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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每个人只能活八天 | 科幻小说
Part.1 第一天我出生在一个新城,这个地方紧挨旧城,因而部分是新开发区,部分建在旧城已经破落的废墟上。家中一共四人,我、父亲、母亲,以及外婆。母亲一家是当地土著——他们世世代代扎根在隔壁的旧城,而那里的人都有个共性,就是排外。因此除了早年独自出来新城打拼的母亲外,亲戚们极度排斥外面来的父亲。他们时常觉得父亲行为粗鄙,智商堪忧,像是猿猴一般——这当然不可能,父亲也是正常人类,不过是那些亲戚们的愚昧自大的看法罢了。据说他们的自大源于基因本身,但现在的我还无法理解。但哪怕亲戚们如此对待父亲和我,父亲也从来没在意过。父亲是个随缘性子,言语上的攻击不甚在意,而那些亲戚们也聪明,从没在母亲和外婆前做过分的事情,虽然有时候母亲能察觉到,并反驳一两句。但他们在我面前却是肆无忌惮,他们可以在我面前诋毁父亲,也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诋毁我——甚至表姐曾对我动过粗。我讨厌这种行为,但我反抗得剧烈,他们却是越开心。就像是我、父亲和母亲是三种不同的人一样,他们对待我们,充满了差别。我尝试着向母亲告状,但母亲只摇摇头,和我说,他们是亲戚,尊重自己的亲人,是礼仪,是传统,同样的,他们也不会随意对我,那些不过是他们对我的教导罢了,谈不上是否公平客观。我完全不能理解,但也明白,或许在母亲眼里,我多半也只是在耍着小孩子性子,甚至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问题。她看不见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她对我们的维护终究是有限的。可是,父亲又有什么问题呢?仅仅因为他是外来人员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吗?第一天就这样将要结束。不过,除了发现了亲戚们的恶意之外,我又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那就是父亲与我们一家的生长速度其实并不相同。例如说父亲他一天之中变化不大,哪怕母亲已经开始长起白发、开始略微驼背。而我,我的身体对比起父亲,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快速地生长、发育着,开始记事的时候我才刚到他膝盖,但到了现在,我却已经到了他腰间的高度。
Part.2 第二天我长大了,在今天,每个适龄孩子都需要进行无间断的学习,然后通过考试选择以后的学习道路,为进入社会做好准备。当然,都是通过网络上课,那里能容纳足够多的人,且足不出户就能进行输入。生命短暂,能提高效率的事情,早就被前人摸索透彻了。课上大多是实践性的理工科的内容,人文几乎是只提了几句,老师说,那太浪费时间了,不是重要内容。我又问老师,为什么人们被差别对待着,排斥外来人是为什么?老师说,那是更高深的内容,你们现在不需要明白。我不明白,但也没办法再去缠着老师了。我的朋友们变化很大,只隔了一个晚上,大家都变得不像同一个人了,虽然我们看见的都是网络里的数据映像,但好歹也是本人的真实样子,虚幻和现实之间身体数据完全同步。在这期间,我遇到了好多其他地方的人,有的和父亲一样,有的又不太一样。具体怎么分辨是其他什么地方的人——我想了一下,应该是用“时间流速”这个词来分辨大家。通过我这两天对父亲的观察,我能明确察觉到我们的不同不只是肤浅的外貌上的变化,而是更广泛的时间变化。比如说我们早上辛苦地工作和学习,晚上疲惫地吃饭睡觉,父亲是早上工作,晚上休息的时候依然精神抖擞,虽然早上有的时候他显得很困就是了。父亲与我们的不一样,其实在于我们的一天半,等于父亲的一天。而课上说了,孩子们通常随母亲这边生长发育,因而我的一天,和母亲的一天是一样的。也基于此,家里的很多事情都由父亲包揽了,因为他精力充沛,当然也和父亲工作较母亲更为清闲有关。父亲说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虽然他有时候又显得不是那么高兴。母亲在今天开始焦躁了,很多时候,我都看见她望向父亲,欲言又止。我猜他们这样是因为这里的太阳运行轨迹符合我们的生活习惯,但对于父亲来说,这里却不是他的生活舒适区,习惯就好,我想,就像他们要求我传统守旧地尊重那些亲戚一样。哪怕我知道他们背地里一直在取笑我们家,哪怕我知道他们从不尊重我们,但就因着传统和礼制,我也得压抑着自己,我不需要别的想法,我反复告诫自己。晚上的时候,我悄悄问父亲为什么我和他会不一样,父亲摇摇头,他说他也很难表达出其中的具体道理。他只能通俗地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们所处的时间位面不同,但具体怎么样,连最先进的科学仪器都不能测试出来。我又问他,他梦想的生活是这样的吗,父亲却是沉默不言。难道是因为那些亲戚吗?或者因为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差?还是说他还没有习惯我们这里的生活?我猜测着。
Part.3 第三天母亲总说,我是一个没有主见、没有梦想的人,我不服气,于是我选择了美术。因为她总希望我能和亲戚们一起工作,至少能在这片城市里找到一处生根发芽的地方。虽然我用她自己也找了别的工作来呛她,但她只是说,传统有传统的好处。我完全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道理,既然有好处,她为什么离开他们呢?既然离开,又为什么要我回去和那些愚弄我的亲戚一起工作呢?索性选了美术专业——客观上来说,艺术,对于从商的亲戚们来说,毫无价值可言,这样我就能彻底远离他们了。从主观上来说,其实我在第一天的时候便曾拿起过画笔——就像大家都会在牙牙学语时画出一张全家福,我也不例外——那张画,是我畅想的未来同龄的父亲和母亲站在一起,后面是稍显年迈的外婆,长成青年的我在最前面笑得开怀。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长大了,家里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因为亲戚们也是长着同样年龄的脸。母亲把那幅画挂在墙上供人观赏,却不曾想亲戚们是假意奉承,真心诋毁这幅画。他们还说,我的画无用至极。为什么呢?仅仅只是他们排外,他们讨厌时间不同的人吗?时间的公平,真的如此重要吗?外婆是今天下午走的,一如八天前,她于下午来到人世间。现在追求效率至上,葬礼自然是举行在网络世界里,人们觉得去到实体的殡仪馆里还是太浪费时间。在那片虚拟的殡仪馆里,亲戚们都来了,他们现在如我母亲一样,头发已经花白。再看父亲,头上只有几根白发,精力依然充沛。我的母亲,现在已经存在了六天,她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很是急迫;父亲则是存在第五天,他还有三天时间。但他的三天,对应着我们的四天半。亲戚们看着父亲,又露出了一种这几天我一直能看到的眼神,包含着羡慕、嫉妒和鄙夷的眼神,但大家终究没有多说什么。我的同学们有一半人都去了外地,按他们的喜好,去了其他的时间流速之处。我也学着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当然,目的是为了让我的画参展。作为一个新生代的画家,除了把画发到网络上外,我们还需要让自己的画周游各个现实地方积攒人气。况且,求学以来,我的主题都是“时间流速公平之地”,这种画作,噱头足,违背常识,但又的确是我想表达的内容。因此,如果能在各地参展,引起大众讨论,就能更快地积攒人气、能更快地成为知名画家,我也能从此有底气远离亲戚们讨人厌的行为,能让他们从此哑火。也或许这样,母亲就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在我的画作里,时间就像一条奔腾的长河,它从容流过,它分出无数流速不一的支流,这些支流在更高维度的状态里,叠合成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位面,这些独立的位面恰似一个个独立的时间“孤岛”存在。这也导致了我们每个“孤岛”里的人,生长速度并不一样,人群自然也就分出了个三六九等,因而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便把歧视当作了传统,把不公演变成了礼仪。公平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从不曾出现过。我讨厌不公平的传统,但这,算得上我的梦想吗?
Part.4 第四天我结婚了,在昨天的晚上。我遇到了欣赏我画作的人——我画着那些时间流速相同的画,苛刻的精英评论家们都说我是时间虚无主义者,他们不断批判着那些画,只有她愿意停留在这里,注视着画面,表示认同。她问我,这是我自己想要的吗?这也是我的梦想吗?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便结婚了。说不上草率,因为这个世界里都是这样。她和我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孩子随她。她是当地有钱人家的女儿,虽然如我一样离经叛道,但幸好她家里人也默许了一些出格,至少,比我那些亲戚宽容得多。妻子和孩子成长得很快,比我快上太多太多了,快得让我本来就忙碌的生命里,又像按了加速键一样,还是两倍速的。于是我决定去属于她的城市里长住,起码在那里,太阳的东升西落都属于她,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具体过了多少天。只有我,身体的机能在时刻告诉我,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但没关系,我是画家,我不需要严格地按照社会上朝九晚五的时间来生活。临走前,我看着母亲,她现在已经是第八天了,在今天的晚上,她将会永别于世,可是我不能不走,因为我的妻子、因为我的画作,因为我也想向母亲展示我并不是没有梦想的人。有梦想的人,背井离乡,错过了父母在医院的弥留时刻,在这个世界里,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而且,在网络里,在虚拟的电子世界里我仍然能参加母亲的葬礼,我没有违反传统,我安慰着自己。她没说什么,倒是父亲却又劝了我一下,但我去意已决,况且父亲不也没回家吗?那么他本就不能以此来说服我。这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之后,我来到了妻子的城市里,我把自己关在屋子之中,画着那些寻求“时间流速公平之地”的画作,又把这些画作放在了网络上、画廊里供人观赏。画廊是妻子的,别的地方没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展览。而妻子,她是一个有钱的优秀艺术家同时,她也是个狂热的时间平等主义者,当然,这在别人看来就是时间虚无主义,这两样没什么不同——哪怕在妻子眼里,这两个概念天差地别。但我的画,在妻子的画廊中,也是特立独行,她也很难找到敢于提出这种想法的别的画家。因为所有人都在批判“时间相同”这个概念,都认为是我疯了,或者是妻子疯了。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哪怕遍布着“时间”,却从来没有更多“时间”的内容教导过我们。越来越多的精英评论家在诋毁我的画作了,连带着妻子的画廊也遭到了打击,画廊逐渐入不敷出。网络上,我的画作虽然有了高浏览、高转发,但底下评论全都是激烈的批判,甚至上升到了家人的层面上;偶尔看见的一两个好心人的言语,也很快淹没在群嘲中。我像是回到了第一天的时候,被亲戚们包围的感觉。我犹豫了,因为这和我想成为知名的大画家的想法天差地别,只有人人赞赏的,才是优秀的画家吧?到了晚上,我和孩子讲着“青春不老泉”的故事,我的孩子,今早出生,到了晚上这会儿,却已到青春叛逆期——不对,是我,今早这副模样,晚上仍然是这幅模样。孩子问我,为什么我和她不一样?我看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两天过去了。时间,真是一个公平的存在,它一方面给人带来了漫长的寿命,另一方面,又给给人带来了祖祖辈辈积累起来的智慧和财富。哪怕双方,其实并没有什么天壤之别。
Part.5 第五天今天,我们在医院里送别了妻子的父母,而后又到了网络之中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母亲走前,其实与我见了会面,虽然是在网络上,但仍和真人无异。她说,追求自己的梦想是好的,但希望我以后能回到这个出生的城市里生活,也不要怪那些亲戚,因为只有血亲才能无条件地帮忙,他们可以给我提供我一个让画作展出的画廊,原谅我对他们的反抗,因为帮助我这是礼仪,是这里世世代代的传统。我胡乱答应着,虽然我完全不认可这种说法。在母亲的葬礼上,我见到了父亲。虽然才离家一天,父亲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我的孩子却已经是青壮年人模样了。亲戚们也在这两天里陆续举行葬礼,我松了口气,他们的眼神太过压抑,又太过露骨,这些都令我感到害怕。可是随着一场场葬礼的举办,我发现我好像远没到当初想达到的优秀画家的高度,那会儿天真地想着,用这样噱头的画作,我定能功成身就,摆脱他们那庸俗的目光,可好像,我什么都没成功。母亲说我没有梦想、没有主见,或许是对的。如果我能画出大家都喜欢的画作,会不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会不会更早地成名呢?那样妻子的画廊就不会出事,我也不会连累到妻子和孩子……我扭过头,看着我的孩子,时间不多了。这样下去,我和我的孩子,将会在同一天死去,我的孩子在死前,会因为我的画,继续被网络上的人们诋毁,她本该如同妻子一样,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不是如我一样。我决定放弃这个概念,改画正常的画了,至少能让我们全家好好生活。养家糊口,这是传统。我又幻想着,如果我们所有人的时间流速都相同,那我们是拥有父亲的相对长寿,还是父亲如我们一样短寿早死?我们又能创造出多少的财富?这真是一个愚蠢又肤浅的问题,因为只能活八天的生命,人们只会想要更多更多,时间太少了,少到我们到死亡的那一刻,还能记得住八天时间内的所有欲望。比如那些亲戚,他们希冀长寿,渴望金钱,如果不是祖祖辈辈扎根于此,他们肯定会去时间流速慢的地方——流速慢的地方,他们能显得更加的长寿。但很可惜,没人有这离开家的魄力,毕竟离开了家,就得自己努力拼搏奋斗,这不是他们所想要的清闲快乐生活,所以他们只能诋毁父亲,诋毁我,来满足自身的欲望。我问父亲,要不要去妻子那个城市生活,那里时间流逝得比这里快多了,我们过去了就是当地人眼里的长寿人群。虽然当个长寿人群,多少会被一些传统古板的短寿人群歧视着。父亲摇摇头,拒绝了。他说,他活够了,不想再看到有人早于他死去了,也不像再经历一次没有道理的,无端歧视。毕竟, “时间流速”这个东西,天然就会划分出人群的寿命不同,虽然每个“孤岛”之中时间流速并不一样,但生命是基因自带的,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活八天,但这八天的重量实际上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人类不能追求永生是因为进化需要繁衍一样,时间流速快的人,他们早已经过了无数轮的生息繁衍,他们在“人”这个词上渐行渐远,他们掌握着更多的资源财富——因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视那些时间流速慢的人为猿猴,也不是不无道理。所以他们从内心深处极度厌恶“时间平等”,因为那剥离了他们的特别。 Part.6 第六天 我没办法更改什么,包括时间,包括生命。在这个时间流速不公平的世界里,只有机械的网络世界内规定着某一个特殊区域为标准时间——虚拟的世界内,时间当然能随意更改——但在现实世界里,“孤岛”仍然存在。我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一边想着延长生命而跑去时间流速快的地方,一边想着能多赚些钱而选择时间流速慢的地方。大家都为了自己的需求和欲望而选择着不同的“孤岛”,活得像具被时间和欲望奴役的尸体。八天还是太少了,少到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一下,少到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少到根本没空去思考所有一切是否公平。妻子在下午死了,早上的时候,我们去了隔壁旧城里宣传画廊,准备策展场地——是的,之前我想放弃我的画作,但妻子却想让我办一场画展,她说,虽然死期将至,但我画里的“时间公平之地”才是她灵魂归去的故乡。我拗不过她,也就应下来了。妻子死之前,什么都办妥了,唯独在时间上我和她僵持不下,因为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如果这个画展一办起来,那么我和我的孩子,我的父亲,在剩下的时间里都会接受更严苛的批判,更沉重的诋毁,恶意仿佛野草般,一茬生一茬的,永无止境。就像我那些亲戚们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但是,随着我的画作在网络上的热度沉寂,那些精英评论家也骂累了,现在多了很多普通人的评论,我很感谢他们。所以画展还是得办,因为这毕竟是我半生的交代,也是妻子大半生的交代。我和孩子在妻子故乡继续生活着,遵循着妻子的另一个遗愿,我把她的骨灰制作成了戒指,一直佩戴着,她想看着我的画,虽然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画她想要看到的画作了。孩子的生命早走完了生命的一半,我希望她长命无忧,健健康康地活满八天,而不是在被人诋毁批判下,凄惨地过完这短暂的一生。晚上的时候,孩子再次看着我的画,好奇地问我里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以前从不敢告诉她的追求告诉了她,又把现在的批判告诉了她。我原以为她也会和那些传统古板的精英评论家一样,但孩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方向是否破除传统,是否离经叛道上,她只是说,多美好啊,不再有不公平的死亡。我诧异了。 Part.7 第七天我做了个疯狂的决定,我要去旅行。其实也算不上是心血来潮,因为昨天孩子的话以及近来的评论还是让我对“时间公平”的追求有了一定的信心,说不定在更广大的天地里生存的普通人们,会喜爱我所创作的主题?——况且,我一个将死之人,妻子活了大半辈子都不害怕的事情,我又何必再害怕能不能荣华富贵,能不能功成身就,能不能抵挡得住他们恶毒的话语呢?父亲于今早死亡,我带着孩子,去了医院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之后我把父亲和母亲的骨灰放在了相邻的位置上,他们生前不能同步,死后起码也能继续相依。而我,我要去旅行,我从来都困于方寸之间,我决定去看看现实里周边的人是什么样的。回顾我这一生,从来都被空洞的事情操控着,我恐惧着亲戚,恐惧着评论家,一切都仿佛为了赌气和逃离——现在我要重新思考,我真正想做到的,我的梦想是什么?或许从来都只有一样,便是追求公平。无关乎欲望,只有这个主题,是我想要画和想要保护的,就像是小时候我单纯地觉得亲戚他们是错的,而想反抗他们一样。旅行必然是为了写生,写生必然是为了让画展更加丰富,画展丰富必然是为了这个理念能更加广为人知。虽然我也怀疑,大家只会觉得这是个可怜老人在发疯,但,但说不定真的会有人如我一家一样,因向往时间公平的世界而看到我的画作,感受到慰藉呢?于是我启程了,我的一天——除却早上的葬礼,那么我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旅行,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我将于明天下午死去。跨过时间屏障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尤其是我这种老年人。但是我还是走完了附近的好几个城镇村庄,这些城镇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某个时间流速极快的村庄里,我甚至能亲眼看到孩童的成长,在我画前他还只是个到我膝盖的孩童,画完后身高就已经窜到我的腰间了,幸好他的衣服足够宽敞。我的画不怎么精细,内容也驳杂,大多是人物和风景的速写,但每幅画的主题都是相同的。在场看我的人有的痛骂,有的不解,有的深思,但我注意到了,其实有更多的人,在难过。有人说想要我的画珍藏起来,我没有给他们,只是宣传着我的画展,我想让更多的人来到我的画展,来看看这些画,来感受和他们一样的情绪。我感觉我现在更加地理解时间与公平了,也更加地理解妻子与我所追求的世界了。
Part.8 第八天今天我必须回去办展了,得把这个展览搞起来。我的孩子将会在中午死去,而后我将参加她的网络葬礼,之后我将全力操持我的画展,直至我的死亡时间降临。孩子和我一起在旧城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捣鼓展板,说来也好笑,两个将死之人,却偏偏做着新生之事。中午的时候,孩子走完了她生命最后的一段旅程。我坐在她的床边,默默注视着她,她那张和我一样布满了褶皱和老人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我好像看到了她小时候喊我和妻子的模样。我突然很想念我的妻子。于是我又开始作画,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路里,我画了时值青年的我和妻子,年幼的孩子和中老年的父母,这是我们最初相遇的模样。然后我又画了时值壮年的我和妻子,长成少年模样的孩子和老年的父母,这是我幻想里大家都能真实相遇的模样。虽然画的都是极为潦草的速写,但已经没有时间再让我挥霍了。我把这些画装裱在展板上,把“时间·公平”的标语贴在墙上,之前我旅行写生那会儿四处宣传,现在已经有不少好心人过来帮忙了,十分感谢他们。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这荒凉地方倒也十分热闹。他们都是普通人,不是那些网络上的随意攻击人的人,也不是那些会去画廊看展的精英评论家,他们只是一群向往我画作里的世界,向往时间公平,想打破“孤岛”隔阂的普通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了。我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了。要落幕了吗?没关系,画展能够举办就已经足够了。展览是露天的,这块地其实是已经荒废很久的小村庄,杂草丛生,偶有动物出现,我的画就这样,安静地矗立在那。至于我的画会怎么样……谁在意呢?我们所有人,自出生起,便只有八天的生命,然后忙着成长,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顺应那些不公,忙着应承那些传统,看上去充实又富有意义,但实际上,我们连停下来冷静思考一下自己追寻方向的时间都没有。于是我冷静下来,也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了我所追寻的道路。当然,或许我的画所想表达的并不是你们所希望要的答案,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从现在起,就让我的画来揭开这层崭新的面纱吧。来吧!今天注定是我的终结之日,也将会成为你们的新生之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