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亡之白”到“致命之绿”:古代女子为了变美可以有多拼?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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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戈德温男爵
◎ 编辑:马戏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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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以来,为什么女性对“美白”的执念一以贯之?
《漂亮者生存》的作者,进化心理学家南希·埃特考夫总结说,肤色是生育能力旺盛的象征,因为生育后女性的肤色不可避免地出现暗沉,所以浅色的肌肤是青春与未曾分娩的标志。
另外,在推崇户外运动和日晒肌肤的时代降临之前,白皙的皮肤是拥有者不用从事繁重底下的体力劳动,生活优裕的有力证明。
所以,“美白”成为了自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后,女性对于身体修饰的最持久“刚需”。
◎ “死亡之白”
从地中海地区的希腊罗马文明,到远东的中国,古代工匠和商人尝试了各种源自自然的原料来增白肌肤。
从来自埃塞俄比亚被称为“鳄鱼粪”的高岭土,到东南亚稻米颗粒,甚至珍珠磨成的天然粉底,以及鹰嘴豆,山葵与牛奶制成的膏状“面膜”,人们始终希望发现一种能够让女性肌肤迅速显得白皙的“魔力物质”。
于是,铅,这种效果明显但毒性酷烈的金属,粉墨登场。
◎ 铅白
从东方到西方,用铅来制作粉底的过程都大同小异:将铅块浸泡在浓醋之中一段时间,然后刮下铅块表面的锈迹,研磨成粉末,放入水中长期蒸煮。最后,沉淀在容器底部的白色物质,就是宝贵的铅白。
据说,罗马暴君尼禄的第二任妻子波利娜,保持美貌的秘诀就在于每天涂抹由夜莺粪,大麦,杏仁等物质调和的面膜,干透后用驴奶洗净,最后再敷上铅白粉底。
◎ 日本艺伎也大量使用铅白化妆
随着美容技术的发展,以铅白为核心的美容程序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中世纪医学著作《妇科疾》中,就记录了一个详细而繁琐的女性美白偏方:用马蒂莲,玫瑰和金银花萃取液兑水洗洗脸后,在玫瑰水中加入铅白,硼砂,樟脑,最后将这种混合物涂抹在脸上,整个过程要持续3到4天。
当然,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是将铅白,水银,砒霜和生蛋白混合涂于面部,简直堪称“立可白”。
在16世纪,整个欧洲最为流行的昂贵美白产品,就是来自意大利贸易中心城市威尼斯的“威尼斯白粉”(Venetian Ceruse),又名“铅之魂”,以其纯度(号称不掺杂劣质廉价的白垩),增白效果和细腻的颗粒而闻名。
◎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离不开威尼斯白粉
一批由意大利远嫁欧洲其他国家的贵妇,比如法国王后凯瑟琳·德·美第奇,为这种高端美妆产品在贵妇中的推广,起了重大作用。大名鼎鼎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也是“威尼斯白粉”的忠实用户,尤其在她29岁那年染上天花后,为了遮盖上脸上的疤痕,对威尼斯白粉产生了重度依赖。
顺便说一句,凯瑟琳不光追求美白,还追求肌肤晶莹剔透,于是索性把水银、砒霜和铅白掺和在一起做面膜。
然而,铅元素对于人体的毒害,就在女性这种日复一日的修饰中迅速呈现。
法国著名喜剧作家莫里哀在《太太学堂》里,痛斥铅白粉底是魔鬼的发明与真实的仇敌:铅的危害包括破坏人体交感与复交感神经系统,造成记忆力丧失与情绪失控;另外,铅中毒造成的末梢神经炎会导致运动失调与瘫痪;铅元素在进入内脏后,还会造成流产,不孕不育和中毒性贫血,皮肤则显露为灰白污黄色或青黑色,牙龈周边会出现恐怖的灰蓝色“铅线”。
◎ 1595年,晚年的伊丽莎白女王,尽管在宫廷画师笔下,老女王还显得很有精神,但实际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于是,如果身处在中世纪的上流社会圈际中,就会发现有趣而恐怖的现象,仕女贵妇的颜值巅峰期非常短,一旦垮塌起来就惨不忍睹:铅中毒的女性外貌如同一个迅速腐烂的水果,皮肤枯槁,头发灰白,发际线急剧后退,皮肤上出现了蓝色或紫色的铅中毒瘀斑,牙齿腐烂脱落,呵出难闻的口气。
有些女性在绝望之中会不断加大化妆品的用量试图掩盖一切,但依旧是徒劳无功,无非是加速缩短了自己的寿命。
于是,到了维多利亚时代,许多名媛就发起了一场宣扬“自然白”,抵制铅白与其他矿物化妆品的运动。
◎ 劳拉·蒙特斯,其身份包括芭蕾舞演员,交际花,以及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的情妇
◎ 19世纪下半叶风靡一时的“天鹅绒毛”蜜粉,依旧含铅量超标
例如名媛劳拉·蒙特斯,她的著作《美的艺术》,堪称化妆美容技巧大全,推荐的配方多为纯天然植物原料,比如麦麸,白酒醋,蛋黄加龙涎香。随着化学基础研究的发展,一些危害相对不大的矿物质,如滑石粉,氧化镁也逐渐动摇了铅白粉底的地位。
同时,医学的进步,终于剥下了铅白身上的画皮,为公众揭露出它对健康的恐怖影响。
1869年,美国医生路易斯·赛尔,在美国医学会年鉴上刊登了论文,详细论述了自己对于三名患有铅中毒麻痹症女患者的诊断与治疗。赛尔指出,她们不幸的来源只有一个,就是她们所大量使用,富含铅元素的莱尔德(Laird)牌“绽放青春”粉底。
◎ 莱尔德牌“绽放青春”粉底广告与赛尔医学论文中的患者铅麻痹症状素描
◎ 约翰·坦尼尔《看见鬼魂的女士》
最终,随着近代医学和美容日用化学业的发展,臭名昭著的铅白,终于在1913年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人类依旧在渴求任何能够让自己外表焕发光彩的“毒物”,从奥美定到肉毒素。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约翰·坦尼尔笔下那位顾影自照的女士,镜中显露的亡灵也不能阻止我们正视与美如影随形的生命危险。
◎ 致命之绿
与铅带来的“死亡之白”相对,另一种杀人如麻的时尚色彩,则是工业革命带来的“致命之绿”。铅白的受害者主要是贵妇名媛,而“致命之绿”则瞄准了那些贫困的工人。
1861年11月20日,伦敦一名年仅19岁的人造花花匠玛蒂尔达·朔伊尔死于“意外中毒”。根据记录,原本健康美丽的朔伊尔死时非常痛苦,症状包括踌躇,高烧,呕吐,眼白发绿。最终,尸检报告显示,是她的工作害了她。
在调查结束后,参与调查的著名化学家A·W·霍夫曼博士,怀着悲愤的心情,把自己的研究结果发表在泰晤士报上,标题是惊悚的《死亡之舞》。泰晤士报还配了一张名为《砷之华尔兹》的漫画。
◎ 漫画《砷之华尔兹》,警告女性,艳丽的绿色礼服裙和头饰中含有的砷会让制造者和穿戴者付出生命的代价
霍夫曼的结论很明确,造成朔伊尔死亡的罪魁就是让人工花朵呈现娇艳绿色的致命染料:铜金属加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朔伊尔的日常工作内容,就是向室内装潢用人造花卉与叶片上喷洒这种绿色的粉末,让它们呈现如同活物一般娇艳的嫩绿色。
◎ 19世纪的贵妇喜欢艳丽的绿色礼服裙,但是她们将为美丽付出代价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则是上流阶级与中产对于“绿”的追求。绿色百搭,带来“自然”与“新鲜”的感觉,无论是在日光还是人造光线下,都能保持明亮的光辉。为了满足上流社会名媛的室内装潢与服饰需要,无数贫困女工的健康与生命成为了牺牲品。
在19世纪之前,在今天看来平淡无奇的绿色,依旧是一种难以呈现的复杂色彩——要想获得绿色,就必须将蓝色与黄色的染料混合,由于天然染料中几乎没有耐光的黄色,所以难以成功,而以矿物铜为基底的染料“深铜绿”,则价格又昂贵,又具有严重的腐蚀性,只有在少数建筑装饰中被使用。
最终,在1778年,一位名叫卡尔·威廉·席勒的药物化学家解决了这个问题,制造出廉价而稳定,色彩鲜艳的绿色染料:方法是将钾和三氧化二砷混合,倒入硫酸铜溶液中,最终的沉淀物既可用来作为染料基底。顺便说一句,正是这项致命的发明,让席勒本人在43岁就英年早逝。
◎ 1855年,身穿时髦“翡翠绿”礼服裙的维多利亚女王
旋即,这种被称为“席勒绿”,或者“巴黎绿”的染料席卷欧洲时尚与装潢设计界,从礼服,鞋子,头饰,人造花卉到绘画与壁纸,到处都是鲜艳的绿色,用以表达人类对自然和生命的崇尚。
提曼夫人,是维多利亚女王和法兰西第二帝国欧仁妮皇后的长期人造花供应商,她的商店与作坊就开在巴黎黎塞留大道上,其作品经常出现在《巴黎女性时尚》等潮流刊物上,进而影响全欧洲的女性。当时,提曼夫人商店的主打就是各种人工花卉与藤蔓造型的头饰,让女士在晚会中看上去宛如“林中仙子”。
◎ 一件1860年代的法国人造花卉头饰
根据统计,每件流行发饰中的砷含量,足以毒死20个成年人。一件舞会晚装礼服裙,含有900克的砷,然而大约300毫克的砷就可以致人死命。即使是砷含量稍低的壁纸也不安全,因为色彩与胶水会产生化学作用,一旦空气变得潮湿,壁纸表面就会向空气放出剧毒的氰化物。
在当时的制衣,装潢饰品工坊中,忙碌劳作的工人每天都暴露在这种致命材料之中,剧毒的绿色颜料粉末会附着在工人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随着空气流动被吸入到鼻孔中,更会聚集在指甲盖和指缝里,在工人午休时,伴着粗劣的午餐被吃进去。
逐渐地,工人们开始感觉到了身体发生的病变,比如手部皮肤溃疡,结痂,鼻孔与唇部附近皮肤脱落,呈现如同梅毒患者一样的胶样肿胀,手臂和腿部则出现坏疽,关节肿胀。女工在这些痛苦之外,还增添了贫血,呕吐,头疼。
◎ 19世纪晚期,正在喝下午茶的贵妇们
当然,部分生活优裕的消费者也感到了危险,尤其来自手套与皮鞋等产品。原因在于上色处理时,绿色染料只需要融化在液体溶剂中,再刷到皮革表面,不需要进一步处理。于是经常出汗的手部和足部则不可避免地直接与这些容易挥发的毒性物质接触,产生了一些诸如皮肤局部红肿溃烂的症状。
终于,服饰制造商不得不有所收敛,政府部门也开始大力普及马氏测试法,用于检测服饰与家具产品中的砷含量是否超标。
另外,时装风尚快捷多变的特点也帮了一点忙:更加深邃的蓝绿色在1880年后成为了时尚新宠,以相对安全的金属铬为原料的“基内特绿”染料,逐步取代了鲜艳的砷绿。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今天各大博物馆中珍藏的维多利亚时代翡翠绿时装中,依旧饱含着当日制造时所拥有的剧毒成分,它们代表的时尚风潮寿命之短,与其所造就的酷烈伤害持续之长,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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