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多纳：为什么阿根廷人渴望“救世主”？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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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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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5日上午，一代球王马拉多纳于家中突发心脏骤停去世，享年60岁。

阿根廷陷入了悲痛当中，总统宣布全国举行三天的哀悼活动，而马拉多纳的国葬典礼，也将在总统府举行。

▲马拉多纳去世 图源于网络

有人说，马拉多纳不是一个球星么，他的死，怎么可以牵动总统，让阿根廷举行国葬呢？

▲BBC主持人莱因克尔在欧冠直播前回忆了马拉多纳的趣事 视频@英国足球那点事

如果说马拉多纳对于全世界球迷来说，是一个足球巨星的话，那么他对于自己的祖国阿根廷，其意义远远超过了足球。

而马拉多纳身上的天赋和复杂人格，也成为阿根廷这个国家悲剧的一面镜子。

01

伯尔尼奇迹和国家认同感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可怕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战败亡国了。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国家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凝聚力就会丧失殆尽，甚至于“我们这个国家为什么要存在”这样的问题，都会被摆上台面上说。

战败亡国，1945年的德国经历过一遍。彼时的纳粹德国在同盟国的打击下土崩瓦解，希特勒吹嘘的千年帝国给德国人民留下的只有废墟和寡妇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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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物质上的匮乏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打击，德国在二战中干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之后，“德国人”成了战犯的代名词，在其他很多国家，“爱国”是一个很可以被光明正大拿出来讨论的事情，但在德国不行。战败之后，德国人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危机时期。

▲战后的柏林成一片废墟 图源于网络

这个危机的好转，有赖于经济的恢复和秩序的正常。

但在战后德国人的记忆中，他们真的为“我是一个德国人”的概念感到自豪，则是在1954年世界杯。

在那次世界杯上，联邦德国并不被人看好，当时世界足坛如日中天的是匈牙利队。在小组赛中，匈牙利以8比3血洗联邦德国，那个时候没人怀疑匈牙利会获得最终的冠军。

但是，联邦德国凭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决赛。在决赛中面对匈牙利这个庞然大物时，联邦德国也一度落后，最终翻盘获胜，夺得了世界杯冠军。

▲1954年世界杯德国夺冠，被称为伯尔尼奇迹 图源于网络

这件事如今有各种阴谋论式的解读，但在当时，很多德国人在收音机里听说“自己国家的球队得了世界杯冠军”，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从那时候起，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德国人，而不是美国占领区，法国占领区的人了”。

后来的联邦德国，足球和经济都取得了长足发展，现在的球迷们更熟悉的是贝肯鲍尔，鲁梅尼格之后的一代德国队员，但在很多德国老人眼中，1954年的那届队员才是他们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伯尔尼的奇迹》8.1分 图源于网络

那一年德国勇夺世界杯的故事，后来给拍成了一部电影，叫《伯尔尼奇迹》。对当时的德国人而言，伯尔尼奇迹是激励他们的一件大事。

02

从马岛战争到阿兹特克封神

联邦德国的故事，在几十年后又在阿根廷身上重演了。

1976年，阿根廷在几十年动荡之后成立了军政府，在这个军政府的统治下，阿根廷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好转。

1981年，阿根廷通货膨胀率高达600%以上，国内生产总值下降11.4%，制造业产量下降为22.9%，薪资倒退19.2%，国民对政府的满意度严重降低。

▲莱奥波尔多·加尔铁里（中间）（1926年7月15日—2003年1月12日） 图源于网络

12月，军政府总统加尔铁里为了应对严重的国内经济形势和社会矛盾，决定占领距离阿根廷不远的马尔维纳斯群岛（英国管这里叫福克兰群岛），以此转移国内矛盾。

说起来，通过“树立外敌”来转移国内矛盾，这一招很多国家都用过。加尔铁里总统觉得，英国的霸权已经过去，一个衰落的英国连舰队都没剩下几艘船了，断然不会为了几座万里之外的孤岛劳师远征。

不过，当时英国当政的保守党政府非常坚决地组织反击，时任英国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说，“狮子虽然老了，但是仍能咆哮”。英国不但组织了远征舰队，还发动外交攻势，一时间阿根廷在世界上空前孤立。

▲英军特混舰队旗舰竞技神号航母离开朴茨茅斯 图源于网络

当英国舰队出现在南大西洋的时候，战争的爆发已经不可避免。

后来爆发的战争被国人称为“马岛战争”。

很多军迷会津津乐道阿根廷买的法国飞鱼导弹怎么击沉了英国的谢菲尔德号驱逐舰，会谈到英国的远征舰队损失惨重，不过，英国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加尔铁里总统试图转移国内矛盾的做法彻底落空。

于是，他在当年下台，于次年被捕。军政府倒台之后，铁腕统治的黑幕被揭了出来，军政府逮捕反对他们的大学生，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1982年5月21日，圣卡洛斯湾投降的阿根廷部队丢弃的钢盔。 图源于网络

但在军政府倒台之后，阿根廷，这个深陷经济社会泥潭中的战败国，该向何处去，这样的问题让阿根廷人迷茫不已。

这个时候，1986年世界杯上，马拉多纳几乎以一己之力带领着阿根廷队夺冠了。

对于阿根廷人来说，最重要的比赛不是决赛，而是在墨西哥阿兹特克体育场举行的对英格兰的淘汰赛。这被看作是在足球场上对马岛战争的复仇。

▲上帝之手 图源于网络

那场比赛的画面已经成了足球史上的经典。英格兰的进球无人记得，世人记得的，只有马拉多纳的表演，一个上帝之手，一个世纪进球。他先用不那么名誉的方式戏弄了英格兰，又用整个世界杯历史上最牛逼的一个进球宣布，在足球场上，上帝是真的存在。

至今，马拉多纳那个“世纪进球”的线路，还被刻在阿兹特克体育场，被人们永远铭记。

▲1986年世界杯现场解说 

这大概就是足球的魔力了。你现在问一个人，马岛战争那会儿的英国指挥官是谁，估计没人答得上，但是，马拉多纳的名字，连许多不看球的人都知道。就这样，马拉多纳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对英格兰的复仇。

当阿根廷在决赛中击败联邦德国捧杯之后，马拉多纳在更衣室里赤裸上身，大呼“Argentina”的场面，成了世界杯上永恒的经典。

▲1986年阿根廷对阵英格兰 图源于网络

对于阿根廷人来说，他们太需要这个世界杯了，在国家陷入泥潭的时候，一位超级英雄出马，为国家赢得了荣誉，这届世界杯对阿根廷的意义，至少相当于“伯尔尼奇迹”对德国的意义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个世界冠军的意义比“伯尔尼奇迹”还大。

德国有辉煌的历史，有令人骄傲的一大串名人，而阿根廷呢？在20世纪，阿根廷一度很发达，“他像个阿根廷人”是用来形容人之富有，但后来，这个发达国家堕入了发展中国家的泥潭。腐败、军政府、恐怖、暗杀，这些符号同阿根廷如影随形。

老实讲，马拉多纳为阿根廷拿的世界杯，是阿根廷的第二座世界杯。阿根廷拿的第一座世界杯是1978年在本土夺得的。

▲马拉多纳成为阿根廷人的“民族英雄” 图源于网络

但那一届世界杯是很少被人提到的一届杯赛，外界普遍相信，阿根廷军政府那会儿是用了一些手段，让自己的国家队以不那么名誉的方式夺冠了，那届世界杯赛中阿根廷的球星们，诸如肯佩斯等人，知名度也比马拉多纳小很多。

但1986年的世界杯不一样，这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世界冠军，这是一个足球上帝的表演，这是阿根廷这个国家可以扬眉吐气的冠军。它的意义对于阿根廷，怎么说都不过分。

对阿根廷来说，幸运的是，他们有马拉多纳，也有这个1986年的冠军可以炫耀。但不幸的是，他们似乎只有马拉多纳，而这个1986年的冠军，也是他们迄今为止拿的最后一个世界杯冠军。

03

天使与魔鬼

那届世界杯之后，马拉多纳在足球场上的传奇仍然继续，他带着那不勒斯拿了意甲冠军，带着阿根廷在1990年差一点就卫冕冠军，但是这一切在1994年戛然而止，他的尿检呈兴奋剂阳性，在美国世界杯同希腊的比赛之后，马拉多纳也就慢慢告别了足坛。

随后，马拉多纳的魔鬼一面开始被挖掘了出来。

▲1991年，因携带毒品被捕 图源于网络

他酗酒，吸毒，拿玩具枪打记者，口出狂言，等等等等。阿根廷之外的人们会觉得这个天才堕落了，而阿根廷人却还是把马拉多纳奉为神明，尽管他的本性可能不那么纯良。

因为阿根廷似乎只有足球了，而马拉多纳是那个给他们带来足球至高荣誉的人。说起来，阿根廷从发达国家堕落到发展中国家，这个故事是被无数人讲过的。为什么阿根廷会堕落至此，也是众说纷纭。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与阿根廷20世纪40到50年代的总统胡安·庇隆实行的国策有很重要的联系。

▲胡安·庇隆（1895年10月8日—1974年7月1日） 图源于网络

庇隆在第一次任期内大大提高了劳动者的工资，并且建造了将近500,000栋新房，其中大部分是给低收入者的公寓。

阿根廷的穷人觉得很好，但是，造这些公寓的钱是从哪里来呢？

一是没收外国人的财产，二是收中产和富人的税。

纵观历史，有一条基本的常识是很多政客有意无意忽略的，那就是“政府不创造财富，只能收取和重新分配财富”，倘若人们创造财富的热情被消除，那么政府再怎么被人“拥护”，那也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是，庇隆和他的夫人实行的这一系列举措，能在短时间赢得民心（这也是民粹主义的危险之处，关于民粹主义，详见这篇“为何代议制是最不坏的选择”）。

▲艾薇塔·贝隆（1919—1952年7月26日），前阿根廷总统胡安·庇隆第二位夫人，又称“贝隆夫人” 图源于网络

于是，直到现在，民间关于庇隆夫妇的评价，还是正面居多，庇隆夫人说，“我要为穷人燃烧自己的生命”，她去世之后，很多阿根廷的民众自发地为她送行。

然而，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这样的“庇隆主义”终究让阿根廷耗竭了发展和改革的机会。

马岛战争前很久，阿根廷的经济就不好了，这也是军政府上台的原因之一。到了后来，军政府下台，几经折腾，深受喜爱的庇隆主义也还是影响深远。和马拉多纳一样，深受人民爱戴的庇隆夫人也不尽然是天使，只不过，她魔鬼的一面要隐藏的更深一些而已，后来，有一部专门描写她的电影，由麦当娜亲自出演，而那首主题曲，是很多球迷都很熟悉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麦当娜（左）艾薇塔·贝隆（右） 图源于网络

自从我看球以来，阿根廷每次在大赛中总以这样那样的原因倒下，这个时候，解说员们就会说，“阿根廷经济不好，民众们希望有一位像马拉多纳一样的英雄带领球队夺得世界杯，给他们带来快乐和慰藉，然而这一次，阿根廷又让他们失望了”。

伴随着这样的旋律响起的，总是那首“阿根廷请别为我哭泣”。印象最深的那次是2002年世界杯，阿根廷小组赛都没出线，场边的战神巴蒂斯图塔哭成泪人，这时候作为背景音乐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成了一个经典的镜头。

到了2006年，阿根廷队在局面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输给了德国，一众球星们无比落寞，配的音乐也还是这首。

往深了说，马拉多纳有魔鬼的一面，但大多是私德的范畴，而庇隆和庇隆夫人魔鬼的一面，就很难说是私德了，后人为这样的“伟大领袖”陶醉和鼓掌，实在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阿根廷国家队主教练的马拉多纳 图源于网络

再后来，马拉多纳出任了阿根廷国家队教练。实话实说，马拉多纳的执教水平比起他的球技要差不少，那届世界杯赛阿根廷没拿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表现，被德国以大比分淘汰出局，随后，马拉多纳就辞职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关于“梅西到底能不能接班马拉多纳”的话题开始被大家讨论。

我一直坚定地支持皇家马德里，但对于巴塞罗那的梅西，我一直非常崇敬和欣赏，觉得他的球技简直是出神入化的艺术品。如果梅西能带着阿根廷拿一次世界杯，或许他就可以同马拉多纳相提并论了吧。

但事实上，这两个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马拉多纳和梅西 图源于网络

马拉多纳是“拯救国家灵魂的人物”，他放荡不羁的性格让他更加亲民，而梅西呢，很早就离开阿根廷去欧洲踢球，他的性格太乖，脾气太好了。

我甚至看过一篇报道，说阿根廷民众更认可那个被称为野兽的前锋特维斯，而不那么认可梅西，为什么呢？特维斯是“人民的球员”，一如从贫民窟走出的马拉多纳，这样的人，才是他们认的。

再往后，梅西距离世界冠军失之交臂，以后的历次美洲杯，阿根廷都离冠军就差那么一点，上次世界杯，阿根廷还被克罗地亚踢出了耻辱性的比分。

与此同时，阿根廷的各种丑闻黑幕也被曝光。拿钱不办事啦，收受贿赂啦，诸如此类，这对于他们都是家常便饭。

在我看来，发生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足协是社会历史政治的一个缩影。民众们倘若一直渴望着出现上帝拯救自己，那么往往等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群敲骨吸髓的官僚。

阿根廷不就是这样么，这么多年来，足球场上的救世主，也就马拉多纳一人。但马拉多纳也不是全能的，他不能解决通货膨胀问题，也不能解决就业问题。

▲中南美洲各国一直在强人政治泥潭中挣扎 图源于网络

马拉多纳视古巴前领导人卡斯特罗为偶像，还很欣赏前委内瑞拉的总统查韦斯，委内瑞拉现任总统马杜罗也透露马拉多纳曾经秘密帮助委内瑞拉供应食物。

卡斯特罗和查韦斯是什么人，大家也都清楚，至少在我看来，给他们二位唱赞歌的，非蠢即坏，我更愿意相信，马拉多纳性格单纯，轻率地相信了这些强人的一面之词了吧。

上帝走了，生活还要继续。如果人们还是期盼什么救世主，还是期盼什么劫富济贫，那么，“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的旋律，还会再次应景地响起的，不管在球场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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