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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就是这里,台儿庄!

2017-08-29 话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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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治波,赵国章

来源:作者著《大捷——台儿庄战役》


中国抗战史在历史课本里重点描述的正面战场的战役不多,这场绝对是笔墨最多的——台儿庄战役,一场击毙击伤日军2w多,改变了世界对中国的看法,中国军队那时候被日本人和世界其他民族戏称“破烂儿”军队…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这只中国军队?


今天由刘亚洲上将的一个故事来回答,有人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老王觉得有艺术加工的可能,但故事却真的讴歌了华夏儿女的伟大…


《将军的泪》


张自忠(1891年8月11日-1940年5月16日),字荩臣,后改荩忱,汉族


01


人们都说,张自忠将军没有泪。

日本人说,他是中国第一位男子汉。

日本人的说法也许是可笑的,然而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怕他。 

为什么怕?

喜峰口、芦沟桥、台儿庄、十里长山,他不止一次让大和魂哭泣。 


就是当他最后死在日军手中的时候,杀死他的人仍然整整齐齐地列队向他的遗体敬礼,并像护送自己将军的尸体一样护送他离开战场。 


战胜的日本军从一个市镇通过,百姓们得知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就是张自忠时,不约而同地涌到街道上,跪倒失声痛哭。


“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一位被俘的‮党民国‬军师长也走在行列中,见状大怒,喝道:“自忠将军没有泪!他也不愿意看见眼泪!” 

我准备写一部《张自忠传》,这是多好的细节,闪闪发光呢。 



去年,我采访了一位曾给张自忠当过副官的老人,把那个细节告诉他。


他摇摇头说:“将军也有泪。” 

那一阵,天老哭。 

它在哭这片被‮暴强‬的土地。 
  

通往台儿庄的津浦铁路旁,张自忠的大军在疾进。

一场震惊世界的大会战就要在那里拉开帷幕。

中、日双方,它将是谁的奥斯特里茨? 

大雨如注。

被千军万马碾踏过的土地是泥泞。  

突然有令:停止前进。 
  

雨中,全军肃立。张自忠身披黑色大氅,策马来到军前。 

一阵凄厉的军号声响起来。

将士们统统变了脸。

那是杀人的号音呀。 

两个士兵被五花大绑地推过来。 

将军凝视他们,良久,向站在身旁的警卫营营长孙二勇摆摆下巴。 

枪声聒耳。

马蹄前,横下两具尸体。 

张自忠向全军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昨天,这两人路过一爿小店铺时拿了两把伞,不给钱反而打了店老板。这种时候,我不得不这样做。”

张自忠说,“我要打仗,而且要打胜仗。” 

他吩咐孙二勇把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好生掩埋。 

尸体被抬走以后,他沉痛地低声说:“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还未杀敌,可我先杀了你们。怨我,怨我平日没教好你们。” 

他低下头。 



02
  

副官心酸了。

他以为将军也含泪,可是他错了。

将军很快抬起头,眼里没有水,只有火。

“还有比这更坏的事情,”

他说,“昨天夜里,我军驻扎在田各庄时,一个弟兄竟摸到民房里去糟踏人家姑娘。十六岁的黄花闺女呀,日后要嫁人,要当娘,如今全毁了。天快亮时,那家伙跑了,可那姑娘肯定地说,他就是我手下的人!现在,他就在队列中!” 
  

队列凝固了。 

张自忠目光如剑。


“男子汉敢做敢当。这事是谁干的?站出来,算你有种!” 
  

空气也凝固了。

“站出来吧。你如果有母亲,就想想你母亲;你如果有女儿,就想想你女儿。 要对得起她们。站出来,我老张先给你敬个礼。” 


他的戴着雪白的手套的右手缓缓举到帽檐边。 

风声,雨声,人却没声。


“那好吧。”张自忠笑了,笑得很冷。“我只好不客气了。那姑娘说,她把那个家伙的大腿根给抓伤了。今晚宿营后,以连为单位,全部把裤头脱下来,检查大腿根!全部,一个也不许漏掉,包括我!” 
  

副官说,当时他清楚地看见站在张自忠将军身边的那个人颤抖了一下。 

宿营后,真相大白了:干下那丑事的人竟是警卫营营长孙二勇。 
  

张自忠大怒:“我瞎眼了,养了一条狗。抓起来!” 

所有的人心里都很亮:孙二勇活到头了。拿走百姓两把伞的人尚且被处以极刑,他做下这种事,够一千次了。谁不知道张自忠将军眼窝浅,容不得一粒沙子。 

然而,当军法处长请示张自忠如何处置此事时,将军竟足足沉吟了5分钟,才说出一个字:“杀。” 

他怎能不沉吟?

就算孙二勇是一条狗,那他是一条“有功的狗”啊。 

二勇,一个勇字还不够,再加一个。他使用这名字是当之无愧的。 

他曾是张自忠手下驰名全国的大刀队成员之一,喜峰口的长城上,有18颗鬼子的头颅像皮球一样在他脚下滚动过。

“七·七”事变中他率一个半连扼守芦沟桥,与日军一个旅团搏杀。

桥不动,他也不动。 


尤其是,他是张自忠的救命恩人。

一年前,张自忠代理北平市长,是汉奸们眼里的钉子。

一夜,张自忠路遇刺客,担任贴身警卫的他奋身扑到前面。

他胸膛做了盾牌。

三颗子弹竟未打倒他,刺客先自软瘫了半边。 
  

有勇气,又有忠心,一个军人还需要什么别的呢?

他衣领上的星星飞快地增加着。 

这一回,星星全部陨落了。 

杀人号又一次在鲁南的旷野里震响。

昨天的一幕重演了。

不同的是,张自忠没有出现在队列前。

他不监斩。 

他坐在自己的行辕里喝酒,一杯又一杯,是否要浇去心头的块垒?不,不是块垒,是一座悲哀的山。 

军法处长代张自忠昭令全军:孙二勇犯重罪,必死,而有余辜。尔后,问将死的人:有何话说?


“我想再见张军长一面。”孙二勇说。 
  

副官把孙二勇的请求禀告将军,将军一跺脚:“不见。快杀!” 

他端起酒盅。

副官看得真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酒溢出来。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刑场上。

杀人的人就是被杀的人的部属——警卫营士兵。

他握枪的手在颤抖。 

  

孙二勇圆睁双目喝道:“抖什么?快开枪!2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孙二勇倒下去的同时,张自忠却在行辕里站了起来。

他那颗坚强的头颅长时间地垂着。

副官又一次觉得他会含泪。 
  

将军的眼神确实是悲哀的,然而并未悲哀到含泪的地步。 



将军来到队列前的时候,一切已归于沉寂,相信不沉寂的只有将士们的心。他策马从卧在地上的孙二勇的身边经过,故意望也不望。 

  

他不发一言,胳膊猛烈向前挥动着。

地平线上,台儿庄苍灰色的轮廓隐隐在望。

有强风,他的大氅使劲掠向后面,线条极其有力。

他的战马高扬起前蹄,连连打着响鼻。

这情景,令人想起滑铁卢战役最后一分钟时的惠灵顿。

他的近卫军开始蠕蠕移动。 

03


当晚,前锋接敌。 



只要这场战争在中国的历史教科书上被详细讲述过,台儿庄就被讲述着。

它诞生了也许有千百年却如同死着一般默默无闻,这场战争使它永远活着。 
  

从1938年3月28日开始以后的一个多月里,台儿庄成了死亡世界。地球上两个最相同的民族为着最不相同的目标相互屠杀着。谁都相信自己会胜利。但胜利总是吝啬的到最后一分钟才降临,而在那以前,是胶着的苦缠苦斗。 


04


一天晚上,张自忠正在灯下读《春秋》,忽然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报,报告军长……他……他,他回来了。”

那小兵一脸惶恐的颜色。

“谁回来了?”

“孙,孙营长。”

“什么?” 


那个人,20天前他走了,若回来,需要20年,何仅20天? 

门开了,走进来的果然是警卫营长孙二勇。

他象从另一个世界归来,面容枯槁,头发蓬乱,军衣几乎烂成破布条。

他向张自忠敬了一个礼,未说话,眼圈先红了。


“你活着?”

“我没死。” 
  

原来,那天行刑的士兵心慌慌的,连着两枪都没打中要害。

他在荒野里躺了一天,被百姓发现,抬回家去。

伤口快痊愈时,百姓劝他逃跑,他却执意来找部队。 

自始至终,张自忠的脸沉着。

他连续下了三道命令:

一、“给他换衣服。”

二、“搞饭。炒几个好点的菜。”

最后一道:“关起来,听候处置!” 
  

处置?还能怎么处置?他已经被处置过了呀,而且是最高一级的处置。副官觉得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既执了法,又活了人,真像当年曹孟德割须代头,皆大欢喜。他送孙二勇去军法处,甚至这样对他说:“”“你这小子,命真大。” 

回到张自忠身边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还让二勇去警卫营呀?” 

张自忠厉声反问:“你还想让他当营长?” 

副官窃喜。这话泄露了将军的心机——没有杀意。

孙二勇的性命在他自己的贴身口袋里装着呢。 

谁知,仅隔一夜,形势急转直下。

次日清晨,副官刚刚推开张自忠的门,一下惊黄了脸:整个房间充满了浓浓的烟雾。失火了?

惊骇稍定,才看清张自忠坐在桌前,烟蒂埋住了他的脚。他抽了一夜烟。桌上摊着一张纸。

副官偷偷送去一瞥,那上面写着:二勇、二勇、二勇……无数。

他的心蓦然一惊:要坏事。 
  

早饭后,张自忠召集全体高级将领开会。 
  

会议做出的决定像一声炸雷,把副官打懵了:将孙二勇再次枪毙。 
  

事后副官才知道这主意是张自忠将军提出来的。

他只有一个理由:“我要一支铁军。” 
  

尤其在此时,面对铁一样的敌军,自个儿也得是铁。 
  

全体高级将领都认为张自忠的决定是正确的,又全体为这个决定流下了眼泪。 

部队正在喋血,申明军纪绝对必要,可对于这样一个战功累累的军官,甚至在死过一次后又来找部队要求杀敌,做出这个决定是痛苦的,残酷的。 

唯有张自忠没有掉泪。

他忽然把话题扯开好远:“昨天,李长官(李宗仁)召集我们到他的行营开会,部署向日军发动最后进攻的事。

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的好朋友邵军长。

分手时,我问他,何时再来?

他说,快则两天,晚则一星期,或许……或许再也不来了!”

将军顿了顿:

“留着眼泪吧,大家都是看惯了死亡的人,又都准备去死,犯不着为这样一个要死的人伤心。”


天擦黑的时候,军法处长拿着张自忠的手令走进关押孙二勇的小屋。孙二勇站起来。 
  

军法处长宣读手令。

他心情激动,最后几句几乎是哽咽着念完的,倒是孙二勇显得令人意外的平静,立正、挺胸,动也不动,像尊雕塑。在他的戎马生涯中,他无数次这样受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军法处长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孙二勇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

“那么随我来吧,去见军长。”

“做什么?”

“他请你吃晚饭。” 
  

张自忠的屋里摆了一张圆桌,大碗菜,大碗酒,满腾腾一桌。

张自忠把几个高级将领都请来作陪。 
  

这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晚餐”。

面对着比平时不知要好多少倍的菜肴,谁有胃口!饮酒吧,不如说是饮料。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向孙二勇劝酒,他来者不拒。

看他那架势,大有把全世界的酒都喝光的意思。 
  

他微醉了。 



05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菜盘和酒碗都要见底了,一位师长又提出那个问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 
  

孙二勇站起来,脸红红的,头晃着,呆滞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张自忠身上。

突然,他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哎呀,他的裸露的胸膛叫人看了后是怎样惊心动魄呵。

伤痕斑斑,每一道伤痕,都有着一个流血的故事。

每一个故事,都清楚地记录着他冲锋陷阵时的英勇和无畏。

这些伤痕是为张自忠留下的,大多是间接的,但至少有三块是直接的。 
  

众人都低下了头。

不忍看,真的不忍看,那残缺的胸膛在喊在泣。 
  

只有张自忠不为所动,表情冷漠得近似冷酷。

他端坐着,像座难以撼动的山。 
  

他用手指着身边的一个师长:“站起来,解开衣服。” 

又一具爬满伤疤的胸膛。 
  

张自忠又指指另一位师长:“挽起你的衣袖!” 

两道深深的刀痕。 
  

张自忠又指向第三个人:“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肩头,弹痕累累。 

军人面前,极目一片刀丛剑树,怎能不带伤。 

最后,张自忠哗啦一下撕开自己的军装。

他的胸膛上也有几处伤痕。他那男性味十足的胸膛因为这些伤疤而显得不完美,又因为这些伤疤而显得更完美。 

这些伤疤是为中国留下的。 


日出了。

台儿庄的太阳好红好大,天边染着血。 
  

死刑在清晨执行。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死刑执行仪式了:在一个预先挖好的大坑边,战友们依次同二勇握手告别。

张自忠也走过来与孙二勇握手,说:“放心走吧,我会替你多杀几个鬼子!” 
  

孙二勇向坑里走去。

一具棺材在那儿等着他。

他在棺材里躺下,闭上眼睛。 
  

远处,有部队在列队,风儿送过来一阵歌声: 


哥哥爸爸真伟大 

名誉照我家 
为国去打仗

当兵笑哈哈…

枪响了。 
这一枪是准确无误的。

二勇的脸霎时间变得红彤彤的。 

张自忠大步离开刑场。

副官紧跟着他。

将军的步履有些踉跄。 

歌声又响起来了:

 

走吧、走吧哥哥爸爸~ 
家里不用你牵挂~ 
只要我长大~ 
只要我长大~


张自忠突然用手捂住面孔。


副官看见,泪水从他指缝里涌出来。 
两天后,台儿庄会战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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