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和海洋都像棋盘的星球，下一个网红打卡胜地？| 科幻小说

作者简介埃莉诺·阿尔纳森是一位美国科幻作家。她的作品经常从无法适应原有社会法则的角色出发来描绘文化变迁和冲突。这种人类学视角令很多人将她的小说与厄休拉·勒古恩相提并论。阿尔纳森的小说《铁腕女子》曾获得1992年神话小说奖，2000年作品《斑纹》获得光谱奖最佳短篇，短篇集《星球揽胜》获得荷马奖。2003年她以中篇小说《骨瓷罐》和短篇小说《背包诗集》被提名星云奖。2004年她担任维斯肯森科幻大会荣誉嘉宾。本篇出自《星球揽胜》短篇集。

棋盘星球Checkerboard Planet全文约23800字，预计阅读时间47分钟

作者 | 埃莉诺·阿尔纳森译者 | 王亦男校对 | 黎茵

这处星系由一颗G型光谱的黄矮星以及六颗行星组成。其中四颗为气态巨行星，最里面那颗非常贴近主星，近到掠过其大气层。这颗行星色泽暗红，既没有卫星也没有行星环。它围绕恒星飞速运转，在高温下血红风暴肆意翻腾，膨胀至引人注目的体积。其它气态巨行星——带着苍白、冰冷、优雅的深深浅浅蓝绿色条纹——在更为遥远的距离之外绕着恒星沿轨道运转。它们都有行星环和卫星。行星环宽广而壮丽，卫星众多而各异。莉迪雅·德卢斯觉得没有什么可向总部汇报的。宇宙里遍布这样的星球。星系余下两个行星的轨道位于最靠里的气态巨行星及其外侧的浅红色同类行星之间的一片宽广区域中。两者均体积较小而且是石质的。其中一颗，几乎没有空气，黄色地表坑坑洼洼的都是陨石坑。另一个则呈现出白色和蓝色。“有大气层和水。” 莉迪雅的同伴说。两位站在该星系星门传输站的一间观察室里，此刻正注视着显示恒星及其行星的虚拟视窗。其中一处视窗熄灭。莉迪雅可以看到自己和曼提斯的影子映在黑色的屏幕表面：一位人类女性，身畔是一位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AI，用四条细细的金属腿支撑站立。曼提斯两条长长的胳膊交叠在胸前；三角形头部布满传感器，现在大部分呈收起状态。“这颗行星距离其恒星几乎一个天文单位远，”曼提斯说，“它含有适量的氧气、水，合适的温度，以及创造一个地球那样的正常世界所必须的所有条件。”“这类星球数不胜数。”莉迪雅提醒他。“这颗不一样。”AI伸出一条手臂轻击显示着白蓝相间行星的视窗。行星的云层散去，莉迪雅可以看到地表。看上去一半覆盖着水。两块大陆清晰可见，一块在北半球，好像一块未经雕琢的钻石延伸到北极，另一块在南半球，如同一条巨蛇从赤道以南延展开来。南极是开阔的水域，呈天蓝色并且点缀着白色的岛屿。两块陆地都覆盖着棋盘格样的图案。“这是什么？”莉迪雅问。“植被。”曼提斯回答。从这样的距离能够一目了然，这些方格色块一定巨大无比。它们颜色彼此交替。一组方格呈现暖色调：红色、橙色、黄色，不同色度的棕褐色。交替更迭的另一组就是冷色调：蓝灰色、蓝绿色、暗紫色，还有亮紫色。无论何种情况，颜色都在其方格内整齐划一。海洋里漂浮着更多方格。它们比陆地上的要小一些。很多是单个的，独自漂浮。但有一些聚集形成不完整的棋盘。莉迪雅观察到南部海洋的一组色块，惊讶地张大嘴：一长排交叠的橙色和蓝色方格。“这不可能是天然的。”她最后说。“不是天然的，虽然它们完全由有机体组成。每块方格色块是一个分割独立的生物系统，不会以任何从此处可见的方式干扰相邻的方格。每块方格都精细保持着整齐的边缘。使用的方法各不相同。一些方格借助对星球磁场敏感的有机体。其它方格依靠趋日性植物。因为这个行星没有轴向倾角，太阳的位置在一年的时间中并不改变。定位系统与基因编码相结合来指引边界上的那些有机体先向正北方延伸某段距离，然后90度左转或右转。”“我们的一台亚光速探测器发现了这个行星。如同所有类似探测器，它载有容量足够大的星门来传送物体以及信息。一旦它发回原始报告，我们就送去额外的研究设备作为回应。亚光速探测器通常没有用到最先进的技术，因为它们都已漫游了数百年或上千年之久，只进行最必要的升级。”“我们调查了一切，试图找出始作俑者及其背后原因。”“你们成功了吗？”莉迪雅问。“没有。这不可能是消失已久的吾辈创造者‘建造大师’。他们的热情在于制造机器。如果是他们所为，我们应该会发现有纳米机械修正色块边缘。然而并没有。”“经过几年研究，我们放弃努力并开放了这颗行星。我们并未发现任何智慧生命仍然在这里存活的迹象。没有任何事物需要我们的保护。我们希望移居者们或许能够揭开这个行星上我们未曾知晓的秘密。”“你们人类是我们迄今为止发现的智慧生命体中，数量最庞大也是最具冒险精神的。如果我告诉你说某个人类政府取得了这颗星球的所有权，且你辈的公司之一叫做“生物创新”的购买了开发权，应该一点也不足为怪吧。”“我才不会把‘生物创新’叫做我的公司。”莉迪雅说。“不，当然不会，”曼提斯说，“你是为‘星球揽胜’工作的。”这是一家著名的星际全息戏剧公司。她的工作是为“星球揽胜”的动作片找到具有异域风情的拍摄地点，而这个行星显然别具一格。陆地覆盖的图案，柔和而形色多样，令她联想到自己的各种毛衣。海洋的色块——它们一定是漂流的植被——看上去没有那么完美，好似由一位新手编织而成。有一些边缘粗糙，没有一块完全沿东、南、西、北排列。显然制造者没有找到方法来控制或抵消洋流。“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莉迪雅问。“生物创新公司保持低调。他们惧怕某些人类机构会宣称这颗星球独一无二并禁止他们进入。”“哪个政府取得了这颗星球的所有权？”“诺瓦大地。”曼提斯说。那就说得通了。众所周知“诺瓦大地”迎合商业发展。在通常情况下，他们的政府不会干涉大公司的行动。但是这样的行星并非通常情况，况且诺瓦大地的民众最近一直纷扰不断，由一系列环境丑闻和一位具有天生魅力的新晋政治领导人激起，蓝色行动党的维诺娜·萨斯卡通。莉迪雅可以想象维诺娜会如何看待一个这样的世界落在“生物创新”的手里。“那我为什么在这里？”她问道。“我们没有情感，”曼提斯说，“我们所有的决定都基于逻辑和理性。不过，倘若我们能够感觉到愤怒，我们会觉得‘生物创新’的行为令人恼火。他们在掠夺星球上的基因财富，而不是对如此有趣的生态开展系统性的研究。他们没有请来众多学者和科学家来研究和论证，却在掩人耳目地抢夺。正如你们人类所说，众擎易举，群策易谋。”曼提斯停顿下来。它的头部对准行星的影像，数个传感器伸展出来。“我们并不喜欢干涉。我们自身的任务是研究智慧生命，而非令其改变。”“你们把我带来这里就是干涉，”莉迪雅说，“难道不是吗？”“我们是把你的注意力引到这颗星球上。再无其他。我们怀疑始作俑者可能和改造‘生命线’星球的是同一物种。你和我们说起过类似‘生命线’这样的星球，如此明显的非天然，可能是一种信号。我们认同你关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这是不是另一种信号？如果是，它在传递什么？又期望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呢？而且我们认为‘星球揽胜’可能对这个星球感兴趣。”“你想击破‘生物创新’在这个星球的掌控。”莉迪雅说。曼提斯沉默片刻。“我们认为你最好伪装进入这个星球。我们为你创造了一个新身份。你是L·D·法戈，‘生物创新’雇佣的一位声光技术员。你是来为总部记录影像的。这个身份会维持一段时间，以防这里的人核查。”“你成功渗入‘生物创新’的计算机系统了？”莉迪雅问。“总部的任何信息都得通过这个星门传输站。当然这样的信息有统一代码。只要施加足够的计算能力，代码就能被破解，星门传输站没有另做他用的时候就拥有这样的能力。”在宇宙中通过折叠、隧通或跃变来移动事物。所有这些比喻都不准确，AI说。运算方法的真实描述对于人类和普通AI来说无法理解。只有星门的思维——浩瀚、冷静的人工智能——能够理解超光速下发生的事情，而它们也无从解释。她想起了亚光速探测器，这些古老的机器缓缓从一个星球移动到另一个。它们装载的星门也一样浩瀚而冷静吗？探测器装载的星门思维能力定期进行升级，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说。和其它星门的思维一样冷静，但可能没有那么浩瀚。“法戈小姐多年前遭受了脑部创伤，”曼提斯说，“这种损伤无法完全复原。因此，她患上了癫痫。癫痫发作会被她大脑内部的一部机器控制。”“也就是我的AI。”莉迪雅说。这部AI的金属内核固定在她颅骨内侧，在X射线下会显示一片矩形阴影区域。AI的触须大部分为有机体，不会在X光线下显示，但是通过其它方法能找到它们：扫描血流显像或是脑电图测量。她见过照片，触须在她脑部像网一样伸展再如同藤蔓向下缠绕到脊柱。“全面医疗检测会发现AI，”曼提斯说，“全面安全扫描也是如此。哪一种我们都不希望碰到。然而——”AI们喜欢未雨绸缪，莉迪雅想。是的，她脑海的声音说。“如果你被——用人类的词语怎么说？——发现或揭穿，你可以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星球揽胜’的一位景点勘察员。你应该能安全自保。‘星球揽胜’以对员工的保护而著称。”“L.D.这两个字母代表什么？”莉迪雅大声问。“我们认为应该让你自己决定，不过我们喜欢李·戴安娜。”她点点头。“那就是李·戴安娜吧。”“你打算接手吗？”曼提斯问。“你还不确定我的答案？这是个美妙的星球。‘星球揽胜’会喜欢它的。并且我讨厌‘生物创新’。”曼提斯沉默不语，一直凝望棋盘星球。最后它开口说：“我们要提醒你——哈利卡纳·乔·北京在这儿。”“她在这儿？”莉迪雅惊讶地问。她最后一次见到乔的时候，这个女人在铱星球上开了一家酒吧。“她在四方城经营一家美甲店，四方城是这颗行星上最大的定居点。我们认为她是劳工组织星际联盟的卧底，也可能为第八国际工作。”“她难道不可能只是开美甲店吗？”莉迪雅问。“这是一位有长期政治活动经历的人，”曼提斯说，“并且她使用的是假身份。在这里她的名字是乔西·博格斯道姆，个人履历既未涉及政治活动，除了关于个性点缀之外也没有任何言论。不管乔正在做什么，我们并没有意愿去干涉。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的任务不是改变智慧生命的历史，而是观察。我们建议你不要管乔的事情。”“好的。”莉迪雅说。 *** 这颗星球既没有太空电梯也没有天钩空间站，据AI的了解，也没有任何建造的计划。这意味着“生物创新”并不打算长期逗留。莉迪雅乘坐一架火箭飞机从星门传输站到达星球表面，降落在四方城外。没有管状通道通往航站楼，而是从楼梯下到一处停机坪。她扛起自己的旅行包走了下去。星球上的白昼明亮而炽热。她面前一座预制组装金属楼房在正午阳光中闪闪发光，刺的她的双眼发痛。头顶上天空呈灰蓝色，几乎和她童年家园上方的天空一种色调。燥热空气的气味刺鼻而陌生。一辆豪华轿车等候在航站楼远侧。“法戈小姐？”司机询问道。这是一位发色亮黄、皮肤深棕色的人类。他身穿一套制服，外套上印有“生物创新”标识。莉迪雅点点头。司机侍候她坐进车里，接着从推车里取出她的行李，这台推车一路跟她出了航站楼。大约一分钟以后，他们就行驶在路上了，沿着一条沥青马路穿越一片橙色平原。远处升起紫色的山峦。“这不是大气环境造成的，”司机说，“这些山脉在相邻的方格色块，上面覆盖的森林是紫色的。”“真是令人惊叹的风景。”莉迪雅边说边掏出她的录影机。司机点点头，头上的脏辫晃来晃去。“我们在一个拐角，这解释了四方城名字的由来。向西10个凯里植被就变成蓝色。”更准确地说，是蓝灰色。西北方向的方格是粉褐色的。“我们觉得这些方格的边界曾经是原生态的，”司机继续说，“但是这里的生命不断变化、进化或者退化并越过了边际。”仿佛在印证，蓝灰色植物沿着路边出现。“自发生长的植物，”司机说道，“长在有人为干预的地区。四方城内遍地都是。”杂草的尽头就是平原。从这个距离望去，比起从太空看过去，植被有着细微的变化，形成上百种不同深浅的橙色。他们不时经过一棵单独的树，枝条扭曲，长着宽大的卵形橙色树叶。“我们叫它们恶心树，”司机说，“它们产生一种汁液来吸引虫子，这些虫子——是同一个品种——通过叮咬来保护树木。它们的叮咬令人讨厌。”弱肉强食的自然界，莉迪雅暗想。首先，他描述的是合作，这在自然界很常见；其次，这个星球上几乎没有天然的事物，她的AI说。蓝灰色杂草更加随处可见，花边状沿公路生长或是星罗棋布点缀着橙色平原。莉迪雅拿出自己的录影机扫视一圈。这个星球将成为生态动作片一处绝妙的景点，例如影星瓦扎提·特鲁保卫环境抗击某些司空见惯的反派团伙：怪兽、极端分子、毒贩或是星际密盗团。盗取的是什么？她的AI问。基因材料，我猜，莉迪雅回答。可以90度直角转弯的有机体可能大有用处。在哪些方面？她无法立即给出答案。他们已经驶过若干片长有零星蓝色橙色杂草的空旷地块，到达小城边缘。十字街道以砾石铺设。几个街区之后，楼房映入眼帘：起先是仓库，然后是屋顶带有采暖通风设备的工厂。更远处是带有许多窗户的单层建筑。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就是员工宿舍。尽头是反光的彩色玻璃正方体，一定就是管理中心。典型的边远地带企业生活区，她想，井然有序而且雄心勃勃。小城中心仍有大片空置地块，为不太会发生的人口增长预留空间。这里，办公区的楼群都配有公园般的环境。杂草被修整成花圃，铺有砾石小道，间或放置一个长凳。“‘生物创新’喜欢整洁，”司机说，“没有秩序，工人们就是乌合之众，花朵就是有害的不速之客。我们到了。公司的宾馆。”豪车停在一栋单层建筑前。一道门廊沿着正面门脸延伸。上面摆放有金属罐。从商标上看，它们之前装过散装食品或化学制品。现在，鲜花从内溢出，如同紫色瀑布。莉迪雅钻出轿车。司机取下她的行李，放在门廊上。“行李很安全。白天时间没有盗窃事件。”天黑以后会碰到什么盗窃事件？她的AI问道。莉迪雅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她谢过司机，走进宾馆。大堂幽暗而温暖。一台吊扇缓慢旋转。接待台后站着一位服务员：高挑，肤色黝黑，头发梳成深红色的发辫。她的眼睛带有银色虹膜。和司机一样，她也身穿“生物创新”公司制服。莉迪雅递过自己的假身份证。服务员验证身份信息后说：“‘生物创新’肯定是打算要揭开这颗星球的秘密了。”“我不清楚这事情。”莉迪雅说道。“一定是这样。他们派来一位带录影机的技术员。是时候了！这真是个奇怪的星球！”服务员将身份证连同一把钥匙递回给她，“走左边过道。您的房间在最尽头。我会把您的行李送过去。”“好的。”客房朝向宾馆后院：这是一座围墙环绕的花园，里头有开满紫色花朵的罐子，还长有几棵蓝色的小树。有一条封闭式门廊，通向花园的大门开启着，因此花园里的空气飘进了房间，闻上去有泥土的味道，还带有某种胡椒味。是植物的气味吗？房间包含一张供人类使用的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台视镜，现在没有开启。卫生间适合多种生物使用。她把录影机随意扔到床上，关上过道大门并打开通风供暖设备。啊！一阵冷风！服务员进来的时候，莉迪雅正站在视镜控制板前，翻看其包含的影像。“试试10号键，”服务员边放下行李边建议她，“诺瓦大地城现在是日落时间。”她按下按钮。一簇星团消失，被绯红天际背景下的高楼大厦所替代。高楼大厦的风格是复古太空时代，带有不可思议的扶壁和壮观的悬吊天桥。电灯处处亮光。一艘飞艇停靠在最高的塔楼边，黑色的椭圆剪影反差强烈地映衬着天空。“真的像看上去这样吗？”莉迪雅问道。“从远处看差不多。我的名字是葛丽娜·卢萨卡。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在哪儿能做美甲呢？”葛丽娜会心一笑，向下瞥了一眼自己修长的银色指甲。“乔西·博格斯道姆的美甲店。星球上独此一家。希望我没有太无礼，您真的需要去一次。”莉迪雅叹口气，盯着开裂的表皮和有豁口的指甲。“我知道。”葛丽娜离开。莉迪雅冲了个澡，然后将视镜调回镜面反射模式。她是一位相貌普通的人类女性，略微矮壮，只有肤色不同寻常，是浅棕色，在一个多数成员为深棕或黑色的种族里是一道奇异的风景。她本可以改变基因。不过她选择使用迪克西里牌防辐射黑色素增强霜，一种古老并值得信任的产品，承诺令使用者在任何人类已居住星球的阳光下不受伤害。站在镜子前，她往身上涂抹了增强霜。等换上新衣服，皮肤已经开始变暗。她出发去找哈利卡纳·乔。根据她的经验，在一颗边远星球上，招人耳目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人口太少而且流动性强。最好还是现在就去警告乔。葛丽娜给她指点了方向。她循言来到美甲小店：一座方形的金属预制房，正面门脸装有一个遮阳棚。乔坐在遮阳棚下的一把金属折椅里。她是一位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女性，皮肤黝黑，一头洋红色短发。莉迪雅的第一感觉是，乔变瘦了。苗条了许多。之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像伐木工人和沃尔道夫的维纳斯的结合体。而现在——纤细苗条并且枯瘦一些的她，正带着讶异的眼神从椅子里站起身——乔的样貌仍是那个曾经的伐木工。莉迪雅在她开口之前就伸出双手：“我需要美甲。有人介绍了你。”乔惊讶和欢迎的神色消散不见。聪明的女人！她收到了莉迪雅的警告。“亲爱的，可别忽悠我。你对你的指甲都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这可明显的很，”乔示意道，“进来吧。”这是莉迪雅人生中第二次美甲。她没觉得这让人舒心，大概因为乔修剪倒刺、磨平角质层和锉平指甲毛边时一直发出嘶嘶的噪音。“手是一个女人至高无上的荣耀。”乔说，“你对自己指甲所做的是犯罪。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莉迪雅说出自己的“间谍代号”。“法戈？这是个城市吗？”大多数人类的姓氏为地球本土的城市，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城市。莉迪雅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你为‘生物创新’工作，”乔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除了几个我这样的生意人。整个星球都是公司的。我建议你做个纳米抛光。能够自动修复。你再也不用担心有豁口或撕裂了。配合你的皮肤颜色，亮红会看上去不错。”莉迪雅点头同意。乔涂上镀膜。真是神奇，这样一双大手，被乔多年从事职业拳击所毁掉，却能做这样精巧细致的工作。“指甲是压电的，”乔边工作边说，“在坚硬表面快速敲击，震动会激活纳米机械进入防御模式。指甲就变成了利爪。”“有这个必要吗？”“亲爱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边远星球，而且有怪事在晚上发生。晾干一段时间，然后试试看吧。”莉迪雅依言照做。片刻功夫之后，她在乔的工作台上快速敲击指甲，指甲涂层开始不断伸展。她出神地眼望其伸出指尖上方，逐渐尖锐锋利。她热爱自己的家园故星，如果可能的话，她会返回那里游览一番。可是那里由西班牙式英语口音的保守党建立，毫无疑问相当落后，他们不喜欢基因修饰和纳米技术以及所有其它现代化形式。人应该是自然进化的样子，机器应该大到肉眼可见。红色利爪，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利爪，弯曲成一把凶猛的弯刀形状。任何掠食者都会为拥有它们而自豪。不过她大拇指的涂层没有变化。“你没有在桌子上敲大拇指，”乔说，“记得这样做。如果你想让指甲复原，就再敲一次。”莉迪雅再次敲击。利爪复原成指甲。“有怪事在晚上发生，这是什么意思？”“城里和勘察营地有东西被偷走了。公司说是动物干的。”“难道不是？”乔耸耸肩。“人们找到了脚印，还有录影。是小个人类大小的双足动物。外形确定是人类的形状。看上去像一个被打磨过或部分溶化的人。细节信息太少，在效果最好的录影里也是如此。这动物很害羞，动作迅速并且足够聪明不被抓获，并且它对我们或我们的物品非常感兴趣。哦，它的脚像鸡爪。”“如果利爪卡进什么东西就会折断，”乔转移了话题，“一项安全警告。你不想让自己的指甲——原生的那些——被拔出来吧。”“没错。”莉迪雅说。“你还要保护自己的手指表皮。我做了个角质层打磨，但问题会再出现。纳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佛祖啊！她望着自己的双手，想象隐形机器钻过过自己的角质层钻进手指。纳米能造成多少伤害？“你不会想知道的。”乔说。她付钱离开。星球的太阳低垂而昏暗。被那颗红色气态巨行星遮挡住了吗？她眯起眼睛，除了太阳的橙色光芒什么都没看到。不管怎么讲，这样的光线趣味横生。她打开自己的录影机。一棵树立在一片空旷之处。拉近焦距，她看到虫子成群结队爬过干燥粗糙的树皮。再拥有一次人生，她会做个视觉艺术家。见鬼去吧，革命运动，她的第一份工作！见鬼去吧，“星球揽胜”，她的第二份工作！她想要创造真实的原始影像。当然，她想要创造的影像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若不是革命运动她不会离开自己的母星。若不是“星球揽胜”她也没法周游列国。在我看来，你的生活是统一整体：革命运动、全息戏剧还有这样的场景。AI做出这样的评价着实奇特。基于你的影响，我会越来越奇特的。此刻我不完全确定我们开始共同成长之前自己是什么模样。我猜测更加理性。对细微差别更不敏感。回到宾馆后，她去酒吧喝了一杯。葛丽娜招待她并对她的指甲赞不绝口。“这个乔当真做得漂亮。”莉迪雅伴随着视镜呈现的景色进入了梦乡：诺瓦大地城的夜景。 *** 随后几天她在四方城内到处闲逛，拍摄预制房屋和杂色草木。每到晚上她就和葛丽娜一起坐在宾馆的小酒吧里听她讲这个星球上的轶事。“晚上不能把物品留在室外，”葛丽娜说，“尽管比之前警惕很多——至少在城里是这样，双足动物还是会过来看看。在营地的人仍然有不少损失。”“‘生物创新’说它们是动物。这颗星球上没有智慧生命。我们给这些家伙布下陷阱也捕获过一些东西，可是从来没有逮住它们。对我来说，这就是‘聪明’的信号。并且它们会拆开偷走的东西，好像尝试去理解。如果你的录影机丢失又被找到，可能已经被大卸八块了。”莉迪雅看向相邻的座位。录影机仍然在那儿，没有被长着鸡爪的外星盗贼顺走。她陷入沉思。AI们想让她找到一条途径让这颗星球大白于天下，而它们并不公开参与，这样它们可以声称自己从未干涉智慧生命。答案可能就在内陆地区。几乎可以肯定鸡爪盗贼来自那里。无论如何，“星球揽胜”都不会把四方城当做一个取景地点。不管在哪个星球，大部分边远世界的城镇看上去都大同小异。快速建造而且不打算长久维持，它们横亘在各个星球的地面上像极了被某个旅行者丢弃的垃圾——路边的一个罐头盒，或是挂在枝杈的塑料布。“星球揽胜”需要的是奇风异景和鲜为人知的生命形式。如果这里有的话，那么应该在内陆地区。“我需要进一趟内陆地区。”莉迪雅说。“你得向‘生物创新’的安保中心提出请求，”葛丽娜说，“而且我不认为你能拿到许可。他们不让人们知道那里的情况。”“我为‘生物创新’工作，”莉迪雅说，尽可能自信满满地说出这个事实。“我也是，几乎所有这个星球上的人都是。可是他们把手里的牌捂得紧紧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莉迪雅对葛丽娜说，“‘生物创新’的安保中心在哪里？”葛丽娜指给她地点。“你可能半路上要在乔西那儿停一下。你又撕破手指外皮了。”的确如此。这是她在母星的监狱里染上的毛病并且一直没能改掉。第二天早晨她借来一辆自行车骑到乔西的美甲店。天气凉爽，大朵大朵的积云在明亮的蓝天漂浮。远处的紫色山脉清晰可见。乔坐在她的遮阳棚下，手里端着一大杯咖啡。“我需要一次表皮护理。”莉迪雅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说。乔点头起身。她们走进屋内，莉迪雅在乔工作的时候谈论起自己在星球逗留的见闻，她像个啰嗦的傻瓜一样谈论不休，尽可能给乔提供更多信息。“我打算在表皮上涂一层人造皮肤，” 最后乔开口说，“这能暂时保护表皮。你应该换一个坏习惯。你在毁掉你的手。”人造皮肤贴上去时是深棕色的，但是很快淡化成莉迪雅皮肤的颜色，此刻由于迪克西里牌防辐射膏的作用而呈咖啡色。莉迪雅谢过她并支付了费用。“我有一辆车，”乔说，“如果你能拿到进入内陆地区的许可，我可以开车带你去。我从没见识过这里的未开发区，很想去看看。”莉迪雅记得，乔曾经是个伐木工人。或许她非常怀念森林里的日子。此外，如果她们离开城市足够远，窃听设备的风险就会降低，前提是乔保持她的车内“干净”。乔向来都是一位整洁有序的女人。莉迪雅可以以开诚布公的方式谈论这个星球。她们谈妥用车和驾驶的费用，随后莉迪雅继续骑车来到“生物创新”安保中心。这是一座三层立方形建筑，安有粉色反光玻璃。楼前橙色的花朵在一棵恶心树的树荫下绽放，树上密密麻麻挤满虫子。莉迪雅壮着胆子尽可能靠近，开启录影机的近焦功能。昆虫们朝她飞扑过来。它们都有八条腿，羽状触须，没有明显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她心想。如果变得足够大，就是某部动作恐怖片里的绝妙反派了。拍摄完毕，她步入一个宽大的门厅。接待台位于中央，由粉色反光玻璃制成。一位男子站在后面，高大，黑色皮肤，穿着“生物创新”制服。他脸颊上的蓝色全息纹身波动起伏。头发梳成洋红色的莫霍克发辫，留着白色山羊胡。“诺瓦大地”的典型装扮。这是个华而不实的星球，人们痴迷于自我张扬。莉迪雅来自一个更加朴实无华的世界，对此她既不赞同却又羡慕不已。“法戈小姐，”这位男子说，“露娜西提队长将与你会面。”“是吗？”“是的。”他用手指在接待台面敲击几下，低头看着什么，“乘电梯到顶楼，沿走廊直走到门口标有‘队长’的房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莉迪雅问。“在你进入星系以前我们就知道你了。‘生物创新’的安保团队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抬起一只指甲亮蓝色的手，“电梯在那边。”按照他所指的方向，她来到一间转角办公室，透过两面玻璃墙可以眺望四方城晴朗而微带粉色的风景。其中一扇窗户前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相貌平常的女黑人。“我是露娜西提队长，”她表明身份，“你是李·法戈，为总部工作的视频记录员。我收到指令尽可能向你提供任何配合。”AI们的工作起效果了。没错。队长做了个手势。莉迪雅坐进一把透明的塑料椅子里。“你要进入内陆地区。”队长说。“你怎么知道？”莉迪雅说。“通过你和乔西·博格斯通姆的谈话。”“你知道谈话内容？”“是的，”队长说，“正如我楼下的同事所说，我们时刻保持警惕。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需要这次开发行动的影像，不过你拥有来自总部的最高安全豁免。”“为了年度报告？”莉迪雅猜测。“无稽之谈。”莉迪雅耸耸肩。“我不知道为什么‘生物创新’要影像。有人付钱让我干活，我就来干了。”“态度很棒，”女黑人说，“你和乔西·博格斯通姆已经商量好了。”莉迪雅点点头，感到心神不安。露娜·西提队长俯身向前，“我们相信她是某种秘密工作人员，极有可能是来自星际劳工运动组织的一个特务。我们在这里的活动不受工会约束。”“没有吗？”莉迪雅说。“在这里保密性非常重要。工会一旦建立，忠心就被分裂，我们不会冒这样的风险。我想要你帮忙揭穿乔西。”“当然。”莉迪雅回答。她没有做出交叉手指这样幼稚的手势。还好没有。“和乔西一起去内陆地区。套她的话。盯着她监听她。她迟早会暴露自己。”莉迪雅点点头。“随便拍你想要的影像。你离开之前所有的物品都得经过我。除非亲眼检查，不然任何东西都别想离开这个星球。‘生物创新’树敌众多。”这听上去开始像是一部全息间谍动作片了：由塞·墨尔本领衔主演的《反转情节》或者瓦扎提·特鲁的《灾难装置》。再一次证明生活是在模仿拙劣的艺术。安保队长的手指在她的工作台上哒哒作响。“你的进入许可已经传到安保系统了。你可以从任何一台电脑获取。”“谢谢您。”莉迪雅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安保队长也起身伸出一只手。手指指甲是粉色和金色相间的条纹。“你一定在乔西那儿做的。”她们握手时莉迪雅说。“这颗星球上没有其他人做美甲了。”莉迪雅骑车回到宾馆，归还了自行车，坐进酒吧点了一杯进口葡萄酒。“有进展了？”葛丽娜问。“我得到进入内陆的许可了。”葛丽娜看上去十分意外。“总部需要图像，”莉迪雅解释道，随后掏出自己的全能电话翻看最近的信息。她的入境许可如约在列，附带露娜西提队长的联系方式。她找到乔的电话，拨通，告诉美甲师她们的旅行即将成行。“我明天10点去接你。”乔说。通话结束。莉迪雅呡了一口白葡萄酒，思索自己目前越发复杂的处境。此刻她到底是在为谁工作？“星球揽胜”？AI们？“生物创新”？还是她自己？因为了解你，所以我会说为你自己，或者哈利卡纳·乔的雇主。为了工会的事你总是心软。见鬼真直白，莉迪雅想。上升到工人阶级！她喝光杯中酒然后又点了一杯。那天晚上她收拾好行李，并在第二天早晨乔的汽车停下时已经在宾馆外等候。莉迪雅背起背包，登上汽车挨着美甲师坐下。“我们出发。”乔说着踩下油门。汽车呼啸而去，砾石飞起。莉迪雅迅速系紧安全带。她们离开城区，驶入一处橙色的灌木丛林地。一会功夫之后，莉迪雅看到一处处紫色：公路沿途杂草丛生，更远处是纤细的树木。树木逐渐变得更加高大并普遍呈现紫色，到她们穿越一片紫色森林时，只有零星橙色的杂草生长在路边。树木长成一片片均匀整齐的小树林，起初是一片长有巨大的羽毛状叶片的树林，然后是一片长着成串球形树叶的树林，垂直悬挂仿佛一串串豆子，接着又是羽毛状叶的树木。“它们伸出纤匍枝，”乔说，“每片小树林都是长在色块方格里的一整棵树。而单株的树木只有那些。”她向一棵毫不起眼、扭曲变形的树挥了挥手，这棵树长有椭圆形的紫色叶子。“停车。”莉迪雅说。汽车停下。她调节摄影机焦距。这棵树的树干上满满覆盖一层八条腿、羽状触须的紫色无眼虫子，“这是一棵恶心树。”“没错，”乔说，“这些混蛋到处都是，上面的虫子总是咬人。”“它们有别的颜色吗？”乔发动汽车的时莉迪雅提问。“这个星球上有的颜色它们都有。它们在生态中是一种固有的要素。”汽车继续行驶。她们的车速太快或许让她无法看到动物，可鸟类还是应该能看到。一只都没看到。如果这里有飞虫，也没有撞到挡风玻璃，这一点很怪异。难道在这个星球上飞翔是从未存在的？正当她思索的时候，汽车绕出一道弧线。道路中央是一群动物。乔制动刹车。动物们待在原地不动，兴致勃勃地看向此刻静止不动的汽车。它们很像不会飞的紫色大鸟。最高的一只有2米高。它们拥有长腿，巨大的脑袋上是类似掠食性动物的喙。“虽然不怕人类，但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性。”乔说，“‘生物创新’捕杀了一些来获得基因样本。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除此以外，它们就被扔在一边。它们无法食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生物都是如此。”“为什么不行？”莉迪雅问。人类经过改造几乎可以在任何居住的星球上食用当地生物体。大多数情况下，只需内脏植入新的微生物，而有时候则有必要修补一下DNA。“‘生物创新’没有做这样必要的修补。我认为这是一种控制劳动力的方法同时也是他们并不打算久留的信号。”此时莉迪雅取出自己的录影机在这些动物身上定焦。她没法辨认它们覆盖着鱼鳞还是闪光的羽毛。它们的头部和颈前部肯定长有绒毛，因而看上去好像戴着毛茸茸的紫色帽子和围巾。其中一只动物扭过毛茸茸的脑袋直勾勾地看向她。它的眼睛——被录影机放大——圆溜溜而且是橙色的，带有菱形的瞳孔。个头最大的一只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针状的细齿，发出鸣叫声。整个动物群钻进森林。汽车继续向前。“它们比之前更加常见了，”乔说，“其它大型动物也是。我曾经和开发初期来到这里的人交谈过。那时全是昆虫和海洋生物。有某种巨型海洋生物。但是陆地没有大型动物。”“那么陆地动物从哪里来的呢？”莉迪雅问。乔耸耸肩。“或许除了‘生物创新’的科学家以外没人知道，而且他们只字不提。”“这个星球机密重重。”“确实。”乔对她说。谈话安全吗？莉迪雅琢磨。把我连到车载电脑，我会查明，她的AI说。莉迪雅拔出一根电线插入汽车仪表盘的接口，又在自己头顶摸索直到找到AI的接口。她插入插头。有片刻的疼痛。之后她进入另一个地方：一座玻璃和镜子的迷宫。她和AI合而为一向前滑行，AI处于控制地位。这倒是好事，因为莉迪雅没法理解眼前所见。镜子彼此反射，而玻璃则透明清晰几乎遁于无形。漫射的光线似乎来自四周，没有投下影子。类似玻璃鱼的物体在迷宫通道中穿梭。一些玻璃树自地板长出，迅速伸出一条条枝干，以至于她能看到枝干不停生长。这是“生物创新”的行星本地网络，AI说。游鱼是信息。树木是在求解的问题，迷宫本身是网络的基础结构。当然，所有这些都是隐喻。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你无法直接理解这种体验。这是数字信号。而你是模拟信号。不过我能换个隐喻——迷宫变成一间宽敞的石室。一泓水池几乎填满整个底部，蓝色的液体浑浊发光。莉迪雅站在水池极其狭窄的边缘上。看向你的右边，AI说。她照做了。有什么类似巨魔的怪物沿着边缘以惊人的速度向她冲来。她举起一把枪，这把枪的存在她自己都没有概念，并开枪射击。这怪物发出狂怒的尖叫，跌进水池然后溶化消失。这是病毒防护程序，她的AI说，它把我们视为一种病毒。我让它失效了。我更喜欢迷宫。镜墙重新出现。他们继续前进，经过更多游鱼和树木，在莉迪雅勉强看清的走廊中打转。最终某样东西出现在她们面前：一根粗大的圆柱从走廊地面升到距离天花板一半的位置。看上去由黑色玻璃制成，烟灰透亮。最顶端是触手，看上去也由玻璃制成，只不过前前后后不停扭动。她和AI向走廊顶部飞去。低头向下，莉迪雅看到触手中间有一张嘴，呈圆形，边缘一圈锋利的尖牙。是间谍软件，AI说。让人毛骨悚然，莉迪雅心想。你更喜欢其它隐喻？玻璃迷宫消失，她又回到石室。水池已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在她面前延伸的黑白相间图案地板。一个身材苗条的人站在上面，身着连帽披风，脚穿尖头长靴。他或她佩戴一柄长剑。“警戒。”这个人用轻柔的男高音或是低沉的女高音大喊，然后向前猛冲过来。莉迪雅开枪射击。人影炸裂成轻薄、纸张一样的碎片缓缓飘落在马赛克地板上。接着她回到玻璃迷宫。那个黑色物体在她面前融化，触角分解掉落在圆柱状底座上，底座沉入迷宫白色的地面。不容小觑的间谍软件，她的AI说，但我的火力更强劲。确实不是闹着玩的，莉迪雅在心里嘀咕。他们继续走了一段，发现更多的玻璃树木和游鱼，没有再出现圆柱体。最后AI说，我们可以回去了。迷宫消失。她此刻坐在乔的汽车里。乔靠边停了车，在自己的座位上扭过身子面朝着她，目光充满关切。“莉迪雅，你没事吧？你陷入某种昏迷。”“是陷入一座迷宫。我没事。”她从车载电脑上断开连接。“你车上有间谍软件，”她告诉乔，“已经被停用了。我的AI说我们现在没有被监听。说话很安全。”“这个星球有两个严重的问题，”乔边说边倒车上路。“工人们没有工会保护，还有‘生物创新’正在掠夺这里的基因财富，而不是公之于众。道理明摆着。如果他们公布，就会有证据证明他们正在解码和获取专利权的基因是天然的。你不能获得自然产物的专利权。这条法律可以追溯至几世纪以前，尽管曾经多次被违背。”“你认为一个被棋盘方格图案植被覆盖的星球是纯天然的？”“好吧，如果不是，那么专利权属于其创造者，除非他们已经灭绝。这里的支付的酬劳很高，”乔继续说，“但是你签了个相当糟糕的合同。但凡透露你看到的任何东西，你就得支付一大笔罚金。当然人们私下交头接耳，然而‘生物创新’在诺瓦大地政府的协助下仍设法不走漏风声。这里工作的大部分人来自诺瓦大地并会返回那里。”“你为谁工作？”莉迪雅问。“蓝色行动党。维诺娜知道这里的内情能够送现任政府上西天。”“这次不是工会了？”“蓝色行动党是一个联盟，包括诺瓦大地劳工联盟以及第8国际诺瓦大地分部。换汤不换药。”“我们要去哪儿？”莉迪雅问乔。“前面有座研究站。有几个找我做过指甲的家伙在那儿工作。他们告诉过我一些传闻，我想要核实一下。我一直在等待离开四方城的借口，也一直在寻找盟友。现在我有你和你的同伴了。”AI们。“你签过保密合同吗？”乔点点头。“每个登陆这里的人都要签。我们得闭紧嘴巴，并且在离开以后不能为竞争企业工作。随他们告我去吧。我们要把他们踹进太空。”“‘生物创新’安保中心认为你可能是个工会组织者。他们要求我协助揭发你。”“幸亏你让我知道这事。这意味着我没多少时间了。他们不久就会找到某个法子来处理掉我——把我从星球上踢走或者枪杀我。后者给他们造成的麻烦还更少。”“我好奇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把我干掉。”乔用若有所思的语调继续说。“可能他们想知道我为谁工作，谁是我的线人。”乔快速扫了一眼，“可能他们也怀疑你，这是针对我们两个的陷阱。”“我不觉得自己喜欢在你的世界生活。”“宝贝，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或许是，莉迪雅心想。不过她可不想在里面生活。你正在和一个蓝色行动党间谍同行，开启一场揭露邪恶公司的旅程，同时你也背负着曼提斯的一项任务，在我看来恰好与乔的任务吻合。你的世界和乔的世界并没有太大差别。邪恶是一个有分量的词语。莉迪雅对AI说。这是乔会使用的词语。我并不会。但是我不认为‘生物创新’在意这个星球的最佳利益或是人道。她们终于到达营地：一大片空地里的几个金属棚屋。地面是用机械设备新翻的泥土。午后长长的影子从高大的紫色树木那里伸出了老远。她们两个跳下车伸展身体。空气凉爽、潮湿，带有森林特有的刺鼻味道。这时，莉迪雅头一次见到了飞行的昆虫，身形巨大，闪光的长型身体还有三对翅膀。它们在机械设备上空盘旋，尔后飞落在阳光照耀下的墙壁上。她想这是掠食性昆虫。巨大的眼睛已经足以证明。“它们吃什么？”她问乔。乔耸耸肩。两个人走过来和乔打招呼：一位身材短小的男人，紫色的指甲全是豁口，一位是高个女人，指甲看上去全天然毫无修饰。“明·开罗和贝尔·新德里，”乔说，“贝尔是一个生物分类学家。她估计能告诉你这些虫子吃什么。”“那些吗？”女人挥手指向最近的棚屋，五、六只这样的昆虫停在上面一动不动，它们宽大的翅膀朝着阳光伸展开来。“这是恶心树虫，还有一只老鼠模样的小物绕着营地跑过去。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我们实验室的一些动物逃走了。但并非如此，这些东西是本地原生的。它们会钻进任何东西里。”“李为‘生物创新’工作，拍摄这里工作的视频。”“干嘛用？”贝尔说。“问倒我了。”莉迪雅说。“这里有很多值得观察和记录的，”明说，“我告诉过乔西。”贝尔指向客房。莉迪雅和乔找到两间空屋子。莉迪雅打开行李。几分钟以后乔带着两大杯啤酒走进来，一杯递给莉迪雅。冰爽而美味。“我知道关于贝尔的一件事，”乔说，“她只对男人感兴趣。”“你从前也是个男人。”莉迪雅说。“关键在于从前是，”乔回答，“贝尔生活在当下，这是我喜欢她的其中一点。你有什么进展？”这条暗示指向奥拉夫·雷克雅未克，他曾经是她的恋人——以及乔的，当乔还是男人的时候。“现在还没有。”乔在宽厚的胸前抱住手臂，打量莉迪雅一眼，然后摇摇头：“回到正事上吧。”“没问题。”她扫过窗户，看到一只实验鼠样子的紫色动物在向屋里张望。他们四目相对。这只动物跳走了。“阿明说工人们在森林里找到看似人类机器的东西。根据他能做出的推测，它们是花朵或者可能是果实体。它们无法长久留存。有些东西会突然出现在森林地面，看上去像是一台挖土机或者移动公厕。注意是原尺寸大小。一天之后，除了黑色的花茎和黏液什么也不会留下来。”“按照贝尔的说法，如果拿果实体推测的话，那么植物本体是在地下而且一定相当庞大。向下挖土，土壤中有植物纤维，可能和树木有关联，也可能没有关系。”“问题在于，植物们如何知道一台挖土机是什么样子？从我们能知道的情况看，它们并没有眼睛。”动物们有，她的AI说。我想知道有机生命体之间的合作到达什么程度。你说什么？莉迪雅心想。显而易见动物们在观察人类。这个星球的生态在不断改变，看来是对“生物创新”驻扎的应变。大型动物在陆地出现，其中一些和人类相似。她们在营地餐厅吃晚饭。窗户装有老式纱帘，六翅昆虫紧贴在外面。食物是现烤的鸡肉和盐渍蔬菜。“四方城有蔬菜大棚。”贝拉解释说，“还有养鸡笼。‘生物创新’用养殖鸡做实验同时提供肉源。这比运送食物便宜，也更健康和美味。可能的话，尽量吃本地食物。”莉迪雅回到她房间。现在一片漆黑，异域的星星在营地上方的天空闪烁不息。她打开卧室灯，听到什么东西在床下窸窣作响。床很轻。她挪开后看到一只粗细长短和自己前臂一般无二的虫子。这只虫子是多节肢的，有很多条腿和四只大大的复眼。她发出粗厉的喊叫——并不是出于惊恐。她在旅途中见过更可怕的生物。只是她对昆虫并不痴迷，并且这只惊吓到了她。这虫子静止不动，随后改变了颜色，从暗紫色变成地面的灰杂色。隐匿色，莉迪雅想，说明这里的动物并不明白人类的视觉如何工作。“那声尖叫是怎么回事？”乔走进来问。莉迪雅用手指指。乔俯身靠近抓住这只动物，一只手抓在它头部后面，另一只手抓在它身体末端。“你出去吧，”她说，“为什么不做点有用的事而是偷偷摸摸的监视？告诉你的同伴我们想要交谈。”她把虫子放到莉迪雅房外的地面上。有一阵子，它保持纹丝不动。尔后它的身子缓缓恢复紫色。“行了，”乔说，“走吧。”这只虫子吱喳几声，迅速窜走了。“团体组织的精髓就是沟通协商，”乔说，“不能小声嘟囔。你要交谈、倾听、并要脸朝脸面对面进行，总是设想你正在组织的人是有脸有面的。”躺下之前莉迪雅检查了一圈房间。没有再发现虫子，不过她留下一盏灯亮着，这令她好一会才入睡。她真的不喜欢虫子，尤其是在房间里。醒来后，她看到窗外雾气弥漫，细雨如同珠帘从房间的窗外滴落。莉迪雅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然后走出去。飞虫毫无踪迹。可能它们并不喜欢下雨。而她喜欢。乔坐在餐厅里，享用炒鸡蛋和鸡肉香肠。“我想去看看植物厕所。阿明知道它们通常在哪里出现，他很乐意开车带路。用我们的车。”“听上去不错，”莉迪雅边说边把果酱抹在吐司上。面包是本地产的吗？果酱呢？上午过去了一半，他们开车离开营地驶上一条有车辙的土路。迷雾令森林看上去影影绰绰。看不到动物的影子，不过她可以听到树丛中的呼喊：尖锐的鸣叫声和咯咯声。他们到达的第一块林间空地只有一截巨大的树干倒在地上。树上结满人类头颅一般大小的紫色球状物。是某种寄生植物。一些透明显然中空，另一些则不透明。“它们会爆裂释放孢子。”明说。他们继续前行。莉迪雅坐在后座，缩在一件派克大衣里。天气寒冷又阴雨连绵，适合旅行和欣赏窗外的景色。她一路拍摄影影绰绰的树木还有路边湿淋淋的植物。第二块林间空地竖着一个植物移动公厕。他们下车绕着公厕转了一圈。乔试了试门，门没有开。不过她倒是把这棵植物稍微撕开了一点。紫色液体从紫色的茎肉里滴落下来。“抱歉。”乔说。“你认为它能听到你？”莉迪雅问。“我认为这附近的什么东西拥有智慧。当你是个工会组织者的时候，这就是你学到的一个法则。这里是否有谁思考？如果没有，是否有方法来引起思考？”乔在谈论她的工作，这真有意思。当然，汽车很安全。但是明呢？他此刻不在她们附近，不过他仍然可能听到。莉迪雅将移动公厕拍摄下来，这棵植物现在略微下垂，看上去些许干瘪。这棵植物这么敏感吗？他们接着开车。明知道另一处林间空地。雨下得越来越大，车辙印的土路变成了淤泥。好在是全地形车，而明也是一位技术娴熟的司机。他们以相当快的速度沿着车辙颠簸滑行，一切尽在掌握。佛祖啊，她喜欢这种天气和这样的旅行。谁知道转过下一个弯他们会发现什么呢。第三块空地只有另一棵倒下的树干。“我本来指望看到植物挖土机。”明说，“20天以前有过一棵。或许我们得往回走。”乔耸耸她宽厚的肩膀。“这真无法令人满意。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还有一处空地，”明最后说，“参观完那里我可以再开回公路上。乔，我们都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只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更多迷雾重重的森林。更滂沱的大雨。莉迪雅记录了更多影像。这样的景致可以拍摄什么样的戏剧？一部结尾唏嘘的爱情片？一段跌宕起伏的犯罪传奇？栽倒的树干和寄生植物创造出某种氛围，不过到底是什么呢？这么多问题。她的AI说。第四处林间空地建有一组低矮的楼群，显然是带有人类特点的设计。楼群齐腰高度，沿着狭窄的土路而建，土路在雨中已泥泞不堪。楼房的窗户凹陷下去，没有向外开启。楼门如出一辙。房顶是模拟的采暖通风设备和碟形通信天线。“这可真新鲜，”明说，“我之前没有见过能长成建筑物的，只有机械和工具。”乔步入其间，不管这是什么——一处城镇，一株植物，一颗果实。她转过身，看上去如同恐怖片里俯视一座建筑的巨型怪兽。“好吧，”她喊道，“出来谈谈怎么样？我们为和平而来。我们没有恶意。”“我喜欢乔，”明对莉迪雅说，“不过这有点疯狂。”“也许吧，但是这玩意能拍出好片子。”莉迪雅边录影边说。没有回答，只有树丛中动物的尖锐叫声。他们又花了些时间在迷你城里四处走动，莉迪雅则一路拍摄，随后一同回到停车的地方。一只淡紫色的人形动物站在车辆附近。它看上去几乎就是人类的翻版，除了过于光滑的表皮和鸡爪般的脚。“我得问问，”乔说，“为什么是这种脚。”“一个错误，”人形动物以一种听上去十分古怪的声音说，“我从属的生物体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并没有智慧。它没法分辨各种双足的区别。看我的表皮。”莉迪雅仔细观察。表皮的图案像极鱼鳞或羽毛。这只人形动物周身赤裸，但没有外生殖器。好吧，就她记忆所及，鸡类并没有外生殖器。“你现在有智慧吗？”乔问。“我的一部分有。我就是这块方格中的一切。我们都——我的全部都——在交流，但并不是每一部分都会思考。对你们来说也是同样的。你们的手指不思考。你们的结肠没有知觉。”“你的人类语言说得很地道，”莉迪雅兴奋不已地说。这是第一次名副其实的接触。她正和一位新种族外星人交谈，而且他们不需要耗费过多时间去寻找交流的途径。“自从你们来到，我——我们——就一直在观察你们还取你们的DNA样品。”“通过虫咬的方式。”乔说。“没错，”人形动物说。“这给我们——我——提供了新型生命体模型，包括智慧体。”“我们是创造你们的蓝本。”乔说。“是的。”人形动物说。“我只是想做个确认。”“我——我们——本来能模仿得更好。再有一段时间就能这样。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创造一样的复制品，有正确的颜色和表皮，也没有鸡爪。”“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尝试沟通？”明问。“有两个理由，”人形动物说，“我们最近才获得语言能力。在能够说话之前，我们尝试通过我们的制造品来沟通，也就是你们机器的复制品。你们本来应该把移动厕所当成一条信息。像那样的东西不可能是一个偶然。”“我们掌握语言后，我们意识到人类社会中存在矛盾。争执和发怒，我们是没有经历过的。我的一部分掠食其它部分为生，可这不是一回事。这是一种信息和能量的转移，而不是制造伤害。你们的争吵看上去却不一样。”“我们认为继续等待一段时间进行更多学习是个好主意。但是这个人——”人形动物指向乔，“我以昆虫外形出现在人类营地以及在这里，她都直接和我对话。把我抓在手里的时候她没有伤害我，在上一个空地撕开我的茎肉时她还道歉了。这看上去表达了善意。如果她知道我在这里并且不打算伤害我，似乎没有理由继续躲着。”“好的，”乔说，“我们该拿这些信息怎么办？如果‘生物创新’已经知道并试图掩盖，我们就有大麻烦了。”“我们并不完全明白，”人形动物说，“我——我们——变得有智慧，这为什么是个问题？我们并没有恶意。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我们被设计成，假如某种智慧生命体来到我们星球，就能变成智慧体。我们不知道我们的造物者是谁。但是我们突发的进化——对你们到来的反应——不可能是偶然。”莉迪雅不确定这种突发进化算得上证明了设计论，不过她怀疑那些方格色块能算。无论如何，这里的生物圈出于人造还是仅仅古怪异常都无关紧要。他们正在和它交流，这才是会引起AI们注意的部分。没错，她的AI说，我不具有任何远距离通讯方式。这样做是为了分离我和其它AI。单独和你一起而不受同类干扰，我可以学到更多人性。——但是如果你把我插进车载电脑，我就能使用星球网络发送信息到本地的星门。曼提斯仍然在那里。正当此时，莉迪雅看到另一辆车从森林里出现。黄黑条纹相间，几乎是人类执法人员通用的颜色。她比任何人都靠近汽车。于是走近车门拉动手柄。是锁住的。“打开。”她说。毫无动静。用你的爪子，AI说。与此同时，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手指敲击车门。红色指甲伸展成利爪。警车停下，乔向其靠近。莉迪雅的手再次移动，猛劈车窗。利爪穿过，玻璃呈条状折叠收起，露出一处空隙。她伸手进去敲击手动解锁。片刻功夫之后，她已经坐进汽车，重新上锁。破碎的玻璃不断熔化，重新塑形成一扇窗户。她抽出自己的电线，插入接口，打开车载电脑的电源开关。电脑开始运行，阿弥陀佛。汽车外面，人们在高声叫喊。她看到乔挥舞手臂——这么做非常符合乔的个性——然后停下并举起双手，似乎是对某个武器做出反应。明也同样高举双手。有人拍击车窗。声音随即停止。她又回到玻璃和镜子的迷宫。这回无色的玻璃游鱼中间出现了红色的游鱼，似乎对她极为危险。或许是由于其锯齿状的红色玻璃牙齿。又一个隐喻。我得赶快行动。莉迪雅并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她预感到有东西会向她直扑过来。是红色游鱼吗？紧接着就发生了爆炸。这可能吗？是游鱼爆炸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和AI成功逃脱。他们不断上升，将游鱼和爆炸抛在身后。这就是成为一条无线电信息的感觉？她不是应该感觉更像一道波浪吗？一瞬间，她到达顶点又凌空跌回汽车前座。她恍然惊醒四下张望。身旁的车门已经开启。有人用手抓紧她的手臂。“请拔掉电线下车，法戈小姐。”露娜西提队长说。她服从了。保安警察们正在仔细检查乔和明，搜寻武器。露娜西提队长同样对她进行搜身。“我们怀疑开罗先生有一段时间了，就设法在他的几只鞋里植入窃听器。他现在就穿着一只，而我们听到的内容足以知道乔西·博格斯通姆事实上是名劳工组织者。很遗憾，我们没法按计划把她驱逐出星球，因为她知道这里有智慧生命。你和开罗先生也是一样。”“外星人在哪里？”“我们刚捕获他，他就萎缩了。目前他变回一滩黏液，这不失为好事，这里现在没有智慧生命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的证据。”“他是株植物？还是一颗果实体？”莉迪雅问，“我们能知道他是不是男性吗？”“我们不知道，不过无所谓。他已经消失。而你和开罗先生、乔西·博格斯通姆仍然在这里。”“既然你知道森林里有智慧生命，又为什么允许我们出城。”莉迪雅问。“我们并不肯定这里有智慧生命。外星人从未接触我们。我们觉得风险极低。你们从一座植物厕所能得到什么信息？如果我们能发现乔西和你为谁工作，似乎也是值得的。你们汽车里窃听器失效了，可是我们还有开罗先生鞋里的那些。”“你怀疑我？”莉迪雅说。露娜西提队长点点头。“ ‘生物创新’看上去不太可能派你来这里，尽管在我询问时，总部确认了你的证件。之后我记起所有信息会通过星门。谁能知道AI们想要什么或谋划什么？”“我们本想继续等待以获得你和乔西的更多信息。但是外星人一出现我们就只得立刻行动。”这位安保队长来回打量他们三人。其余四个安保人员和她站在一起，都手握枪支。“这里会发生一起车祸——可能有树栽倒。接着汽车会着火。在火烧和碾压之下，你们三个全部身亡。事后我得回‘诺瓦大地’同‘生物创新’总部谈谈。”“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样！”明说。“不能等到你和‘生物创新’沟通的时候吗？”乔问。队长摇头。“我们把你们关在哪儿？人们会掌握你们多少情况？立刻安排一场突发事故更明智一点。”“可你还没发现我为谁工作。”乔说。“最有可能的是，蓝色行动党。”队长说，“现在这不重要。外星人才重要。必须确保没人知道在这颗星球上有智慧生命。”“AI们已经知道了，”莉迪雅说，“你知道我在车里做什么？我在联网，发送信息。我已经告诉它们了。”队长注视她，眉头皱起。“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即使你所言不假。一场悲惨的事故可能仍然是正确的选择。”“我的颅骨里装有一部AI。”莉迪雅说，“几乎坚不可摧！”队长再次蹙眉。“好吧，那么，我们不得不制造相当严重的车祸。假如你的颅骨粉碎了，就有可能移除AI。不管怎样，虽然我会查找一番，但我并不相信你说AI的事，也不相信你说发信息的事。你没法通过我们在网络里的防护装置。”“AI通过了！”“这里没有AI。这个想法真荒谬。”安保队长举起她的枪。是一把激光枪。其造成的创伤会被掩盖——或许——借由一辆燃烧汽车的火焚。其他安保人员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莉迪雅右手的指甲仍是利爪形态，然而露娜西提队长已经离开她身旁。在他们射击前，她无法触及到任何一个保安警察。千钧一发之际，鸟群发动了攻击：紫色洪水一般从树枝上倾泻而下。安保队长射出一枪，乔应声而倒。该死，她倒向地面的瞬间莉迪雅心想。明也随即倒下。安保警察们被尖声鸣叫、拍打翅膀的动物们层层覆盖。其它动物，紫色老鼠和多肢昆虫，也从灌木丛里涌现出来。一把枪掉落在莉迪雅面前。她伸手攥紧并迅速爬起。安保警察们此刻倒成一片，惊呼不断，这意味着有些动物可能张口咬人。是飞鸟？老鼠还是昆虫？“乔，你没事吧？”“我有条胳膊受伤了，不过在这些混蛋造成更多伤害之前我就摔到了地面。激光伤口的好处是，它们自己有消毒功效。坏处是，带来的疼痛简直像下地狱。”乔站直身子，一只手里拿着枪。“嘿，伙伴们，我们可以现在接手了。悠着点。不要杀掉警察们。”“为什么不能？”一只正向他们走来的人形动物说，“我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不是一个整体的局部，更像是完全分离的生物体——类似这个星球上的方格，有时交换基因物质，但是从来没有统一。这是一堂很难理解的课程，我旁边的橙色方格仍然不相信你们没有统一。橙色方格有智慧，不过没有到我这样的程度。我比星球上的其它方格进化得更加迅速，因为在我的森林里有更多人类探索者。”其它动物撤退散去，留下5位安保人员躺在地面上，周身尽染人类鲜红的血液。他们仍然活着。莉迪雅可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扭动并制造各种声响、呻吟和啜泣。“这些人想把你们弄死，”人形动物继续说，“就像是让一块方格消失。比如我——我的全部——不再存在。我不允许那样。”乔跪在一位安保警察身旁。“这些伤口看上去咬得不深，而且这些家伙带着手铐。我们把他们铐起来塞进车里开回营地。据我所知你们在那里没有安保力量。”“除非是刚到不久。”明说。“如果有我们能应付得了。”乔回答。“这倒提醒我了。”明脱下自己的鞋子扔掉，一只接着另一只，抛出高高的弧线。它们掉落在空地边缘。两只细长多节肢的紫色昆虫从森林出来爬到鞋上。这些昆虫有螯，它们用来割开鞋子面料。“有趣的星球。”乔评论道。“我在试着理解服装。”人形动物说。明和乔各自驾驶一辆汽车，呻吟不止的公司安保警察坐在后座。莉迪雅坐在明旁边。人形动物和乔坐在一起。向前望去，莉迪雅看到乔在比划动作。她一定正和外星人展开对话。关于什么呢？莉迪雅琢磨。说服这样的生物体相信团结力量大简直毫无可能。和什么团结一致？其它方格吗？明在她身旁一直叨叨，“哦，上帝”还有“见鬼”。他一定是位基督教徒，这是一个越来越罕见的宗教，尽管在极少数星球上成员众多。这肯定是对大约一小时前差点被谋杀做出的反应。她也在瑟瑟发抖，还感到有一点眩晕。他们到达营地时，她决定自己真的需要去喝一杯。乔从自己的车上跳下来跑开了。她带着贝拉一起回来，简单几句解释了情势。星球上有本土智慧物种，AI即将赶来，“生物创新”安保警察试图谋杀他们一帮人，包括站在她汽车旁边这位淡紫色的先生或是女士。“你能想象出‘生物创新’怎么个卑鄙法吗？”乔问。“一家好一点的公司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贝拉回答，“我们有一座野战医院。最好把这些血淋淋的人渣送进去包扎一下。不用担心医院的人。他们不会站在‘生物创新’这边。其中一两个可能曾经向着他们，可假如AI即将赶来就不会了。没人愿意找他们的麻烦。”公司的安保警察被转移之后，乔伸手探进她驾驶的汽车前座下面，取出一瓶威士忌。“要来点吗？”她问莉迪雅。“乐意至极。”她们来回递送酒瓶，小口吞着酒。明和贝拉以及受伤的警察们一起离开。人形动物留下和她们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锁车？”莉迪雅问乔。“不是我。警察们能越权控制，幸好你有我做的美甲。”莉迪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右手仍然保持血红利爪形态。她用手指敲击汽车，利爪收缩回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形动物问。“你将见到一些金属制造的人，”莉迪雅告诉他，“他们会从你们星球上清除所有人类。”“不行，”外星人说，“我们仍然在智慧化的进程。如果没有模仿对象我们将没法完成。你们一定要留下在星球各处走动，直到所有方格都发现你们并取得你们的DNA样品。”这个想法令莉迪雅心生忧虑。难道这不是殖民？不是文化帝国主义？不应该任由这里的生命体自由发展吗？显而易见，若是开始进化，就不能扔下这里的生命不闻不问。她的AI说，如果它需要参照对象，我们就会确保它得到。正如我们所希望的，这里可以成为一座研究站。来自众多世界的大批科学家将会对像这样的生态圈兴趣盎然的。据我所知，这完全独一无二。所有的生态圈都有合作机制。但与之均不相同。莉迪雅仍旧纠结不已。智慧生命体有权创造属于它们自己历史和未来。而不应该把另一个种族当作模板。我们会和它们讨论以上问题，AI说，但是不要忘记所有人类居住的星球都是通过AI们实现超光速旅行的。你们从我们这里得到这样的技术是错误的吗？出于尊重你们的文化完整性，我们理应拒绝提供这门技术吗？我不知道。莉迪雅心想。我们到达的时候地球几近灭亡。倘若我们拒绝提供外星据点，大部分人类都会死去。我们尽可能只做观察不去干预。然而我们并不愿智慧生命灭亡，纯粹的观察是不可能的。任何行为——甚至观察本身——都有一定影响。我明白，她回答，可是我们并没有成为你们。你和我越来越相似，AI说，我不再确定自己能在我们之间划出界限。我不是AI。这里的生命体不会成为人类。明回来了。“我们收到来自星门的信息。AI们将行使他们的职权。任何人都不被允许离开这个星球或者进入这个生态系统，直到他们做出决策。”“这应该留给我足够时间组织一个工会。”乔说。“没必要吧？”莉迪雅问，“大部分人不会在这里久留“谁知道呢，”乔说，“不管怎么样，团结起来不会有坏处。”外星人一对深紫色的眼睛来回注视她们。“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明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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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在这个两万余字篇幅、仿佛科幻大片般的故事里，呈献了许多经典科幻概念，如生命智慧设计论，外星AI，纳米技术，邪恶巨型公司的政体形态等。棋盘星球上颜色迥异的生态格子，非常富有奇观感；星球上的本土生命演化中的怪异样子和非常举动，也为这篇小说平添了克苏鲁式的恐怖感。顺带一提，作者的母亲出生在一个传教士家庭，在清末民初时的中国西部度过童年。因此作者本人对中国很有好感，作品经常会有中国元素。——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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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湮灭》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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