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专题 | 母爱如山

百度“钢琴家吴纯”有十几万条信息。值母亲节之际，我们特意节选了东方出版社出版、吴纯写的《为梦痴狂》一书中的章节，作为特别策划。献给辛苦而坚毅的“琴童妈妈”和“琴童”。

▲钢琴家吴纯

在2019年母亲病危期间，为了报答母亲的教导、抚育，吴纯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赴杭州演出邵恩《钱塘随笔》—— 不因自己的事影响作品在杭州的首演，因为是新作品找人替补都不可能。特别是在11月28日，早就安排好的课程，在母亲突然病情加重，医生告知病危，家人和亲友都到了医院，吴纯说：“我不能把课临时取消，我相信如果妈妈是清醒的话，她也会支持我的。妈妈教育了我一辈子，就是要做一个对社会、对事业都要有责任心的男子汉，妈妈会等我下课回来！”在和医生及家属商量之后，吴纯开车赶赴清华大学上课。16:30分医生说赶快给吴纯打电话让他回来。电话接通，吴纯也恰好刚从学校开车出来。17时40分吴纯赶到医院，告诉昏迷的母亲：“妈妈，儿子下课赶回来了，儿子相信您不会埋怨我没有陪在您床边”，吴纯握住妈妈的手，冥冥之力啊，妈妈的生命毅力还是坚持到了儿子来到身边……

▲吴纯参加2020武汉新春音乐会，1月17日在琴台音乐厅排练

吴纯1月18日在琴台音乐厅参加武汉2020新春音乐会演出回京之后，积极投入到此次抗疫斗争中，先后策划了多个支持武汉、关爱一线工作人员的活动，受到各界朋友的赞誉。

作曲家崔炳元先生创作了一首《武汉素描》找到吴纯，吴纯当即试奏，并用手机录下来音频供作曲家修订参考。

▼崔炳元《武汉素描》试奏手机录音

1997年初，乌克兰国立敖德萨音乐学院（以下简称：敖德萨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波波娃来到武汉讲学，从陈婉教授（我管她叫奶奶）那里我得知，她曾经在武汉音乐学院任教过，和奶奶的关系很好，对教学工作认真负责，对学生全心全意。我很幸运，得到了上专家课的机会。

当波波娃教授见到我时，第一眼就能够感觉到她很喜欢我。听完了我的演奏，她很满意，当然也提出了一些意见。针对她的要求。我都能很好地完成，一堂课下来，气氛相当好，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让我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没过几天，陈婉教授给我上课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即波波娃教授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可以跟着她到乌克兰继续深造。听完陈婉教授的话，我很兴奋。敖德萨音乐学院在欧洲比较有名气，师资力量很强。在那里读书，能拜波波娃教授这样优秀的钢琴专家为师，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就在默默憧憬着未来的时候，我再一次想到了母亲，如果我走了，她不但要更加辛苦地工作，还会时刻牵挂着我，更要忍受孤独和寂寞。不仅如此，每年3000美金的留学费用，也是她一个人很难承担的。这些实际的困难摆在我的眼前，真让我欲言又止。作为她的儿子，我不能太自私，我不能不考虑母亲的支付能力和母亲的感受，因为我也是这个家的成员啊！

周末回到家，我并没有马上对母亲说起出国留学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她已经从奶奶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在我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母亲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的心事，妈妈都明白。妈妈知道你爱钢琴，这么多年你能够坚持下来的确是不容易。现在你能被乌克兰专家看中，证明你有潜力可挖，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不应该放弃。”

“当奶奶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的确考虑过，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和心理上，我们面临的困难实在太多太多。首先，你才刚刚16岁，从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母亲，我怎么放心让你走那么远？怎么舍得把你送到冰天雪地的乌克兰去读书？其二，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差不多3000美金，这就是27000元人民币，6年下来，十几万，妈妈究竟有没有能力创造出这么多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陈婉教授对我说的一席话，使妈妈痛下决心，陈奶奶说：让吴纯去吧，他有能力、有潜力，波波娃教授是个好老师，吴纯跟着她一定能出成绩，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机会，钱的事情不要担心，我会支持他，现在的关键是办理各种手续，先把他送出去再说！你要相信我，吴纯以后一定能学出来，一定会学有所成，而且一定会报答你的！儿子，就是因为有陈奶奶这席话垫底，妈妈今天就帮你请好了俄语老师，妈妈坚决支持你出国深造！去寻找钢琴的根！”

听完了妈妈的话，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此时此刻的我，深深感受到母亲那无私的爱，以及把我当成她生命中的全部和唯一的慈母情怀。多年来，母亲始终不顾一切、不求回报地为我慷慨付出，真正做到了无怨无悔！ 

今天，在关系到我个人前途和命运的重大抉择关头，又是母亲毫不犹豫地给了我坚定的支持，满足了我继续深造的愿望！作为儿子，我除了感动之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用自己的行动来答谢母亲。从此以后，星期日回家，我除了做钢琴家教，又多了一份学习俄语的任务，的确挺累的。但是一想到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够走出国门，去乌克兰继续深造，学习钢琴专业，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足以让我忘掉疲劳，并战胜各种困难。

在钢琴专业方面，陈婉教授精心为我挑选了一套曲目，准备录音和录像，以参加敖德萨音乐学院入学的资格预审。我感到陈奶奶比以前更加严厉了，从中足以看出她老人家对这次资格考试的重视程度。当时陈奶奶已经有学生在敖德萨音乐学院钢琴系学习了，成绩很优秀。陈奶奶一是看中了那里的师资力量，二是从这个学生所取得的成绩中看到了出国留学的好处，所以她非常希望我能够如愿以偿地考入敖德萨音乐学院钢琴系。

经过半年的努力，录音带终于按时寄出了。与此同时，我的俄语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负责教我俄语的陈尔昌教授，就是我钢琴家教的“学生”，退休以后，她为了陶冶情操老有所乐，就为自己买了一台钢琴。当她得知我有10多年钢琴基础的情况后，就拜托叶伯伯出面找到母亲，提出想让我教她学习钢琴。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想，自己是个中学生，而陈老师是老教授。我怎么够资格当她的老师呢？母亲知道了我的心思后，用很简单的语言启发道：“陈老师主动提出让你做她的钢琴老师，这其中包含着对你的高度信任。收下陈教授这个学生，对你来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和挑战。说实话，妈妈非常欣赏陈教授的学习态度，也迫切盼望你能具备教授这种＇能者为师，不耻下问＇的精神。同时妈妈还要告诉你，陈教授是一个品德高尚、充满爱心的好教授。当她了解到我们家的情况后，给你上俄语课一直都是免费的。陈教授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同情我们母子，二是想帮助你实现出国留学的梦想。你一定要好好珍借啊！”

从那时起，我就多了一个教授身份的“学生”。每星期回家，我先去陈教授家上俄语课，上完语言课后，再由我来为陈教授上钢琴课。大人的理解能力当然要比小孩强许多，所以我教起来感到很轻松。但毕竟年纪大的人，手部的灵活力没有小孩强，再加上初学钢琴，肯定有所不适应，于是我对症下药，建议陈教授多做手指练习，加强手指、手腕的活动，使她进步得很快。陈教授仍然坚持每个月给我150元钱的钢琴课酬劳，为的是让我能帮助母亲维持家庭中的各种支出。她还表示一定会为我认真备课，让我掌握好俄语的基本知识，顺利渡过出国留学的语言关。陈教授的善举，真叫我受之有愧，更令我感动不已。

我时时刻刻感觉到，母亲身边的好心人、热情帮助我们的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他们的善举令我心头常常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孩子，能受到众人的关怀和爱戴，这真是太幸运了！我被这美好的氛围深深地激励看，身上充满着使不完的力量。

我暗暗发誓：为了所有关心、爱护、支持我的好心人，为了我含辛茹苦的母亲，我要更加努力奋斗。因为我出国的事情是由波波娃教授亲自办理的，所以速度很快，不到暑假我就收到了敖德萨音乐学院的邀请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把我的邀请函和别人邀请函上的名字、内容全部弄混了，从而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为了我能在武汉顺利拿到护照，简直就像是穿上了一双永远不会停止并带有魔力的红舞鞋。她到处求人、到处奔波、到处乱撞，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会用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去为我争取。记得有一次，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母亲的凉鞋带子断了，根本无法再往前走。我看着一连劳累奔波许多天的母亲，心头一阵难过，喉咙发紧，我劝母亲说：“把坏鞋子扔了，就在马路旁边的商店买一双新鞋子吧，哪怕便宜点的也行。”母亲却说：“不能扔。你赶快去帮妈妈找一根绳子，哪怕一尺长也行。”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当我把绳子递给母亲时，只见她用绳子把脚和鞋子一起捆起来，准备继续走。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对母亲说：“一双差的鞋子也只要几十元，您何苦要这样节约？别人看到您这个样子，您不感到难为情吗？”听完我的话，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出国办理各种手续以及学习费用是多少人民币吗？那都是以几万元来计算的。如果妈妈不精打细算，不这样十几元、几十元地节约，你的理想怎么去实现？妈妈不怕别人的嘲笑，明天早上把鞋子送到皮匠那里修理一下仍然可以穿。现在妈妈只有一个心愿，只要能把你的事情办成功就行，其他的一切妈妈都不在乎。”母亲的一席话让我羞愧难当，更令我终生难忘！身为她的儿子，我除了感动、感激、感谢，除了下决心努力学习之外，对母亲的这份情意和爱护，真的是无以为报。苍天不负有心人！母亲的努力终于让我顺利地拿到了护照。

▲《Mother and child》 by Elizabeth Nourse（1888）

由于乌克兰邀请函上出现的名字错误，我虽拿到了护照，但心里仍然不安，因为不知道北京的签证是否也能这样顺利。为了保险起见，陈婉教授马上打电话给敖德萨音乐学院，找到了波波娃教授，向她说明了情况，得到的答案是：请等待她发新的邀请函。当时已经7月底，学校都放假了，重新办邀请函要等到开学以后才行。如果这样，我就不能如期到校并参加入学考试。我和母亲很着急，因为这还没有算上去北京签证所需要的时间，也没有包括签证会遇到的困难。母亲所在教研室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都为我们想办法，他们建议先拿着这个名字不符的邀请函去北京碰碰运气，另外可以请求敖德萨音乐学院打电话到乌克兰驻中国大使馆说明原因，也许有希望拿到签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和母亲乘上了去北京的火车。我们在北京亲戚家住下了，也打听到了乌克兰大使馆的位置，因为听说可能会有很多人排队，所以我们决定早早前往。到北京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来到大使馆门口，发现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我和母亲带了一些旧报纸，铺在地上，就这样席地而坐，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夏天的夜晚，蚊子很多，我们身上都被叮了很多疙瘩。没有办法，只好起来走动一下或者换一个地万。凌晨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雨，附近又没有地方可以避雨。不远处有一个小公司没有关门，看门的保安员收留了我们，使我们免去了淋雨之灾。就这样，在极度的疲惫中，我们终于等到了大使馆开门工作。上午10点，我第五个进去，当大使看到我的护照和邀请函上的名字不符时，非常生气，命令我马上离开。我没来得及问他是否接到敖德萨音乐学院打来的电话，也没有来得及向他解释，就被迫离开了大使馆，一个晚上的等待就这样化为乌有了，我很难过。仔细思考后，我知道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新的邀请函。当时已经是8月底，母亲的学校要开学，没有办法，我们只好一起回到了武汉。

我继续跟着陈婉教授上课，俄语和家教也没停，生活过得很正常。记得当时武汉的大街小巷里正流行着一首“最近比较烦”的歌，我专门去买了一盘，天天在收音机里放，虽然歌词的内容并不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可我就一个劲地跟着唱那些个“烦”字。

母亲特别理解我的感受，什么也不说，只是劝慰我凡事要有耐心。说归说，唱归唱，可我心里面从来没有忘记过邀请函的事，天天都在盼望中度过。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尽快了却这个心愿，因为我是真心爱音乐，爱钢琴的，很想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但是邀请函就是迟迟不到，每当想放弃时，母亲总是用“功夫不负有心人”和“有志者，事竟成”这两句名言来宽慰我。9月底，那份真正属于我的邀请函终于到了武汉。我的心情是那样的兴奋甚至是疯狂。但在母亲的脸上，除了笑容，我还能感觉到一丝惆怅。也许她在想：我快要单飞了，多年母子相依为命的生活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母亲虽然不说什么，默默为我准备着行李物品， 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由于害怕时间不够，又担心再去北京签证会遭到拒绝，母亲为了让我尽快地实现出国留学的愿望，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寻找了出国留学的公司来帮忙运作，所以一切手续都办得非常顺利。

▲钢琴家吴纯

10月底，我收到了波波娃教授发来的传真，告诉我入学考试已经安排好以及我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考试，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安心。当我拿到了签证和机票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手，许久，才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就要远离妈妈，一个人出去奋斗了，妈妈心里既兴奋，又难受。出国留学对于我们这个单亲家庭来讲，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在办理各种手续时出现的困难和曲折，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管在今后的道路上出现多少困难和挫折，妈妈都希望你能迎难而上，不屈服、不投降，更不能有打道回府的念头。虽然你才满16岁，又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但妈妈要告诉你：妈妈在14岁时，就离开父母，独自去农场劳动锻炼了。妈妈当时的情况和条件，跟你现在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当年的妈妈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并做出成绩，没有让外公、外婆失望，那么今天的儿子就一定能比当年的妈妈强，比妈妈干得好。”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俗话说：有舍才有得。如果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放弃另一样东西，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贫困人家，不可能什么都想要，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放弃。不过这一次，妈妈和我所要放弃的东西分量太重，重得让她和我都有些承受不了。但是为了圆我的钢琴梦想，妈妈和我仍然勇敢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张宁《七声解语》吴纯演奏

1998年11月3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母亲，还有北京的姨妈和姨父很早就来到首都机场为我送行。距离我登机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我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母亲，她目光里流露出的那种忐忑不安的神情让我不忍心多看一眼。登机的时间到了，我心里突然好乱，先前想好并准备说的话一下子全忘了，不知该和母亲说些什么，只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走进了海关通道。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在背后一个劲儿地喊着我的名字，我一直忍着不敢回头，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笔直地走到了托运行李的地方。人群淹没了我的身影，母亲为了能多看我一眼，她拼命跑上二楼，透过巨大的铁丝网向下张望，到处寻找着我的身影。当我把两个100多斤重的箱子放上托运车时，其中一个箱子从行李车上掉了下来，倒在地上，我知道母亲的眼睛此时一定在看着我，于是我不慌不忙地把箱子扶起来，再次放上了托运架。我想用如此从容的行动让母亲放心，让她相信我是一个逐渐长大、能够独立承受一切的好儿子。这时，我回头望去，一眼就在楼上的人群里找到了母亲，我望着她，并不断向她挥手告别，这就是我和母亲在首都机场的最后一别。

飞机终于起飞了，透过窗户我看着北京的全景，想想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再回来，不能再见到我敬爱的母亲和所有的亲人，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既难过又心酸。再回想到刚才在机场与母亲离别的那一幕，我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情不自禁地滚滚而下。

▼张宁《无根花》吴纯演奏

** 感谢库客音乐提供张宁作品音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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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乐迷心窍】欧鸥编辑

文中部分图片和音频由库克和吴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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