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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团,向中国式集体主义寻找存在感

2017-07-24 罗小晰 上流UpFlow

  作者 | 罗小晰

  插图 | 网络

  设计 | 两两

  编辑 | 凯娃子


荧光棒、大喇叭、反光条队服、红色队旗……


如果眼前不是一群50岁左右的大叔大妈,旁人还以为是哪些天王天后要在附近开演唱会了。

 山东临沂的夜间暴走团


他们虽然不叫“XXX粉丝后援会”,但同样有个响亮的名号——暴走团,俗称“边唱边跳压马路协会”。这些大叔大妈,来自山东临沂暴走团。


在市民所拍的暴走团活动视频中,可以看到,他们大摇大摆地行走在机动车道,腰捆动感有力、旋律喜庆的大分贝民乐,队员手持荧光棒、身贴反光条,步伐一致,排列整齐,目光坚定。领头人员举着两面红色队旗,还有一辆叉车缓缓跟在队尾,气势强大。


1

暴走团 老年健身的下一个风口


不少人以为新闻中的“暴走团”指微博上粉丝较多的“暴走团城市联盟”,实际上并非如此。“暴走团城市联盟”是一个青年旅行互助组织,多为80后、90后的年轻人。

 

而新闻中的暴走团是山东临沂山鹰运动协会,包括山鹰涑河黎明健跑队、红埠寺徒步队等。

 

山鹰运动协会成立于2011年,属于自发性的公益组织,其宗旨是号召大家一起运动、锻炼身体,到现在已经有了10000多名成员、41支队伍,其中40 至50 岁的成员的占到了80%,也有部分青年人。

 

根据《2014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20~29岁人群选择锻炼项目前三位的是:“健身走”、“球类”和“跑步”;而50岁以后各年龄组人群主要采用“健身走”进行锻炼,健身走已经成为中青年人最普遍的健身方式。

 

如此看来,广场舞一家独大的时代恐怕即将过去。

2014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中关于国民采用的健身方式调查结果


2

暴走团是一群“乌合之众”?


暴走团到底是有点暴,还是一类志趣相投的群体罢了?

 

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指出,群体是因某种共同点而聚在一起的个人。

 

群体随处可见。相同籍贯、相同爱好、相同学校、相同职业的人群都能满足构成一个群体的要求。而暴走团成员们统一的队服、整齐的步伐、飘舞的队旗,无一不向大家昭告着:我们是一个群体!

 

我们常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 似乎群体总是积极向上,力量无穷的,但聚在一起搞事情,总是好的吗?

 

当大家总倡导人多力量大时,勒庞却在《乌合之众》说人多易产乌合之众:群众聚集为一个群体时,理智往往被忽略,无意识品质占上风。人们情绪高涨,个人的感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归顺集体思想,就这样,每个人都成了“乌合之众”的一员。

勒庞和他的代表作《乌合之众》


暴走团的大叔大妈们,当他们占用机动车道、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时,他们当然也明白这不符合交通法规且影响了车辆行驶,但处于暴走团集体之中的他们,理性思考被不断弱化,他们更相信群体的暴走的狂欢,对明确的法规视而不见,他们更在乎集体所秉持的宗旨能否得到坚持,哪怕要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这种群体中的大众心理特点就解释了暴走团为何在多方劝阻下,仍要一意孤行。

 

一方面,在群体中个人会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或称匿名状态,个体借助“数量即是正义”之名做出很多不负责任的事,也就容易产生偏执顽固的心理。

 

另一方面,群体冲动的情绪往往会压倒理性,这使得群体愿意不计后果去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比如当暴走团汇聚成为一个坚固的集体,“坚持暴走运动”这一信念就会在其中不断被渲染,以致成为生活的全部。而这时群体中的人是无意识状态,他们就好像被这个群体催眠了一般。

 

大到法国大革命、中国文革十年,小到民族资产、庞氏骗局等传销,被无数人追捧的成功学,丧失理智谩骂的网络攻击,让不少人误入群体这条“贼船”。

 

3

我们没有暴走 

我们只是在刷存在感


暴走团、网络攻击小分队里的队员们,仅仅是被群体的从众心理和易激怒情绪所迷惑?

 

这些显然是表面原因,如若往心理学上深究,这些压着马路唱着歌的中老年人,大多是因为自我认同感不断降低。拿小年轻的话来讲,就是找不到存在感。而加入暴走团,就算是他们怒刷存在感的一种方式。

  

2012年,浙江杭州一小伙拿假炸弹抢劫银行而后被警察抓获,问起原因时,他给出了让人颇为深思的答案:“生活太平淡了,我要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人是社会中的人,当对自我存在感的缺失感到不满,他们就会产生被看见的渴望和诉求。

沈阳大妈遇轻度雾霾,也坚持戴口罩暴走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独自去抢劫银行。个体缺乏足够的胆量表达诉求,通过集体或团队来刷存在感,则显得更为可靠高效。

 

一个人走在街上,不会被讨论;而当一群人带着高音喇叭步伐整齐地走在机动车道中央,就可以吸引到大众的目光,这是集体在“刷存在感”。

 

通过集体认同,个人能从集体存在感中摘取自己所需的那部分存在感,某个人不再是不被重视的渺小个体,而是成为了群体的一部分。

 

当群体认同进一步升温,群体成员就会获得来自群体的超额勇气,来做独自不敢做的事情。一个人会因为知道走在机动车道上违反交通法规而没胆量这样做,而当一群人都如此,这一行为就被“合理化”,甚至成为他们制造存在感的方式。


4

暴走团 中国集体主义的产物


暴走团团员的自我认同感(存在感),是在加入团队后,从群体的归属感中逐渐找到自我并获得的。

 

电影《浪潮》是一部改编自真实故事的德国电影,它讲述了一个中学教师如何引领他的学生们在5天之内建立成一个微型法西斯群体,它的内部结构、行为表现与当年的纳粹法西斯极其相似。

德国电影《浪潮》,讲述缺乏归属感的学生们如何被拉入邪恶组织


单纯的学生们为什么会自愿投入这样具有邪恶性质的组织中呢?这必需要涉及到电影中学生们的心理背景:缺乏力量感和归属感,老师赖纳所成立的组织很好地解决了他们的心理困境。

 

类比来看,我们是否也可以说,暴走团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满足成员归属感的存在?

 

伊·谢·科恩在《自我论》中写道:“传统社会中的个体首先是通过他对一定社会群体、即他在他的‘我们’中,意识到自己的”。在中国这种特征就更为明显。

 

不同地区的集体主义得分,颜色越红代表得分越高,中国颜色最红(来自网站Culture–gene coevolution ofindividualism)


“一个中国人一只虫,三个中国人一条龙”,余英时先生就认为,“中国文化的传统本偏于群体论”。根据GeertHofstede的多维度文化评价体系,中国的集体主义倾向在世界范围内名列前茅。换句话说,中国本身就是比较提倡集体主义的。

不同国家的个人主义得分,中国和韩国得分最低(来自网站China - Geert Hofstede)

 

5

你在豆瓣刷小组

我在马路练暴走


到了如今,现代性意味着对自我的理解由群体主义向个体主义的转变。大卫·格里芬的《后现代精神》写道:“个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越来越受制于大型工厂、国民经济、大城市和民族国家等影响”。群体所带给人们归属感越来越少,民众似乎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缺少了必要的联系而变得疏离。

 

这种现代性对于向来推崇集体主义的中国本身就是一种冲击,而这更让出生于50、60年代,成长于大家庭、住过大杂院和集体宿舍,更习惯集体活动的父辈们感到无所适从。

 

个体脱离集体联系,这种自由使他们处于孤独与焦虑的状态中,也带来了归属感的困惑,就像《武林外传》里吕秀才的发问:“我”是谁?“我”究竟属于哪里?

《武林外传》中对姬无命认同感和归属感的质问

 

年轻人在以网络的链接来寻求归属感,比如微信群、豆瓣小组、读书会……这些都是能够安置他们归属感的集体。40到50岁的中年人注重养生和锻炼,对于互联网缺乏深入了解,加入类似于暴走团的健身队伍,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便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他们的情感需要,即归属感。

 

暴走团中,他们拥有统一的目标,统一的服装,步伐一致向前行进,旗帜挥舞的那一刻,他们不再为归属感烦恼。

暴走团上街暴走(来源中国新闻网)

 

英国心理学家贝特·汉莱密认为,“个人在获得某种群体认同之后,对自我认同更有内在的动力,直接影响到个人的自我参与。”

 

广场舞是广场舞大妈们参与社会的途径,在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中满足了她们的集体认同感。

 中国独特的广场舞文化


暴走团也发挥着同样的功能,在集体健步走的活动中,成员们感受到自己健康向上的一面。群体中的个人通过群体认同获得了群体归属感,并在群体中进行价值观的分享和确认,从而也强化了自我认同。

 

而暴走团之所以要举着旗帜带着喇叭穿着队服成对排列地活动,是因为这能制造一种仪式感。仪式则是群体认同的粘合剂,涂尔干认为,“仪式的功能在于提供共同体验的瞬间,激发、增强或重塑个体成员的集体意识和认同”。

 


阿桑在《叶子》这首歌中有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把它用到暴走团的大爷大妈身上也未尝不可。


暴走团一点儿也不暴,他们还可能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你有微信群、豆瓣小组、果壳青年烩、知乎Club…


而他们,可能就只有一个暴走团。

 

 

[1]吴玉军,李晓东. 归属感的匮乏:现代性语境下的认同困境[J]. 求是学刊,2005,05:27-32.

[2]赵诗凝. 城市广场舞:从传播仪式到群体认同[D].南京大学,2016.

[3]赵凤莲,汤林弟. 现代社会中自我认同危机的成因分析[J]. 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3,03:34-37.

[4]杨晴. 失意,“狂热分子”的诞生[J]. 青年记者,2012,28:59.

[5]丛孙悦. 以《乌合之众》分析大众的庸与恶[J].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7,02:43-44.

[6]Culture-gene coevolution of individualism–collectivism and the serotonin transporter gene

[7]中国体育总局.2014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

[8]俞越.中国人提倡集体主义,但合作意识落后,怎么解释这种矛盾?.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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