兴趣,也就不强求了。阿耶不管这些,只想着天降能臣平息祸事。阿耶高兴,在回去路上用剩的三个胡饼换了两捧菱角。回家后把菱角放到胡饼坑里熥到菱壳爆开,菱肉白皙,气味清香,口感软糯。妹妹花奴还没学会说话,也咿咿呀呀伸手要吃,逗得几人笑作一团。冬月昼短夜长,吃完饭没多久天就转黑,阿耶阿家都很快睡下。星月光从窗户投进来,只剩范砖儿心里惦记着事儿睡不着,给花奴扇风赶蚊虫。他觉得一直这样就很好,再过几年就能逗弄着妹妹疯跑翻筋斗。但他知道,这种小小的太平或许也难求,祸事就要来了。他想起大前日和阿大玩刘老头留下的樗蒲,阿大正赢在兴头上,被他老子揪耳朵回家烧汤,照顾发寒热的阿家,听上去也是和城里大户一样的症状。范砖儿发了噩梦,梦见平日撒欢的野地里躺满人,贵妇婢女公卿走卒,各人有的卧在冰里,有的烤在火上,不断哀嚎,比官家刑场还惨烈。在反常的闷热天气里,砖儿偏生出一身冷汗。他给昨天的梦吓着,浑身不自在。一直到快要正午,他在家实在憋不住,才到阿大家看情况。阿大正一边做饭一边哄着两个弟弟。他一脸愁容,说家里两个大人并一个妹妹都已经病了,而且病来得很快,阿耶睡下的时候,还说没事,只是手脚有些松飘,一觉醒来就重到下不了地了。先前阿大带阿家看病,说是疟症,方剂里柴胡桂枝牡蛎都贵重,带的银钱也就够抓两副,吃完还没见到个起色。现在只能按先生教的偏方治治,盼能有用。砖儿看看阿大那几个弟弟妹妹,最小的还啃不了硬胡饼,家里又没个得力叔伯,要耶娘真出事,几个孩子没着落,性命也就悬了。小孩们让砖儿想起自家花奴,决不能不管,他看着树下黑黢黢的蚊团,笃定疟症就从那蚊虫中生出来的,又生出一连串的推断,指向患病的缘由。蚊子本该春生秋死,如今借着暖气违天常,一直猖獗到十月。活得长久易生妖异,这些蚊子定是往人身子里吐了小崽子,小崽子吃人血肉温养自己,在里面搅扰不宁,才发起疟来。定要找到更适合的材料,才能救得犯疟者性命。砖儿安慰阿大几句,说自己定能找到办法。范砖儿回家,发现父亲竟也和阿大家人般打起哆嗦,说可能是昨天路上出汗,风又吹进脑壳里受了寒。砖儿基本认定,能令一村一城,十里百里无人烟的瘟疫就要发生了。再找不着灵药,恐怕死伤众多。砖儿开始盼着快有新的念头出现,最好直接把一个咒语、仪式、药草或者它们的组合塞进自己头脑里。但如辅世能臣不会随陨星随意降临,灵药也没凭空出现的道理,降在砖儿身上的魔法,无法过于超脱时代太多。还好已经有头绪,现在他要努力搜寻,让脑子里的幻想获得些微弱的支撑,得以浮现成现实。蒲葵扇生出的风倒是能驱赶蚊虫,可再大的风也吹不进肺腑;蝙蝠守宫倒是吃蚊子,可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万不该从它们身上打主意。砖儿昏沉睡下,梦里又是白骨盈野,污血灌满水塘。第二日阿耶的病也发起来,冷汗连连,一颗颗砸在地上,还非要挣扎着去挑水,说觉得身上力气不乏,好劝歹劝才肯继续休息。阿家慌神,要带阿耶到城里看病,阿耶自己不信那套,才不去看劳什子大夫。可砖儿知道,即便身子强健,也不能真就这么耽误,现在可不是普通风寒,单靠气血就能把邪祟消磨尽。砖儿出门朝林子里走,沿平时挑水的溪流向下,走到池塘边上。才刚刚早晨,蚊子都伏在草木里,要在平时傍晚不少蚊群在这里聚集。他想起阿家讲的蚊母的怪谈,说飞鸟是蚊子的母亲,它吐息之间就能生出一团蚊蚋。砖儿觉得这怪谈不对,鸟儿吃蚊虫才是正常,说是蚊母实在冤枉,这到处嗡嗡的蚊虫的祸源就该是在塘水里。水塘养育了蚊虫,也温养着旁边的植物。蚊虫生处,应该有它们的天敌,砖儿环视,一眼就看到了并不起眼的蒿草,蚊虫厌恶蒿草的味道,一向都躲得远远的,魔法终于得到契机,开始在他脑里运转了。家里偶尔烧艾蒿驱蚊虫,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不过单用艾蒿熏蒸难入肌体,药性气味不足,斗不过早入体的恶疾;而要是直接吸入烟气又太燥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犯疟的人身子弱,必不能撑住。砖儿有了主意,这东西合该榨了汁液服用,定能够把体内蚊虫冲散的。砖儿撅了三大棵青蒿,蚊蚋厌恶这味道,根本不到他近前。他起了从未有过的自信,认定答案,没往自己家,先去了阿大那儿。阿大看着砖儿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砖儿递过青蒿,说这就是药,让他跟自己一块儿处理。阿大压根没怀疑,准备把青蒿切了段,煮成汤药喂给父母。砖儿却拦住他,说不该这么处置,这疾患是身子里的活物闹出来的,药也要求一丝活,留住气息,才能赶尽疫症。两人将两棵青蒿放到臼里捣碎,滤去渣滓分成三碗,给家里三个病人喝下,喝完后砖儿嘱咐大量饮水,加快药力运行通达全身。至于药方的来源,还说是先生的便方就好,免得他们心里抵触。砖儿帮着置办了吃食,也没多留,拿着剩下的青蒿赶紧回家。到家后砖儿照样处置了青蒿,阿耶闹性子说不喝,砖儿劝说是请别人传的偏方,阿大家的也一样症状,现在已经吃过。阿家也跟着说喝总比不喝好,好容易劝着才勉强喝下草汁。等到日中,砖儿又到阿大那里,阿大说家人病症好像是减轻了,也不知道是跟前几日似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还是体内症候真快治住了。砖儿和阿大谋算,这病既是疫症,肯定不只一两家,还有不少遭殃的,就多多拔了蒿草捆好,回村后一家家问有没有发寒热的。村里四五十户人家,竟已经有三分之一出了症状,于是凡有症状的,他们都分了蒿草过去,叮嘱一天两次,用臼凿了加水取汁,过滤后饮下。那些不信的,二人也没办法,两个小孩到底没什么证明,不信也理所应当。过后几日,又陆续有人发病,病倒的不分老幼青壮。砖儿两个第二日还是到塘边采蒿草,分给大家,捣碎榨汁治病。等到第三日,阿大也恢复往日里神采,在野地摘青蒿的时候跟砖儿说起,家里大人身上不再寒战高烧,人也有胃口,晌午说想吃汤饼,阿耶一人就吃了两大碗,看来是病要大好了。发病的人越发多起来,他们招呼了几个同伴,野地里蒿草也长得旺,倒还是都能顾得上。砖儿阿耶的症候也过去了,身子基本恢复,方子有验证,曾经有怀疑的人家也都相信了,用起蒿草汁来,眼看着也一天天好了。除了身子太差的两三个,多数人都挺过来这次瘟疫。乡下人淳朴,方子真见效,也没人藏着掖着,靠着贩郎走夫,各家亲戚传到周围村落。乡下人也都没太多其它法子,野地里青蒿也多,死马当成活马医,倒早早控制住疫病。自己小村子没伤元气,砖儿暂时对疫症感受并不真切,可口耳相传的药方毕竟抵不过那疫病传播的速度快,他不知道自己未见之处,疫症早就传开,症状已经深重。阿耶惦记自己的胡饼买卖,好容易有的几家老主顾舍不得丢下,病症一好转就又带砖儿到城里。范砖儿也照常跟着进城,终于亲眼见到这疫症的力量,噩梦没降在村子里,降到了襄阳城里。疫病没放过已经受了很多苦的流民,阿耶说过,他们也多跟自己家一样,前些年从北方避战祸一路逃到南边来的,就是没遇到好时候。还好这次来城里,早能料想到也会有人病,砖儿和阿耶在城外采了不少青蒿,提前准备着,能帮一个是一个。他们一路上分了出去,也没条件捣烂,就嘱咐大家嚼了汁液咽下,进城没走多远就分出去不少。他们到常买胡饼的人家,向旁人询问了主家病情,才说果然也是中了城中时疫,现在反复得厉害。阿耶进方子,说这青蒿管用,村人都用这个,大多好了。帮闲也不怠慢,带两人进去见真正主事的,把刚才的话又一一说了。主事表面没说什么,其实不信这套,卖胡饼的既不修神仙也没师承,空口白牙就说出个方子来,哪能轻信。若真为了赏钱也还好说,最怕这种不提要赏的,不定后面留着什么手段。况且粗鄙偏方怎比得过大夫开的鳖甲煎丸和桂枝人参汤。主事说知道他们也都是好意,只不过主家都是按老成先生的方子进药剂,怕乱了药性。主事没再多说,就要送走两人。送完了几家老主顾,他们在城里继续转卖剩下的胡饼,也把剩下的蒿草都分完了。等要出城的时候,他们遇到两人拉着三五尸首经过,那尸首只是随意用草苫盖着,灰白的小腿和败血青黑的脚趾都露在外面,让人不忍多看一眼。拉车的和看城的互相说起这城里的瘟疫,城里发了疟症的,得有十之二三,病程也比之前见过的疟疾快,一有症状过八九日人就不行了,现在拉到乱葬岗上的尸首都来不及埋。这是砖儿第一次亲眼看到死人模样,之前哪怕村里的穷苦人家,到最后也能好歹凑出副薄棺木收殓妥当,没这样眼睁睁看到过尸首。砖儿忽然觉得真切感受到苦楚了,仿佛那病的是自己,死的也是自己。砖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跟阿耶提出请求:城里病患那么多,要不要把蒿草有效用的消息告诉上官,好组织起人手来医治。阿耶罕见地跟砖儿讲起道理,他的道理倒也简单明白,不多几句就能说清楚:光是刚送胡饼的主家都说不通话,上官哪会重视这些献方。他家阿耶又一次直接说中要害,这关节上太守正躲在府里,恐旁人过给他病气,一应事务层层推下去,都撒手不管了。砖儿阿耶看着脾气不好,心里其实是有成算的,回去后招呼阿大的阿耶,两人商量说得把村人组织起来,一块儿救人去。阿大的阿耶讲话也有人听,村里的病人又多是用了青蒿才痊愈,这么一号召真就安排着把事情组织起来。一队到野地里拔青蒿,再有一队每日背着蒿草到周围村子和城里救人,靠着这个救下不少人。只是这病症不似以往疟症,病程太快,今天病下,若没救治,过不了一旬人就完了。纵能救几个,也只是杯水车薪,真要救命还得看天。等到十一月,天凉下来,蚊蚋匿迹,疫症才渐渐断了,阿耶带着砖儿再去卖胡饼,才知道原来的主家已经死在瘟疫里。村子里的平静生活被疫症改变,一种发自群体智慧的共识在村子里流传:风起萍末,疟疾只是起势,以后的襄阳再不是安稳地界了。他们本就是逃兵灾到的襄阳,虽说日子不短,也习惯了克服安土重迁的感情,这里不稳当了,就趁着疫症刚结束没官家管,就该想法子找别处躲命。北面老家已经给异族占去,当然不能回去;前些年乱出京师,异心一旦起了,后面难免有效仿的,容易再起兵灾,洛阳方向也不能走;武陵衡阳都还是荆州地界,和待在襄阳区别不大,要走就该走远些;要是去益州蜀地路又太难走,队伍里有老有小。最后全村商定,能去的也就广州和扬州。至于扬州,不好就不好在太富庶,富庶的地方招人眼红,等真乱起来,达官贵族还要东渡往扬州地界去,又是不安生。最后村人定下来还是该去广州,天高皇帝远,适合小民刨食平安一生。村人又变成流民,奔波劳苦,倒也是运气,也可能冥冥有庇佑,村人竟真一路平安,走过晋国大半,直到苍梧才停下,落地生根。这时候北方的同胞正被饥饿的野蛮军队充作军粮,再过两年洛阳会有更大的动乱,京师不保,死者以十万计数。襄阳瘟疫里的死伤不如兵乱危险,再过几十年,上百年,一千年,这瘟疫会变成乱世中一个小插曲,少有人会记得。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人,已经扩散转移的癌细胞,消耗着阚愈的精神和体力,她费了挺大力气才口述完第一节故事。阚愈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千帆几次建议留下护工照看,却都被她拒绝。她连止疼药都不用 ,疼痛让她频频蹙起眉头,不时露出逆来顺受,任由病魔折磨的神情。阚愈停顿一会儿,接过千帆递过来的水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故事才刚刚开始,我们继续吧。”
第二段故事的开头和HIV有关,这种早已经被消灭的病毒,在二十世纪末大肆传播。故事的起源地远离风暴中心,只是个华北平原上的普通村庄,端正典型到没任何特色。村子二三百户人家,离县城不远不近,生活水平不穷不富。许浩然平平无奇地出生,只是多受了些病痛,两岁的时候闹肠胃炎,靠在乡镇卫生院吊水救回来,之后也是小病不断。像他这种放在砖儿那年代根本活不久,定是要夭折的。幸好现代社会的文明成果普惠众生,他靠着安瓿里的溶液、胶囊中的药末度过危险的童年,跌跌撞撞长大。在一般认知中,魔法与科学并不兼容,但这魔法是真正的魔法,并非刻板印象中的故弄玄虚。它的降临似乎纯属运气,能发挥多大作用,则取决于能遇到何种程度载体,理性与真相浸润过的人才能成就魔法,质量越高的载体能施为的魔法就越高级。刚出生时,人和万物并不互通,孤立于规律与宇宙外,如一个效率低下的爬虫程序,只能和周边进行肤浅有限的数据交换。教育改变这状况,让知识的快速积累成为可能。老师以最直接的方式,将时代背景下最接近真相的道理,注入等待塑造的头脑。书本里的风雨山川,真理良言都滋养着浩然,让浩然和自然连通,听到万物的呼吸,知识涌入头脑,让概念与实体相对应。浩然和物质世界真正联系起来,也成为适宜奇迹降临的载体。魔法初露锋芒是在六年后,浩然到县城最好的学校读初中,家里没其他事耽误,自己又算有天分,和村里同辈比起来他无疑是幸运的。新环境带来新知识,生物课上,浩然认识到有种种可怕的疾病,里面艾滋病最让他觉得害怕。浩然尝过反复病痛的滋味,但小病小灾总会过去,能看到痊愈的希望,而不幸罹患这类绝症的人,只有灰暗的未来。浩然的共情让奇迹苏醒,小试牛刀。浩然想着艾滋的可怕症状,立志要找出个治愈的方法,午饭都吃的更少些。他反复翻那几页书,里面讲HIV躲在免疫细胞里,和身体的抵抗力捉迷藏,慢慢磨掉人体的免疫力,让身体成为疾病的温床。思索得了反馈,魔法与浩然连接,调动他不多的知识储备,激发起不着边际的想象。同一章节才介绍过白血病,这病症也瞄准人的免疫细胞,让白细胞无法正常发育,换上健康的干细胞才能彻底治愈。两个病症被浩然异想天开地结合起来,似乎就有了治疗的方法。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搞出了在自己的想象里流程:白血病先摧毁免疫系统,让那些能被HIV感染的细胞发育异常,摧毁病毒滋生的土壤。与此同时用药摧毁体内的病毒,等体内的病毒清除干净,再输入干细胞,重建免疫系统。等着免疫力恢复,患者又变成健康的,有未来也有希望的人。此后不久,千万里之遥的柏林,某位HIV携带者从医生那儿听到坏消息,他又患上了急性髓细胞白血病,被迫中断当前药物方案先治疗白血病。而后他的经历证明了福祸相依的老话,病人的主治医生生出和浩然类似的想法,白血病治疗凶险异常,但和HIV都作用于免疫细胞,倒是可以趁机尝试实验疗法,从合适配型里选出有抗HIV变异的志愿者做干细胞移植手术。如浩然所预测的,白血病让病人的干细胞无法分化,摧毁了他本就脆弱的抵抗力,两次清髓治疗几乎清除了异常细胞,也让HIV失去了宿主。而后来自志愿者天然有抗性的骨髓,会重建他的免疫系统,治愈的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了。在这病人幸运地被治愈前,厄运却降在浩然身上:霸凌不讲什么道理,尤其在心性未成熟的中学,出身、性格都可能让你成为被霸凌的对象。一旦变为惯性,施暴者就不再深究为何开始,单纯发泄暴力的欲望,被霸凌者却当真会把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浩然一直记得自己被霸凌,只是因为那几页写下自己治愈HIV臆想的笔记,闲话从第一个人口中传出,还只是说他对这种羞于启齿的疾病感兴趣,在众人唇舌传递旅行一圈后,滋生出诸多诋毁的版本,之后更是脱离控制,纯粹为诋毁而诋毁,为霸凌而霸凌。精致多半是脆弱的,难以要求一个人既多愁善感又足够坚强。敏感也是有代价的,会体会到更多细微处的快乐,也更易发觉痛苦。同样程度的敌意,经过感触丰富的神经放大,让浩然觉得更难以忍受。他曾经觉得要被摧毁了,但他低估了人的韧性,这些没有击垮他。他找到了开解自己的方式,放大生活中种种喜悦:模拟考用着一根出水流畅的笔芯,大扫除蹭掉玻璃最后一块水渍,停水前一秒冲干净脖颈的泡沫。对那些本就壮阔的体验,浩然交付出全部身心:宣泄活力的闪电让午夜亮如白昼,燥热的风裹挟杨花柳絮旋转成龙卷。浩然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总能再坚持一下,他通过幻想,提前从未来借出力量,这种力量让他恢复,不再把现实的不愉快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他会想天空里应该有巨人,等到自己知道更多,更有力量时,会成为那巨人的一部分,会有比天空更宽广的未来施展拳脚。浩然在县城完成学业,无稽的流言留在老家,连记忆都随时间变遥远。年少的霸凌会被过量的友善掩埋,变成少被想起的小事。但他却因此回避那段记忆,也回避治愈HIV的想法,不愿承认作为导火索的异想天开真正发生过。无人知道因为小城里的霸凌,本固定于世上的魔法,又返回来处犹疑观望,不再作用于真实的层面。“柏林病人”的孤例后,长时间再无人康复。不过还好,来日方长,浩然还在就有希望,魔法继续积累力量,变得更精细更有效。在下一次锚定现实后,随浩然的构想和实践留存。“柏林病人”的治愈奇迹是牛刀小试,再过些时日打磨,总会有更大的奇迹降下。高中生活开始,浩然和世界产生更深更广的联系。每日的锻炼和友善的气氛治愈人心,让他内外都更坚强。浩然自然而然出现想当医生的念头,有人受着困厄,忍着病痛之苦,就有人想要解厄救苦,最朴素的想法也是最有神性的,浩然要当解厄救苦的人。学医很累,父母心疼自家孩子,不想让他学这专业,当时流行学经济,和钱打交道待遇不会太差,也没那么多冲突矛盾,比当医生安全很多。但是浩然有自己的想法,父母也不是不开明的人,还是尊重他自己的想法,人生一世,该按着自己心愿生长体会。浩然上了喜欢的学校,选了心仪的方向,学医耗费的时间更多,一读就要七年。浩然不为这个忧心,他自觉还年轻,七八年看似很长,和以后的时光相比实则很短,这些读书的日子会匆匆而过,几年后出来也还是年轻的。他从学生生涯中得到回报,他逐渐认识到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内外妇儿生理生化解剖厚厚的一摞书,让他更深入地认识肉身,也认识病痛。这些知识成为串联思想与肉身的线,会成为日后他那些模糊念头的依托,让那些来自魔法的想象遵从现有规律精准实现。因为少年时的霸凌阴影,他刻意回避HIV相关的消息,但学临床离不开病症,浩然还是了解到“柏林病人”被治愈的情况,后又从文献中得知具体细节。自己当时的想法太简陋,和实际的治疗方案有很大距离,但在思路上不谋而合。浩然又回想到时间,病人治疗几乎和自己不着调的幻想在同一时期。更奇怪的,“柏林病人”一直是孤例,此后近十年里,再没有相似症状的人痊愈。这些也算不得什么,通常会被当成巧合,而浩然足够敏感,“柏林病人”的痊愈拨动魔法开关,让他绕过大概率的合理化陷阱,也绕过疑神疑鬼和阴谋论,直奔最离奇的真相。按照正常的想法,应该会觉得一切都是巧合,自己和遥远国度的医生心有灵犀,想到了相同的治疗方式。疾病本身客观存在于那里的,某种疗法无论是否被浩然发现,只要实施,都会有相同的效果。在治疗里起作用的是德国医生,和浩然自己没有关系。但此时魔法开始向浩然展示自己的运作方式,靠着微弱的证据支撑,一种近乎无稽之谈的可能性,出现在他的意识中。细胞间有着现在都未完全被理解的调控机制,靠激素和电信号交流,选择性表达DNA,从而使不同的细胞异化各司其职。没有细胞了解全貌,但总会完成自己的那部分。人也是如此,浩然正处于这样的特化过程中,他的经历正让他能承担起不一样的功能。只是和细胞不同,也和上一节故事里的砖儿不同,浩然察觉到了降在自己身上的魔法,或者说魔法开始向他展示自身——他将特化成为这个世界免疫系统的一部分。浩然觉得,有难以描述的规律降下,通过自己与现实作用。这种作用不是发现,而是在创造和已知事实不违背的新现实:浩然提出用白血病消灭正常白细胞的疗法后,魔法才会影响现实,让这疗法成真,再经由同样想以此治疗的医生之手,在“柏林病人”身上实现。还有另外的微弱证据:在这疗法未被研究透彻,完全固定成现实前,由于霸凌的缘故,浩然否定此事,疗法也随之失效,“柏林病人”就一直是孤例,再没有新的治愈者出现。浩然清楚,从想法到实用治疗方案,中间有太多要考虑,这些全由“柏林病人”的主治医生摸索解决的,这些和自己毫无关系,他尝试说服自己,放弃自己和德国病例有关的妄想,但这念头挥之不去。他被奇怪的念头困扰,一度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虽说暂时未对他产生影响,但状况日益严重,浩然知道单靠自己无法解决,思考再三后,他向教授精神医学,有多年临床经验的老师求助。等听他说完状况,老师又问了一些细节,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猜测:“这应该算是有单一事件妄想症倾向,这类倾向只涉及到一类事件上的认知反常。常见案例是病患认为某人被相同外表的人代替,或者认为不同的人是同一个人假扮的;也有更特殊的案例,会认定时间出了错乱,外星人出没等等。”老师继续宽慰他:“在课上我也讲过,于精神领域,正常和疾病没有那么明显的分野。精神状态本身就是幽微而复杂的,这种事比你想得要常见很多,只要对正常生活没有影响,就不算大问题,有的人症状还会随时间好转。”“可是,我没有好转,还越来越觉得真实。”老师又沉默一会儿:“对这种症状的研究本就不多,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手段。不过对应你的症状,我倒是能提供一些思路,试试用理智劝服自己。“你可以来做个思想实验:如果这治疗疾病的能力是真的,治好自己的妄想病症,成为一个没有治好疾病能力的人。如果你未被治愈,说明你没有这种能力。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所以你有治疗疾病能力的前提本身就是错的。”浩然思考片刻,给出和老师的想法不同的答案:“我现在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出现这样的悖论说明前提就是错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这种念头当成疾病,不是疾病,就谈不上去寻找疗法。”浩然的角度出乎老师的意料,可他也没多说,咨询的目的是通过倾听引导,消除咨询者本身的痛苦与烦恼,不在于灌输自认正确的概念。具体到浩然,他所纠结的问题更接近哲学范畴。只要自己不纠缠,放过自己,也不会对真实生活有太多影响。相比于这些,浩然所认定的事实显得温和太多,他既然放过自己,外人更没必要再纠缠。浩然接受了这个想法,确信自己可以在现实还未触及的地方,创造出新的疾病疗法使之成为事实。在这之后,魔法更进一步,又有另外的念头出现在他头脑里,先只是模糊的画面,后来这画面增长丰富,出现情节而后长成故事。魔法在展示自身,朝浩然叙述自己的历史。故事里的人也都如他一样,寻找着解除病症的方法,其中某段晋朝发生的故事,主角名叫范砖儿,一如上个故事所述,他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开始时浩然狂喜,这是所有医生梦寐以求的能力,他当然产生了再次验证的想法,却为了某些缘由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只是发现现实的能力,可以更随意地使用,事实就在那里,不增不减,莽撞些也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是创造新现实,就必须更谨慎,如果提出一种可能性提出被研究清楚,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就会压缩其他可能的空间。他对能力的理解,还有对现有真相的认识,都还太浅显,对科研前线的跟踪也差太多。比如初时异想天开治疗HIV的方法就很不实用,HIV病人恰巧要出现特定的白细胞变异。清髓疗法也太过危险,又难以彻底消除原有造血干细胞,还要看植入的新细胞的抗宿主反应是否足以将之前的造血干细胞全部吞噬。这里面每一步都非常苛刻,难以精准实现,限制了能得救的病人人数。因而浩然改变了自己原本读完这几年书,就出来当医生的计划,这有很大价值,但发挥不了自己能力的最大价值。浩然申请了国际领先的药物研究所,虽说跨度有些大,但那儿是最接近原理的地方,可以做最前沿的研究,不断调整新方法,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救更多人。若是现在设计,浩然倒是能想到不少更好的法子,但这并不够,没有真正参与实验,臆想带来的不确定性太多,随意设计太不负责任。要等到了解更多,真正参与其中,才能设计出足够好的方案。浩然这么多年心无旁骛,拿出去的成绩漂亮,又有在老师实验室参与细胞实验和动物实验的经历,申请信也写得言辞恳切,一切都很顺利。等完成医院实习结束,浩然就可以到心仪的研究所,跟踪最前沿的知识,在标准细胞和模型动物身上验证自己的想法,让自己找到的药物提出的疗法发挥效用。在可预见的将来,他会最大限度地运用自己的能力,征服一个个在当时看来无解的病症,给千万受难者带去希望。病人是医务工作的最终目的,浩然相信以后即使不在一线工作,也终究会落在帮助一个个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身上。以后会更多和细胞、实验动物打交道,因此他很珍惜最后这段在医院实习的经历。他立志将来要减轻人类的苦痛,和以往一样,浩然还是最努力的那个。每天跟着医生查房,学习询问病人的方式,在外科手术室观察主治的手术操作,鲜活组织展露在手术刀下。晚上在急诊值大夜,暗暗希望是个平安夜没人出意外。在ICU见识了真正的人生疾苦,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病人,靠着先进的设备和药物跟死神角力。和书上冷冰冰的案例不同,实习时会亲眼见的病症扎根在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自生出悲苦。一起实习的伙伴们聊起看到这些病症的无力感,身患绝症的病人哭着求医生救救自己,医生嘴里安慰着,实际却做不了更多。浩然实习期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属,也见识了医闹在大院堵门拉条幅,看过人生百态与生老病死。浩然暗暗发誓,要让这些都改变,让世间人无病架上药生尘的愿望成真。新念头正在他脑海里形成,等到以后研究应用在病症上,会让这悲苦和绝望都少些。但是没有以后了,本来会出现的光明未来,因为一次夜间急诊中止。那晚上急诊病人尤其多,酒驾追尾的,喝酒闹事冲突的不断,所幸都是小伤,没有危重。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来了个患者,头部外伤,人已经昏迷,一侧瞳孔放大。头颅CT、眼眶CT做完,断定是脑疝,情况危急要马上手术。院里人手紧张,浩然刚给一个被啤酒瓶扎伤手的人包扎完,就去给主刀当助手。等刷完手推着患者到手术室准备的时候,四五个黑衣男拎着大个运动包闯进来,看到病人就从里面取出将近一米长的砍刀要往她身上招呼。主刀先一步反应,喊着保护病人就上前推开凶手,浩然和麻醉师也上前帮忙,扑过去用身体挡在病患前面。结果凶手们发了狂性,手术室里的人谁都没放过,四五刀剁在浩然背上,砍断了他的脊椎,之后又堵上门不让外面的医护进入。等手术室外的保安和医护撞开门,里面的人都已经没抢救的必要了,其他医生还是哭着又抢救了十多小时才放弃。生命最后的几分钟,浩然知道自己看见的那个未来已经成空,救不了更多伤患了。遗憾肯定遗憾,到这时候他还是想多做点什么,浩然确信当年提出治疗HIV的法子有效,虽然救不了太多人,终归也是能救人的。魔法最后一次在浩然身上运行,那个曾经出现又消失的疗法,再次成为现实,成为他留给人间最后的东西。 阚愈断断续续讲完这段,不再说话,静静望着千帆,眼神沉静温柔,让人想起年老到预知自己死期的亚洲象,她正等着她的意见。千帆开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阚愈道:“也许是真的,也许和故事里的诊断一样,浩然有单事件妄想症。也有可能根本没有浩然这个人,全来自编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如果真是妄想,几乎相同的治疗方法,时间点也都能对上,这总该有个解释。”千帆听阚愈讲述的时候,顺便搜索了里面涉及的那段历史,寻找佐证的资料。阚愈说:“到目前为止,这种能力是真是假,还不打紧。但砖儿和浩然的故事会成为后面故事的重要佐证,越多的细节就证明下个故事的解释更真实。”千帆有些激动,从口风看,阚愈会谈及大家最关心的事:她是用何种方法找到二百四十八种病症的特效药物。如果她把自己的经验总结留给后来者,治愈的奇迹就能够长存人间。阚愈很容易就猜到了千帆的心思,她说道:“故事才刚到一半,后面会有个完满的解释。故事里运作的魔法,也会有细致的解答,不再只是一句简单的‘创造新事实’。下面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说了太久,有些没精神,你担待些,你先讲你知道的,我补充。”千帆三周来都在看阚愈的资料,这功夫终究没白费,她整理好思绪,开始讲阚愈的故事。
引发红死病的登革热病毒不是什么新东西,从十八世纪首次正式记述的三四百年里,登革热的感染规模似乎一直可控。这两三百年里,登革热被轻视也是有理由的:那时候的世界比现在更加割裂,登革热先前又一直靠虫媒传播,大多时候在非洲的某些地区爆发,只有少数人会出现严重反应。这病症对掌握先进医疗资源的国家来说,并无切身之痛。未得到太多医疗资源倾斜,登革热也就一直是没有特效药,无法被攻克的疾病之一。可变异后的新型登革热不但由轻到重,狡猾地在人群中潜伏传播,也突破了曾经虫媒传播的限制。病毒不只在血液系统大量复制,肺泡上皮细胞也对其易感,从而有了飞沫传播的新途径。那些症状还不明显的病患,变成难以控制的感染源。因为发作起来的症状,人们模仿着黑死病(black death)的名字,把新型登革热称为红死病(red death)。患者过了无症状期后先是疼痛,随着组织破坏,血管通透性增加,血液开始往外渗。这红色在发作四五天后会扩散到全身,伴着高烧,血液也随汗水涌出体表,混成细密粘稠的血珠,染红身下的织物,若不及时清理,人和织物会被凝固的血液粘结在一起。患者死的时候都如从血海中捞出,人们谈论起因新型登革热的患者,总说是他们被自己的血液淹没,溺血窒息而死。红死病成了新世纪的死神代理人,大肆收割生命。在疾病流行的十年间,全球人口一直是负增长,可以想象是何等惨状。全球大流行后,医疗资源几乎全都投入到登革热的相关研究。可医学研究有不可逾越的客观规律,加大投入虽有促进作用,也有上限,一旦到达某个范围,即便再增加投入,研发也不会更快。新药的研发周期遇到种种问题,有几种药物动物实验表现良好,可用在人身上又没有明显疗效;好不容易开发出一种药物,又只对单一亚型有作用。只有靠支持疗法维持病人的生理活动,再用多联合疗法压制病毒勉强维持。人群普遍易感,又以青壮年感染率最高,全球人类体验到中世纪面对黑死病的恐惧,有专家分析,若是不能快速找到特效药物,整个文明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在长时间内无法复原。因为绝望,到了大流行第七年头上,群众中最流行的医疗理论,竟然是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现代人到了最后关头,把战胜红死病的唯一希望放到了放血疗法上。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好像也真有几分道理:希波克拉底是现代医学之祖,见识不凡,和后来流行的对症医疗比,充满着整体和系统的思维和智慧,尤其是对于现代医疗无法应付的绝症,更是会有奇效。病症的起因虽然是登革热病毒,表现上却是体液不平衡,血液积郁过多, 堵塞肺腑,才从身体各处渗出。只要用放血疗法把体内多余的血液排出,平衡身体中的四种体液,就能既治标又治本,用先祖智慧挽救现代医疗无能为力的病人。若再持续下去,专家口中科学精神崩坏倒退的预言就要实现了。还好人们在一开始的混乱后,渐渐适应了这种崩溃下的新秩序,安然接受命运,没出现更恐怖的次生灾害。尤其幸运的是,红死病流行的第八个年头,年仅十八岁的阚愈,以学生身份,加入了学校的新型登革热相关课题组打下手。只用了九个月,这在药物开发领域看来极短的时间,阚愈所在的研究组就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成果。从后来的采访得知,确切来说,在阚愈进组的第三个月,就提出了新的药物合成方案,合成了药物前体。而后的时间多用在多期临床实验上。即便是现在医学如此发展,面对生物体这样的复杂体系,新药设计还是要依靠最原始也最实用的反复试验,以十年数十年为单位研究新药。即使是世界顶尖的医疗公司,不计成本数以十亿计的资金投入,即使有前期研究积累,有近千位优秀研究者共同参与,利用最先进的高通量实验,能在十年内研制出有效的控制药物都是奇迹。九个月完成临床,一年投入量产,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而且这药物也不只是有效,是特效药,包括重症在内,治愈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更神奇的是这药物对新型登革热的不同亚型属广谱有效,避免每次感染都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最后不治。阚愈用幸运到不科学的方式,把人们从对古老疗法的迷信中拉回科学。而这奇迹对于阚愈,只是初露锋芒的登场秀,这种概率不到万分之一的奇迹还会接连在她身上出现。红死病大流行期间,人类相互猜疑提防,主动或者被动隔离,让本就往分裂方向走的世界局势更加割裂。这疾病对文明的摧毁是多方面的,不只在灾祸,更在于恐惧。恐惧生出愤怒,愤怒变成凶戾,世界局势愈发紧张,第十个年头上某些国家已经开始做战争准备,希望以此转移公众注意,缓解政府压力。幸好阚愈所带来的救护与治愈的力量,不只作用于病症,也作用于心灵。药物本身治愈疾病挽救病人,而对药物的处理方式则在挽救了破碎边缘的世界,或者用更抒情的方式表达,大医救人也救世。整个开发团队一致同意,将药物的合成路径无偿公布,更是放弃专利,让所有人都可以用极小的代价得到治疗。而药物的开发者或者再拔高一些,是生命的拯救者也是和平的缔造者,阚愈的面目却很神秘。完成药物开发后,阚愈推辞了种种公共露面的场合,把荣誉让给同学和老师,只是同学和老师并不贪功,在采访里一遍遍提到阚愈的名字。总有阚愈推脱不过的场面,报道的照片流出后,人们开始惊叹,逼退疾病的人竟是如此年轻。受表彰那年阚愈二十一岁,三年前她寻找到“登革愈”的时候,才刚刚十八岁。她先前一直在医学院学习,虽说比一般孩子早慧,但在差异化素质化教育的背景下不算突出,从小沉默少和人交往,在瘟疫流行的背景下倒也不算内向。就是这样一个还是孩子的小女生,进组第三个月用完全不同以往的思路,尝试合成了初代“登革愈”,有效性迅速被证实后,通过药理毒理实验,以最快速度对重症患者进行同情用药,大面积临床。研究组一致同意放弃专利,各家药厂纷纷上马,迅速控制住已经肆虐近十年的大瘟疫。药物能治愈疾病,可单单一款药,最多缓和当时的紧张局势,对于治愈世界还远远不够。幸好这才只是个开场,阚愈自此起步,展开了自己的战斗之旅,一路打得病魔丢盔卸甲。她保持着平均三个月一款新药的速度,在原本被认为无药可救的疾病领域攻城掠地。开发出合适的药物前体后,就会宣布放弃专利,无私地公布合成细节,将后续工作交与其他团队,自己则没有间歇地投入针对另外疾病的药物开发中。这些不间断被证实有特效的新药,如果垄断专利,哪怕单单一款都有至少数十亿的利润,但她拿出这些成果让全人类共享。她也没说多余的话,就在那里开发新药,而原本相互仇视的人类,开始被她的无私感召,为自己的短视不好意思,对比之下心里生出羞愧来,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本就微小,世界是一个整体。原本濒临破碎边缘的世界因此弥合,整个世界也被治愈了。最先被攻克的先是那些有明确病原体的疾病,肝炎病毒,冠状病毒,丝状病毒,乳头瘤病毒,猪瘟病毒;而后扩展到成因复杂的多因性疾病,长期没有特效药而被巫医盘踞的心脑血管疾病领域,类风湿关节炎、红斑狼疮等自身免疫疾病,连心因性疾病也有特效药被研制出来。过去人们经常用“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来形容医学,既赞颂医学的作用,也承认医学的局限。而阚愈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句话,让医学可以做到“常常治愈”,让人真正可以和疾病分庭抗礼。纵使阚愈相当低调,只想一心扑在药物开发上,尽量隐藏自己的姓名,公众谈论的焦点还是聚集在这个神奇的姓名和传奇履历上;等到开发出三四款特效药后,哪怕刻意隐瞒,阚愈的姓名也被当成救主;而到了开发出十多款特效药,攻克了众多长期难以治愈的疾病时,众人已经不再相信阚愈只是个人类的名字。在刚开始研制出“登革愈”的时候,也许还可以用运气来牵强地解释,等到后来特效药接二连三被发明,大家开始寻找着更合理的解释。有人觉得阚愈是整个团队的共享名字,阚是望的意思,阚愈就是希望治愈,和之后药物所用的“登革愈”“乙肝愈”“消渴愈”的命名也都统一;还有说这些药物其实早就开发好了,然而药物过于有效一旦消灭疾病就再难从中牟利,直到在这次大瘟疫中得了教训,才找了个机会接连公布出来;也有人觉得,现在能如此快速地开发新药,是在药物设计方法上有了新突破,国家不想透露新技术,但又要用新药造福大众,才继续以私人名义公布;还有更不靠谱的推测,觉得这是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心地善良的外星文明,不忍心地球文明遭受重创,现身治病救苦。但不论这接连不断的特效药因何出现,它们的作用都是无可估量的,有治愈和拯救才有稳定与繁荣。这些猜测也都无任何佐证,那些有幸和她一起工作过的人也并不遮掩,能够这样快速地获得成果,确实多数的功劳归阚愈一个人:阚愈老师熟知某个疾病相关的研究进展后,就会写出某个合成路径,得到药物成品后做细胞实验,写成论文放弃专利,再然后的步骤就交托出去,自己投入新的药物开发中。最难以置信的是,阚愈尝试的药品总能一击即中,也许后面还要再做修饰微调,但大方向从没错过,一系列药物开发下来,同事们开始达成共识:阚愈掌握着远远超过现在药物设计水平的独特技巧,碍于某些原因一直没有公布。随着对周边人的采访,那些不着边际的论调渐渐消失,而真正的谜团越滚越大:无人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有不少次共事的研究者当面向阚愈求教,既然制药流程没有大的进步,所用的预测方法也没有太多差别,为何她就能省略中间繁琐艰辛的试错,好像提早知道答案一样,早早就能从千万种化合物中,直接找到合适的那个,并询问她的技巧是否可以稍稍透露。阚愈从来都回答,自己也是按照药物开发的步骤,凭借直觉寻找药物,没有更多能传授,旁人这么回答,提问者不会满意,但相处下来,众人了解阚愈的为人,她如此说,提问者却都是相信的。她能让出所有专利,不会为利益折腰;她拒绝抛头露面领奖,不会为名声苟且,即使她在隐瞒也是有难言之隐,是权衡下的最佳决定。比起利益声名,阚愈心里最看重治愈与真相:因为看重治愈,她如工作狂一样投入研发,因为看重真相,她不屑用谎言来逃避盛名下的烦恼。特效药井喷般出现,似乎真的只能归结到不可能的巧合上了。从二十一岁开始,一直到八十五岁,阚愈以两三个月一款的速度研发新药。若没有阚愈带来持续不断的奇迹,世界的面貌绝不是现在这样。可以不夸张地说,到今天所有人都是受过她恩惠,而她并不需要报答。花火大会终有落幕时,再长久的奇迹也终会收尾。阚愈八十五岁那年,两三个月研究一款特效药的奇迹就此结束。再过两年,这个替人类战胜无数疾病的人,会再次和疾病缠斗,不同的是,这次阚愈的身份变成了病人,战斗的地点也从实验室换到了病房。这次的对手是癌症,现今人类的头号杀手。阚愈也曾研制出不少针对各类癌症的药物,但这些药物要起作用,多数要依靠人类自身,让健康的细胞围剿癌变的细胞,因而在不同年龄的人群中,治愈率差别较大。在细胞还很有活力的儿童和青壮年中,治愈率比肩针对其他疾病的特效药;在器官渐渐衰竭,接近人生终点的老年人身上,则效果平平无法药到病除。细胞测试显示阚愈年龄大了,对自己开发的药物并不敏感,之后就只接受姑息疗法,不再采用那些令人痛苦,又没有太大帮助的医疗手段。但是大家并没有放弃,阚愈患多发性肿瘤的消息传开,引发了巨大震动。各个医疗公司投入更大精力研发相关药物和疗法,喊出了“曾经她保护我们,现在我们保护她”的口号,不惜成本地投入,誓要战胜阚愈身上的癌症。其实阚愈的病症并没到无药可医的地步,有不少针对性疗法可以缓解病情,还有一家从事医用机器人研发的公司,做出了理论上能够治愈任何癌症的原型机。那些微米级别的小机器人,可以进入人体,特异识别出不正常细胞,用物理的手段消灭扩散开的癌细胞。阚愈自己却拒绝接受治疗,她不准备占用太多医疗资源,止疼药都用得很少。这种拒绝治疗的态度让人无法理解,这延续几十年的奇迹,似乎也会随着时间成为永恒的秘密,再无被揭晓谜底的时候,直到她把一通电话打给医院外的某个三流作者,委托这作者写个故事,促成了自己的首次采访…… 千帆的讲述停在这里,抬眼偷看阚愈,好奇里又带点调皮,新纪元里病痛和忧虑都少,千帆已经三十岁也还是少年样的活泼。阚愈也笑起来,慈祥如自家祖母:“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斟酌着写。我不吃止疼药,是怕止疼药吃多了不清醒,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阚愈开始讲自己身上,千帆并不了解的那些事:“我小的时候,正赶上红死病爆发,我从小希望做个医生,我和那些繁复细碎的医学知识相互吸引,亲切如老友重逢。大学里我加入研究登革热的课题组,细细读了相关进展和文献,合适药物的模样自然而然出现在我脑子里。“如果要形容这个感觉,就像在做一个已知条件很少的填字游戏,在千百个符合条件的单词里,凭直觉填上第一个出现在脑海的。而结果你也知道,一击即中,稍加修改就得到了红死病的治疗方法。“我没停下,我急需再次验证。花了两个月通读乙肝病毒的相关资料后,新的药物结构出现在我脑海里,实验后发现又是一击即中。再试第三次,还是如此。“当时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认定,不可能是巧合,我身在其中,亲身经历,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是什么反应。我身在其中,没人比我更想找出个解释,就如同刚刚故事里的浩然。“等我有了找个解释的念头,我也真的就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个过程,也并不同寻常。和研发药物一样,我一遍遍叩问我这能力的可信度,然后奇迹就开始解释自身,和寻找药物时一样的感觉出现了,这也是个条件极少的填字游戏,新的单词已经出现在头脑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帆急切问道。“人体有很多不同的细胞组成组织再组成系统,不同部位各司其职,才是完整的人类;蚁群里蚁后兵蚁工蚁各司其职,可以看成一个有机整体。那如果把所有的人类看作一个整体的‘巨人’,这个‘巨人’中又有什么分化呢,除了社会分工不同外,是不是还会有种超越个人的智慧,会以某种超现实的手法躲开自己可能覆灭的危险。而我就是属于这个‘巨人’的免疫系统,是用来治愈那些真正危险疾病的药。”千帆忍不住插话:“所以,没有任何证据吗?你用了填字游戏的方式来解决填字游戏为什么准确的谜题,像一条咬着尾巴的蛇,让它自己解释自己?”阚愈解释道:“为了让我相信自己是巨人的免疫系统,我在梦中得到了两段故事。”千帆忙问道:“就是您刚刚讲的故事吗?”阚愈点头:“在我叩问之后,我就梦到了范砖儿和许浩然的故事,那些梦境都无比清晰,起床醒了也还记得所有细节。如果梦境都是真的,那么我和他们同是这个大系统的免疫细胞的事情也应该是真的。“所以我开始寻找故事的细节,看是不是和梦境相符。奇迹用那些故事证明自身。如果是先知道历史,再编造出故事来,一切都平淡无奇,但是重点在于先后顺序。我先感受到两个曾经存在过的人,之后才在现实中找到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据。“晋朝时溽热的夏秋,坠落的陨石,水塘边成团蚊蝇的嗡鸣如雷声;千禧年的春天,华北平原黄土路上农机扬起的灰尘遮蔽天空。一切都像是我的亲身经历,我不只是自己,我也是砖儿,也是浩然。先前那种确信的感觉也随之而来,这就是证据,新填字游戏的答案。“我从小对历史没有任何兴趣,曾经以为已经发生的事没什么重要的,真相本身都没有意义,更何况在胜利者书写的历史里,也不见得有多少真相。“在这之前,我根本不会生出了解晋朝或者千禧年发生什么的想法,也确信自己没在生活中偶然接触过。刚才讲的故事,不是在知道历史后,把那些记载糅合在一起,镶嵌进虚构写作里得到的。“我确信那不是故事,而是千百年前曾出现过的真实生活,随后和你刚做的一样,我查询能找到的资料,范砖儿故事中,兵乱、坠星、瘟疫的记录都在,人物的生卒年月也都基本能对应,青蒿的作用更是原原本本写在同时期人物葛洪的药方里,我找到了遗留下的真相碎片佐证故事。这故事听上去平淡,没有道理,但就是砖儿真实生活的样子。“证据还不只这些,浩然的故事让我更加坚信自己是免疫系统的观点:我在家乡的老宅里,找到了属于浩然的东西。“我祖父在红死病大流行里去世,他生前沉迷历史,尤其对私人历史感兴趣。他的收藏在旁人看来可能没有价值,但他乐此不疲,他是真正的爱好者和收藏家。“在我们祖上老宅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储存他收集来的个人日记和笔记,在每个藏品旁边都标注着东西的来源。祖父相信,私人书写的字纸,更真实,也更鲜活,里面除了真相还藏着讲述者的个性。“对历史的看法改观后,我偶尔回家翻看那些日记,结果在那些藏品里面,竟看到了属于浩然的笔记。笔记的旁边写着笔记本令人心碎的来历:2058年夏于吾友王传林处得知消息购入,原物主为失独夫妇,日前相继去世。其侄许某邀废品收购商传林处理二老遗物,留有半箱笔记,保存完好,多为医学课程与实验记录,盖其早逝独子所留,已存留纪念五十余载。此本有部分日常所感与医学符号,特意选留,其余皆焚,慰许家夫妇灵。“我看了那本笔记,纸张已经很脆,翻看的时候要很小心。那里面零星记录着他被治愈疾病的想法困扰,又从老师那里请教释怀,和凭空而来的故事里一模一样,再往后翻,我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是浩然的灵感和猜想。在那笔记里,写了他想象中,可以治愈乙肝、尿毒症、帕金森等疾病的模糊思路,还写了几个他觉得会在药物中出现的特征官能团。那些结果和出现在我脑海,现在已经广泛应用的那些相似度极高,那些奇迹般的治愈,在百年前就已经留下了痕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强有力的证据。”千帆一时无语,想着如果自己是阚愈,经历这些后心中会有何种风浪。而她心中的困惑也并未全部解答,即便这能解释阚愈所带来的治愈奇迹,伴随而来的那些谜团却还是没有答案:“那现在这种能力为什么失效了?不能再开发出针对您自己疾病的特效药吗?”“奇迹没有失效,它的效力不仅没有衰减,还与日俱增,我可以和先前一样,轻松地找到特效药。我甚至可以把目光放得更远,看到那些尚未出现的疾病,找到与未来疾病对应的未来之药。”“那这病……”“我觉得到该结束的时候了,我的结束,也是这奇迹结束的时候。很早我就开始思考,医疗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在我看来,医疗的极限,不该落在技术的极限上,而在心灵的极限,理性的心灵要有停止的自制力。”千帆觉得已经偏离了话题,而且自己应该再劝劝阚愈,纵然希望渺茫:“这个问题,和癌症的问题暂时没有关系,不管怎么看,癌症都是不良,非自然的部分,能治疗当然要治疗。”阚愈说道:“我觉得自己到这就足够了,过度的医疗会挤占太多常规资源,我一直公开制药流程,不申请专利,从药物合成开始就找最平价的合成路径,是为了让有太多不平等的世界,有点理想的东西,每个人能接受到平等的医疗保障。“结果你看,我住着一百多平的特需病房,很多人却要去争抢一张宽不到一平米的床位。我是失败的,这一点上,我不如死亡,死亡带来真正的平等。我想医疗的对立面从来都不是死亡,它的对立面是疾病、痛苦和随之而来的不正常死亡。“死亡不只是病,死亡也是药。顺势而为的医疗和自然而然的死亡其实是伙伴,自然死亡是社会的医生,你无法想象成吉思汗、亚历山大或者始皇帝活到现在的情景,死亡让某些人没有机会变成不死的癌细胞般,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千帆没有放弃继续劝说:“现在还有办法,没到山穷水尽,你是好人,很好的好人,你在,这世上就多一分好,好人应该命长。”“我和砖儿,和浩然一样,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免疫细胞,从自己的身体里产生的疗法,就是社会应对危机,自生出的特异抗体。交托给我的责任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我要用这生命来做更重要的事。”千帆问道:“什么事?”“你一定还很好奇,我为什么找你来听故事,跟你讲这些又是为了什么。”阚愈说:“我要依靠这讲述来制造我最后的药,来医治最恐怖的病。如同扁鹊不但能看到已然发作的疾病,也能看到腠理之疾。我叩问得更多,不仅看到那些已经发生的,也看到因为‘巨人’肌理不协调,会在未来发生的疾病。“我顺着年代的台阶向上,大多年份都藏在迷雾里,和疾病无关处都模糊不清,和疾病相关的部分却清晰可见。我的眼光越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我看见了比最过火的描述里更恐怖的情景,比鼠疫、红死病更可怕的疾病。这几年我没有停下,还在不停制造着针对还未出现疾病的特效药,治疗还未出现的疾病,伴随着药剂的发明,能看到的未来也随之不断改变。“我的好奇心将我引向疾病的终末,我本以为自己看不到那么远,但那未来却异常清晰,我以为那会是人们彻底消灭疾病的时候,但我错了,那是疾病彻底消灭人类的时候。“这病症只能在未发作时治愈,我没有头绪,再向奇迹发问医治之术,而得到的,只是末日场景,一遍又一遍重演。再三重复后我终于明白,这是最难解开的结局,也是我面临的宿命,我要战胜似乎无可战胜的敌人——不死之症。”“不死也算病症吗?”千帆问道。阚愈解释:“如果这种不死建立在剥削新生之上就是绝症,而我出现的最终意义,是在这不死之症出现前就战胜他,防患于未然。而我也找到了可能战胜他的方法,讲述覆灭就是避免覆灭的药方。现在还来得及,后来者就还有生机。末日不一定在现实里发生。我自愿选择死于癌症,在不死之症出现前,引起大众警觉,以避免如癌症肆意增长般的末日。”千帆已经有七分相信:“为什么找我,我写的东西读者不算多,传播也不够广,也许应该找更有影响力的机构。”阚愈打消千帆的自我怀疑:“我第一时间就觉得应该找你,和研发药物,询问奇迹存在的证据时相同,都是填字游戏一眼猜到答案的感觉。你不用觉得有压力,真相会以奇特的方式自我实现。这是我的宿命,或许也是你的。”文章发布三天之后,阚愈的讣告传出,千帆也搬离原来的城市再无消息。文章引起了一些议论,而两人再未出现过,她们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希望最纤弱无力的故事,能带来痊愈,换来平淡的健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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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那些改变了世界发展方向的奇才,他们的才华成就源自何处?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的不懈努力?有多少本应成为天才的个体,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最终被历史淹没?对于这些问题,本文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比喻,我们的人类社会就像是一个人体,总是会有一些人会被选中,成为这个身体的免疫细胞。个人与历史的关系,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化……对于这些值得深思的问题,这篇小说给了我们新的启迪和思路。——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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