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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引狼入室的伊朗人

天息灾 循迹晓讲 2020-09-12

欢迎霍梅尼回国的群众


40年前,当 伊-斯-兰 革命成功地废黜了伊朗最后的君主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时,贾穆希德年仅7岁。

 

但是,年幼的贾穆希德并没有置身这场革命之外。和当时许多伊朗家庭一样,贾穆希德的家庭也分裂为两个阵营:反对沙阿(伊朗君主)的多数派和反对革命的少数派。

 

很快,贾穆希德和其他孩子被带出学校来到刑场,围观多数派对少数派“反-革-命分子”的绞刑的时候。

 

到底应该支持哪一边?这样“愚蠢”的问题很快就没有人提了。

 

直到今天,“反-革-命”这种严厉的罪名仍然被用于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国内的反对者身上。

 

白色革命

 

在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6岁的时候,就被其父亲立为王储。随后,巴列维先后前往英、美等国接受西方教育,1941年,22岁的巴列维成为伊朗的沙阿。

 

 

中年巴列维

 

作为伊朗最后的沙阿,巴列维在位期间,最著名的就是领导了伊朗的“白色革命”,巴列维希望通过这场全方位改革,让伊朗实现进一步现代化并逐步走向强盛。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场自上而下的革命,最终让自己客死他乡。

 

为了巩固其统治,巴列维利用伊朗丰厚的石油收入和美国的援助,推行他的以土地改革为核心的“白色革命”。

 

但是,这场革命在推行过程中弊端丛生,在经济上片面追求GDP高增长;在土地政策上的失误,使大量农民流入城市,致使城市内的大批工人失业;宗教集体土地被分配,让乌里玛阶层事实上破产。

 

 

 巴列维向伊朗民众宣讲白色革命基本原则

 

1973年,面对阿拉伯世界对美国的石油禁运,伊朗继续和美国进行石油交易,这给巴列维带来了海量的石油美元。

 

这些石油美元成了国王和高级官员奢侈腐化生活的基础。

 

随着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伊朗城市和农村完全是两个世界,特殊阶层和富人们的生活水平和西方发达国家别无二致,穷人和农村地区的人民仿佛生活在上个世纪,他们开始怀念起在旧制度下根据教法生活的“美好时代”。

 

而巴列维一方面推进去宗教化,另一方面积极推行文化开放政策,使西方的文化生活方式冲击着伊朗固有的传统。这种“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做法在95%的人口为什叶派穆斯林的伊朗,无异于向绝大多数人宣战。

 

 

70年代的伊朗街头

 

伊朗什叶派和底层人民的认为:“一个承认以色列且腐败的沙阿,根本没有资格统治伊朗”。

 

很快,巴列维的反对者就出现了。

 

 

“异议者”霍梅尼

 

1963年6月3日,阿亚图拉·鲁霍拉·霍梅尼首次登上政治舞台,他旗帜鲜明的反对巴列维的“白色革命”,并声称这位沙阿和耶齐德一世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两天后,巴列维就拘捕了霍梅尼。

 

1964年11月,霍梅尼再次抨击巴列维将外交豁免权给予驻伊美军,正值壮年的巴列维根本没给这位宗教领袖面子,旋即逮捕了霍梅尼,并把这位“刺头”流放至土耳其。

 

 

霍梅尼与他的儿孙们在一起

 

在国外流亡的14年中,霍梅尼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持续不断的发表抨击沙阿、反对世俗化、反对西方化的演讲,并把演讲录音带以走私形式在伊朗传播,其激进的神权政治思想更在此时成形,并结集成《伊-斯-兰政府:法学家的摄政(Islamic Government: Governance of the Jurist)》一书。

 

而在伊朗知识分子群体中,并没有人认为霍梅尼的思想有何不妥。

 

左翼作家、社会批评家贾拉勒·艾哈迈德认为“西方文化是灾害,会令人中毒,必须把它们根除。”而马什哈德大学的教授阿里·沙里阿提的观点更激进,他认为“伊-斯-兰教是第三世界的救星,能够把第三世界从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及资本主义当中解放出来。”

 

 

而霍梅尼更是提出“法赫基的监护”这种政体形式,他认为世俗世界中的每个人都需要受到“监护”。

 

 

乌里玛讲课

 

但是在传统上,乌里玛(什叶派神职人员)作为伊-斯-兰宗教学者,只能充当人民的宗教导师,没有执政权力。但霍梅尼把神职人员的权力扩大了,他提出:“乌里玛既然理解伊-斯-兰教法,便有责任在末日审判来临前执法,担当政治上的最终权威。”

 

这套更加“先进”的理论,也为未来的伊朗伊-斯-兰政权合法性提供的理论基础。

 

所以,“监护”伊朗全体人民的光荣使命,就义不容辞的落在了以霍梅尼为首的伊-斯-兰教法理学家的肩上。这么做不仅不会偏离传统的沙里亚法规,还能保持伊朗人民的纯洁性,最重要的是,这样做还能消除贫穷和不公。

 

 

七十年代的伊朗农村地区

 

当然,这套歪理邪说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值一驳,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危机四伏的伊朗则具有巨大的煽动性和影响力。

 

此时的伊朗,只要一点点火花就能引爆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

 

革命来了

 

1977年10月,霍梅尼儿子的非正常死亡,引发了大规模的抗议。

 

在随后的4个月里,抗议者和军警的流血冲突不断发生,直到1978年8月,一场在雷克斯戏院造成400多人罹难的火灾,更是给这场革命添了一把火。因为绝大部分民众相信,这场惨剧的制造者就是巴列维的鹰犬萨瓦克所为。

 

随后,更多人的加入到了反对活动中,最终,这场抗议活动演变成了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伊朗国内最大的反沙阿示威。

 

 

冲突中的死难者

 

到了1978年12月,爆发的示威冲突已经超过了巴列维的想象,从德黑兰到哈赫巴哈尔,伊朗全国超过10%的人参与了反对巴列维王朝的游行。

 

而什叶派的大阿亚图拉(最高宗教学者)霍梅尼准备回国亲自领导革命的消息,更是让巴列维王朝政府感到愤怒和恐惧,时任伊朗看守政府总理沙普尔·巴赫蒂亚尔甚至宣布:一旦这位教长乘坐的飞机进入伊朗领空,将立即发射导弹将其击落。 

 

面对即将回国的霍梅尼和伊朗愈演愈烈的局势,还没等到击落霍梅尼的专机,不愿意就这样放弃王位的巴列维,就准备逃往沙特伺机东山再起,因为巴列维知道,自己和家人如果留下来,大概率会重蹈尼古拉二世一家的覆辙。

 

 

巴列维和第三位王后法拉赫·狄巴以及他们的子女

 

1979年1月16日,巴列维一家选择离开伊朗逃往美国。一时间,伊朗全国上下陷入胜利的狂欢,“在数个小时之内,巴列维王朝的象征悉数被人们摧毁”。

 

这一刻,伊朗人终于摧毁了旧制度,在未来,似乎有一个美林新世界在等待着他们。

 

阿亚图拉们的王朝

 

两星期后,在外流亡了15年的霍梅尼乘坐波音747安然降落在德黑兰梅赫拉巴德机场,在随行人员的搀扶下,76岁的霍梅尼缓缓步下舷梯,走进欢迎的人群中。

 

 

缓缓走下舷梯的霍梅尼

 

在机场,人们都在呼喊着口号:“伊玛目霍梅尼,我们向你致敬,愿主赐你平安。”“伊-斯-兰、伊-斯-兰、霍梅尼,我们会追随你。”甚至出现了“立霍梅尼为王”的口号。

 

追随霍梅尼多年的卫队长拉法杜斯特保护着他钻进一辆美国制造的雪佛莱越野车,在人群的簇拥下,霍梅尼的专车朝着德黑兰大学校园驶去。

 

1979年2月4日,霍梅尼宣布:

 

“透过神圣立法者(先知)赐予我的监护身分,我特此宣布巴扎甘为统治者,自我任命他的一刻起立刻生效,国民必须服从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政府,这是一个建基于沙里亚法规的政府,反对政府就是反对伊-斯-兰沙里亚法规……反对真主的政府就是反对真主,而反对真主就是亵渎。

 

自由派领导人巴扎甘欣然接受方案,筹组以自由派为主的内阁。巴扎甘深信,整整一代伊朗人追求的政治理想终于实现,现在是时候重建国家秩序。

 

可惜他错了,革命没有结束,革命才刚刚开始。

 

黑色革命

 

回国后的霍梅尼没有利用自己崇高的威望稳定局势,反而成立了伊-斯-兰革命卫队对付沙王军队和政敌,与犹豫不决的前任截然相反,霍梅尼的行事风格更加雷厉风行。

 

而抑压已久的革命群众则成立“革命委员会”,随后他们便夺取了军队的军火库,成为滥用私刑的武装集团,与乌里玛主持的“革命法庭”连手清算前朝官员与“反-革-命分子”。

 

 

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

 

从霍梅尼回国主持大局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革命卫队和革命群众就干净利落的肃清了前朝的国防军,国防部长答应投降,而巴列维王朝开国国王礼萨汗的铜像也被推倒,王朝的末代首相巴赫蒂亚尔也出逃海外 。

 

当自由派领导人巴扎甘想依据1906年的宪法为蓝本起草一部更加合理的宪法时,却遭到了乌里玛组成的专家议会彻底改写。

 

这部由乌里玛们修正后的新宪法,充分体现了霍梅尼的“法学家摄政”理念:“国家日常事务交由世俗政府管理,但内政外交的最终决策权由最高宗教领袖掌握。

 

这部新宪法可以实现了霍梅尼梦想中的教法监国,自己大权在握却不受任何约束。同时他巧妙驾驭群情为己所用,号召民众扫荡西方及一切非伊-斯-兰教文化的事物,甚至强制女性戴头巾等等。

  

霍梅尼的执政典礼

 

1979年4月1日,在经过了全国公投后,伊朗成为伊-斯-兰共和国,并通过了新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同年12月,霍梅尼谦虚的接受了宪法赋予他最终宗教及政治问题的裁决人的职位和权力。

 

至此,一个由大阿亚图拉-霍梅尼担任国王的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诞生了。

 

霍梅尼的手段

 

1979年11月4日,当美国批准巴列维赴美治病的请求后,愤怒的伊-斯-兰学生随即攻占了美国大使馆,这就是持续444天,震惊国际的“伊朗人质危机”。

 

 

1979年11月4日,约500名自称“伊玛目的门徒”的伊朗学生冲进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

扣押工作人员并焚烧美国国旗

 

时任伊朗总理的巴扎甘斡旋失败后,宣布内阁总辞。

 

而这正中霍梅尼的下怀,他利用此次事件,流放了自由派领袖和知识分子。

 

与此同时,霍梅尼与昔日的革命盟友之间也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伊-斯-兰现代主义游击队伊朗人民圣战组织就被他严厉抨击。

 

 

伊朗首任总统阿伯尔哈桑·巴尼萨德尔

 

当这个组织支持的阿伯尔哈桑·巴尼萨德尔当选伊朗总统后,双方的矛盾早已趋于白热化。

 

霍梅尼先发制人,革命法庭迅速逮捕了数千人,其中数百人死在了绞刑架上。而其他左翼组织则无一幸免,奉行唯物主义的人民党的核心层更是全部被霍梅尼吊死。

 

随后,世俗大学被关闭,至少20000名教师及8000名军官因为被认为是过于“西方化”而被解雇。

 

最后,整个伊朗再没有世俗化的革命力量,可以动摇霍梅尼的地位,他成为伊-斯-兰共和国无可争辩的第一位“监护人”或“最高神权领袖”。

 

即是开始也是结束

 

霍梅尼待局势逐渐稳定后,着手对伊朗的企业大规模的国有化。

 

比如:1980年(革命后)成立的“受压迫者和残疾人基金会”(MFJ),新政权将没收的全国50位富豪的个人资产注入该基金会,并由最为忠心的革命卫队负责管理,并授予其在食品加工、纺织品生产、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旅游业方面的优先经营权。

 

在今天,MFJ在伊朗全国运营着350多家子公司,拥有超过20万名正式员工,控制着伊朗全国20%的纺织产业、40%的饮料生产和灌装业以及大部分城市建筑公司。

 

 

霍梅尼左后这位就是巴扎人-拉法杜斯特

 

而MFJ的创始人,正是那位驾驶美制越野车载着霍梅尼返回德黑兰的拉法杜斯特。

 

除去MFJ以外,尚有100个其他形式的Bonyad(基金会)直接向最高领袖本人负责。它们享有免税待遇,控制着伊朗GDP的接近20%,同时还消耗全年财政支出的30%。

 

 

如今的伊朗

 

似乎经历了40年沙里亚法统治的伊朗人,他们曾经吐出来的东西,都随着霍梅尼的回国,开始变本加厉的喂给他们。

 

在40年前,他们的妻女可以选择不戴头巾,如今他们的妻女不得不戴;他们对巴列维们的怨言,如今对准了那些伊-斯-兰法学家;他们曾经对萨瓦克的恐惧,被革命卫队和其他革命执行者所取代,40年前,某些事物在巴列维这是多少问题,而在霍梅尼这里,是有无问题。

 

黑色革命成功40年后,伊朗终于变成霍梅尼们的美丽新世界。

 

 

 (完)

参考资料:
Keddie, Nikki R, Modern Iran: Roots and Results of Revolution, New Haven Con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
Milani, Mohsen M, The Making of Iran’s Islamic Revolution: from Monarchy to Islamic Republic, Boulder: Westview Press, 1994
麦克.安斯沃西着,苑默文、刘宜青译:「伊朗:从琐罗亚斯德到今天的历史」新北市:广场出版,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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