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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文学教育不应沦为“百度百科”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Author 陈曦

本文转自“现代快报读品周刊”微信公众号,原载于现代快报读品周刊4月18号B04版。





在名师辈出的南京大学,傅元峰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中国当代文学和中国当代诗歌是傅元峰的研究方向,但他拒绝“走上现当代文学研究道路”的说法,在他心目中,吸引他的并非现当代文学,而是文学。“文学是没有边界的、浑然一体的东西。你会说现当代暴雨和古典暴雨吗?”

也正如他反对流行电视节目上对于古典诗词僵化的记诵和解读,因为好的古诗,“并不是一个陈旧时间里的固定的东西,也并不拘于一个答案或一种解释。它还有生命力,它就不纯粹是古典文学,它也是现当代文学。”

他曾负责文学院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程的讲授,因深厚的思想、富有哲思的表达,而被同学们称为“男神”。

 “口语和书面语一样庄重、优美、简洁,像是凭空开放的花朵”,“有时很犀利,很毒舌,就像是隐藏在文字里的刺客”,“余华是伪暴力美学,马原并没有写出西藏,残雪的黑暗是不纯粹的黑暗,诸如此类的观点常常令我们耳目一新”……这些,都是学生对“小哥”傅元峰的评价。

他也不愿意考试,可每个期末,他都不得不出一张考卷。“愚蠢的考试会造成课程伤害。我的考试设计经过周密考虑,但远远不足以弥补考试本身的问题。”

他曾请学生为考试命制两个主观论述题,并尝试写出参考答案。他也曾给出一份包含二十个作家、诗人的名单,请同学们任选两个,用该作家的角度和笔法重写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同学们有的选金庸,有的选余华,有的选曹寇……考试结束后一天,傅老师就给出了成绩,还有一封长信。

他在信中表达着对同学们卓越的摹仿力的惊叹:“如果你们这些学中文的孩子去写作,很多人将比他更有前途。”还有年复一年地,对同学们在课程结束后延续阅读与思考习惯的希望:“如果我给你的成绩使你痛苦,请豁达地原谅一切,并代表我用最好的方式劝慰你自己。然后把精力转移到读书上来。”

从已经毕业的学生,到跨院系的旁听生,再到在读的同学,都一直记着课程结束时傅老师写给他们的信。因为这,他成了“可耻的网红”。

 “学生非常关心核心课程的分数,因为它决定他们的学分绩,决定他们能否保研。我的课程培养的是对文学的爱,不是对分数的爱。所以教核心课程的时候,我会写信对他们的心理进行干预。现在不教核心课程了,信也不需要再写了。”

现代快报记者近日专访了南大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傅元峰,请他就大学中文教育,以及专业研究的诗歌、文学批评领域的一些热点话题发表了看法。

陈曦/文

牛华新/摄



文学教育不应沦为“百度百科”

傅元峰

有些课成了“百度百科课”,值得深思

读品:你现在学校讲什么课?

傅元峰:我现在上一门公选课“新文学选读”,还有一些很小的课,比如DIY课程。我开的公选课叫“新文学选读”。每节课围绕一个重点作品,给同学们示范一些阅读方法,都是一些比较经典的作品,像萧红的《呼兰河传》、冯至的散文、北岛的诗歌。比如张爱玲,我是把她和萧红放在一起进行对读的,大家都知道萧红是以乡土小说创作为主,而张爱玲主要写都市里的生活经验,但是如果从美学类型上来说,萧红作为一个乡野女子,她的魂魄其实是都市类型,而张爱玲的美学倾向则有一种乡村属性。有些认知可能在现行的文学史研究当中已经固化了,我是想能够帮学生们拓展一些阅读的角度,让那些反复阐述过的经典作品来到他们面前还是全新的。又如冯至,他在20年代就被鲁迅称为“中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但他后来创造力消失了,我是想通过一个作家和他的作品,贯穿起学生的文学史的认知。

读品:那么DIY课程呢?

傅元峰:同学们通过一些途径了解老师的授课特点,希望这个老师给他们开一门课程,老师如果同意了,教务处就会来设立这门课程,一般都是小班授课,大概十几个人左右,然后学校也会给课程经费,大概1万块钱,经费可以用来游学、办讲座或是印刷作品集。这是南大比较好玩、比较有创新意识的一类课程,可能也是吸收了西方的一些大学的课程设置方法。应该有五六年的开设历史了,我给他们讲过大概4次,基本围绕新诗研究与电影。

读品:你认为在大学里面讲中文,应该讲什么?

傅元峰:作为一个大学教师,不应该讲从书上查到的东西,甚至是百度百科的东西,经常有的课堂被评价为是“百度百科课”或者“考研辅导班”。我觉得这是大学教师应该深刻反思的地方。在大学的课堂上,教师呈现出来的应该是穿行在知识和信息之间的一种学术人格和气息,带有非常生动的个体学术素养的魅力,它是人性化的、是活的,不应该像一个搜索引擎,或是一个知识的传导体系。现在已经处于数媒时代,学生们在老师们进行“百度百科式教学”时,在手机上就已经收到了,他要带着极大的忍耐等着你把这些百度百科念完,很多学生宁愿去看一部电影,宁愿在课堂上睡觉,甚至如果不点名他就不来。

傅元峰接受现代快报·读品周刊专访

今天读诗,不是不知道读什么,而是不知道怎么读

读品:新诗研究是你的研究方向之一,你本人也写诗,你觉得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傅元峰:我觉得每个人应该根据自己的生命经验来选择喜欢的诗。关于一个诗人写得好不好,我比较反对形成一种共识。我是希望每个人有自己喜欢的诗人,而且你喜欢或不再喜欢,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调整。这是很私密、很个人化的东西。

读品:你如何看待当今的诗歌圈呢?

傅元峰:诗的存在,就是对所有新的事物的一个呈现,我觉得喜欢新鲜事物的人都是诗人。我觉得一个“非诗”的时代有多种表现,诗歌圈、诗歌运动、诗歌潮流就是一种非诗性的表达。真正的诗,我觉得是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在孤立之下听到的万事万物在说话。这才是真正的诗歌的存在方式。一切以话题炒作、诗歌圈、诗歌江湖呈现出来的诗歌,都是非诗的、反诗的。

读品:作为新诗研究者,你怎么看如今的“古典诗词热”?

傅元峰:这是一个好事,但是更多的还是要知道应该怎么读。比如诗词大会就有一种误导,它要求的记诵和赏析,全部基于文化知识、掌故,这就培育了一种阅读取向,把诗词看成是一种知识竞赛。我是非常怀疑这样一种媒体的文学阅读引导的。

面对传统文化,我们到底应该是采取什么样的姿态?现代意识的自我、当代的生活与生命体验,以及文学审美的趣味,如何与古典相结合?我觉得都是应该思考的。好的古典诗词,依然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能继续打开的,并不是一个陈旧时间里的固定的东西,也并不拘于一个答案或一种解释。它还有生命力,它就不纯粹是古典文学,它也是现当代文学。并不是说只有讨论当代作家作品的时候,才是讨论当代文学。当你讨论李白和杜甫,其实也是一种当代文学生活。诗人们在每个时代汲取的经验、抒发的情感,虽然隔了很久远的历史,和今天依然是息息相通的。越是好的文学越是如此。比如说我们读《诗经》,并不是读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生活。很多时候我们读《诗经》,就好像在翻看一个自己写在前几天的日记一样,那么亲切生动,那么富有感染力,那么让人陶醉。

文学史当中包含了非常多的优秀作品,但是我们把它们读成了一种僵持的知识,僵化的观念,且把这看成是一种学养,而不是一种今天的生活,这是我们的阅读出了问题。不是不知道读什么,而是不知道怎么读。

《寻找当代汉诗的矿脉》

为养家糊口的文学批评太多,就会形成精致利己的“内卷”

读品:除了诗人、教授,你也是文学批评者,你觉得人人都可以对一部作品打分的时代,专业的文学批评还有什么价值?

傅元峰:我觉得文学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实际上就是独特的、专业性的阅读。学者们用来阅读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他们比较专业,具有一种引领的作用。但是如果文学批评陷入功利主义,而且形成了一种江湖圈子,格调就会被拉低,就会形成误导,最终会被作家和读者共同唾弃。还是呼唤一种独立的、有良知的批评。

读品:今天存在像你所说的“独立的、有良知的批评”吗?

傅元峰:我觉得每一个批评者,除非他是纯粹的自由撰稿人,必须区分清楚两种工作:一种是用于养家糊口的,比如说现在各种评奖、评项目、评称谓,这都建了一些评判体系,在这个体系里的生存是必须的;另外还必须有作为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一种工作,不是为了赚钱养家的,而是对于我们的母语的文学,要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一个知识分子同时为这两个层面工作。但文学批评,为第二个层面所做的工作还是太少了,为养家糊口做的工作太多,所以文学批评就陷入了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内卷”。

读品:除了“人情批评”“研讨会批评”,有真正进入你视野的文学作品吗?

傅元峰:我觉得当代没有好的长篇小说,朱文的短篇小说很好,可惜他不写了。四川一个乐队的主唱陈思江写诗很好,毕赣导演写诗很好,但他们几乎不发表。

《景象的困厄》

文学史造就的著名作家神话,正在一个个地破裂

读品:眼下最火的文学作品、余华的《文城》,你看了吗?你是什么评价?

傅元峰:余华是一个纲要性、纲领性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写得很长,但是你读起来会感觉到它是一个价值,就像雕塑家做泥塑一样,搭了一个框架,上面很草率地抹了一层泥巴,但并没有完成。这个骨架就是余华作品当中的要素——暴力和死亡,一个人悲惨的命运和时代的结合。除了跟早期先锋作品比较近的《细雨中的呼喊》,后来的几部长篇《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第七天》,还有《文城》,这样一路下来,你会发现他的叙事节奏很快、很草率、很粗略,他急于要讲清楚一个人的命运,包括《活着》当中那么密集的死亡,但是他好像没有能力挖掘出其中的一个空间或一个瞬间,把它放大为一个可以包容万物的宇宙,他没有这种丰富自己的能力。这种写作现象,实际上是余华这代作家一种整体的内心缺陷。《文城》的寻找,就是情节的寻找,不是一种哲学性的、宗教性的寻找。这种寻找,形成了一个悬念,但我觉得悬念美学是很粗浅的、本能的。余华作品当中,生和死的书写、暴力的书写、乖谬的命运的书写,我觉得都还上升不到美学层面的一种书写。

读品:也看到一些专业批评者的文章,李壮说《文城》是一个“纯文学爽文”。

傅元峰:就文学史造成的这些著名作家的神话,这些年正在一个个地破裂,接下来他们还会继续破裂。因为普通读者的审美层次和眼光在提高,再想糊弄可能就糊弄不下去了。但是批评界的决心,我觉得要晚于普通读者的决心。我觉得不应该耗费批评资源,集中于所谓的文学史造就的这些名作家,批评的资源应该更多关注那些有自己思考的无名作者。

读品:有你欣赏的无名作家吗?

傅元峰:现在作家协会有很多猎头都在到处捕猎,像足球俱乐部的星探们,他们旁观偷看足球比赛来寻找他们的运动员,各个作家协会都在笼络一些青年作家,我觉得比较能写的作家大部分还是被发掘出来的,但是他们所携带的问题也渐渐显示为一些名作家的老问题。一些好的诗人、小说家,只要被发现了,好像他就耐不住观察,比如说一些比较熟悉的青年作者,好像一旦获取了文学声名以后,他们就止步不前,就会不断地重复自己,就会迎合阅读趣味。所以好的作品往往是一过性的灵光乍现。




作者简介 

傅元峰,1972年生,山东临沂人,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教授。著有《景象的困厄》、《寻找当代汉诗的矿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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