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是听着摇篮曲入睡的
在雍福会140岁的广玉兰树下,寻谣计划办了上海站第一场音乐会,请来两位老人现场教给年轻人、小朋友两支摇篮曲,一首来自虚龄90岁的张瑞时奶奶,她曾做过抗美援朝的战地记者,一首来自80岁的奚保国爷爷,他是浦东山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 张奶奶 90岁
🏠 红日咏华养老公寓
🎵《摇篮曲》
初次见到张瑞时奶奶,是在红日咏华养老公寓,她戴着金丝边眼镜,穿浅色衣服,干净清爽,谈吐有致。她还能记得的童谣是《摇篮曲》,两三岁时听到的歌,养老公寓的院长把她为寻谣计划团队唱歌的视频,发给了张奶奶远在美国的女儿,女儿非常激动,她说很多年没有听过妈妈的摇篮曲了,让她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的感觉。
左滑⬅️
雍福会曾是英国领事馆,满树的广玉兰花时不时掉下来一片,在张奶奶的哼唱里,我们好像跟她一起回到了近90年前的午睡或夜晚,到达了她安然、无忧无虑的童年当中。
睡吧,好宝宝
快点睡觉了
天上的星星睡了
树上的鸟儿睡了
什么都睡了
多么安静呀
以下是张奶奶的口述
我是徐州人,1931年出生,父亲在清朝曾是举人,8岁之前的生活非常富足,一大家子人住在大宅子里面,记得分为南院、北院两座,每座都是三进院落,种了很多花木,我妈妈喜欢听戏,家中会有戏班来唱梆子戏、京剧。
当时有很多亲戚来依附我们家,所以我有很多玩伴,这首《摇篮曲》是其中一个亲戚哄我们睡觉时候唱的。如果我们吵着不肯睡,大人还会唱“红眼睛、绿鼻子”这一类的歌来吓唬我们,意思是再吵就会有妖怪来抓小孩子了。《摇篮曲》在我记忆中是很甜美的,应该是越唱越慢,孩子就会慢慢入睡。
5、6岁时候,我在学堂里,老师教我们唱《蝴蝶姑娘》,因为人生第一次正经学唱歌,这首歌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唱的画面,我也还记得特别清晰。
8岁那年,日本军队打到徐州,我们逃难到了乡下,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大宅子,无忧无虑的童年在那个时候终止了,父亲的身体一蹶不振,逃难后不久他就去世了。我是家中老二,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以前家里都有佣人照顾,父亲去世后,我就开始照顾弟弟妹妹。
我8岁前读过两年私塾,逃到乡下之后进了当地的学堂,之后我一直念书念到高中。
后来能成为战地记者,和我的初中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很有关系,他是一个地下党,开了一间地下书店,经常介绍书给我们看,他特别崇拜鲁迅。我们学生也很喜欢这位老师,下课都围着他,现在徐州公园的抗日英雄纪念碑上,还有他的名字。
当时女性出来工作并不常见,他鼓励我们女生也要出来工作,我在1949年,18岁时参军就深受他的影响,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我跟着东北驻军一起跨过鸭绿江去战场,真的是像那首歌唱的“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在朝鲜一待就是三年多,我属于文工团,负责给干部普及文化,还要写战地快报,伤员抬下来了,我们马上就去采访,也去前线记录战况,现在想起来,有时候稍微往前走多两步,炮弹弹片就落到身上了,但当时好像并不觉得害怕。
当时我们和战士一起住在坑道里面,因为在朝鲜的策略是打坑道战,非常艰苦的,仗一打起来,我们吐的都是黑痰。
从战场回来之后,我1955年到了上海工作,先在检察院工作,然后成为中学语文老师,也在学校认识了我的爱人,从此就定居在了上海。1965年我的女儿出生,紧接着就是十年的动荡,那时候大人自身都顾不上。
可能因为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教我读了很多鲁迅,我的性格是那种一定要讲理的,不是人家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所以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吃了更多的苦,我和爱人经常在外面忙,女儿一个人被留在在家。
我现在还记得,她在家很害怕,听到我回家的脚步声,就会跑到门口来张望,我抱着她,在那个时候,小时候听过的、时隔了30多年的《摇篮曲》我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都睡了,多么安静啊……”,我就唱着这首歌哄她,她小小的身子原本是在我怀里哽咽抽泣,接着慢慢平静下来,就睡着了。
我的女儿一家后来定居在美国,外孙女出生后,她也会给外孙女唱这首《摇篮曲》。这首歌应该就是我们一家三代人共同的记忆吧。
👵 奚爷爷 80岁
🏠 浦东张江镇
🎵《浦东摇篮曲》
第二首摇篮曲的提供者是奚保国爷爷,他和妻子生活在上海浦东张江镇,这也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家门口种了很多肉植物,走廊挂着两个红色木质提篮,是民国时装聘礼的喜篮,奚爷爷也当宝贝似地收了回家。
奚爷爷对生活一直兴兴头头,浦东山歌更是他终身的爱好,这股热爱最早源于他的妈妈,从婴儿时开始,妈妈的山歌陪着他长大。
所以奚爷爷退休后的生活仍然忙碌,要把浦东山歌结集成书、去幼儿园教小朋友唱、老年合唱团排练……尽管80了,状态仍然很好,一说起浦东山歌相关的事,他就很愿意聊,镜片后面的眼神闪烁着愉悦感。
在这个溽暑、闷湿的下午,他从现场的年轻人和孩子那里听到了浦东山歌清凉的回响。
昂昂咾,宝贝咾,
伲宝宝要咕咕咾;
小花猫,勿要叫,伲宝宝要睏觉。
昂昂咾,宝贝咾,
伲宝宝要咕咕咾;
小黄狗,勿要闹,伲宝宝要睏觉。
以下是奚爷爷的口述
我是上海浦东人,1940年出生。我父亲出生在朱家角,是一位中医,喜欢弹琵琶,毛笔字也写得不错,他在当中医学徒的时候,跟着师父出诊,就负责写药方。我妈妈是地主家女儿,认识的字不多,但很爱唱山歌。
我们住在张江老家的两栋平房里,房子附近是父亲种植管理的一片桃林,叫做“北海桃园”,因为北海是“奚”这个姓氏的郡名。
弟弟出生的时候,妈妈抱着他唱这首“昂昂咾,宝贝咾,伲宝宝要咕咕咾……”,我才知道我小时候听的也是这首《摇篮曲》,“咕咕”是睡觉的意思,而且只能对小孩子这么说,我们还不会说话就听了这首歌,它是音乐和语言的启蒙,妈妈唱的歌,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等再长大一点儿,妈妈就给我唱《骑竹马》、《鸡鸡斗》、《打大麦》,伴随着我长大。
从小学开始,我给自己订了一本音乐杂志《广播歌选》,后来改名《上海歌声》,里面有很多当下新出的歌曲,所以小学我自学了认谱,跟着杂志上的谱子唱,这本杂志我连续订了十多年,一直到它停刊。
1954年开始念中学,学校在唐镇天主教堂里面,它最早在光绪年间建造,教堂可以容纳3000人,非常大,很多老师都是留洋回来的。学校里也有音乐课,我唱歌在学校里面有些名气,临毕业时,老师就在我的纪念册里题写,“愿用你美妙的歌声,歌唱我们的祖国,歌唱我们的幸福生活”。
中学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再读书了,回张江镇当了农民,也为了生计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但平时一直保持着收集家乡山歌的习惯。
1960年,我们川沙县举办歌唱比赛,我拿了第一名,被选送到上海市参加歌唱比赛,在上海市的群众文艺舞台上,我是领唱,和川沙县农民歌咏队朋友们一起表演了《问答山歌》。评价挺不错的,还被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邀请录音,在农村广播节目中播放。
2000年初,在我退休之后,张江镇有一个老龄办成立的合唱团,他们让我去当团长,当时我就开始编写《浦东山歌》,作为合唱团的教材。
2012年,我和俞惠中这些朋友们一起,创作了浦东山歌音舞组合《张江之韵》,邀请100多名本镇居民参与演出,首演是在“浦东新区全民终身学习周开幕式”上。也是这一年,我编写的《浦东山歌》,被正式出版了。2013年,浦东山歌被列入上海市与浦东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浦东山歌其实已经中断了半个世纪,现在我的子女们都不会唱浦东山歌了,这几年,我经常都会去各个社区的幼儿园,教小朋友们唱,暑假的时候,在镇社区学校搞“暑期兴趣班”。
最近因为疫情,没有再去社区教唱歌,我自己用手机录了浦东山歌的网课视频,想要传到网上,不过上传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还没有学会。
在我们的时代,是听着摇篮曲入睡的。希望这些好听的歌不会被大家遗忘。
【下期预告】
海上寻谣第二回
🕙 时间:2020年6月21日(周日)
14:00-17:00
可关注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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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 〠 vv
文字 采访 ☻ 蒹葭
编辑 ✐ 旷四旬
摄影 ✄ PonyBoy 旷四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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