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大明星”的姜思达 | 故事硬核
姜思达过于真实的自我展示让他成为了明星。这在当下是罕见的。“追求正确的人设”是一种主流的选择,但在喜欢姜思达的人看来,始终真诚地面对自我,说自己相信的事,让他成为了一个更好的创作者、更闪亮的人和更值得被爱的(大)明星。
撰文丨钱杨
编辑丨王天挺
“会有出息,能成巨星”
姜思达26岁,齐齐哈尔人,出道5年了,没有成型的粉丝团体,没登上过杂志的封面,也没有电影邀他参演,连上综艺节目也不是主咖。他微博有240万粉丝,稍稍对比一下——21岁的蔡徐坤有2500多万,19岁的易烊千玺有7400多万——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明星。连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说,“我们就还是小艺人、小明星”。
“小明星。”姜思达点点头,“连中明星都还不是。”琢磨了几秒种后又笑着改了——“我觉得微明星特别好,比小明星听着有能量。微明星,在一个角落里有点亮。”
6月初的一天,我们坐在他工作室窄窄的阳台上聊天。他穿了一件图案是香蕉的灰色T恤,刚剪了头发,短短一层发茬修饰得很整齐,人看起来很清爽。
姜思达的伙伴们都希望他能成大明星,他们也相信这个。秦岭说:“姜思达做什么我都支持,我觉得他会有出息,能成巨星。”他是姜思达的大学室友,在工作室负责商务。他记得开学时姜思达顶着一头黄头发作自我介绍,“我叫姜思达,你们也可以叫我star!”他觉得姜思达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像我们就比较普通,我就想不起来,hi大家好,可以叫我mountain。”
导演谢露薇也乐观地等姜思达发达,“我们也‘鸡犬升天’。”她放弃了别的工作,成为了姜思达工作室的导演,并且相信他的才华,“赌在他身上”。有个前辈劝她,姜思达成不了大流量,只能做小众。她相信他能带着他们挣钱。
姜思达本人对当大明星这件事细细琢磨过。这不是一个难度系数问题,这是概率问题;它可以是一个结果,但不是他的目标。最后,就同事的愿望和目标来说,他承认自己不怎么称职。
我几次见姜思达都觉得他没把自己当个明星。五月的那一次,他把见面地点约在人流量很大的一家咖啡馆。他的经纪人琰琰选了角落里的位置,可他非要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外场。他穿一件浅蓝色的短袖,点了一杯加奶的热咖啡,有点感冒,一边擤鼻涕一边为此道歉。
一个二十来岁胖乎乎的男孩走到我们桌子边,找他要签名。“不好意思,”他有些吃惊,和气地对男孩说,“我们正在工作。”
我在时尚杂志工作过,见识过不少明星的事迹。比如一个女明星要求从她下飞机那一刻起,所到之处必须被指定产地的玫瑰环绕,杂志只好把那些花空运过来,把它们摆在酒店走廊、洗手间和她的商务车里。仅仅为了几个小时拍摄,一个女明星的经纪人就让杂志为其购买价值5位数的保险。这算好理解了,如果你知道杂志光为她的发型就得掏3万7的话(最近我听说这个价格涨到了5万)。另一个女明星要求为她和她的工作人员负担零食费用。
可作为姜思达经纪人的琰琰被问到“有什么要求”时,她会很直接地说,“没有,我们没有”。有些助理或者经纪人会提醒自家明星:这场说话怎么没其他人多。她不需要。外号是“姐姐”的另一位工作室导演表现得更松弛,“他天生的能力就在那,你把他运过去放在那里就可以了。”
姜思达是在《奇葩说》上出名的,准确地说是这个节目第三季的一个夜晚。他表现好极了,有人把那个晚上称为“姜思达之夜”。后来,他成立个人工作室。第一场会议,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三角形,与伙伴们围在一起分析他自己——在艺人、网红、KOL、内容创作者等等身份中“找一个最好的坑呆着”。“真的瞅半天在那咔嚓咔嚓画”,他现在知道那没有意义,也不纠结,内容也做、广告也做,明星也当。可有一件事很确定——“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很‘我’。”
他们做了一档短视频谈话节目《透明人》,创意源于姜思达的好奇心,有好几期成为热搜话题。一个月不到,他们录了4期节目,很轻快的开端。“我们在棚里录,不断地传来一些好消息。“谢露薇说。也制作了一档团体综艺《陷入姜局》,不太成功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姜思达那么有趣“。他参与了一档素人恋爱综艺《心动的信号》,负责掌控一桌嘉宾的谈话。他照顾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情绪。制作方觉得没选错人,说“姜思达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按道理,要做大明星的姜思达最该考虑的是如何增加粉丝。虽然他每天都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也很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我做的可是一个fame(名声)的事业。”可主动拉黑粉丝的也是他。有一回,他发了条微博请大家祝他生日快乐。但那天不是他生日,他把祝他生日快乐的人拉黑了。一模一样的微博他最近又发了一次。
我私下看到过一位经纪人给自家艺人写的“人设”报告,那是一个新晋的顶级流量男明星,关他人设的思考写了一个几千字的文档。很难想象姜思达和他的伙伴虚构出一个什么文档。他的伙伴们虽说“特别爱他”,但也没准备好为一个真正的大明星服务——他们对人没有戒心,太放松了。他们把他过敏最严重时的照片分享给我,“老吓人了你看”。我在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记者本来得费力挖掘才能获得的素材,尤其那些感情方面的。虽然姜思达抱怨说“哎呀,能不能管理一下自己的同事,我去骂他们。”但你知道他并不会真的这么干。
姜思达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些“小明星式的烦恼”,比如管理自己财务方面的。他很好奇——“像我一样有不错收入的年轻人,大家都是怎么对待父母的。”他跟圈内的明星朋友取经,朋友说一定要“严格管理父母”。朋友给父母按月发工资,妈妈1万,爸爸8千,定期有涨幅。妈妈想买个包,得先申请。姜思达反思自己,“我一上来哗哗就把钱给我妈了”。 最近母亲眭丽去成都玩几天,管姜思达要5万块钱,姜思达说,妈,你可不能这么买。给了她两万,他发现她居然还有一丝丝不高兴。
但更多的烦恼是个人自由方面的。他常常是这么跟小他一岁的经纪人琰琰讨论“什么是艺人姜思达该有的个人空间”。姜思达承认艺人需要被管理,也明白麻烦出在他本人身上,更麻烦的——“我太能言善辩了,一套一套的”。女孩戴着圆圆的金属边眼镜,工作起来有点严肃。责任心要求她对姜思达说“no”:不要发不合时宜的裸露照片,不要谈论危险话题,不要长胖,不要喝酒……有一次化妆师问姜思达平时是不是爱喝酒,他的脸太憔悴了。他不回答,拿眼睛瞄琰琰。也是因为喝酒,有一回琰琰一整天都没跟他废话,姜思达问她怎么了,她就说你爱咋咋。
另一天在会议室里,姜思达跟她坦白,“琰琰,我两天没喝酒了。”意思是求表扬。女孩说了个嗯。“我其实也在收敛,就是斗争下来的结果。”姜思达说。琰琰还督促他减肥。胖了就丑,她提醒他,你身边坐着的明星,他们的脸多大一张看见了吗?显然姜思达不会爱听。
上一回直播,琰琰当场指出他说错话。“第一现场就批评我。”姜思达现在还有点委屈。他一边反驳一边觉得琰琰说得有道理,“越描越黑,后来实在是说不明白了,感觉自己是一只脆弱的小鸟、一个幼童”,姜思达当着他粉丝们的面抽抽搭搭地哭了。
每个人都想得到姜思达的芳心
姜思达擅长把“爱”这个词无压力地说出来。他爱别人,也渴望被爱——都最直接地表达了。正因为这样,人们欣赏他、喜欢他,报之以爱。
姜思达能不能冲刺到巨星之列谁也说不准,但他的伙伴们相信他,因为他们“爱他”。这是他们的原话。关于姜思达如何值得被爱,他们能自动地说个没完。
“我真的很爱他。”好友袁晓晨说。有一次聚餐,姜思达夸她的包好看。她偷偷跟他讲是“仿的”。姜思达说,等哥哥有钱了给你买个真的。后来,真的买了。她还收到他送的Ipad。他们在北京不同的地方上大学,每次周末结束返校,姜思达送她去地铁站,她就哭,舍不得跟他分开。
谢露薇在说了一长串之后停了下来,“我是不是夸太多姜思达了?”秦岭则总带着比较,“别人可不像我这么爱他。”生怕弄错了谁是最爱姜思达的人。沈思琳那会儿负责姜思达公众号“思达帕特”,她觉得我见到姜思达“肯定也会喜欢他”。
姜思达赢得同事们喜欢又尊重的一个原因是他能解决问题。他不是那种“跟你抠细节,说你这个音乐怎么样、跳帧了”的人,“他能一语道破问题在哪,怎么解决”。前些天,谢露薇把做好的片子给姜思达看,他不仅指出了她的问题,还立刻给了她3个解决办法。与电影《狗十三》合作宣传片,她对主题的把握有些模糊,姜思达也想出3个主题让她选。
如果说姜思达的专业判断令他们尊重,那他给出意见的温和方式则让他们“爱他”。提完意见之后,他会说,“你觉得ok吗?”“你现在还好吧?”他也在学习管理。秦岭说,姜思达某天日程里可能有一项是“安抚某个同事的情绪”。可没有人感觉到自己在被管理。“一管理就有上下级关系,姜思达是非常在意平等的人。”沈思琳说。
同事们称之为“爱”的东西,也许是友谊的最高形式,是爱慕、欣赏、包容、心疼等等的综合表述。姜思达穿“怪衣服”走在马路上很不自在,但回到同事们身边觉得很安全——“他知道在这里ok ,大家都爱他。”实际上,整个团队都很“宠他”,沈思琳说。反过来,“每个人也都想得到姜思达的芳心。”
姜思达的自信心高低起伏,分时间、分场合。当他反复地拿些小话问秦岭, “妆OK么?”“衣服行么?”秦岭就明白他又紧张了。姜思达要握着他的手,他就让他握着。
姜思达压力一大就长荨麻疹。有时候开着会,他就一副要哭的样子,“我又开始动脑子了,我又长荨麻疹了。”琰琰和秦岭的口袋里常备抗过敏药开瑞坦。
整天说着爱不爱的,姜思达很难在他们为自己服务时理直气壮。合作方称琰琰或者秦岭为“姜思达助理”时,他会马上纠正,“哎呀什么助理不助理的,是同事。”“他就怕觉得我在伺候他。”秦岭说。
在咖啡店的外场,擤鼻涕的纸巾用完了,姜思达想让琰琰去帮他买,“哎呀,没纸了。”他说,然后用那种可怜的小动物的眼神请她去买。让她帮自己点饮料也是用一种撒娇的口气,“哎呀,喝腻了,想喝一个别的……”
谢露薇提过一次离职,她说,“姜思达,我觉得你不爱我,你从来不夸我”。姜思达以行动表示了爱,给她发绩效奖金,当众夸她认真。她快乐地告诉我,去年年底姜思达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好多钱”,是爱与工作的回报。
刚创业的一段时间,所有人压力都很大。有一个晚上,姜思达对着车窗流了一路的眼泪,琰琰没出声。第二天他来上班时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是那段时间,大家聚在一起看综艺,姜思达好像很专心,一语不发,但眼睛里泪光闪烁的,他们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他心里有很多未知,很多很多未知。他不知道我们跟着他未来会怎么样。”谢露薇说,“我就特别心疼他,想要对他好。”
沈思琳是那个喜欢站得稍微远一点去看他、看大家的人。她有个习惯,每天日记都会写一小段关于姜思达的,手机里存着他蹦迪、跳舞的视频。一个人那么舒展,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很简单,”导演“姐姐”分享她爱的表达,“如果他有一天你看得出来他有在认真打扮,你夸他一下,他就会开心到飞起。”琰琰在理解和学习这一点。她琢磨明星许晴,50岁了,状态那么好,听说她身边工作人员变着花样地夸她才这样的。她也变着花样地夸姜思达。
有一次,晚上结束工作,姜思达下车前问琰琰,“你今天还没夸我呢?”
关于怎么爱自己、怎么使自己值得被爱,姜思达很在行。五月,他去伦敦学花艺。第一节课,同学们都在效仿老师,只有他非得把花和绿叶用复杂的方式凹成一个圆形的堡垒。老师对每一个同学都说nice,到姜思达这却说wonderful。是这种区别使他愉快。
“我就是不能做成一样的,淹没在那里。我是那个分子,你们是那个分母,我就是带着这个气儿去干这个事儿的。”他说。
之前,他初次亮相没亮好,英语磕磕巴巴的。他介意这个,攒着心气儿精心打扮去上课,直到那些同学主动问他是做什么的,想跟他交朋友。姜思达摆摆手告诉他们,“噢,我没有工作,无业。”
连在失恋这种事情上,他的反应也“很姜思达”——最明显的变化是“务必会更爱自己了”;恢复元气的方式是去理发店接了一头长度及腰的五彩头发。那头发使他重新喜欢上自己了:“我怎么那么可爱,我怎么那么棒棒。”
我压根不在乎咱俩谁的裤子牛逼
很少有人像姜思达那般毫无顾忌地取悦自己。你要问他“为什么”,他会问你“为什么不”。因为那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一个年轻人如此不压抑自己——尤其当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在公共表达中保持谨慎(伴随平庸)。在这一点上,姜思达的存在简直鼓舞人心。
他把随时随地的情绪表达视为一种理所应当。他想哭就哭,不知道什么叫忍耐。不要说大明星没有这样的,但凡是成年人也很少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他前两天应杂志邀请去香格里拉就哭了——被大自然美哭了。“我没跟你撒谎。”姜思达描述,“那个热泪呱唧呱唧往下滚。”
是太阳底下的雪山和绿树把他给感动了,就这么简单。“植物都这么努力,你凭什么不努力。我想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他一边解释一边充当他自己的弹幕,“啊我越说越做作,就是真的太做作了。可全中国有几个人能每天被这种东西美哭啊?”
有一次,大学室友王嘉兴跟姜思达在教室走廊聊天,说着别的什么,姜思达突然爆发式地哭了起来。另一次,他跟姜思达打电话说自己与前任分手了,明明他自己才是当事人,可姜思达在电话里先哽咽了。
每个同事和好友都见过姜思达哇哇大哭的样子。因为这种时候太多了。沈思琳让我去看他们拍的一期视频,他们去参加同事伊木的在新疆的婚礼,重点是——“姜思达那个哭的啊……”她能理解他,所以她也哭了,姜思达拍了拍她的肩膀。
引起他眼泪的有时是非常小的事情。小学时,因为一只被踩死的大黄蜂,他哭了一个下午。中学时,他在脑海里虚构了一个悲伤的小女孩,越想越惨,看到自己的脸映在电视机屏幕上,眼泪就下来了。
为了描述姜思达过于强烈的同理心,朋友、编剧史航打了个比喻:所有人都在赛跑,争做第一个撞线的人,可只有姜思达会一边跑一边琢磨,那个线它会不会疼。姜思达在史航创办和主持的朗读会上也哭了,他读了一篇自己写的小说。
有一个晚上,一位陌生女孩喊了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劲儿地想混过去,装作没听到。那女孩喊着问他,姜思达你为什么不理我?“我让她伤心了。”这么想之后,姜思达自己也伤心了,走路都不自然了。另一次,他当众说了些傲慢的话。可在姜思达那儿,事情的强度不一样——闹心了三周,每天睡觉前难过一遍。
这种同理心在工作上的一个表现是“会聊天”,这是采访者姜思达的天分。他让人舒服、放松,“永远不会把天聊死,而且与人之间的互动很自然”。导演们准备的采访问题,他在现场只会用到40%左右,更多的是现场发挥。私下里,他的采访功课也做得很努力。他们做了一期关于“二环内的‘贵族’”的访谈,姜思达用整晚看完了一本500页的《礼貌史》,提问时逻辑清楚又深入浅出,很内行。“前一天还是白纸,第二天他就会交给你一个90分的答卷。”谢露薇说。
姜思达是个情绪相当敏感的人,但他容忍度却很高。经纪人琰琰几乎没听到过姜思达带着“judge”的态度说谁不好,相反,“他对大多数人和大多数事都很包容,”总说,“哎呀,各人有各人的好。”一期讨论“相亲角”的节目里,姜思达真的想了解那些父母的内心,“大爷大妈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审阅,他们舒服吗?没人问过。”
几个同事都不约而同地说姜思达底色是“阳光、温暖的人”。他去采访3unshine,3个相貌平平女孩的组合,出道时遭到很多嘲笑。但姜思达喜欢她们,“觉得她们很真。”他的态度从交谈中流露出来。因为关心现实,他们做了很多社会向的选题。他大学时就以学校门口开蹦蹦三轮车的人写过一篇文章。
对人的关怀是姜思达的个人特质自然延伸到节目中的结果。当他面对自己、取悦起自己来,也是那么地强烈和自然,好像世界上没有自我之外的事物。大学时,生活费烧光了,他找秦岭借两百块钱,然后立刻去买了两杯星巴克,自己喝一杯,还请秦岭喝一杯。
小时候,他每天都会把兜里的零花钱花光,不知道什么叫攒着。过年大人给小孩发摔炮。表弟十分钟摔一个,攒着玩,姜思达一次摔俩,5分钟内摔完。
他总是有种把事情做到极致的冲动。大学暑假,他强烈地想看大海,就坐了40个小时的硬座去三亚。晚上住青年旅社,白天潜进好酒店,在五星酒店的私家海滩上躺着。他戴着太阳镜、裹着浴巾穿过大堂,心里发虚,可头总是昂着。上高考补习班,姜思达和袁晓晨买巧克力吃,姜思达对她说,要吃就吃进口的。
去年在拉斯维加斯出差,姜思达要坐过山车,前后坐了三遍。他在家偷偷吃干脆面,一次也至少两袋。他这么想:要不就别吃,要吃就吃到咸。前天晚上他吃牛板筋也是这个思路,味道一般,但吃了两包。
他天性里有某种拦不住的东西。因为跟同学打一个莫名其妙的赌,赌他姜思达能不能把400米操场跑30圈。他跑烂了nike球鞋,身上发麻,嘴里发苦,满脸是泪地回到教室,就为了证明他能。
“想做什么就去做。他非常遵循内心的感觉。”沈思琳说。他们拍过一期节目,还原姜思达的一个梦境,姜思达和另一个人西装革履地坐在沙漠中一张桌子两侧。他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是即兴的、艺术家式的、不需要解释的。
他在微博上也有很多即兴的表达,不修饰的自拍、喝了酒的絮叨,发表之前只经过他自己。经纪人琰琰跟所有人一样,只能在发出来后判断自己该不该删。姜思达并非完全不在乎,他会在事后搜评论,好的、不好的他都得看,看了就“肉疼”。“人家骂你磕碜,然后自己看看自己,是挺磕碜,能不难受吗,难受啊。"他低着声音说。这也许是我们普通人唯一会对明星产生同情的时候了,在这类事情上他们备受煎熬。
可姜思达真的钟爱自己。他也许难受,但不会改。王嘉兴谈他自己,胖的时候嫌自己胖,瘦了下来了又开始嫌自己矮。姜思达不这样。他发现姜思达发胖了,说你看你小肚子都飞出来了。姜思达拍着肚皮说,对啊,我觉得有点小肚子也挺性感的。
大学的周末,他们去三里屯蹦迪。姜思达长胳膊长腿,总是很突然地一个胳膊蜿蜒出来,或者,跳着跳着突然矮下去再缓缓地升起。可也真的没有人比他在跳舞时更释放、更舒展了。
在那种压力情境下——我是说,左边坐着官鸿,右边坐着杨超越,两个人都比他年轻,脸都比他小的那种——姜思达也真的无所谓。琰琰是介意的,所以她建议他控制体重。他减肥吗?也减,但是前提非常多——“分心情,分日子,可能这周在减,下周又不减了,下下周又在减。”
“我是真的不介意,我爱自己爱20多年了。长点肉就长点肉了呗。”他说。
他当然知道明星的微博最好被严格管理,可还是随心所欲。微博加了V又取消,也不叫自己的名字,而是奇奇怪怪的“Daghe”——他随机按的几个字母。这给一些商务合作带来麻烦——他们搜不到他,搜着了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举了章子怡的例子,她的ID也很奇怪,可不妨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姜思达是个小明星,但骄傲程度却是最高级别的。“就不告诉别人我是个啥来头了,让他们自己品吧。”
去年,他在微博上发了个总结2018年的视频,没化妆,有时候也没穿上衣,眼睛哭得肿肿的,光线非常糟糕,诉说自己失败的恋情。荨麻疹过敏脸部照片他也发。“他就敢发那么丑的照片。”沈思琳说。语气却是十足赞赏的。她用同一种语调分享了姜思达在一次奢侈品牌的酒会上喝多了失态的故事——可即便这样,品牌公关也照样喜欢他、邀请他。
品牌钟意他当然不止这个。“我们每一个广告都很拼,打破广告客户对我们的想象。”谢露薇说。他们做内容广告,很多要求是自己给自己提的。十个品牌有九个的主题是“改变命运”,姜思达就让秦岭跟对方商量,“能不能写一个别的……”他总是能想一个新的、更好的点子。
他们配合电影《狗十三》的宣传,做了一条片子。对方提的要求很简单,采访3对素人父子(女),配合电影的主题。但姜思达不想做“很简单、很normal的事情,”他希望他们一出手就是“厉害的、精彩的、被行业认可的”东西。最后,姜思达决定采访他自己,聊他与父亲的真实关系。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进行了尖锐又艰难的对话,比如他问父亲为什么再次结婚都没有通知他。他在对话中哭了。
“我们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他的一个灵光乍现给了大家出路。”谢露薇说,“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跟着他,对他充满了期待,赌他会赢的原因。”
同事的期待对姜思达似乎没构成什么压力。他理解他们,也打算好好地当个明星,让自己更值得被追随和喜欢。但他仍然不觉得这个职业有什么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如果有,我只能说我非典型,如果没有,哪怕就做明星我也是个不一样的明星。”
参加品牌活动,每个明星都努力地打扮和展示自己,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比较、可竞争的。他清楚自己可表达的远不止脸上的表情、身上的穿戴。
“我一定是取悦了我自己,所以我压根就不在乎咱俩谁的裤子牛逼。”他说。
你可真时尚,你可真特别,你这些衣服哪儿买的?
采访到最后,我几乎把姜思达的那些令人惊奇的个人属性理解为天性了——有少数人就是更具勇气,真心爱自己。可最后一次聊天,他却跟我说其实他怕死了。
几周前,姜思达顶了个爆炸头去北京798参加活动,拍了一组酷酷的照片发到微博上,但他是这么提起的,“我在那儿特别害怕,我特别害怕别人看我。”
去家里楼下的理发厅他也怵。去ktv他从来不会第一个拿话筒。与他人合影时,他习惯往旁边站,因为“太怕往中间站了”。这又是“不称职”的明星表现了,他明白,可也真害怕,挪不动自己。在红毯上,在签完名转身拍照的那种时刻,他拘束极了,脸僵、所有的关节都僵。他去一个场合,问的第一个问题总是,“有酒吗?”喝两口他才自在一些。他担忧自己因此变成一个酗酒的人。“如果应该拉一条红线的话,我恐怕就在这个红线左右摇摆。”
可在私下场合,他又真的喜欢穿别出心裁的衣服。他日常打扮比上镜还扎眼,敢画紫色的眉毛和蓝色的嘴唇。有一次他打车上班,戴了一顶杀马特风格的长假发,司机一句话也没说,他觉得司机看不起他,想借手机充电线也没敢开口。但另一天他就很快乐,穿了件皮夹克,戴了顶水手帽,司机不停地夸他:你可真时尚、你可真特别,你这些衣服哪儿买的?姜思达特别开心,虽然也还是紧张。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困惑。“你不作不就完了嘛,你不穿成这样不就完了嘛,那我还愿意穿。其实我穿是为了取悦自己。我害怕,然后我还穿,特别刺激,又很微妙。”
大学思政课,老师让写下自己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姜思达写了个“美”。老师当场念出来,哎呦,我们姜思达同学最想要的是美。他立刻说,对啊,这就是我呀。
在姜思达还是一名小学生时,母亲眭丽告诉他长大之后要给自己买两样东西——一条好皮带和一块好手表。眭丽还说,一个男人一辈子要不名垂青史,干出一番事业;要不有钱,把自己家庭养的特别明白。
26岁的姜思达已经超出了眭丽的期待。“妈妈是神仙了。”现在她说。她该知道自己功不可没。幼儿园汇报演出,孩子们哈哈地打拳,眭丽非得给她儿子涂个红嘴唇、别个小胸针,让他成为最显眼的那一个。小学时代的一天夜里,眭丽让姜思达迎接从俄罗斯做生意回来的爸爸,方式却是带儿子去理发厅染一头红发。
姜思达和母亲
中学时,大家都追求穿美特斯邦威之类的,姜思达也穿,但他把两件这个牌子的衬衫叠着穿。大一去杂志社实习,第二天他就敢穿很多洞的衣服来上班。在大学里,姜思达是班里第一个化妆的男生。即使现在他也会在餐厅里举起小镜子,往脸上补起什么东西来。去课堂他也精心打扮,穿一个长飘带或者蝴蝶袖的衣服,带一顶大大的礼帽。他赞美一个女老师,“不仅有知识有能力,还会扮靓,太迷人了。”
去年,一帮好友在香港跨年,晚上要出去喝酒,姜思达硬是在酒店里搭配了20套衣服才肯出门。现在,他戴上了牙套,圣诞节把牙套上小零件换成节日配色,一张嘴红红绿绿的。
“既想穿又害怕”的心理活动是一刻不停歇的,但你看他还在穿奇怪的衣服出街就知道,他接受自己。他像个局外人一样鼓励“那个怯场的人”:“你干的事情在很多人的眼里已经他妈的自信得一X了,你都戴杀马特假发上街了,你他妈还想怎么着。”
在工作上,他不仅得驱动他自己,也得驱动他人。有时,他们开会开得有些丧。“丧什么,”姜思达带领大家喊起口号。“我们要做什么?”“头部!头部!头部!”这么笑着所有人又振作了起来。他还贴了张纸在办公室里,上面写着:“天上有、地上无,只有我们做得成。”是玩笑也不是。
过年,大家凑在一起在一个房间里喝酒,新年愿望都很统一:要挣钱。有很多方法挣钱,对他们来说,当然是通过把事情干得漂亮的方式挣。压力很大,但所有人都吭哧吭哧地干。
我问姜思达有什么后悔的事情,他说没有。他最近在琢磨平行世界,跟自己提了同样的问题,他想象每一个世界里的姜思达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实在没什么想要修改的。我也不想再拿一些大明星的问题去问他,使他脸上呈现那种为难的表情。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表达、要创作、要挣钱、要享受生活……并且越来越忙。他的同事最近跟他谈工作都要“排号”。他在采访聊天中还忙着与快递联络,给自己订一束花。
他现在跟眭丽住在一起。这个年纪的男孩愿意这么干简直算得上时髦。他问自己,姜思达你有什么事儿非得背着你妈干吗?没有。和妈妈住在一起,他得让她开心。最近眭丽跟他抱怨说,“咱们好久没去好餐厅了。”他就找时间带她去。至于当不当明星,我渐渐理解了他的态度为什么总是那么轻飘飘的,那么“不硬薅着自己”。
钱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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