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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馆》第四回(获天涯文学大奖,全网点击近千万)

雷立刚 半老草根小雷雷 2018-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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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馆:我在外语学院旁开旅馆的故事》(第一回)

《小旅馆》第二回 (获天涯文学大奖,全网点击近千万)

《小旅馆》第三回 (获天涯文学大奖,全网点击近千万)




第四回


 

45

 

那三天,正好是2009年3月的头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对我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在那三天里,我去找刘嫂求过情,表示愿意每年多交一万元租金。刘嫂的回答是:“你欺负我没读过小学么?一年你赚二、三十万,就分一万给我们,未必以为我们都是傻的?” 彼此所需求的,差异过分巨大,这显然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在那三天里,我也去找阿黄和何军甚至小马帮过忙。但他们都摇头叹气。

阿黄说:“雷哥,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啊,心里紧张着呢,时刻防着我们的房东也想涨租金,泥菩萨过河啊。何况——我家里出了点家事,我都快焦头烂额了……我不得骗你,以后我详细告诉你。”

看着阿黄那胀鼓鼓的金鱼眼里,确实也有许多憔悴,第六感告诉我,他或许真出了点什么事情,不象只是在敷衍我。但实在无心细想,我只好寻找下一个希望。

 

何军说:“雷哥,我起初要你加快速度改造,你迟迟不动,这不,改到一半撞到枪口上,正好有物证。你要早点改完,他就算说你改了结构,也找不到证据啊。”

听着这话,我简直噎个半死,明明是我找来的泥水匠因为先给你改造,而我又太重承诺,加之对风险估计不足。这才弄得你修完了我才动工。可是,人家也没说不准你另外找工人啊,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

叹了口气,我也只好告辞离去。

 

找小马,我是明知道不会有希望的,但还是期盼着奇迹发生,心想,万一他能帮上忙呢?但小马的回答直接浇得我透心凉:“雷哥,先莫说我帮不上,就算能帮上,也不敢帮啊,你晓得不?你那刘嫂为什么胆子突然这么大?还不是虎哥在给她撑腰!都在这么说,等你这旅馆收回去了,刘嫂他们占三分之二股权,罗矮虎占三分之一股权,他们摆明了就是要把你这块肥肉给吃了。雷哥,我也晓得你人多好的,但我还得继续在这里混啊,怎么敢得罪虎哥呢?”

知道了这些,我终于明白,这一回,我的小旅馆也许真是在劫难逃了。也许,整个四方街,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阴谋的人吧。又或许,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确信我当不了几天旅馆老板了,怪不得都喊我“雷哥”,而不是雷“总”了。

 

之前,原本我还天真地想过,去找找村长,塞个厚实的“红包”,甚至找罗矮虎帮帮忙。如今才知道,别人其实早算计好了,要的就是把你整个吃掉,连骨头渣渣都不打算吐,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是我分点好处给他们,就填得了他们胃口的呢?

 

 于是,剩下的时间,我懒得再去找任何人,甚至连旅馆经营也不想过问了,全靠陈鹿在招呼客人。晚上,夜市都熄了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碾转反侧。突然,身旁的陈鹿轻轻摇了摇我:“雷哥,不是说,你大学毕业后在省里机关当过公务员吗?是不是真的哦?”

我说:“当然是真的,难道连你都认为我说的是假话?”

陈鹿说:“我当然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所以,我才想劝你,去找找你以前的同事啊,都说‘官官相护’,你那些同事身在官场,又是省级衙门,总能拐弯抹角认得这边区上镇上的领导吧,让镇长打个招呼,未必村长敢不听?”

 

 我长叹一口气说:“鹿子啊,这方法我早想过,可是,我这性格你也知道,从来不爱拉帮结伙,以前跟同事就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私下里连酒都没怎么喝过。何况,我离开机关已经八年了,整整八年都没和人家联系过,这时候突然跑去求人家帮忙,一来我没脸开口,二来别人又凭什么要帮我?”

陈鹿说:“雷哥,我觉得说到底,你还是面子观念重,生怕以前的同事看到你落魄的样子。但是,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你的小旅馆马上要被抢了,这是你最后一个路子,你总得试一试。别人帮不帮,是别人的事,但你去找一找他们,却是你的事。”

    我想想也对,决定天亮后去当年工作过的单位,找一下和我同一批考公务员进去的小牛。其实我跟小牛也并无特别好的私交,只不过刚进单位的时候,被分到同一间单身职工宿舍,住了半年,相处得还算融洽,但也谈不上有多少共同语言,所以我辞职后,渐渐就彼此断了联系。

 

 自打我辞职离开那个省级单位后,我从来就没再回去过。这天一大早,我便来到那里,结果却被门卫挡着,说是要有介绍信或工作证,才能放我进去。作为一个无照经营的小旅馆的小老板,我一无工作证,二无介绍信,自然被挡在了一旁。抓耳挠腮,我报出小牛的名字,门卫查了名单,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换了一个处,并且已经是副处长了。

 我低眉顺眼地恳求门卫说:“同志,我是牛处长的大学同学,好几年里都失去联系,今天专门来看他,麻烦你帮我联络一下吧。”好话说了一箩筐,门卫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给小牛所在的处,打了个电话。

我正充满期待,门卫却转过头说:“他们处里说,牛处长今天在其他厅局开会,没在办公室里,让你打手机联系。”

可我哪里还有小牛的新手机号?好话又说了一箩筐,详细解释了大学毕业各奔前程,以前的手机号渐渐就都换了,希望门卫帮我问问新手机号。最终,门卫看着我摇摇头:“你肯定不是他同学,要关系近的,怎么会连手机号都不知道?你啊,肯定有什么事来求人的吧?唉,看你也不容易,我再打电话问问。”

 

 这话把我说得简直无地自容,我在一个门卫的怜悯下,终于得到了小牛的新号码。为了证明我确实认识小牛,我当即借门卫室的电话拨给了小牛。电话通了,我酝酿了一下情绪,换做一种欢快轻松的声音说:“老牛啊,猜猜我是谁?哦,就知道你猜不出,我是雷小拓啊……哈哈,想起来了?咱当时住一起那时会,多开心啊……啊,什么,你马上就要开会……哦,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么多年没见你了,想见一下……恩,你要下午下班前才回来?哦……我等,我能等啊……那下午5点多,我再用手机给你打个电话哈,到时候见。”

 放下电话,我将小牛的号码赶紧小心地存在自己手机里,为了怕万一突然没了,还特意用笔又在纸上抄了个号,仔细地叠起来,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然后向门卫千恩万谢地点着头,离开了这八年前我每天大摇大罢进进出出的大门。

 

 由于来得太早,又不想回郊区的四方街,我只好在那一带东转西转。看着我曾经每天上班走过的街区,我的内心充满了沧桑。由于那几天夜晚都严重失眠,这个中午,我困得不行了,在一个街心花园,倒头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觉有人在掏我的包,我猛然惊醒,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流浪少年,箭一般跑远了。我第一瞬间,居然是摸胸前衬衣口袋里记录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而不是裤袋里的钱。哪怕是很清醒地知道手机里存有号码。

 

我是侧着睡着的,所以有一边裤袋里的钱和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都还安然无恙。但另一边裤袋里的200元,却被偷走了。我有些痴呆地又摸摸那个口袋,没了睡意,却也不想走动,继续就那么雕像般坐着。早春三月的风像剪刀一样剪碎我头上新生的树叶,同时也剪碎了我的思绪和尊严。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独自在街心花园发呆。

 

 就那样一直坐到将近下午5点,我用手机给小牛打了个电话。小牛在那边说:“我可能要接近6点才能赶回来,老朋友,今天可真不好意思了啊,晚上我请你吃饭。”

 放下电话,虽然要再多等一个小时,但小牛富于人情味儿的话,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相信他对我还是念旧的,说不定真能帮到我。满怀着希冀,我又等了一个小时。果然,6点多一点,小牛给我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他刚回到了办公室,让我直接去找他。

 

(我太困了,竟然睡着了)

 

46

 

终于顺利地进了大门,走进曾经熟悉的办公楼。八年过去,这栋楼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物在而人非,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正走在楼梯上,忽然意外接到阿黄打来的电话:“雷哥,你在哪?我有点急事,想请你帮个小忙。”

“黄总,开啥子玩笑哦,你本事比我大多了,你都搞不定,我哪能搞得定呢?”我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而且,我现在也没在四方街啊,我在城里头。”

“我也在城头,风城广场附近,正打算回四方街呢,你在哪嘛,一起吃个饭,我顺路把你搭回四方街啊。”阿黄说。

 我本不想多说,但转念一想,我如今危机四伏,阿黄就算帮不了我,但至少不能让他成为落井下石的人之一,“少一个敢伤害你的人就多一分回旋余地”,向他展示一下我也认识点“省上的干部”,总是好的。我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肯定多少能起点作用。

于是,我说:“我在省XX厅办公区这边,要不你等半个小时,呆会儿我请你和我朋友一起吃饭。”

 

 接完电话,也就到了小牛办公室门口了。我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服,想当年,对小牛,我是全然不当一回事的,而如今去见他,竟会有些忐忑,真是“求人矮三分”啊。

 好在,真见了面,小牛一个热情的拥抱,把我的拘束立即消除了不少。我们在办公室里聊了十多分钟,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对彼此过去这八年,都充满了好奇,并且因双方无任何利益冲突,这种好奇显得十分友好。小牛显然不了解我目前的现状,以为我“下海”肯定发达了,一再说:“唉,还是像你这样趁年轻出去闯好一些,你看我,虽然混了个副处长,但未老先衰,都有好多白头发了。再看你的样子,起码比我年轻五岁,一看就是过得滋润啊。”

 

他这一说,弄得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承认,虚荣心得到满足是件很爽的事,可我毕竟是来求人的,得把我的真实状况告诉他才行。我迟疑着,对于是现在就开口说村长那事,还是呆会儿吃饭过后说,有些拿不定主意。

人常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毕竟去的是小牛办公室,而不是他家,带礼物显然不方便,就没送小牛什么。何况当年住一间房子的同事,送东西反而显得生疏。因此,请他好好吃顿饭,把礼数尽到,再喝点酒,怀怀旧,把气氛弄得更好,到那时请他帮忙,效果肯定更好。于是我说:

“咱们哥俩这么多年没见,今天一定要好好喝点酒,走,到‘大和顺’去,我做东,正好我一哥们也要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小牛说:“哎呀,小拓,这些年我喝酒是喝伤了的,本来是不喝酒的了,但你发了话,我能不听吗?走,一醉方休。”

 

 出了大门,走到街口上,阿黄很快也就到了。他载上我和小牛,一起奔‘大和顺’而去。

 八年前,我在单位工作的时候,尽管收入不高,但“金光宾馆”的工作餐是吃过多次的,“锦秀宾馆”顶楼的大餐也是偶尔尝过的,甚至风城最高档的“红阁酒楼”也是被别人请去吃过一次两次的。而如今,要我私人掏钱请客,我心理上所能承受的最高档餐厅,也就只是‘大和顺’这种中级酒楼而已。  

好在小牛对此并不在意。在机关当个副处长,受贿是有风险的,但吃饭高档点,是没问题的,所以,小牛平时什么都吃过,也就没把吃看得多重了。“其实啊,我们就在路边随便找个小馆子就行了。”小牛说,“咱们兄弟之间,只要在一起吃饭喝酒,就痛快,何必还开车东走西走的。”

 

 但在我坚持下,还是去了“大和顺”。一落座,阿黄就问:“雷总,这位大哥一脸福相,是在哪高就的?”在车上,阿黄已经将对我的称呼,又从前几天的“雷哥”,换回了“雷总”,让小牛还真以为我是个什么“总”。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牛就掏出名片,递给阿黄一张。然后略一迟疑,说:“小拓,咱们兄弟这么好的关系,本来没必要递名片,但我的MSN号这些都换了,拿笔写给你也麻烦,不如我偷个懒,就直接把片子给你,省得麻烦。”说罢,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赶紧也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一串头衔,不仅是机关的副处长,还兼了好几个社会名誉职务。想来小牛还是渴望在曾经同一个起跑线的兄弟面前,展示一下他的成绩单。我边看边做出由衷佩服的样子,一连说了几个好。把小牛高兴得满脸红光。

 

 但更立竿见影的是阿黄那边,他一看小牛的名片,得知对方竟然是大机关里的副处长,立即曲意奉承,连带对我也敬重了七八分。甚至,在吃完饭后,阿黄竟抢着买了单,帮我省了一笔不菲的饭钱。

 在我心里,原本一直以为,阿黄是见过大世面的,或者说,是接触过几个大官的。毕竟,都说他爸妈是地产商,他爸妈的朋友里,没几个当官的,那才奇了。可是,这阿黄,尽管平时闲侃的时候牛轰轰的,真见了省上的一个副处长,那份巴结交往之心,简直是掩藏都掩藏不住,让我突然怀疑他家境是不是真那么强,头一次感到何军他们的质疑或许不无道理。

 

 吃完饭,阿黄把我和小牛送回原处,我让阿黄把车停到路边树下,说:“黄哥,麻烦你在车里等我几分钟,我跟牛处长有点私事要谈。”阿黄忙不迭地说:“别说几分钟,就是几十分钟,我也等。”

 我陪着小牛走出一百来米,估计着阿黄看不清楚了,决定开口。其实,这口还真难开,刚才还被当作成功人士,转眼却不得不为一个小得丢脸的钟点旅馆求人帮忙,可是,无论怎么反差巨大,我依然必须开口,因为这就是我真实的生存状态,难怪有人说,“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无法长时间掩饰的,一种是困窘,一种是健康。”

  

 小牛耐心地听我说完,满脸的不可思议。好一阵才迟疑地说:“难不成……刚才那小伙子说的你这‘雷总’……就是这么个小旅馆的‘老总’?”

 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唉,他到不是故意把我夸大啥,他就在我旅馆旁开网吧,我们那一带……平时都这么喊……”

 小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客气中透着疏远的语气说:“唉,小拓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因为我在省上工作,压根就和风城市上的人接触不多,至于区上镇上的干部,就更不认识了。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处长,还带着个‘副’字,对于镇干部村干部,我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我正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候,小牛的电话响了。小牛一接,立即满脸肃然起敬的神情,说:“好的好的,徐厅长,我马上就按你说的去办……”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向我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匆匆地走了。

 

虽然这个结局,其实一直就是我内心深处隐约估计着会发生的,但我之前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而总用“万一能帮上”来鼓励自己,当小牛真的这么说、这么做之后,我陡然明白,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就如同墨非定律所说,“如果一件事情可能变坏,那它就一定会朝着变坏的方向而去。”我颓唐地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靠近阿黄的车不远时,我忽然心中一激灵,告戒自己:“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不能让阿黄看出我和小牛其实关系并不深;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我今天是来求人的,而且彻底失败了。”我深呼吸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上了车,做出满脸兴奋的神情,对阿黄说:“黄总,今天实在太感谢你了,我那老朋友牛处长刚才一路都在夸你讲意气,重情谊,说你这样的朋友值得交啊。”

阿黄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启动汽车,一边恭维我说:“雷总,你有这样的朋友,早该让我们都知道啊,那……四方街谁还敢惹你。”

 

我本来强颜欢笑的表面下,内心正忧愁不已,毕竟,今天尽管在阿黄面前挣足了面子,大大提高了地位,但我的紧迫问题,其实并未得到任何解决,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可此刻,阿黄对我的极力逢迎,突然提醒了我,一条妙计浮上脑海,我决定出奇制胜,试一把,看能不能忽悠住村长,解我燃眉之急。尽管这办法其实比较无厘头,但对那时的我来说,确实也是唯一的对应计策了。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计策居然真的奏效了,一举帮我保住了小旅馆。

 

 

47

 

这确实是非常出奇不意的一招,但在当时,对于是否能够“制胜”,我完全没有把握。

不过,看着阿黄仅仅因为陪着我和小牛吃了顿饭,便对我前所未有的恭敬,我意识到,由于我在省级机关工作过,了解里面的规则,明白一个副处长并无太大权力。但社会上的多数人,在我们这个“官本位”的国度,只是通过各种道听途说来神秘化着省级机关,必然对“省上的副处长”充满了敬重甚至敬畏。尤其是对于基层的村干部,想必更为有效。既然如此,我何不扯起虎皮做大旗?

 

我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心情变的舒畅起来,突然想起阿黄先前说有事请我帮忙,后来因为小牛在,就一直没说起。于是我一拍脑门,说:“ 哎哟,黄总,你看我这个记忆力,咋搞忘问你了,不是说有啥子事要请我帮忙吗,现在没得其他人了,你尽管说嘛。”

 阿黄说:“雷总,你千万不要再喊我黄总了,我比你小几岁,你喊我小黄就行了,如果实在看得起我,就喊我一声兄弟,我就更高兴了。”

 我说:“我有你这么个兄弟,我比哪个都高兴,好,你就给当哥的说,有什么麻烦事?”

 

 阿黄于是边开车,边絮絮叨叨起来。他所说的,实在是让我大感意外。原来,他竟然是已经结婚了的,有老婆,老婆在南明市上班,平时只是周末来风城看他,或是周末他回南明市。所以,这么长时间,他老婆一直不知道他在这边还有女朋友。

前天,他回南明市的时候,历鹃给他发了个短信,被他老婆看到了,怀疑他有外遇,他解释说,这是一个好哥们的女朋友,因这好哥们这两天手机坏了,就把短线发到他手机里,让他转告这哥们。现在,阿黄就要我扮演这个好哥们。

 “那你可以让罗老师扮演啊。”我疑惑地问。

 阿黄说:“罗老师跟我,是从小学一起耍大的,我老婆对他也了解得很,她很容易辨出真假,所以,就只有麻烦你了。我到时候把你手机号码发给我老婆,我老婆如果打电话来问,你就按我说的解释。”

 

我还是有些不解,问:“就算我们是好哥们,那我女朋友发短信到你手机,也不合理啊,我又不是随时在你身边,你手机接到短信了,也不可能马上可以给我看得到啊。”

 阿黄得意地一笑说:“这就是问题关键了,我老婆一直不知道我是在外语学院外头开网吧,我给她说的是,我是在风城开发区开公司,你跟我是合伙人,我们两个正在创业初期,住一间房子里,所以,你女朋友晚上发给你的短信,我转手就可以给你看。”

 我哭笑不得地对阿黄说:“兄弟啊,你骗起女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啊。”说罢,我突然想起自己即将对村长所做的,不也是连哄带骗吗?这才猛然发觉,如今的人与人之间,仿佛全是你骗我,我骗你,每个人都是被欺骗者,但同时又是欺骗者,仿佛都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涯的连环骗局中,无法挣扎。

 

第二天上午,我决定去找村长,能不能骗成功,在此一举了。为了更增添真实感,我决定把阿黄带上。反正他如今有求于我,我请他开车送我,应该不难。

我走到网吧,对阿黄说:“黄总,今天我要到胜利村村委会那边去一趟,但我昨天晚上把脚给扭到了,走路有点难受,你能不能开车送我一下嘛?

阿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开到村上,我说:“麻烦你在村长办公室外等一下,我最多不超过2分钟就出来。”

阿黄立即说:“没问题,没问题,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说:“那到不用。”

这一瞬间,我忽然发觉,自己和阿黄之间,头一次变成了我微微占着上风,连说话也无所顾忌多了。

借着这么一股子劲儿,我昂首阔步走进村长办公室。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胜利村的村长办公室。房间是个平房,宽敞而简单。人也很少,只有村长一个,没个秘书啥的。墙上贴着些花花绿绿的表格,展示着村里各项工作的完成情况,一个老旧的电热炉放在村长椅子旁,村长靠在藤椅里昏昏欲睡,看到有人进来,立即坐直身子。

我这人在任何地方都不爱巴结领导,如果是在以前的单位,那么,无非是不受领导喜欢,大不了评不上先进。辞职了,自由了,创业了,原以为更不必巴结领导了,可真到了自己开旅馆遇到麻烦,才知道创业更需要和各级领导搞好关系,否则,就不止是评不上先进那么简单,而是你可能连立身之本都被席卷而走。

如果我早点明白这些,一到四方街来,就给村长进点贡,甚至弄成“同志加兄弟”的关系,那我不会有后来的麻烦。可事已至此,我此时求饶,已经晚了,惟有一条路上走到黑,显得更牛逼一些才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一进去,就径直走到村长办公室前,说:“村长,你好,我是四方街那个小旅馆的雷小拓。”

村长见我脸色平静,不卑不亢,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反而没那么倨傲了,点燃一只烟,自顾自抽起来,略略欠了欠身,说:“哦,我有印象,有印象哈……你这个事情呢……”

我不待他说完,就接话说:“村长,这事儿,你光跟我说,我也不完全能做主,因为这个小旅馆,我是和我老同学一起合伙搞的,我那老同学说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要怎么处理,直接打电话给他说,我们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

一边说,我一边把小牛的名片掏出来,特意只用一只手递给村长。一般说来,两只手递名片,显得尊重或正式,一只手递过去,则显得随意甚至略略的居高临下。我明白这名片要这样递,村长才会更相信我后面的话。

 

“这是他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号码,他让你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如果觉得不方便电话里说,那你直接告诉我,我转告他也行”我说,“村长啊,我那老同学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请我和他合伙搞,具体出资人,主要还是他,所以,我真是做不了主啊。”

村长接过名片,定睛一看,果然立刻表情凝重,而后瞬即脸上堆起笑容,说:“雷老板,瞧你说的,我做调查,肯定要两边都听,不能只听房东那一方的话,也要听你们这一方的话。所以我才专门请你过来,谈谈情况,目的就是更全面的了解事实嘛。牛处长那边,肯定有啥误会,你多帮我解释解释。”

我说:“村长,昨天我和网吧老板小黄一起跟牛处长吃的饭,小黄话多,把我们村上还有四方街的情况唠叨了好多,牛处长这才晓得,不止我们院子有改建,何军他们院子改建得更多。处长的意思是说,希望你一碗水端平,毕竟,村长你作为组织培养多年的干部,处理基层工作要公开公平公正,是起码的要求嘛……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村长你先忙,小黄还在等我。”

 

一边说,我一边往外走。村长连忙将我送到门外,果然看到阿黄正在车里等着。我估计着,阿黄肯定是一早就给村长送过礼的,果然,他俩显得很熟,村长过去拍着阿黄的肩膀说:“黄老板,你和雷老板这么好的交情,咋不早点告诉我嘛。”

 小黄嘿嘿地笑着说:“雷总这么深藏不露的人,我哪敢到处宣扬和他的交情啊。”村长一听,对我更是满脸恭敬,主动双手握上我的手,摇了摇说:“雷老板,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们到我们胜利村来投资,是拉动我们村的经济,是大好事。我实在是工作太忙,基层工作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把人忙得每天晕头转向,以前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麻烦你不要往心里去。老顾他们家,我会好好批评的,签了合同还要反悔,那把法律当成儿戏了?咱们新农村建设不正在搞法制社会吗?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说完,目送阿黄的车载着我开出半里路,村长还在遥遥挥手,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想,“以他如此的胆小,是断断不敢主动给省里的副处长打电话的,这下,终于算是忽悠成功了。我心中既有几分喜悦,又有几分难受,想到自己如此心比天高,最终却要借助曾与自己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小牛的一张小小的名片,狐假虎威来骗到自己的安全,不禁悲从中来。

可是,我的脸上却还要做出一切风平浪静的样子,不能让阿黄看出丝毫破绽。我的目光晃晃悠悠地扫过车窗外的田野,已经三月初了,道路两旁已经有了延绵的绿色,春天仿佛就要到来。

 

 

(老村长近似照片)


48

 

是的,对于我来说,我的小旅馆乃至我的生活,都似乎与季节一样苦尽甘来。

我的春天,经过了那么多的折磨与耽搁,但终于还是珊珊来迟。虽然晚了点,但毕竟来了。

也不知村长给刘嫂老顾到底说了什么,总之他们再也没对我提出过有关租约的任何要求。而且,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散布的消息,或者消息仿佛自己长出了翅膀,迅速飞遍整个四方街,甚至抵达了夜市的边缘,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我这小旅馆背景深厚,我只是前台的“马仔”,后面站着“手眼通天”的“幕后老板”。

这么说来,我只是个傀儡而已。但奇怪的是,四方街的人们,在“知道”我是“傀儡”之后,反而更尊重我了。人们对“傀儡”的敬重远远超过对一个自由自在的独立个体的敬重,我不知道这是四方街的独特现象,还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共同特征。

 

阿黄自不必说,他早把我和他的友谊主动宣扬开来,让人人都以为我和他穿着同一条裤衩。其他的人,不仅小马、小朱这两个历来最势利的人对我点头哈腰,甚至强悍如何军,横蛮如罗矮虎,深沉如杜老师,见了我也客客气气,不仅喊“雷总”,有时候还喊“雷老大”,偶尔甚至开玩笑地喊“雷爷”,给足了我面子。

有时候,我和陈鹿一起经过夜市,老远,刘师傅就要跟我打招呼,显得亲热无比。他还时常说,“我和雷大哥,是一起在我这摊子前最寒冷的那几天喝过酒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连我也半天没搞明白。

其他夜市的小生意人,不管认识不认识,见了我都笑脸相迎。甚至还时常有意地恭维陈鹿,没话找话的说:“哎呀,这妹儿硬是越来越漂亮了。”把陈鹿高兴得喜笑颜开。

作为一个男人,可能最幸福的就是此时此刻了——自己广受尊重,还给自己的女人带来荣光。

 

可想而知,我的商铺改造工程,也很快得以顺利推进。我重新喊了泥水工,用一周时间,把三个铺面改造了出来。在铺子的门上贴了个招租广告,只一天半工夫,就全部租了出去。

我的铺面口岸比何军的更好,但我不贪心,每间租金都是3500元/月,基本与何军的保持一致,以免树大招风。分别租给了“八杯茶奶茶店”、“打字复印店”和 “陕西肉夹馍店”。

3个商铺,月租金加起来是1万零5百,我使了个心眼,按半年收租金,之所以我不收比何军更高的租金,也在于此,他是一次收三个月,我口岸更好,一次收半年。其实,归根到底,我是做了更悲观的打算。

半年的租金累积起来不是个小数字,整整6万3千元,另收了1万元押金。这样,我手里忽然多出了7万余元。不过,妒恨我的人却并不多,一则他们认为我只是马仔,大头肯定交给了后台老板;二则,有何军他们的4个铺面更丰厚的租金做挡箭牌,吸引走了绝大多数眼球。我也就不那么显山露水了。

 

何况,何军一再散布着类似的小道消息:“别看四方街小是小,但水深得很呢,能在这里当老板的,个个背后都有几把刷子,一般人可未必惹得起……”舆论是可以被引导的,流言多说几次,似乎就成了真理,仿佛我们四方街的这几个老板,还真的都各有神通,这么一来,多数村民也就谨小慎微起来,很少公开流露出妒忌之色了。

私底下,何军为此很是沾沾自喜,多次悄悄告诉我这是他宣传有方的功劳,同时,他还时常对我说:“雷总,如今我们俩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整条街就我们两家有商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可要抱成有团,拧成一股绳啊。”

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拧成一股绳”,那几天,何军每天都往我的小旅馆里钻。这世上有的人,真的拥有一颗特别强大的心脏,可以在很快的时间里变脸,而丝毫面不改色——几天前,当我走投无路,请何军帮忙的时候,他是那么心安理得地予以拒绝,而几天后,我解决了麻烦,并成功地把我自己包装成“有背景的人”之后,他又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再次成了我的朋友,仿佛从来没有与我疏远过。在他脸上,你看不到任何内疚,也看不到丝毫慌乱,仿佛物竞天择,理应如此。

 

自从租出四个商铺后,何军手头更阔,衣着也更考究起来,买了一身黑色的纯羊毛呢子大衣,还自作主张戴了副平光眼镜,看起来斯文了许多,俨然一个民国时期的太平绅士。他还多了个习惯:不管走到哪里,手里都爱端着一个茶杯,就像端起了一个架子似的,更为四平八稳起来。

这天下午,他端着茶杯,又走到了我小旅馆里。一进门就大着嗓子,开玩笑说:“雷爷,你商铺租了这么多钱,怎么还这么节约啊?赶紧整一辆汽车来开起嘛。”

我说:“何总,你租金可比我收得多,你旅馆规模比我还大,你赚那么多,你都不买车,我哪敢买车啊?”

何军长长叹一口气:“我那边,可是两家人分那点利润啊。早知道这生意这么好赚,当初我就一个人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说多了,赶紧打住,转了个话题:“你说我不买车?我可告诉你了,好几天前,我就和卿云去逛了几个汽车4S店,打算买辆大众‘波罗’,明天就去提车。要不,你把你女朋友带上,明天和我们一起去,顺便你也考虑考虑买啥车,哥们正好帮你参谋一下啊。”

 

当天晚上,我把买车的事和陈鹿说了说,陈鹿很兴奋,说:“要得要得,你有了车,我以后跟我宿舍的人说起来,也脸上有光啊。”

我说:“耶,平时我们的‘鹿姐’不是多清高的嘛,怎么一说起买车,比谁都高兴?”

陈鹿说:“我是个正常女人,当然希望男朋友在别人眼里有出息啊,我以前看中你,就是在你还不咋样的时候,就看出你其实有出息,现在,也算是对我眼光的犒劳啊。”一边说,一边撒娇:“老公,你就原谅你家小媳妇这点虚荣心嘛。”

我本来对车,是可买可不买,如今发觉陈鹿那么希望我有个车,我决心也买一辆。具体买什么,那晚我和陈鹿探讨了很久,我主张买便宜点的“哈飞路宝”,陈鹿建议要买就买个稍微好点的,至少跟“波罗”比不要差太远。最后折中,打算买个价格在5到8万之间的。

 

第二天,我还是请马大嫂看店,带着陈鹿,跟着何军卿云,打了个“野出租”,去了风城汽车销售最为集中的红磨街。路上,我问何军:“怎么不把张超喊上?”

“他啊,他要看店,我们哪有你这么好的运气,招到马大嫂这么任劳任怨的员工哦,只好辛苦他了。”何军说,“何况,他父亲常年卧病,他分到的钱,多数都寄回老家给他爸看病用了,哪有钱买车?”

卿云在旁边低声嘀咕了一句:“他老怀疑我们隐瞒了旅馆收益,总以为我们分帐给他分少了,哎,我早就对何军说过,哪怕亲兄弟,都不适合合伙做生意,何况你们还只是网上认识的朋友……”

何军打断她的话说:“你们女人,就是话多,说这些干吗。师傅,前面红磨街左手那条街进去,对,就那里进去,我们在那家提车。”

 

到了他们订车的地方。何军提的是一辆白色的“波罗”。由于他们早已看好,几下就办完了交易,随后的时间,都用来陪我走遍红磨街一带,反复比较挑选。

我选来选去,最终挑了辆黄色的“东风悦达起亚RIO千里马”。一是因为价格比“波罗”要低一些,却是三厢车,我和多数国人一样,比较喜欢三厢的;二是因为我对“千里马”这车,略微有点“情结”。

记得东风悦达的“千里马”大约是在2002年底或2003年初上市的,那时,在风城街头,偶尔看到一辆“千里马”,流畅的线条,鲜艳的颜色,总能让我觉得眼前一亮。2003年春天,正是我辞职后潦倒不堪之时,一个夜晚,我骑着电瓶车经过风城三环附近的一条人迹不多的新修公路,突然看到路边树荫下,停着一辆红色的“千里马”,正在有规律地晃动。那时,所谓“车震”还不像多年后的今天这么流行,我先是纳闷地瞧了好几眼,冷不丁恍然大悟,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诸多情绪齐涌心头,即便在多年之后,也记忆犹新。

 

如今,我这倒霉了一年又一年的穷小子,居然靠着开了个小旅馆,莫名其妙地拥有了漂亮女友,还那么快地也买上了“千里马”,怎不让我感慨万千?我十年前就有了驾照,却一直无车可开,我一度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汽车了,可上天却突如其来地对我慷慨起来,将美女、香车,连同其他的种种幸运,在2009年的这个春天,一鼓脑地塞给了我,令我简直应接不暇。

当们两辆崭新的汽车开回四方街的第一天,引起了整条街的轰动,人们奔走相告,把我们短短半年多就赚钱买车的传奇故事,四处传播。并且越传越神奇,从四方街传到夜市,从夜市传到相邻的村子,又从相邻的村子传到更远的村子,再从遥远的村子传回夜市和四方街,最后辗转回到我们自己耳朵里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靠谱的说法:“哎呀,四方街不得了啊,有两个老板,都是富二代,人家开店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人家买的车都是奔驰宝马,百多万一辆的,四方街,不得了哦……”

这些传言,把我与何军笑得人仰马翻,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香港电影里渲染的“富贵逼人再逼人”,让我们觉得这个春天简直处处是奇迹和惊喜。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的2009年春天都是幸福的,阿黄的这个春天,却充满了麻烦与烦恼。在我们买车后大约十来天,他从曾经的云端摔了下来。人们常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对阿黄来说,或许正是如此。

 

(我买的“千里马”小汽车)

 

49

 

曾经,阿黄是四方街最炙手可热的人。

他那夺目的白金项链,他那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眼神,他那洗得泛白的LEE牌牛仔裤,他身上所散发的那一种“富二代”的慵懒劲儿……所有这些,在农田和农家院子反衬下的四方街,显得特别扎眼。

而小马信誓旦旦说阿黄父母是房地产开发商,则无疑更进一步,将阿黄推上了四方街荣耀的至高点和八个商家的头把交椅。加之他还顺顺利利地开起了网吧,这么长时间,无论黑道白道,从没谁来惹他,因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相信,阿黄把“投胎”那门高难度技术活儿,是修炼得很好的,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拥有的一切。

 

可是,所有这些,在2009年3月中旬,竟然如同沙滩上的一幢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城堡,潮水一漫上来,就迅即垌塌。

3月18日,对阿黄来说,是个灾难日。他那在南明市上班的老婆,竟然带着娘家的几个表兄弟,找到四方街来,冲进了阿黄的网吧,当时,幸亏历鹃不在,否则场面将不堪设想。

阿黄的老婆一看就是个彪悍货色,双手叉腰,对阿黄吼道:“你把那婊子藏哪去了?给老娘喊出来,看老娘今天不撕了她的皮!”

阿黄起初还辩解,甚至要我去给他老婆打圆场。但他老婆这次是动了真怒,带着几个表兄弟,当场就给阿黄一顿拳脚,将阿黄踢倒在地,他老婆边打边骂:“X你妈的,老娘嫁给你是瞎了眼,你吃老娘的,用老娘的,这几年你成天游手好闲,每年花掉老娘十多万,去年你还骗老娘三十万元说是要收心了,不耍了,正儿八经开公司做生意,结果你竟然到大学边上开网吧泡女人。老娘今天豁出去了,收拾完你,离婚!”

揍完阿黄后,女人还不解气,显然她已经知道“小三”还是在校女大学生,于是又带着表兄弟,走进了外语学院新校区大门口外,大骂了一通,可惜她并不知道历鹃的名字和院系班级,只能仰天一顿乱骂,几个外语学院保安出来干涉,双方差点动手,阿黄老婆一看保安越来越多,估计自己这一方并无胜算,这才悻悻离开。

就那样一直折腾了两三个小时,阿黄老婆才带着人呼啸而去。四方街的人这才扶起被踢翻在地的阿黄,而那时,阿黄已经在潮湿阴冷的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

 

这场夫妻闹剧,如同精彩的越狱大片,令四方街的村民和小生意人,都看得兴致勃勃。有的人还边看边笑,满脸兴奋的神色。当阿黄老婆他们那群人还没走之前,没一个人主动去扶阿黄,我想过去,但何军在人群里悄悄拉了我的衣角一下,小声说:“雷总,让他们狗咬狗呗,你好心去插手,那女人现在疯劲儿正足,小心咬着你。”

我听了,抬眼仔细一看阿黄老婆,只见这女人似乎比阿黄还要大两三岁,三十出头的样子,满脸横肉,眼睛里露着凶光,正癫狂地挥舞着手狂躁地乱骂。我心里一惊,微微地退回人群中,决定还是避免做“出头鸟”。

 

 等阿黄老婆带着人离去之后,我和几个村民将阿黄抬进他的网吧沙发上。我给阿黄打了盆热水,用小旅馆的毛巾帮他洗掉脸上的泥垢和血迹。阿黄疲弱地说:“雷大哥,麻烦你给罗老师打个电话,请他过来一下。”我打过去,却是“机主已关机”,我这才发觉,罗老师似乎好些天都没再来四方街网吧了。

“不用打了,这泼妇,肯定事先警告过罗老师不要插手,他也难做人啊,我不为难他了”,阿黄很凄凉地摇了摇头说,“这次,是栽到这泼妇手里了。”

我说:“估计她是喊什么人做了调查的,否则不可能搞这么清楚,而且她也没给我手机打过电话,看来她根本没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

阿黄叹了口气:“是啊,这次,莫非是真的要离婚了。”

 

而后,我听阿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才基本搞清楚了状况。原来,阿黄和罗老师两人的老家并非风城,而是南明市。他俩是中学同学。罗老师考上了风城大学体育系,毕业后到“人文学院”当了体育教师,阿黄呢,没考上正规大学,读了一个成人大专自考。读自考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也是从南明市过来参加自考培训的女人,长相一般,还大三岁,不过家里很有钱,“我们南明市,好几个民营加油站,都是她爸的”,阿黄说。

“你呀,是不是又夸张哦,我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话有几成水分了”,我忍不住说,“一个民营加油站,如今据说价值上千万啊,她爸不至于有几个吧?”

 阿黄脸色稍有一点尴尬,但立即习惯性地嬉皮笑脸一撇嘴,说:“哎,总之,就是她家很富。我呢,别的本事没有,但擅长泡妞,几下就把她搞定了,后来自考结束后,回南明市结的婚。”

“那你怎么来风城了?”我问。

“哎,在风城读了几年书,再回南明市,我就真不习惯了,在南明市呆了一年多,她爸给我们都找到不错的工作,我到‘南明师专’里先后泡了三个学生妹妹,但毕竟就在小小的南明市啊,怕被她发现,于是我就把工作辞了,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老靠着岳父,我要到风城来靠自己闯一番事业。’她听了,觉得男人有雄心是好事,就同意了。我于是就回到风城,都又有四年多了。”

“那你们这么长期两地分居也不好啊”,我说,“她怎么不跟着来风城?”

“她啊,在税务局工作,这样的金饭碗,谁都不舍得丢啊,何况她家的关系网都只在南明市,她又只是个自考专科,到风城来,她能做什么呢?”

我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但之前总问不出口,这天,面对气焰尽失的阿黄,我终于可以随口问了出来:“为什么小马说你父母是房地产商呢?”

阿黄又略微有一丝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那年,我住在科大风城分院附近,每天都在茶馆里打麻将,认识了个干爸,是做房地产的,正好这个小马来租房子,我随口就说那房子是我爸开发的,我都没想到小马也会到这里来开店,居然大家会又遇到,更没想到他能把那么小小的一句话记那么久……后来,他既然在四方街到处那么说了,我也就默认了,因为晓得这世道,做生意不容易,别人觉得你家里厉害,总能少很多麻烦。可是今天,终究还是让所有人都晓得我只是个纸老虎啊。还是雷大哥你这种跟省里干部有交情的人,才最终撑得出场子啊……”

我听了,心中暗想,“我其实何尝不也是个纸老虎呢?”不由得感叹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叹了口气,说:“唉,事已至此,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太多了,我先走了。”

 

告别阿黄,我经过三号院的时候,立即被何军拉进了他家院子里。神秘兮兮地说:“雷总,你跟阿黄说些什么呢?”

我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拉了点家常。”

何军眨眨眼睛说:“雷总啊,现在你相信我的观察能力了吧,整个四方街,我是第一个怀疑阿黄家势的,我早说过,如果父母真是房地产商,怎么可能开这么一辆车?再怎么也得一辆宝马吧?现在啊,我连他脖子上的项链,是不是真的是白金,都有点怀疑了。”

张超,卿云几个,以及何军旅馆里的几个住客,都大声笑起来。卿云边笑边打何军一下:“就你贫嘴。”我也客套了几句,走出他们院子。

站在路口,我看见阿黄的网吧门前一片零乱,也没人去整理,有些苍凉;而何军的院子里,则热火朝天,一派兴旺;再看看我的小旅馆,住店的人基本都各自关紧了房门,沉浸在深深的静谧里。我们同处在这小小的四方街,却几家欢喜几家愁,各自承受着各自的悲与喜,无可逃避,也无从替代。

 


50

 

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也许这真的对数千年人生经验的总结,回望我们的人生,当我们遇到一个不幸的时候,往往还会有另一个不幸接踵而至;

而幸福,则往往要很久很久,我们才能守侯到一个,并且一旦错失,就永不回来。

 

2009年的3月,阿黄老婆的突然袭击,令阿黄从高处落到了地板上。我们以为他已经够倒霉了,却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在等着他——阿黄肯定不曾想到,地板下面还有地下室,地下室下面还有地狱。人一旦倒霉,地狱甚至可以扩容,十八层之外还能再加一层。

人生如同登山,往上的每一步都很艰难,而且越往上越难,每爬一步也许都要喘息。但往下,则非常容易,而且可以从山顶直接坠入谷底,不需要任何歇息与停顿。

 

就在阿黄老婆离开后的第三天,一群风城市道明区文化局的人,就来到阿黄的网吧检查,说是收到举报,这是一家黑网吧。

照例是很多人来围观,人们这才知道,悬挂在阿黄网吧墙上的“网吧经营许可证”竟然是假的。

“网吧证”,其实就是一本文化管理证,正式的名称叫“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现在虽然大部份地区不允许签发“网吧证”了,但可以通过购买其它不做的网吧证件来开业,一般价位都以每个地方的经济状况而所不同,大城市的证件要好几万,连中小城市的价位也都在1.5-5万左右。

 

阿黄网吧开业之初,他们在四方街的说法是:“我有朋友原本在开网吧,家里也是做地产的,资产上亿,那小子正好要出国,所以几万元就答应把网吧证转给了我,哎,如今搞一本这样的证那可真是要靠运气啊!”

那时,大家都相信阿黄同样是地产商的儿子,因此对这一说法毫不怀疑。而当阿黄的老婆打上门来,戳穿了阿黄之后,人们不仅不再相信阿黄家里是做地产的,甚至连他的项链是不是白金的,都怀疑起来,自然更不相信他的网吧是真的有证了。

于是,不知道是谁,举报了他。而且下手非常狠,知道阿黄历来对胜利村甚至兴南镇上的干部,都有所“进贡”,所以直接打了道明区文化局的电话。显然,阿黄开网吧的那些利润,如果连区上都打点到,那所剩的也太少了,因此,阿黄的保护网只可能在村镇两级,到了更高一级的区上,估计就没人护他了。

举报者显然下了“必杀之心”,丝毫不给阿黄翻身机会。不仅给区里打了电话,甚至给市文化局发了电子邮件。来检查的人说,他们是在市里的要求下,火速行动,打击大学周边的这家黑网吧。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次是市里打招呼让我们来查”,区文化局带队的那个,到是很和善,对阿黄说,“小兄弟啊,你这些电脑和网吧设备,我们今天就要全部收徼,你签个字。”

罗老师自从前一阵消失后,就再没出现过,整个网吧,全是阿黄独自在杠。可怜的阿黄几乎哭了起来,双手颤抖着,签了字。他的金鱼眼浮肿得非常厉害,明显是连续失眠了。我在不远处,看着此刻的阿黄,想起刚到四方街来的时候,他那公子哥儿般的模样,竟然恍如隔世。

 

 会是谁告发的呢?我自己知道肯定不是我。我私下觉得,有可能是何军,因为何军一直对阿黄有些看不顺眼,经常对卿云说阿黄是个“绣花枕头”,甚至在我面前也时常流露出对阿黄的轻慢;

但也有可能是小马,原因是阿黄的网吧开张后,导致四方街的农村电网连电热水器也带不动,每天只要网吧的计算机一开启,小马和小朱他们旅馆的那些电热水器就会跳闸,无法正常使用,给他们的经营造成极大不利,以前,敢怒不敢言,如今知道了黄的老底,自然要谋求他们自己的利益。

 

还有可能是罗矮虎,因为在四方街,纵然罗矮虎人人惧怕三分,阿黄却历来对他毫不买帐,在以往的日子,阿黄一直无形中踞于四方街的最高处,如果把阿黄赶走,罗矮虎是最有可能成为“一哥”的,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么,罗矮虎告发也完全可能。

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丝毫证据。如果从别人的角度来猜,甚至很有可能怀疑是我举报的,毕竟诸如何军、小马这些精明而又了解情况的人,很可能早看得出我喜欢历鹃。然而,确实不是我啊,这些话又无法主动向任何人去辩解,因为并没任何人主动说出他们内心的怀疑。

 

当天晚上,阿黄来到我的小旅馆。主动找我谈转让铺面的事情。

“雷大哥啊,麻烦你救我一下吧。”阿黄开门见山地说,“我被文化局这么一查,所有网吧设备都被收走了,肯定不能再开网吧了。但是,我在院子改造上是花了四万多元的,这些,你们改造过院子的都清楚,我没乱说。现在,我也不图收回投资了,2万元,我就把这院子转让了。”

我说:“黄总,你那个院子那么大,不能做网吧,就只能拿来做旅馆或做餐馆,都肯定要重新改装一下,这起码又要投入2万,加上转让费2万,就得4万,不是我不想帮你,你知道我刚买了车,手里的钱也不多了,何况我不想把摊子铺得太大,不想再多开一个店了,守着我这个小旅馆,也就算了。不如你去问问何军和小马。”

 

阿黄长叹一口气:“他们俩啊,都是狼一样的人,我其实已经去问过了,我要2万,他们是怎么还价的?他们压价压得寒心啊——小马只给我6000元转让费,何军只给5000,这些话他们都说得出口啊,摆明了是要趁我落难,喝我的血啊,我哪怕白送,都不会给他们。这样,雷大哥,你是个厚道人,兄弟我只要1万,就转给你,其实,你接手后,哪怕什么都不装修,打个转让广告,只要从从容容慢慢找人接手,一两星期,五万元肯定转得出,你可以白赚4万啊!”

我说:“你这么说,那我更不能拣这个便宜了,不如你自己慢慢转让,我也确实相信,只要个把星期,五万肯定转得出。”

“唉,雷哥啊,你真是书读多了,有时候真有点迂,你别再喊我黄总了,我这还象什么‘总啊,你喊我‘黄老弟’,我心里舒服些”,阿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如果还能有一星期时间慢慢转让,我还来找你们干嘛?这次,肯定有人要把我往死里整,我越早脱身,越安全,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呢,所以,我才把明明可以多得的4万,都放弃掉啊。这个便宜你不拣,别人也要拣,与其让别人拣,不如让你拣。至少我相信,你不是举报我的人。”

“黄老弟,我确实不是举报你的人,这你没看错,当哥的谢谢你的信任”,我说,“但你为啥这么确信不是我举报的?”

“为啥,因为这四方街里,都是商人,就你和我不是”,阿黄说,“你,是个读书人,内心很傲,尽管你有省上的关系,但从不屑于背后整人,不是你这人有多好,而是你太清高了,不甘心与我们为伍,如果你背后整了我,你和我们还有啥差别?”

 

我一听,心里当真一惊,想不到看着没多少思想的阿黄,其实把人还是揣摸得这么透。四方街,确实没一个善茬啊。

“而我,是个只晓得玩女人的男人,我刚来这里开店的时候,不怕你笑话,就是想来玩女学生而已。后来发现有钱赚,心里其实觉得是个意外。这么多年,我其实也创过几次业,但每次都亏钱,只有这次在四方街竟然是赚的。所以,我本来很想好好把店开下去,可老天看不得我改邪归正啊。”阿黄接着说,“我这一辈子,除了豁女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唯一的擅长就是豁女人,搞过的女人不下一百个了,很多看起来清高得很,矜持得很的女人,也被我压在身子底下大呼小叫,我曾经以为,这就是男人最大的荣耀,以为搞过的女人越多,就越成功。可到了我三十来岁,事业无成,没什么钱,我这才知道,你搞过的女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社会上最终是要看有多少钱,有什么地位,说到底是看你能不能给别人什么,你没钱没权,玩过的哪怕一万个女人,可你帮不了别人,也给不了别人什么,也就没任何人看得起你啊……我这才晓得,我从16岁开始一心豁女人,白白浪费了13年时间,什么也没得到啊,落得个凄凉收场……”说到这里,阿黄终于泣不成声。

 我看阿黄说得如此凄惨,不禁心里也是悲从中来。其实,我和阿黄是多么相似啊:多数男人都把正常的事业与赚钱,作为了人生的目标。而我与阿黄,一个选择了另类的边缘人生活,一个选择了以泡妞为第一要义的生活,于是,我们偏离了社会所公认的“正轨”,起初,我们还自得其乐,不以为意,但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发现许多时候,没钱没权,就没有地位,女人,甚至尊严,于是我们终于不再自信满满,只是,此时转身看去,已然没有回头路可走。我们只能在另类的世界里继续走下去,承受着被主流遗弃的自由和虚空。

 

但这份自由和虚空,最大特点是没有底气。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此时接盘阿黄的院子,过一两周再转手,相当于白拣几万元呢。但是,正因为这是个大便宜,如果我拣了,必然遭人妒恨,惹火烧身,我如果真有后台,也无所谓,但我其实也是只“纸老虎”,如何敢冒这风险?所以,我注定只能让阿黄失望,他以为我是那位能雪中送炭的人,但我却不是,我只好打马虎眼说:“哎,咱别说这些了,你老婆那边,还在逼着离婚吗?如果你离婚了,你打算给……历……鹃……一个结果吗?”

 阿黄悄悄把泪抹去,说:“雷大哥,我毕竟也不小了,马上也要三十了,如果和这个老婆真离了,我以后再想找个家境这么好的女人当长期饭票,肯定是找不到了,所以,我想了两三天,最后想透了,不离婚。至于……历……鹃……,我会有一个交代的,我会让她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不愿意提起历鹃,我岔开话题,说:“哎,你们毕竟是夫妻,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回南明市去好好认个错,她气消了,也就好了。等消气后,你早点给她下个种,让她怀孕生了你的娃娃,你们的婚姻就稳固了。”

 

 哪知说到这里,阿黄竟无奈地又叹了口气:“雷大哥,今天咱们既然什么话都说开了,我也就什么都不瞒你,我和老婆,最近几年从没避孕,但就是怀不上娃娃。”

“啊,是不是因为你们聚少离多,平时不经常在一起?”我问。

“以前我以为是,后来我发现,我这几年,在风城找过近二三十个情人,也都没一个怀孕的,我跟你说,我从好几年前开始,玩女人就从不戴套,但就是没一个怀孕的。可能是我精子真有什么问题。”

我有些将信将疑:“你不开始说搞过一百多个啊?怎么又变成二三十个了?”

阿黄说:“雷大哥,这些有什么好吹牛的,二三十个,是情人关系的,那些网络上认识的一夜情啦,那些酒吧里拣的‘醉鸡’啊,那些从大学了豁出来的妹妹啊,下点药,容易搞得很,一百多个,绝对少不了,而且我多数都不戴套,除了那些怕留下证据的,我统统不带。”

 

我真的很吃了一惊,阿黄和那么多女人上床都不戴套,尤其那些一夜情的女人,她既然能和你阿黄轻易上床,多数就也能和其他男人轻易上床,必然早被交叉感染了。如今的梅毒,尖锐湿疣,早已经司空见惯,虽然都能治好,但衣原体和支原体细菌无法根治,时间长了会导致男性不育,看来,阿黄绝对不可能健康,我忽然心头一惊,他不会有更严重的病——例如艾滋病呢?如果有,那么,历鹃岂不是也感染上了?一想到这,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剧痛。历鹃,你真的会那么红颜薄命吗? 

 

(阿黄的老婆河东狮吼)

 

    51

 

一想到这,我心中悲不自禁,阿黄察颜观色,发觉不妥,立即乖巧地告辞了。临走时,他突然有些诧异地问:“咦,怎么没见到陈鹿?你们吵架啦?”

我说:“告诉你,我和她从来就没吵过架。她回月城去了——她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惦记她妈,回去看看,过两天就回风城。”

阿黄笑了笑说:“雷大哥,别的我不懂,但我懂女人,懂男女谈情说爱是咋回事。两个人恋爱,如果从来不吵架,那肯定有一方没有真的爱进去,我看她对你是动了真心的,所以,你,没真的爱她。”

这么一说,我确实还一时语塞,只好沉吟着说:“唉,什么爱不爱的啊,我这岁数了,已经过了把爱情当饭吃的时候了。”

 

阿黄说:“不,雷哥,这和岁数没关系。如果是找女人玩,那随便找,只要对方愿意就成,我之所以能找一百多个,其实主要因为我从不挑剔,漂亮的当然好,普通的我也接受,甚至丑点的我也照搞不误。可是,如果是找老婆,听兄弟我说句真心话,一定要找你真正动了心的人,否则,一辈子这么长,你受罪,对方其实也受罪。这是我的教训,我如果找的是个真喜欢的人,我不会婚后年年出轨。不过,我是没回头路可走了,只有把这个婚姻熬下去,但大哥你不同,你还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幸福啊。”

  阿黄说完,就走了,将我剩在小旅馆里,再一次觉得他其实也不简单。让我想起了网上颇有影响的一个叫做“再次路过之”的所谓“泡妞达人”,那个“泡妞达人”长得一般,个子不高,能力没有,学历也低,却偏偏能泡到很多妞。我发觉,阿黄和他有个共同特点——其实都是很聪明的人,擅长揣摹别人尤其是女人的心理,但他们又不愿意将这种揣摩能力用到经商、从政这些“正经事”上,十几年如一日地将所有的聪明才智放到了“钓女人”这个“事业”中去,荒废了他们的聪慧。如果阿黄在过去的十年,将十分之一的聪明与热情放到“正事”上,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是啊,阿黄,这世上总是没有后悔药可买。2009年3月,你所不期而遇的一切,是报应,还是对你过往弱点的全面清算?你就像一堵墙一样,一下子垮了,“墙倒众人推”,所有你曾经的朋友都看着你倒下,有的还踹上一脚。即便我只是个旁观者,也对四方街人性的冷漠不寒而栗。

同时,我还在想,四方街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丛林,每个人都是别人的陷阱,都在等待着其他人跌落。又或者,我们所有人都在打一副麻将,既希望自摸,又希望别人点炮,把自己的成功寄托在别人的失败上。

于是我们如同一群野兽,总会在同类中挑选最弱的那一只、或是露出破绽的受伤的那一只,然后毫不留情地扑上去撕咬。之前,四方街的人以为我很弱小,于是将我作为了牺牲对象,等待着村长将我撵走,只不过,因为侥幸的狐假虎威,我躲了过去。

 

而现在,曾经最为强大的阿黄,突如其来地露出了破绽,成了一只受伤的狼,于是,一连窜的毁灭性打击,立即对准了他。我内心其实并不很同情阿黄,可我无法接受如此势利的人与人的斗争。我真想冲出小旅馆的大门,面对着宽广的田野,大声质问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象野兽那样冷酷无情地互相撕杀?为什么我们总是无休止地在一群人里寻找出弱者,并落井下石?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要活得这么如履薄冰、惟恐一步走错步步错?为什么我们不能与世无争地平静相处?老天,这全拜你一手所赐,你让物竞天择,你让适者生存,你让赢家通吃……这就是你所谓的天道,可是,这是邪恶的!你知道吗,老天!如果真有上帝,那上帝同时就是魔鬼,是最邪恶的根源!因为你让所有人从一出生起,就永无休止地竞争,你让弱者失去一切,你毫无怜悯,你这罪恶的上帝啊!”

 

 曾经有人告诉我,上帝说过,“如果你有,就给你更多;如果你没有,就连你手里的那一点也拿走。”果然,第二天,它把阿黄最后的一点点,也通通拿走了——

就在区文化局检查过的第二天下午,镇派出所也来人了,说是要带阿黄去所里录口供,进行调查。阿黄当时正在网吧里,准备赌一把运气,到门外贴一个转让院子的广告。瞄到有警察来,他赶紧从网吧厕所里翻墙而出,在田里绕了一大圈,绕进我的小旅馆,开了间最靠里边的房,躲了起来。

我说:“至于吗?黄老弟。警察也就是按程序走一下形式,何况你之前不是请镇派出所的人吃过很多次饭吗?”

阿黄说:“雷大哥,派出所的人,我也不可能个个请到,以前他们以为我牛,没请到的人,也不至于来把我怎么样,现在都知道我孬得很,之前没请到的,没捞过好处的,还能不来修理修理?这一旦去了派出所,拘留个十多天只怕还是小儿科,如果扭送到区里,哪位领导发句话‘从重从严’,关个小半年也不稀奇。”

 

我无话可说,只有沉默。随后出去看了看风声,大约三十多分钟后,派出所的人见找不到阿黄,开着车走了。阿黄得知警察走了后,为了稳妥,还继续多呆了半小时,然后也要出门。临走时,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几次欲言又止。

我说:“黄老弟,有啥话,你直说。我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我也直接告诉你帮不了。”

阿黄依然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而后终于把牙一咬,说:“雷哥,我刚才那个房间,你给我留着,今天晚上我晚一点还是要过来,再晚,你也给我留着门,我过来找你,有好事!你最想最想要的好事!”

 

 

52

 

阿黄走后,我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下午四点是每天旅馆里最清净的时段,外面听得到马大嫂打扫院子的声音,春天的阳光懒散地从窗外洒进来,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却有不知道为什么堵。

我走出小旅馆,想趁着这当儿没什么住客,到四方街外面的田野里去,呼吸点泥土的气息。才走几步,迎面看见五号院的丽姐和一个相当矮的男人手挽手走过来。那男的恐怕连一米六也没有,而丽姐却有起码一米六六、六七,看起来高一大截——难不成是傍了一大款?我想,可是,看起来也不象啊,那男的气质猥琐,目光游移,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见到我,丽姐客气地点头一笑。我也赶紧点头还了个礼,心中有些迷惑:“这莫非真是丽姐的男朋友吗?”

出于对此的好奇,我经过何军他们的院子时,进去聊了几句。何军如今已经是四方街的“路路通”,事无巨细,无不知晓。我直接问:“何总,我以前没见丽姐耍朋友啊,刚才咋好象见她找了个男朋友,还特亲密呢。”

小马说:“雷总,你才注意到啊,谈了有小半个月了。”

“是吗?”我说,“丽姐找这么一男的,图个什么呢?”

“唉,你不知道,前一阵,罗矮虎打丽姐家小妹的主意, 他们家三妹不是在外语学院舞蹈学院读书吗,要说学音乐吧,确实对女娃娃的气质很有好处,一学期下来,出落成大姑娘,越来越耐看了。结果,罗矮虎见人家一家人都是外乡人,老的老,小的小,而且只有一个是儿子,就想欺负人家,有天晚上,趁丽姐家小妹晚上听完讲座回来得晚,在五号院门口堵人家,仗着喝了酒,还当众拍人家屁股,把那小妹妹啊,吓得赶紧躲进家。”

“罗矮虎确实也太过了。”我说,“大家都在一条街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能这样呢。”

“你还不知道吗?罗矮虎这样的人,他才不管什么邻里关系呢”,何军说,“他那种人眼里,所有的人只分两种:他怕的,和他不怕的。只要是他不怕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管道义不道义。”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丽姐就赶紧找了这个男朋友啊,别看长得歪瓜裂枣的,好歹也是广全镇上一个正式编制的干部。”

原来如此啊。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何军的肩膀,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大约十二点过了,阿黄终于回到了小旅馆。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背着满嘴酒气半睡半醒的历鹃。一见我,就诡秘地眨了眨眼,示意我跟着他进到房间里去。

进门后,他先将历鹃放倒在床上,然后赶紧插好门,一边喘气一边擦汗。

我说:“黄总,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阿黄直截了当地说:“雷大哥,今天警察来了,明天说不定还来,这四方街,我是呆不下了。你行行好,我前些天赌钱,输了,还欠着帐,我家那婆娘是铁了心不给我钱了,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需要1万元。我把院子转给你,我的租房合同就在我身上,转让协议咱们立马写,写完你跟我一起到银行自助取款机上取钱给我,我拿了钱立即走人,从此不再回四方街了。这房间,你等会儿独自回来,房间里有谁,你都看见了,你回来后,这房里就你和她,你懂得起的!”

 

“你,又给她下药了?”我问。

“是,别怪兄弟我心狠,兄弟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了。” 阿黄说,“何况,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所以我也不算把自己女人让给别人。”

 我说:“不是你女朋友了?什么意思,你们分手了?”

阿黄说:“雷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我老婆前几天来闹那事儿,弄那么大动静,就算她当时没在,她后来会不知道?她知道了,还会答应继续和我好?大前天,她已经主动跟我分了。”

我说:“那如果她和你分了,你怎么还能把她在晚上喊得出来喝酒呢,怎么还有机会给她下药?”

阿黄回答:“雷大哥,你怎么还不信我啊,我和她好的时候,趁她睡着时,用手机给她拍了些裸照,今天我对她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只要她陪我喝最后一次酒,我就当着她的面把那些照片都删了……唉,我也知道我卑鄙,卑鄙就卑鄙吧,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要当正人君子。我现在只告诉你,第一,她今天喝醉了,你做什么,她都未必记得清楚;第二,我给她下了半小瓶苍蝇水,等会儿你回来,只要是个男人,她都会接受。”

 

看着阿黄那猥亵的笑容,我心里既难过,又愤怒。而且我实在想不通了,阿黄难道就从不怕别人告他强奸?我说:“我不会这么做的。不是我自己吹自己有多正派,而是如果我趁着她醉了和她做了,我怕她明天告我强奸。我可没你那么色胆包天。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为了你相信我不是在给你下圈套,我就把不传之秘告诉你,保证你将来如法炮制,可以泡到无数漂亮妞。” 阿黄略显得意地一笑,“如果只是喝醉,那确实醒来后她可以告你强奸,但是,别喝太醉,然后下点苍蝇水,等她清醒些后,揉她摸她,那时候她自己会很想,你就问她想不想要,她说想,你就用手机把她的话都录下来,再拍几张她自己摸自己的照片,碰到有些豪放女人,她骚起来后会愿意舔你,如果能拍下她舔你的照片,那就更稳当了。第二天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让她听录音,你说,她还怎么告你强奸?”

 

  我心里一阵锥心的难过。我回想起2008年9月的那个夜晚,我们在酒吧里,我诧异于历鹃大学读了快四年,居然第一次来酒吧,而那时,历鹃那不好意思的微笑,她那样腼腆地说,“雷哥说笑了,我就是土呗。你晓得,我们那个镇偏僻得很。”

我回想起我们的故乡马江,还有历鹃她们那个人称“美女窝”的小镇;

我回想起当第二天我是如此诧异,历鹃居然就成了阿黄的女朋友,没有预兆,没有铺垫,并且没有任何解释;

我回想起阿黄那略带疑惑的回味,“这年头,这么漂亮的女生居然到大四还是处女,真他妈稀奇……”;

我颤着声音说:“黄老弟,这么说来,你和她的第一次,也是这么搞定的了?”

 阿黄略微低了低头,沉默了一瞬,说,“是的。”

 

我心里的痛已经无法言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感到自己是个罪人,对不住历鹃。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们彼此无语,房间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阿黄说:“雷大哥,我这院子,你到底是要不要,这一万元里,可还包括着我未到期的房租啊,何况我网吧那两台空调还在,这些加起来,也差不多快一万了。兄弟我确实是需要这钱,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接手,我就带着历鹃去找罗矮虎,他肯定会愿意要——”

阿黄的话还没说完,我陡然跳起来,照着阿黄的脸就是反复三个耳光。一打下去,不仅阿黄,连我自己也懵了。之前,我一再告戒自己,冷静,冷静,可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阿黄捂着脸,眼中露出一股鱼死网破的怨毒来。我在闪念间,也有一丝顾虑和惧怕,但一种更大的力量,使我心里的悲哀全都化成了狠劲,我捏紧拳头,尽量克制着自己,说:“黄总,你去找罗矮虎或是何军或者哪怕是小马,我都不反对,但是,历鹃你不能带走。兄弟刚才那三巴掌,是代历鹃打的,你扪心自问,你该不该挨这个打。如果你觉得不该,那,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报复我,我什么都认。”

阿黄没再说话,缓缓地独自走出了门。过了好一阵子,我才从亢奋中平息,肌肉终于没再僵硬,我去院子里,将大门关上。已经是三月底了,天气已经不再寒冷,小旅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长出了许多新的枝叶,风吹过来,枝叶的影子在院里的地上寂静地晃动。

历鹃躺在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透过门逢,我发现历鹃在床上动了动身子,似乎酒醒了些,在微微呼唤着什么。

 

灯光从门缝里悄然无声地泻了出来。进去,还是不进去呢?我站在门外,犹豫迟疑。

 

 

53

 

就在我迟疑中,历鹃嘴里嘟咙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我赶紧进去,走到床边,只见她脸颊绯红,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水……我好渴……我要水……”她摇晃着脑袋,焦灼地说。

我连忙到小旅馆柜台那边,拿起一个开水瓶,晃了晃,还有水,又赶紧找了两个杯子,带上茶叶,回到历鹃身边。先给她倒了小半杯白开水,又用另外一个杯子泡上一整杯茶。又用脸盆接了半盘冷水,将盛着白开水的杯子放在脸盘里,用冷水让它早点冷却。等了好几分钟,估计着那半杯白不烫了,自己先试了一下,基本可以喝了,然后端给历鹃。

但她仰躺着根本没法喝,我又将她身子扶起,背后塞上被子和枕头,让她半坐起来。当我扶着她的时候,忽然发现,自从认识她以来,这竟然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的肌肤。她的身子柔若无骨,稍微一碰,我的心就禁不住一荡。啊,多么美好的青春的身体。

 

刚喝了几口白开水,历鹃就猛地呕吐起来,吐出很多酒和胃液,有些还吐到了我的裤角上。我又赶忙拿来扫吧和拖布,将地板打扫干净。忙忽了一小会儿,终于忙完了,我正要把拖布放到门外去,忽然,我觉察到历鹃正半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你……”我沉吟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我好热,又好冷……我很难受……” 历鹃依然半眯着眼睛,摇晃着头。她的手在半空中挥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但又随即垂下去,搭在身上,仿佛无意识地在自己大腿上摩擦着。

 

夜已经很深,田野中的农房寒气逼人,我于是又从储藏室搬来两床被子,全盖在历鹃身上。就在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抱着我,我又冷,又热,我好怕……”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历鹃不是白天的那个我熟悉的历鹃,而象是一个被下蛊的人,让我感到隐约的恐惧。她是那样焦灼不安,而她那焦灼中仿佛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令我的心忽然一沉——我之前对阿黄是否可能感染艾滋的忧虑,突然异常清晰地浮上心头,一种如同从脚板心里冒上来的寒气,令我没有靠近过去。因为我知道,我一过去,就会无法抵御。

 

我站着没动,我说:“历鹃,历鹃,我不能这样,我不能抱着你,因为你现在是不清醒的,我如果抱了你,是乘人之危,我不能这样,因为我爱你,你听得到吗?我爱你。我要等你明天早上清醒之后,请你做我的女朋友,而后将来娶你。”

历鹃依然摇晃着头,既象是清醒又象是不清醒,她说:“你真的这么爱我吗?你会一直爱我吗?”

我说:“会的,我会永远爱你。”

历鹃说:“谢谢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君子……那,麻烦你……现在先出去……我很难受……我怕对我们俩都不好……”

我听了,又仔细看了看历鹃,我真的无法确信,她的神智究竟是否清醒。她的眼睛依然半眯着,仿佛神游天外。我说:“那我就先出去了。”而后看着她,一步步退向门边。

 

那短短的倒退着的几步,对我来说如同迈过了万水千山。我用爱她作为理由,当了一次正人君子,但我心里却每退一就更清晰地感知到:我其实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或许我也不是伪君子,但我本质上继承了中国男人自宋代以来的懦弱、贪生怕死、缺乏血性、苟且偷生,随时想着自保与安全。所以,我爱历鹃,但却不能让自己有生命危险。可是,我这样就一定是错的吗?直到今天我依然为之迷惑。

电影以及小说中那种生死相许的爱情无疑是最感人的,可是平凡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又真见到了多少不惧死亡的爱情?生活不是电影也不是小说,生活充满了自私和自保。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谴责自己。但如果重来一次,在当时,我仍然会选择退却。

 

我还想,如果我是十八岁,肯定什么也不管,去搂紧她,吻她,而后,或许……插入她……可是,2009年春天,我已经三十四岁半,这个年龄的男人,已经信奉“爱别人的前提是爱自己”;已经明白我的身体不仅属于我,还属于我父母,我不能再像二十多岁时那样随意挥霍。

当时我甚至还想过,阿黄为什么要把历鹃送过来,除了想要顺利得到那一万元转让费,还会不会想顺手牵羊多拖一个人垫背,利用她让我也染上艾滋?人心如此黑暗如此难测,原谅我不得不用最提防的心,戒备着每一个可能的陷阱。

就那样,我退到门边,我心里默默地想,原谅我,历鹃,请原谅我的自私,在今天晚上,我不能给你温暖。但我确实是爱你的,尽管不象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但从明天起,如果你愿意我做你的男朋友,我将永远保护你,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拉熄灯,将门锁紧,还从门外加了一把锁,确保其他人无法进去、历鹃绝对安全。我心里想,或许历鹃今天晚上会很难受,但忍一忍总会过去的,只要她安全,我安全,我们安全地度过这个夜晚,明天,就一定会好起来。

冷静地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值班室。直到此时,我才忽然想起陈鹿,才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

那一刻,我既感到对陈鹿深深的歉意,又更清楚地明白,确实如阿黄所说,我并没有真爱上她。阿黄,尽管他是个无赖,也尽管他有无数的话都是错的,但是,他这句是对的——“如果和一个不真正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对自己,对对方,都是一种煎熬。”

 

那个夜晚,我决定天亮后追求历鹃,请她做我的女朋友,而后无论她是否答应,我都努力好好去关心她,爱护她。并找个恰当的时机,陪她去检查一下是否感染艾滋病毒。我甚至想,万一感染了,我依然做她的男朋友,尽管不会有性的接触,或者说,尽管我不会陪着她死,但我要陪她治疗,倾我全力,哪怕把我父母给我的房子卖了,也在所不惜。

 

虽然,我并不知道天亮后向历鹃开口,她会不会答应。但我觉得,如果她答应了,我才跟陈鹿分手,那我会更对不住陈鹿。而且我也不应该在有女朋友的时候,还去追求其他女孩,于是,夜晚两点,我给陈鹿发了条短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分手好吗?”

那时我想,陈鹿肯定睡着了,等她早上醒来,看到短信,她会知道我确实不想再走下去了。我没想到的是,大约只过了五分钟,陈鹿竟然给我回了条短信:“我今天晚上一直失眠,我预感今晚会发生什么,果然发生了。”

我回了一条:“对不起”。

过了好久,我收到一条:“什么也别说了,我成全你。”

 

我心头涌起一阵难过。这一生,我对不住太多的人。对不住我的父母,因为我的任性,总令他们失望;对不住历鹃,因为我喊她去酒吧,让他被一个猎艳的有妇之夫夺去了初夜,甚至可能身染恶疾;对不住陈鹿,因为我的软弱和寂寞,把她当作了爱的替代品,给她造成了伤害……

可是,日子依然得过下去,所有生存的艰难,所有我自身的缺陷与错误,都是我无法摆脱的命运,都是我不得不承受和面对的现实。

 

我痛恨我自己,可是,我又还能如何?职场可以辞职,游戏可以关机,但人生不是游戏,也不只是职场,而是一段无法拒绝的旅程。即便伤感,即便无奈,即便厌恶自己这身臭皮囊,但只要你还活着,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在人生旅途中一个又一个小旅馆间游荡。

 

 

(人生是一段无法拒绝的旅程。即便伤感,即便无奈,即便厌恶自己这身臭皮囊,但只要你还活着,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在人生旅途中一个又一个小旅馆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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