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蔡子谔: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七月,已逾八旬的蔡子谔先生去了东北。
退休之前,借外出开学术会议之便,蔡子谔喜欢自费就近游历名山大川,他说这算他的一个“生活爱好”,“后来,著述日益繁重,出去就少了。最近两年应邀去潮州画瓷画,也借便到厦门鼓浪屿等地走了走。今年到东北,去吉林市看望91岁的三姐,顺便由大巴换小巴,登临了长白山的天池”。
“……霎时间炎热盛夏骤变凛冽隆冬……冰雨横飞,如新硎霜刃,砭人肌骨。大雾蔽目,数步之外,渺不辨物……此情此景,实为平生所未历也。”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蔡子谔感触良多,竟至联想到数十年的著述生涯,“难道不是曾多次邂逅吗”?“此中难辛,此中困顿,此中孤寂,此中险隘。如此种种,没有亲历之人,也许不易感受剀切,体味深刻”。
蔡子谔是河北省社科院研究员,他的“成就”见诸他的《崇高美的历史再现》《中国服饰美学史》《视觉思维的主体空间》《磁州窑审美文化研究》等诸多著作,他引发的“争议”亦见诸他的诸多著作,以及中国作协会员和中国文联所属的13个国家级艺术家协会会员的“加身”。“众所周知,我是研究美学的。何谓美学?美学就是艺术哲学。我在一定的文学、艺术实践的支撑下,进行了艰苦的可谓是荜路蓝缕的理论创新。”他说:“我的一些动辄百万字的‘大部头’,因循着美学的基本规律和形式美原则,依循着灰线草蛇、伏脉千里的踪迹,摸索着,寻觅着,辨识着写出来的。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倘若把一个人喻为一部书,那么蔡子谔这部书可称得多卷本,其丰富性当不必待言,不容小觑。“现在我年登耄龄。”蔡子谔说,“读书、撰文、临池、习画或搞文学、艺术创作,都没有硬性的规定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没有虚掷光阴,枉度时日。”
蔡子谔被称为“学者、作家、书画家”,已出版三十卷文集,先后获得包括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中国图书奖在内的许多重要奖项。
2023年8月8日,蔡子谔先生在石家庄家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记者:提起蔡子谔,人们似乎有这样一种印象,书法、绘画、文学、戏曲、摄影、杂技……各个领域相去甚远,您都通,甚至可以说是“精通”,都有所成就。
蔡子谔:说我“精通,并且有所成就”实不敢当。说起来比较复杂。
首先受家里影响。家父是邮局高级职员,武汉博文书院毕业,在古文、外语方面有专长。他字也写得很好,那个时候没有所谓书法家,如果拿实际水平来称他为一个书法家,或者很有学养的书法家,那没问题。他在书法方面的爱好给了我很深的影响。
蔡子谔接受采访
我哥哥擅长画画。我们相差10岁。画画我从小爱好,买盒颜料,一下就用完了,特别是白颜料用得比较多,我就把牙膏弄来当白颜料。牙膏干了以后才显,这都是小时候的经验。
大抵是初二期末,我从一个同学手中借得一本《王義之草书帖》,印制清晰精美,令我爱不释手,在我保证明天即还的前提下,借到手中,回家便趴在桌子上精心地双钩廓填,早把明日的期末考试抛到爪哇国去了,及至凌晨两点方睡。那时雷打不动的日课是4行小楷,每行40字。義、献、颜、柳、欧、苏等行、楷、篆、隶无不遍临。绘画方法的兴趣和禀赋,我较为全面,不仅能画国画,也能画油画……
我还有五个姐姐,四个上的名牌大学,现在都是985大学。过去还没有概念,现在都是名校,我跟别人说起家里情况,别人最后问,那你是什么大学?我说我是高尔基社会大学。
我为什么兴趣这么广泛?家庭文化艺术氛围的影响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另外一个方面,自己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
《蔡子谔文集》
记者:什么书都看?
蔡子谔:有一些尽管不一定马上都能看懂,比如西方美学,对一个高中生来说,都是陌生的,或者不太好理解。那就硬啃,查一些资料,这样来读。我涉猎各个门类,从美学打一个大井口下去,底下再打通。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
记者:你内心什么都没有,就创造多么好的东西,那不可能。
蔡子谔:所以我从各个门类,做一点事,做一点成绩,更具体说写出各种著作。也不是我刻意追求,就是自然而然的写作,触类旁通。
记者:能做到多学科互通,而且成就斐然,令人不得不称奇。
蔡子谔:我确实对文学艺术的各个门类都很感兴趣,也有一定的实践,而且可谓是穷毕生之力,做了较为深入细致且富有自己个性特色的一些研究。我是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文联所属的13个国家级艺术家协会的会员,即中国美术家、书法家、戏剧家、音乐家、曲艺家、民间文艺家、杂技家、舞蹈家、电影家、电视艺术家、摄影家等协会的会员,曾被确定为“加入国家级艺术家协会最多的艺术家”。被称为“创造了一个难以企及的文化风景”,你是怎样做到的……
记者:您认为您研究最透的是哪个领域?
蔡子谔:我就没有所谓最透领域。充分一些,深入一些,比方写《中国服饰美学史》,写了200多万字,后来出版,说成本太高,叫我减,那真是不好减,咬牙减成180万字。
总之这书还是有些影响,获得了中国图书奖。凡是获中国图书奖、中国新闻奖、韬奋新闻奖、茅盾文学奖,涨两级工资。我连续获中国图书奖,涨过7级工资,比一般的教授还多一点。
记者:写这本《中国服饰美学史》用了多长时间?
蔡子谔:用了两三年吧。那时候每天一定得写3000字,不能空一天。有时候写得顺利,一般到晚饭前也就写完了,有时候写到半夜两三点。我曾私下跟李泽厚先生说,我的习惯,每天把白天的七八个小时用好了,用足了,就可以了,用不着又是抽烟,又是熬夜。写东西也是一个意志考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绝对干不了什么事,起码干不了什么像样的大事。
花山出版社专门找人跟我联系,说蔡老给我们写本大部头吧,我就给他们写了《大化无垠》,获得了中华优秀读物提名奖。
记者:从一个研究领域跳到另一个研究领域,一般人很难做到。
蔡子谔:这大多都有一点原因,或者故事。比方说写《崇高美的历史再现》,写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以沙飞为首,石少华、罗光达等一批人建立的摄影团队,拍了很多抗日前线的照片,都成为经典。抗日战争那段历史,体现了一种崇高美、雄奇美、雄壮美,文字可以再现,但不如照片直观。单位有晋察冀文艺史这么一个研究课题,我当时算是一个组长,由于接触到这一块,我就写了这本书,副标题就叫“中国解放区新闻摄影美学风格论”,跟顾棣老先生一起写的,他是沙飞的学生,阜平人。
写了这本书后,又采访一个服饰专家,想写服饰审美文化,就写了《中国服饰美学史》……
我的一些特点,由于爱好比较广泛,有一些积累,对一些新的东西比较好奇,觉得里面有东西有金矿可以挖掘,再加上对于知识摄取的能力和胃口,使得我从这儿跳到那儿,在音乐、美术、园林、书法、国画、油画、篆刻这些方面都有一些专著或者著作,这跟我的爱好以及比较广泛的学习都有关系。
《崇高美的历史再现》
记者:《蔡子谔文集》30卷,收录了您所有的作品?
蔡子谔:基本上。
记者:最近有什么打算?
蔡子谔:我打算把文集从30卷增加到42卷。
我各个领域都涉猎。由于这些著作都深入到这些领域,中国美术家协会、书法家协会、戏剧家协会、音乐家协会、杂技家协会、曲艺家协会、电影家协会、电视艺术家协会等,全国的这些协会我都是会员了。
每一方面我都有专著,或都有相当的论文,还有一定影响,一定水平。不是涉及了一点,就叫你入会。国家级会员,都有一定要求。
《中国服饰美学史》
记者:您研究的这些资料都来自哪?在收集的过程中有什么难忘的经历?
蔡子谔:这都是一个积累。我比较喜欢看书,可以说手不释卷。譬如去卫生间,没书,跑出来把书找到再去。睡觉以前,必须看书,不看睡不着。
读的最多的还是《聊斋志异》,几十年下来一直看,离不了,有时候别的东西也看,但还是觉得《聊斋志异》好看。故事也好,文字也好。看《聊斋志异》学习写文言文,它的一些词语,一些文学典故,各方面文化知识的活用,非常美,非常吸引人。
记者:知道一个叫刀郎的歌手吗?
蔡子谔:知道。哈哈哈,听过他那首歌。
记者:想不到您早就是《聊斋志异》的粉丝。
蔡子谔:关键是《聊斋志异》还有一个特点,人民文学出版社那个版本,注释特别好,朱其铠先生主持的,很多东西,都是追本溯源。
记者:您说,跟自己较劲,是您的习惯。
蔡子谔:我承认有这样一个较劲的习惯,从小就有这么一点精神。我初中毕业,那个时候家父在邮局,母亲到武汉走亲戚去了,就我一个人,发烧烧到39度,躺床上我还想起来得去锻炼锻炼,便跑到马路上跑步。
蔡子谔即兴挥毫
写东西的话,自己也没有在哪专门学过,更没有跟一个好老师学。那你东西从哪来,还能评奖,主要看你东西本身有没有含金量。
靠较劲,我觉得写成这样还不行,还得往里增加东西,增加含金量,说一些别人没有说过的话,提出一些别人没有提出的问题,再提供一些别人没有的路径。
我没有上过大学,始终是那些有嫉妒心的人攻击或者诽谤的对象。
但是,这样,就增加了一个所谓较劲的成分,你不是说我不行吗,我究竟行不行,咱们拿行动来说话,拿东西来说话,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那还得社会认可。你说不行,我就得把书写出来,我就得把事情做成。这也是我较劲的一个部分,一个动力。
我做事情,就不信工夫下到了,干不出一点名堂来。
激扬文字
记者:写这么多书也是您较劲精神的一种体现。您理想中的艺术精品是怎样的?
蔡子谔:精品,不是说现在一时的热闹,得放在以后,很长的时间还有人在读,在研究,相对来说,小众。但真正有用的东西,有价值东西,别人是会记起来的。
我写东西,尽可能写好,能获国家大奖,这算第一个目的,究竟以后怎样,这也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事,尽量努力,别的想的比较少。
记者:蔡老师,您的名字,我们大家觉得比较有意思,想问问您有什么特殊含义。
蔡子谔:这名字当然是家父起的,子是辈分,我哥哥叫蔡子谦,我叫蔡子谔。我们名字中都有言字旁,谔字是直言的意思,有话直说。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有一个人敢于说真话,就顶了好多人。千人之诺诺,不如一个人敢于说真话。家父给我起这样名,不知是有意,还是怎样。当然我无论做研究或者写一些东西都愿意说真话,我这人的命运,也不能说怎么好,这大概和说真话、性格比较耿直有一定关系。
著作等身
记者:您生在湖北武汉,后来随父母定居石家庄,上中学。您还在河北省教师进修学院读过书?
蔡子谔:在那儿进修。也没发毕业证,以后补毕业证的时候我就说补不补吧,因为我已经在进修学院当老师了。讲课比较受欢迎,我就没把补毕业证当回事儿。
记者:高中毕业,没上过大学,就能到进修学校当老师……
蔡子谔:当时那个教文艺理论的老师病了,找不到老师,也请不来老师,就请我去讲课。第一次,连上了三节课,学院领导都去了。我没有上过大学,有的人对我有所了解,但是也还是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说高中毕业来教大学,这不是开玩笑嘛。课讲完了,大家都起立鼓掌一分多钟,比较认可。后来他们一直缺人,就一直聘请我讲课。
记者:到进修学院教课之前,做什么?也当老师吗?
蔡子谔:对。在石家庄第二十九中学当中学老师。那个时候我已经连续考了三年中国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没被录取主要是因为外语不行。300分为录取线,五门功课,哪一门都要达到60分,我当时外语就考了15分。实话实说,第一年恢复研究生招生,我没有报上名,第二年,我略做了一些准备,但是外语就考了15分,其余的功课都超过了60分,有的远远超过了。
记者:省社科院这时候也注意上您了。
蔡子谔:省社科院就把我“调取”了。这是1983年7月的事情。
蔡子谔画作
记者:在此之前您已经写文章了。
蔡子谔:开始发表一点东西。再写一点儿童读物。
记者:有人说您是一个杂家,您怎么看?
蔡子谔:我对杂家,不是特别喜欢,我希望杂和专能结合在一起,向着又杂又专的方向努力,而不是说我弄得挺热闹,这也会点儿,那也会点儿。
我比较认可有些媒体认为我是学者、作家、书画家。我的艺术主要是书画,其他方面也有一些,我也写过歌,写过戏剧,也干过别的事,但毕竟少,水平也有限,书画方面就多一些。我要把我的文集出到42卷,其中有一本叫《我画意向油画》,我就想出中文和英文对照的一个东西。
记者:英文是您自己翻译吗?
蔡子谔:不是,我请别人翻译。
记者:进度如何?
蔡子谔:现在都写完了,筹一点钱……这些搞完了,我就想写一个三卷本的自传体长篇小说。
记者:现在还经常出去旅游。
蔡子谔:有机会就走一走。前些天去东北,看望了我一个老姐姐,她91岁了。因为在这以前,我那大哥走了,所以我就看看,不然就看不到了。捎带着去天池看一看……总之有点事,我还没干完。
记者:上天交给你的任务还没完成。看您皮肤特别好,没什么皱纹,养生有什么秘诀?
蔡子谔:真没有。
记者:心态好。
蔡子谔:对对。要是真把这些事都干完了,就更高兴了。那个自传完成之后,下边还有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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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纵览新闻客户端(记者王润泽 吴潇)
编辑/韩璐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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