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汤不热都扫黄，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不酷了

从12月17日开始，Tumblr将严禁任何成人内容，这是这个星期英文互联网上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周二Tumblr官宣这个决定后立即引起了大规模的批评和反弹，主流媒体大多也持否定态度，网友联名要求Tumblr撤回成命的请愿信已经收集了几十万个签名。

我和朋友讨论这个新闻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

“连Tumblr都要扫黄了，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不酷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为了避免误解，我先声明一下我支持打击色情，更是无条件地支持严厉清除任何涉及儿童的色情内容。

但是，对于Tumblr一刀切的决定我并不赞成。

先给不了解Tumblr的朋友们简单科普一下。这是美国一个以图片和视频分享为主的陌生人社交媒体网站。

它的日活用户和流量在美国的大型网站里排50名左右，和Facebook这样的顶级网站还有很大差距，但处于第二阵营的头排。

从重要性来说，它大致和豆瓣在中国互联网的地位差不多。

Tumblr和其他社交媒体网站的一个最重要的区别是它非常自由开放，允许发布成人内容，这在主流网站里是非常罕见的。

曾经，它们的用户条款里明确写着：

欢迎你发布成人内容，也欢迎其他用户过滤成人内容。这是相互理解包容的事。

所以，从2007年创办至今，Tumblr吸引了大量的用户发布成人内容。

Tumblr在中国是打不开的，但还是有很多人通过各种办法去访问，大家亲切地叫它“汤不热”，或干脆 简称“汤”。所以这次扫黄，在国内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有人把汤不热称为“黄网”，这个定位我不太同意。

因为第一，汤不热上除了成人内容，更多的是其他与情色无关的内容，成人内容大致只占20%左右。

第二，汤不热采用类似推特和微博这样的关注机制，所以成人内容对于没有关注的用户也不会形成干扰。

有人爱情色，也有人爱小清新，大家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的内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汤不热就像是对现实生活的复刻——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家各取所需，各自安好，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Tumblr高层在回应网友质疑的时候说：

你们想看porn的话，网上有的是那些网站，没必要非到Tumblr上来看。

但这句话其实是不对的，因为Tumblr的独特地位是那些纯成人网站完全没有办法替代的。

我赞成打击色情，但Tumblr上的成人内容不是色情，更恰当地说，是“情色”。

除了那些赤裸的视频和图片，Tumblr还有大量的基于情色主题的艺术创作，包括专业的人体摄影作品、人体插画作品，以及许多特殊爱好主题的创作作品。

也就是说，Tumblr所容纳的，是一个巨大的亚文化的社区。

在以前自由开放的社区氛围里，人们的创作力被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出来，Tumblr上有很多艺术性非常高的作品。

它是越来越乏味无趣千人一面、越来越被资本和商业化绑架的主流互联网上，最后一块还能允许有“离经叛道”这回事存在的地方。

但现在，这最后一小块允许野草自由生长的土地也要被清理干净了，人们要在这里砌上花坛，种上符合大众审美的鲜花。

花坛当然是美的，但是，这世界上好看的花坛已经太多了，而允许野草野花生长的土地却只有这么一块。

更重要的是，花坛里精心培育出来的花朵，有着统一的审美标准，不管是玫瑰、牡丹还是百合，都是可以期待没有惊喜的，全世界都一样。

而野地则不一样，它常常会带给我们惊喜，你不知道哪天就会有一颗不知道从哪里蹦来的种子，开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花朵。

而这种自由所催生的意外惊喜，是人类社会创造力的重要来源。

但这种自由，越来越少了。

这次Tumblr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决心，直接的导火索是苹果商店下架了Tumblr的应用。

当苹果的应用分发平台形成垄断，它就成了一个审查者，可以把自己的主流审美强加给平台上的所有应用，不符合它所认为的“健康”标准，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Tumblr在2013年被雅虎以11亿美元收购，而雅虎又在去年被Verizon以48.8亿美元收购。

而Verizon是美国最大的电信运营商之一，不难想象，这样一家需要考虑到自身公众形象的巨型企业，行事风格必然会无比谨慎，因此也一定不会容忍Tumblr上那些离经叛道的内容，必然要把Tumblr改造成合家欢网站。

以前我们说互联网的特征是开放包容，但现在不是了，在技术和资本的双重绞杀下，互联网变得越来越大众化、标准化。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一个观点：我们这个世界，越来越无法容忍不一样的东西存在，它越来越不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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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越来越不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观点，而是许多人都有的同感，更是一个已经开始十多年的大趋势。

最近几年很多大公司都换了logo，下面这张图是前后logo的对比，左边一列是旧的logo，右边一列是新版logo。

你可以看到，左边那一列logo姿态各异，有各种变形，各种折角，各种点缀，各种与众不同的小心思。

再看右边这列改版后的logo，所有的棱角都消失了。全都中规中矩，有着惊人的一致，字体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最大限度地减少了那些花哨的元素。

它们是安全的，经过精心的算计、符合大众的审美。

也许右边这些logo是比以前好看，也比以前更符合大众心理，但是——当所有的logo都采用同一个风格，这是不是一种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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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世界各地的机场、咖啡馆，全都长得越来越像，似乎是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锁商业品牌就更像是病毒一样，迅速地蔓延到每一个城市，让城市和城市变得越来越像。

你从北京搬到纽约，但生活方式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仍然喝星巴克、用iPhone、穿优衣库和Zara的衣服、去丝芙兰买化妆品。

最近十年北京开了数不清的mall，可是每一个mall长得都很像，因为里面几乎都是同一批商店。

中国各地的高铁车站，长得也几乎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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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一本著名的街拍杂志，叫“FRUiTS”。

在十多年前日本街头潮流文化的黄金年代，这本记录涩谷原宿街头年轻人衣着时尚的杂志不但是日本年轻人心目中的潮流圣经，它的影响力还波及到了全亚洲乃至欧美国家。

可是在今年年初，这本杂志突然宣布停刊，原因是，“现在的年轻人穿的已经不酷了”。

编辑们解释说，“从2015年开始，东京街头的年轻人已经老去了。他们不再花费大量时间去考虑什么服饰能真正地代表自我和表达自我，没有什么能真正触动我们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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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美国发生了占领华尔街运动。纽约1000多名年轻人在公园里扎起帐篷，抗议大公司的贪婪不公。

但是很快，这场运动就偃旗息鼓了。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组织者发现，要想让示威者留下来，就得在公园里提供WiFi。

而美国政府也很快发现，想要瓦解占领运动的军心，只需要收缴WiFi装置就行了。

1967年的夏天，来自全美各地的十万年轻人聚集在旧金山，这就是著名的“summer of love”。

他们唱的歌是：

“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You're gonna meet some gentle people there.”

但今天的美国，别说嬉皮文化早已式微，就连区区一个Tumblr都容不下，那样酷的场面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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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海鹏有一条微博说得特别好，我曾经在朋友圈转发过，这里节选几段：

“以前南方周末有个同事，去青海甘肃之类的地方采访，回到广州，还保留着一腿的泥巴走来走去。你说这很刻奇，挺巨婴，我还说这很二逼呢，这都对，但是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做过了很酷的事，他希望展现这一点。

……

今天的社会癌症是什么呢，我觉得是大家都退化了，不想酷了……这一切都像发生在一个5岁小孩身上，他退化的部分取代了积极的部分。因为某些原因他放下了玩具枪，离开了他建造了一半的堡垒，在角落里蜷缩起来，开始吃手。

看上去在未来一些年里他打算就这么做了。他感到非常安全、舒适。他失去的只是变酷的可能而已。

今天你已经没办法用‘酷’来形容任何名人，马云、马化腾、杨幂，等等，没有酷的人了。今天也没有酷的行业，互联网也从酷的代名词，变成了傻的同义词。“酷”这个概念消失了。

在新闻业的繁荣年代，年轻的大众选出的偶像是李宇春。重要的是 因为酷而欣赏她。还记得人们为她做了什么吗？很酷的一件事，投票。

今天，情况变得截然相反相反。无数的年轻娱乐粉，姿态竟像些父母。在屡屡赞美娱乐偶像们’情商高’之时，他们意识不到自己说的是，看，他多么不酷。

……重要的是我们感觉很安全、舒适，避免了挑战，我们很愉快。肯定和欣赏一个人一件事很酷，很勇敢，很少数派的年代是有过，把逆流而上视为一种性感的年代是有过，但那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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