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像”的上海石库门:很本土、很殖民、很现代
作者 | 叶诗琪
插图 | 视觉中国、唐超、网络
设计 | 两两
编辑 | 八月
北京四合院,上海石库门,是城市现代化之前帝都和魔都的主要居住建筑。四合院是正统的中国式思维建筑,即便是雄伟的故宫,也不过是一座大四合院,里面套了无数个小四合院。
上海人住的石库门,跟这座城市一样,以洋为主,中西合璧,既有西方小二楼“洋房”的感觉,还能享受一点中国式小院的私密,是“海派文化”的建筑。
照片中为老上海原貌
总有人说,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余秋雨也说:“他们最看不起外地人,然而只要一查老底,差不多都是‘外地人’。因此,他们是一群‘来历不明的尴尬人’”。近代上海的历史就是一段移民的历史,自开埠以来,外地移民占到上海人口的 80%,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只有 20%左右。
1855 年上海“小刀会”起义后,城厢内外及青浦、嘉定附近各县地主富翁纷纷逃进英租界寻求庇护,而太平天国起义又使江浙一带的富商、地主、官绅涌进上海,外国的房产商看到商机,乘机大量修建住宅,就形成了早期的石库门建筑。
这些大户人家迁到寸土寸金的上海,也要保持着正当规格的客堂,楼上安静的内室,还有习惯中常见的两侧厢房。即使逃难过来,长幼尊卑的秩序也不能乱。长辈要住在中间的堂屋,晚辈住两侧厢房,仆人则只能住在亭子间里。富贵大气的黑漆实心木门和铜质门环关起门来仍可以自成一统。
大门上方的石刻门匾上,镌刻着诸如“紫气东来”、“东吴世泽”等字样,都是标志住户显赫地位的装饰。闹中取静是那个年代的生活哲学,石库门弄堂的高大山墙和狭窄的弄道,与旧日江南的骑楼窄巷又极其相似。
位于静安区的静安别墅
如果只是有江南风光,那不是上海。欧式立柱的门框装饰,三角型或半圆型的巴洛克花纹的窗楣,高高的山墙上也要饰有漂亮的浮雕。从外,是欧式的联排式布局,往内,是江南传统的三合院,带有法国巴洛克装饰的石库门门头与“人杰地灵”的门匾相映衬,江南民居毫无阻隔地与欧洲联姻,这才是初代上海移民的风范。
上海在之后的日子经历了战乱纷繁,社会动荡,一大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难民不断融入上海的英美租界。上海租界年内人口增加 40 倍,而地价暴涨 10余倍。一幢石库门房子中一般都要住六、七户人家,多的甚至达到几十户。
房东挖空心思将原本面积不大的石库门房子反复改建隔拦成豆腐干似的狭小房型,“厨房里杀鸡,无论躲在哪一个角落,都听得见鸡叫,厨房里烹鱼,可以嗅到鱼腥,厨房里生火,可以看到一缕缕的青烟从地板缝里冉冉上升……”是梁实秋印象里的挤聚而居的石库门。
石库门里的人越住越多、越住越复杂。楼上统厢房里住的是丝厂职员,客堂楼上的是两个舞女,阁楼上住的是小学教员,楼下统厢房住的是木器店跑街,而二房东则坐镇在后客堂把守关,时时监督房客的一举一动。
《画说静安》——七十二家房客
“拎得清,门槛精”的上海人是能从你的称谓看出你的经济实力的,叫“白相人嫂嫂”的一般是二房东,“厢房先生”是中小学教员,“客堂阿爹”通常从事跑街或捕房杂役。至于住在位于扶梯的一半拐角旁,下面是灶披间,上面是晒台,夹在两个公用处所当中,嘈杂狭小,冬冷夏热的亭子间的,是整栋石库门地位最低的“亭子间爷叔”。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不少逃避白色恐怖而流离失所的文人避难于南方,由于经济的拮据,他们在大上海只能找租金最便宜的栖生之所,而亭子间是他们的最好处所。
鲁迅的《且介亭杂文》,“且介”取“租界”一半的省笔,“亭”指的就是“亭子间”。巴金也说:“我住在上海康悌路康益里某号亭子间里的时候,常常睡在床上听到房东夫妇在楼下打架。”
弄堂里的房间是鸽子笼,走进弄堂就像走进了牢笼。得仰头到四十五度以上才看得见天空和一件件滴着水随风左右摆甩的衣服。
上海的弄堂
上海人似乎只有脚踏在弄堂的石板路上,穿行在由各种尿布、裤衩、被单、袜子等组成的随风飘扬的“万国旗”下的时候,方才觉得有一些“上海味儿”。
每天清晨,随着弄堂里倒马桶人的大吼:“马桶拎出来喽!”各家的后门便纷纷的打开了。一个个马桶被拎到弄堂里,由倒马桶人倒掉后再用笏帚刷净,然后放到弄堂的墙角下晾晒着。
冬天在没有寒风的日子里,张师母和吴太太携了一把小座椅或小板凳,在弄堂口大太阳地方,坐在那里享受暖洋洋日光闲聊孵太阳。
三伏天里屋子闷热的呆不下去,朱家姆妈抱着孩子在小马路的上街沿,拿了铺板、躺椅乘风凉。卖梨膏糖小贩放下担子,清清嗓子就边拉起手风琴,边开口唱起来:“小小洋琴四角哩方唷,今朝听我来唱一唱呀,呜呀鸣哩哐呀,大家听清爽呀!”引了一圈小孩围着他。
苏州来的花农,叫卖起来更是清脆柔美而动人,总是操着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栀子花一一白兰花,栀子花一一”直叫得那些家庭主妇们宁可暂时放一放手中的家务活,也要来买一朵栀子花和白兰花。
现在弄堂里的夏天,女的依然扇着芭蕉扇,男的依旧打着赤膊,空气似乎没有以前燥热了,因为他们身后的石库门坐落在上海市中心均价10万以上的地皮上,他们在等着拆迁。
写有“家有一栋石库门”的牌子,毫无疑问是上海人民公园相亲角最多阿嫲围观的一把伞了。弄口的烟纸店、街角的老虎灶和路边的大饼摊早已摇身一变成法式手工烘焙面包坊,意大利冰淇淋和喝英式下午茶的地方了。
20世纪30年代,法国地产公司Foncière et Immobilière de Chine 在建业里打下了地基。现在,建业里石库门中曾经的200多户人家都搬迁之后,这里变成了至少3500元一晚的顶奢酒店式公寓capella。挤满了煤炉的公用厨房,呛人的油烟,晾满衣物与尿布的小晒台,邻里之间的蜚短流长,家长里短在这里是不存在的,私密性是这家酒店打出的口号。
改造完成的建业里
这家全上海唯一一座全别墅设计的石库门酒店,立志要把北京四合院甩在身后。酒店的全新概念餐厅Comptoir Pierre Gagnaire是中国的首家,明星主厨Pierre Gagnaire在全球共有12家餐厅,这些餐厅总共获得13颗米其林星数。
据吃惯诸多珍馐的人说,吃“米其林十三星的Pierre”先生的料理,带来的感觉就好比行走于沙漠中,突然发现绿洲般的惊喜与自然。
在清水红砖的上海老式石库门里,吃着精心烹饪富有艺术感的蜘蛛蟹肉意式云吞,以绿芦笋和白芦笋作垫,再铺盖上薄得透明的黑松露菌冻。浅酌一口待酒师推介的 Domaine Bernard Gripa 2004,带有淡淡的蜂蜜酸味的美酒让新式石库门住户感觉身处鲜花盛开的花园之中。
建业里中的Auriga水疗是连续三年蝉联福布斯榜单的水疗中心,概念灵感据说源于月亮盈亏圆缺的周期性。毕竟吃完米其林三星,再做个顶级水疗才是在石库门度假的真谛。
陈丹燕说,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独特,有非常魔幻的色彩,也有很强的真实性,不同于其他常规的城市,你总觉得它就要崩溃了,但它像个怪物一样向前走,就是不崩溃。上海很混杂,很本土,很殖民,很现代,四不像就是上海的特色。作为上海城市肌理存在的石库门也一样很本土,很殖民,很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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