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这件事,给芬兰带来了什么? | 北欧科幻tour
编者按:芬兰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国度?以前,我对那儿的认知仅限于诺基亚、《钢铁苍穹》和一个白烂的笑话: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护林员99%的工作,都是在森林里寻找拍专辑封面而迷路的黑金乐队。
寒冷给了他们沉默古怪的性格,也给了他们冲破天际的想象力和迷人的文化。8月9日,Worldcon(世界科幻大会)将在芬兰举办,我们准备了为期7天的专题报道,聊聊北欧科幻、奇幻、艺术、雨果奖……还有那些冷幽默。
在油麻地一条紧紧巴巴的小街,我走进一个挂着“xx大厦”的单元门,上到二楼找Rimber。这个芬兰男人是程序员,二十多岁来香港留学、工作、结婚,还是不会说粤语。前两天,公司裁掉了他的团队,于是他跑到这个跆拳道馆,教起了附近社区的小学生。“我喜欢香港。”Rimber 一边吃炸猪排一边说,“芬兰人太不爱说话了。”
这句话的长度大概是Rimber每天说话的三分之一。
因为过于健谈而不合群的Rimber来自图尔库,芬兰1812年之前的首都。提及故乡千湖之国,Rimber最自豪的是蒸桑拿。我俩一起蒸过一次,三分钟我就受不了了,对着还在没完没了往木炭上浇水的芬兰话唠说,I’m Finished。芬兰人笑笑说,No. You’re totally not.
这个双关语*是我听他说过的唯一一个笑话。
* “我完事了。”“不,你没有。”由于英文谐音还可以理解成“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芬兰人了。”“你才不是。”
呲着冰碴儿的冷笑话
过于沉默、内向和害羞,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北欧国家们互黑时,给芬兰贴的最多的标签。著名笑话一则:两个芬兰人走进酒馆,一个问“近来如何?”,对方则像看精神病一样地看着他说,“你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聊天?”
个人最爱的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Aki Kaurismäki)著名的“无产阶级三部曲”之《火柴厂女工》完美地表现了这一点。电影前30分钟充斥各种环境音——机器轰鸣,车辆驶过,人与人之间沉默而疏离。这可不是金基德《空房间》或《莫比乌斯》那种对语言的刻意回避,而是芬兰社会的现实一角。
半小时后,卡蒂·奥廷宁饰演的女主角走进酒吧,说出了整部电影中第一句话:“请给我一杯啤酒。”
考里斯马基兄弟的电影,就是芬兰的切片展示,不论是真实层面,还是充满寓言和冷幽默的平行世界。卡尔·德莱叶与拉斯·冯·提尔构筑了丹麦电影的邪典,英格玛·博格曼与杨·特洛尔则在瑞典传承着现代主义电影的衣钵,但这些邻居家的电影巨人都没影响到长发寡言的芬兰大叔——这群沉默的斯堪的纳维亚西服男,拍的电影里,全都是是龇着冰碴儿的冷笑话。
《列宁格勒牛仔去美国》是一部音乐+公路片混搭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里面那支诡异乐队则是全世界摇滚文化符号的一小时宣言。电影讲述了一群少言寡语的芬兰农民组成的布鲁斯乐队,前往美国寻找财路的忐忑星途。
这是一部剧透与否都没什么关系的美妙电影,我经常心情不好就打开它,然后充满欢乐地抱着随便什么零食看完。它还有一部续集叫《列宁格勒牛仔搭摩西》,是抵达墨西哥的牛仔乐队的后续行程,从头到尾把旧约恶搞了一遍。
考里斯马基充满自嘲精神地把芬兰人虚构成了一个留着诡异飞机头(大概是八神庵的3-5倍长),身穿肮脏西服,脚踩超长尖头牛仔皮靴的民族。他们出生时就顶着每天耗费半瓶发胶的发型,婴儿奶瓶里伏特加冒着气泡。思念故乡时,有老婆的掏出老婆的照片,没老婆的手里也有一张照片,上面是家里的小牛犊或拖拉机。
这群寡语的蛮汉每天的生活只有种地、喝酒、撸琴,用苏联腔唱着美国流行摇滚,把两个超级大国都损了个底儿掉。
▲ 想咱家的拖拉机了,无心练琴
现实中,唱着伏特加味儿英文老摇滚的列宁格勒牛仔则是一支正正经经的摇滚乐队。除了时不时地和“亚历山德罗夫红军合唱团”一起,开个翻唱欧美劲歌金曲的演唱会,还动不动就飞向宇宙,带着太空竞赛时期苏联劳动人民那种“人民公社生产力爆炸大狂想”的酒气。
《列宁格勒牛仔去太空》就是这样一张飞破天际的专辑。从第一首《Where’s the Moon》开始,一直到最后的《Little Green Men》,牛仔们把社会主义大金曲唱遍全宇宙,吵得外星人都以为红旗插到了家门口。全人类也拦不住他们在环形山边上建个畜栏,将整个宇宙都人民公社化的坚定步伐。
战斗民族的冷文艺
2010年后,最为科幻迷所知的芬兰电影当属《钢铁苍穹》。导演Timo Gösta Vuorensola用奇大无比的脑洞把第三帝国搬进月之暗面,让信息时代的地球与纳粹的巨型机器帝国来了个天地大碰撞。看过的人都会记得有着傲人胸部的美国女总统,以及那个亮眼的北朝鲜联合国代表。
另一部想提及的则是《末日后的宇宙碎片》则是一个超小成本独立电影,因为在2015年北京电影节参加展映环节,被一部分(可能买错了票)的中国影迷所认知。在那个浪漫化的废土世界里,形形色色的幸存者像把“辐射”系列所有不靠谱的疯子都搬了进来,疯狂寻找旧世界的各类宝物——变形金刚、乔丹篮球海报、塑料回旋镖等等。
或许你的小浣熊干脆面水浒卡,就是那个世界里的塔罗牌。
芬兰电影之所以在国内译介不多,很大原因在于字幕译者的缺失(上面两部都不是芬兰语电影)。芬兰语常与现代的希腊文和中文并称最难学的语言,我怀疑是不是芬兰语的语法规则,造就了这个新兴民族的沉默性格(就因为他们自己都说不好)?
地处斯堪的纳维亚东部的芬兰一直是个民族交汇之处,中世纪作为瑞典和俄罗斯交界的行省一直打打停停。直到19世纪初,芬兰全境被俄罗斯占领。
19世纪的芬兰公国民族意识觉醒,并最终在1917年让公国走入历史,最终建立了芬兰共和国。帝国夹缝中生存了几百年的芬兰人尤其热爱自由与独立,拥有全世界最古老的《新闻自由法案》,同时也是最早赋予妇女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国家(比建立共和国还早10年)。
芬兰人的民族特点,与北欧的瑞典、挪威有些类似,但绝对从自己曾经的斯拉夫宗主国那里继承了极强的战斗性。《冬季攻势》(Talvisota, 1989)是芬兰的主旋律抗战片,描述的就是1939和1940年那个寒冷的冬天,芬兰人抵抗强大的苏联战争机器,最终,芬兰输了,但还是把斯大林干得脸上一点儿面子都没有。
把毛熊国称为“战斗民族”?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芬兰人。
军迷们津津乐道的神级狙击手里,绰号“白色死神”的西蒙·海耶(Simo Häyhä)即成名于此。踩着滑雪板的海爷来去无形,总共有505-542名苏联士兵丧命于他的莫辛-纳甘步枪之下(1890年代就列装的爷爷级武器),另有200多人死于他的冲锋枪扫射,直到英国人制造,印度人生产,苏联狙击手负责发射的一颗达姆弹把海爷的半边脸轰烂,他才算结束了表演,然后用另外半边脸奇迹般地活了下来,2002年才去世。
芬兰人长达一个世纪的建国史中,大量的文艺作品成为了他们的民族精神核心。最重要的当属西贝柳斯(Jean Sibelius,芬兰作曲家)的《芬兰颂》。斯拉夫邻居的圆舞曲和日耳曼交响乐夹缝里,芬兰人有着全世界最棒的音乐基因。
于是在极端音乐方面,相比“黑死残”为标签的北欧邻居挪威和瑞典,芬兰人就像全世界金属版图中的一个三十二分休止符,代表了极端音乐与古典乐、交响乐的巧(gui)妙(yi)融合。许多死硬金属党痛恨,但很多小青年儿(注意这里有儿化音)特别喜欢的所谓“旋死”即是芬兰金属音乐主要贡献的风格之一。
烂大街的“夜愿”Nightwish 和H.I.M,曾经的旋律死亡旗帜Children of Bodom,被《天下足球》用过好多年片头曲的Amorphis,特别中二热血的Startovarius,以及Apocalyptica、Ensiferum、Insomnium……这些冷僻单词后面都是一个个伟大乐队。根据统计,全世界金属乐队最密集的国家就是芬兰,一个小区里就有四五个排练室。
极北之地的冷科幻
Rimber之后,我从没想过自己又会和芬兰有交集。直到我看到Helsinki(赫尔辛基)2017的小卡片,旁边是一只用两条腿直立奔跑的北极熊。递给我卡片的人叫Crystal M. Huff,前世界科幻大会主席。
“大家质疑我们:赫尔辛基?那里是北极吧?北极熊不会在街上跑吗?”谈及申办过程,Crystal 总有无尽的笑话,“于是我们干脆用北极熊做了这次Worldcon 的Logo。”
Crystal 喜欢用茴香糖作为芬兰的名片,这种糖的黑暗程度略低于瑞典的鲱鱼罐头,你只会感觉在吃一颗八角(北方叫大料)味道的软糖。或者说,它有点像一团软糯的……甘草片。“我觉得吃过一次这种糖就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以此就会记住芬兰。”Crystal 如此解释。曾经,我用这个思路推理,建议用豆汁儿作为北京申办Worldcon 的标志,在未来局得到0票赞同。
人口仅有500万,芬兰却有着最成熟的科幻圈子。Pasi Karppanen 撰文《The Finnish Fandom - All You Need to Know About It》(科幻星云网上已有中译),向英语世界的科幻迷们系统介绍了芬兰科幻的现状。
芬兰有定期举办的芬兰科幻大会(Finncon),而且已经走出了首都赫尔辛基,全国各个城市轮流举办。Finncon有一系列的有关科幻的报告、讲座、观影会、科幻图书展销、化装舞会等活动,并有自己的最高奖项Tähtivaeltaja奖。
除此之外,各个地域、城市、大学都有自己的科幻社团,除了定期举办粉丝聚会、读书会之外,还发行了无数Fanzine。比如Jyvaskyla(芬兰南部城市)的42协会,杂志名字叫Alienisti(精神医生);芬兰科幻作家协会的杂志则名为Kosmoskynä(宇宙之笔)。
一些明显不属于人类符号语言构词法的刊物和活动内容,在芬兰大地上生生不息地进行着。一些不乏搞笑元素,比如“FUI (Föreningen för underligaintressen)”译为“奇怪兴趣协会”、“暴躁的秃头科幻迷协会”等等。
在2016年的华语科幻星云奖上,Crystal作为嘉宾发言时,首先提到了中文的第三人称代词“TA”,相比She/Her/Hers,中文与芬兰语更为相似,即,在语音上不区分性别。这也与近些年,科幻圈女性主义和多元主义盛行的趋势契合。正是这样一位女性,将女性作者逐渐大放异彩的科幻文学最高奖——雨果奖,带到了那座100年历史的女性主义先驱国家。
对我来说,关于芬兰最科幻的新闻倒不是Worldcon,而是2017年是芬兰建国100周年,挪威送给芬兰一座山的“童话故事”。
1972年,挪威地理学家比约恩·哈桑在测绘挪威和芬兰边境线时,对18世纪50年代沿用的边境线提出质疑:哈尔蒂山的山体大部分在芬兰,可是海拔1331米高的山峰却划给了挪威。以致于芬兰的最高峰是一处1324米高的斜坡。
挪威是个板块交界的山地国家,芬兰却以“千湖之国”闻名,境内一个像样的山峰都没有。哈桑在2015年向挪威外交部提出,重新勘定哈尔蒂山的边境线,将这座山峰送给芬兰。这样,挪威损失了0.015平方公里的国土,帮芬兰把境内最高海拔提高了7米。
对“领土神圣不可分割”习以为常的人,一定觉得哈桑先生会被挪威键盘侠们愤怒炮轰吧?然而,最先为这个提议点赞的就是慷慨的挪威人民。Facebook 上,大多数两国人民都非常支持这个提议。外交部淡淡回应,宪法规定,挪威是“自由、独立、不可分割也不可让与的王国”,但又说“适当的边境微小调整不属于割让领土”。吊足大家胃口之后,这个听起来有点“科幻”的故事却最终没有成真。2016年9月12日,挪威正式驳回了该项提议。
不过,犬牙交错的国际政治中,能有这么一出甜美童话,即使最终落空,也让人觉得,人类社会的希望,多了那么一点点。
2017年,第75届Worldcon(世界科幻大会)在赫尔辛基举行,这件事已经成为了芬兰建国百年系列重要活动中的一环。这个国度究竟什么样子?一颗味道奇诡的茴香糖,吉他手刺破天际的飞机头和尖头皮鞋,还是漫长的北欧白昼里,一本本制作专业、写满天书般芬兰语的科幻杂志?听了这么多蛊惑,你是不是已经决定拎起行李箱,离开一成不变的都市生活,前往北欧完成一次科幻之旅了?那么,下面的Tips免费赠送:
记得顺路购买Littala 的彩色玻璃器皿和Amorphis 乐队的乡土金属经典专辑《千湖传说》
勇敢地尝完茴香糖后,用Fazer 巧克力压压惊,找个小影院观赏一下考里斯马基短片20部联映,去公园里看看无辜背锅的北极熊
累了去有玻璃穹顶的小木屋里蒸个桑拿,晚上小酌几杯本地款的”完全伏特加”(Absolute Vodka)
买一本埃迪特·索德格朗的诗集,阿基·考里斯马基的DVD,再加上一张帕沃.贝尔格隆德(Paavo Berglund)指挥的西贝柳斯的《芬兰颂》的黑胶碟
最后,如果是送给内心柔软的姑娘/糙汉,Moomin(姆明)玩偶应该是最芬兰的礼物选择。这种老被误认为河马的小精灵,源自北欧神话中矮胖又迟钝的巨怪(Troll)。不过,千万别以为姆明的故事是大森林里的温馨童话——姆明爸爸是会造时光机的技术宅,而姆明一族的生存能力强到能捱过末日洪水和彗星撞地球。萌丧如此的科幻,也只有芬兰人才能搞出来
▲ Moomin,芬兰女作家Tove Jansson 创作的卡通形象
另外,别忘记带回一只能砸核桃的Nokia。顺便说一下,1865年成立的诺基亚历史比芬兰共和国还要古老,最初是一个砍树做纸浆的公司。
哦对了,云天明说的“赫尔辛根默斯肯”不在芬兰在挪威。
“北欧科幻tour”是什么?
今年8月9-15日,未来事务管理局特派员将带领科幻作家、评论家和编辑们,赴芬兰赫尔辛基参加第75届世界科幻大会(Worldcon75),围绕雨果奖、北欧科幻、刘慈欣签售以及世界科幻文化,推出一系列报道、专访和深度分析。
《不存在日报》将在微博对本次科幻tour进行跟踪报道,包括雨果奖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你可以选择以下方式参与:
1. 关注@未来局科幻办 和话题标签#世界科幻大会#,围观Worldcon现场盛况,说出你的想法;
2. 微信添加未来局接待员(ID: FAA-110,报上暗号“75”),加入未来局粉丝群,第一时间参与直播互动;
3. 我们还在Worldcon现场准备了一个独具中国魅力的fan table,每天给全世界科幻迷介绍中国科幻社群相关话题。
如果你也将前往芬兰,欢迎来我们的摊位合影休息~ 我们的设计风格是这样的:
🏞题图:二向箔管理员
📝责编:Civet
📝作者:高小山,大龄犰狳,性温和,喜床。西坝河畔文字工作者,淡粉色爱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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